王逢年明明是极其平和?的语气, 偏偏让人觉得阴阳怪气。
“我觉得我现在不是很方便,”江盈知往后走了几步,“你们?可以解决你们?的。”
王逢年不说话, 转而?盯着方兆兴, 上回就该在陈逢正?拉他去赌钱的时候,连他一同打。
方兆兴也一步一步往后退,嘴里说:“你们?忙, 你们?忙。”
“我自己会走。”
江盈知和?王逢年转过头看他, 他跟被目光定住了一样?,站在那, 内心挣扎, 然后大声地说:“对不住!”
“王老?大, 我不应该背后说你坏话。
“但我说的是实话,”方兆兴大声道完歉后, 又小声嘀嘀咕咕起来。
王良拍拍他的背, 很“轻声细语”:“来, 进屋说。”
“哎哎哎, 我会走,”方兆兴踉跄往前走了几步。
江盈知哎了声,跟王逢年说:“小方就是木楞了点, 人其实不坏, 年哥你别跟他计较。”
王逢年看她,内心复杂。
他说:“那你进来?”
“晚点我会送你回去。”
此时天色也说不上很晚, 江盈知担心小梅, “我要?跟小梅说一声。”
“她去渔港了, 让阿成去跟她说,”王逢年难得有态度这么强硬的时候。
“你不想听听那小子?说的?”
江盈知松口, “行吧。”
主要?她怕两人打起来,虽然好像不大可能。
书房里,大敞着门,方兆兴坐在门边,紧紧扒着,“我这不是说的实话。”
“你打陈逢正?我就在旁边。”
“虽然你打他,是他罪有应得,但是我吓死了。”
王逢年解释:“陈逢正?好赌。”
“对啊,上次老?大打他,是他又拉好几个人去赌,”王良先?是朝着江盈知说,而?后又好奇,“方兆
兴,你干啥老?是跟他混在一起,他骗你钱你知不知道。”
方兆兴蔫头耷脑的,“我知道啊。”
“可是除了他,没人跟我玩啊。”
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嫌他太?傻气,要?不就是图他钱的,所以他爹从一月几百两,到每天只给他一百文。
他看向?王逢年,忽然勇气大增,眼神闪闪,“要?不我也认你当老?大?”
王良咳嗽了好大一声,江盈知喝着水被呛到,她平复着气息,“什么玩意?”
“我认王老?大当老?大,”方兆兴有自己的想法,“那我也能跟你们?一起玩了。”
他真的很想很想跟别人一起玩,陈逢正?被王逢年打到起不来床的几个月里,他只能跟他的乌龟一起玩。
王逢年拒绝,他看方兆兴很不顺眼。
王良摇头,“你说你,眼神咋这么不好。”
他好心建议,“要?不你认我当老?大,我带你玩。”
“好啊,”方兆兴猛点头。
王逢年指着王良,“你,跟你的小弟,一起滚。”
江盈知倒是真的快要?笑出声了,她以为两个人会打一架,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结局。
出门的时候她的脸上仍有笑意,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只剩点霞光余韵。
王逢年送她出来,两个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就这样?慢慢走着,路上有行人穿梭而?过,有人在叫卖黄鱼鲞,屋檐下挂起了一盏盏灯笼。
王逢年说:“明天早点来吧。”
“不用带东西,你来就好了。”
“有人在等你,”他指指停靠在海面的那艘船。
江盈知惊喜,“是来接我的,那年哥,我先?回去了,明日一早见。”
她冲他挥挥手,跑向?停靠在岸口的船,小梅从船篷探出脑袋,高兴地喊,“阿姐,这里。”
“吃了没,”陈强胜指指食盒,“还热着呢,小燕给你做的饼,快吃点吧,今晚上我家吃,你姑非说你爱吃八爪鱼,从江下街回来后,捕了一大桶。”
“然后那八爪鱼跑了,她抓不到,阿姐,你回去劝劝伯娘吧,让她别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小梅苦恼。
江盈知吃着梅干菜饼,坐在船上哈哈大笑,看到王逢年仍在岸上,面带微笑冲他挥挥手,船慢慢驶离岸口。
第二日一早,王逢年来接江盈知,今日小梅几个正?常出摊,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她跟着王逢年走,到乌船那边得坐船。
没多久便到了乌船旁边,停靠的地方有片沙滩。
“你走前面,”王逢年说。
乌船特别高,所以楼梯也很高,一处连一处往上,挺陡的。
江盈知得慢慢走,王逢年在后面说:“别怕,不要?回头。”
上了乌船后,江盈知惊叹,“真高啊。”
那长长的桅杆,宽大的风帆,太?高了,有的地方是楼梯连着楼梯,或者垂直搭着高高的木梯,楼有三重?。
两人站在船沿边,看底下宽阔的海面,江盈知说:“管这样一艘大船很辛苦吧。”
“还好,”王逢年轻声回道。
江盈知又回头四处张望,好奇,“在哪里做宴呢?我怎么都没有看见人,你不是说有很多人吗?”
“后面想想,还是不要?叫你烧了,太?多人了,”王逢年说,“可以的话,就煮一碗面吧。”
出海前吃过的热汤面,很让人怀念。
江盈知了然,“怪不得都没说几个人,好啊,我很会做长寿面的。”
“伙舱在哪里,有没有面粉?”
江盈知瞧了眼那伙舱,“太?窄了,把桌子?搬出来吧,给乌船过生,也让它自己瞧瞧嘛。”
“你会不会揉面,”江盈知洗着手的时候说,“不会的话,我教你啊,你看那些大办宴席的,虽然瞧着很隆重?,可能乌船更喜欢你自己做的呢?”
“这有你的心意在里面,它第一次过生哎,你不试试吗?”
江盈知翻出伙舱里的面粉,怂恿王逢年,“你真的不试试吗?”
王逢年撩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他去洗手,洗完手回来,江盈知已经往盆里倒面和?水了,招呼他,“快来快来,给你揉。”
做面条不需要?发酵,但揉面要?有技巧。
“啊,你手劲太?大了,”江盈知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轻点。”
王逢年停住动作,这已经是他最轻的手劲了。
“你要?揉成死面,再发酵做死面锅盔吗?”江盈知又喊,“轻一点,轻一点啊。”
江盈知连忙打住,“好好好,这个面团这样?就可以了,别揉了,你让它放会儿吧,等会儿拿刀割。”
直接放弃那些搓面条的法子?,把面团擀成一张圆饼,然后用刀顺着圆边割下来。
“这样??”王逢年用刀慢慢沿着边割,江盈知说:“哎,对了,大小不一没关系,我相信乌船会理解的。”
最后煮出来一碗面条粗细不一的清汤白面。
江盈知挺满意,“蛮好的,至少这面是一整根的,就是少了点东西,你等等。”
她从自己带的包里掏出根东西,一根大黄瓜。
王逢年不解,江盈知又翻出把小刀,“好久没用过了,你等我先?切几刀啊。”
“好。”
江盈知用起小刀雕花还有点生疏,反复割了十来道后,总算找到了点手感。
她回想乌船船头雕的那只水鸟,然后下刀,随着她一步步的动作,水鸟的鸟头渐渐成型,像是鸬鹚。
她边雕边说:“我知道这个叫鹢(yì)鸟,是上古水鸟,能保佑行船平安的。”
“诺,这个送给乌船,”江盈知把雕好的鹢鸟轻轻放到那碗长寿面上,面朝船头和?海洋,她笑得很灿烂,“那就祝乌船生辰快乐,一路出海平安,安安稳稳到下一个大寿。”
那么认真,仿佛一点都不觉得是在给船过生日,好像乌船是个活生生的人。
明明此时海面平静无波,可是王逢年的心里,像是掀起了波涛,一下又一下地撞击。
江盈知又低头开?始雕,她雕东西的手速很快,几下成型,然后这个鹢鸟,她放到了王逢年的手心。
“船老?大平安,船工才会平安,送你啦,”江盈知指指这个鹢鸟,“下次送你个木雕的,我木头要?雕很久。”
“这个瓜雕的会烂掉,晚点你出海把它抛海里,它肯定会保佑你出海平安的。”
王逢年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小鹢鸟,心里的浪突然又变得和?缓,和?缓到从头到脚包拢他,要?将他溺毙。
“我,”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江盈知看他,笑道,“我觉得还少一样?,快来,你也吃一碗长寿面,你是乌船主嘛。”
她捧起一碗面,放到桌上,不同于?乌船那一碗清汤寡水,这一碗面染上了酱色,还卧了一个黄灿灿的荷包蛋。
“快吃吧,不要?咬断,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江盈知自己不喜欢过生,但是很喜欢给别人过,看别人吃长寿面,想咬断又不能咬断的表情?。
王逢年把黄瓜雕的鹢鸟轻轻放在桌上,看着那碗面。
他沉默地吃完了,心却一直在鼓鼓跳动。
哪怕出海遇上风暴,极度的紧张下,他也总是那么平静。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得去医馆。
“我和?乌船,都很感谢你。”
王逢年只能说这么一句话,“很感谢你的祝福。”
江盈知笑道:“不要?感谢我,我们?是朋友啊,朋友哪有那么多要?道谢的,那我不是要?从头感谢你。”
“是啊,朋友,”王逢年轻轻地念着这个词。
江盈知最后还和?王逢年,在涨潮的时候把两只黄瓜雕的鹢鸟扔到海里。
王逢年扔乌船的,江盈知帮王逢年扔。
她笑道:“这鸟听说很灵,出海肯定平安。”
“是啊,毕竟有人保佑,”王逢年喃喃地说。
这一天,乌船过了两次生辰。
另一次很热闹,船头船尾遍插彩旗,大桅上挂着很大的
寿字大旗。
还要?三杯敬茶和?四色糕点上供,到圣舱堂那祭拜船神,船头供奉三牲福礼,寿糕寿饼叠了一大摞,猪头、羊和?鱼肉也不能少。
摆宴摆了很长的队伍,吃饭的渔民、船工都在喊“船老?爷寿高,捕鱼人福好”。
鞭炮响了又响。
可王逢年知道,乌船和?他都只喜欢第一次的生辰。
长寿面,祝福,雕出来的鹢鸟,潮涨时扔鹢鸟的情?景。
他反反复复地想,夜里仍然没有停歇。
王逢年觉得那种情?绪很陌生,像根刺,刺得他又痒又麻。
他坐在书房里,外面夜色渐黑,桌子?上燃的蜡烛,烛泪一直往下滴,他无意识地触碰,直到门口有人敲门。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