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海鲜锅(2 / 2)

来的不是王良,是个脸上带着条伤疤的男人。

“怎么回来了?”王逢年没抬头,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

王明信不解,“老?大,卫所今年的水操请了定安岛的人来,为什么推了?”

“我听王良说了,办收船酒,出海又提早回来,然后呢,”王明信没有直说,他只是问?,“老?大,以后不出海了吗?”

王逢年没有作声。

他自从十四岁上了战船,之后十八岁出海,二十岁当了船老?大,他每年休洋后,会去明府卫所待到秋汛。

在卫所跟着战船出海,战船总会在最危险的海域里前行,他能学到很多技巧,躲避危险、风浪和?礁石。

每一次出海,他得对底下的船工性命负责,所以必须去掌握更好的技巧。

而?今年,他提早回来,却推了这个邀请。

王明信坐下来,他说:“老?大,你近来很冲动。”

冲动在航海掌舵上是大忌,一但冲动,就无法保证正?确的决断,很有可能酿成大祸,最惨的是船毁人亡。

“今年这个机会真的很好,不然林正?不会一遍遍劝,他都跑望山那找我了,往年出海晚归没碰上就算了,这一次不去,往后几年也很难再有机会。”

“老?大,王良只会顺着你,可我要?说,你的身上还有担子?,那么多船工靠你吃饭,还靠你把控着舵。

这一趟去的三口洋,那边的海域有多不一样?,我们?都知道,要?是能够顺利地度过那边的海域,碰上风暴还有什么可怕的。”

王明信语重?心长,“老?大,眼下真的不是好时候,那边现在还可以等。有些事能不能等休洋了再说。”

“休洋后,我半个字都不会再多说。”

王逢年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明天晚上出海。”

王明信还要?说什么,他很冷漠地说:“闭嘴,出去。”

他只想安静。

但就如王明信说的,现在不是个好时候,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王逢年靠在椅背上,桌上的蜡烛熄灭了,四周寂静而?黑暗。

他缓缓地吐出口气。

对于?他来说,是寂静无眠的夜晚,而?对于?江盈知的话,则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醒来阳光普照。

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连摊子?都没有顾上,已经有不少熟客同陈强胜说,好久都没见着她了。

江盈知想想也是,忙了这头忙那头,总有事情?,所以她这一次去找孙掌柜拿了些晒好的澄粉和?面筋,还有黄瓜,蒸了凉皮。

她还备了一堆小海鲜,准备做个海鲜锅。

这一趟到了渔港,不少人已经在等她了,有个熟客啊呀叫了声,“小满,你可算来了,我都好几天没瞧见你人了。”

“我那天都问?强胜了,我说你这是往哪里高就去了,整天见不着人,”阿青手里还捧着碗,特别激动地说,“我说真去哪高就了,也跟我们?知会声,好让我们?这些人也攒点钱,再大的酒楼拼一桌总能去的起吧。”

大家都觉得江盈知会往酒楼里去是迟早的事情?,因为这手艺,整个渔港摊子?加起来都没有。

有一个胖大哥憨憨笑了几声,“我比他们?想的更远,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回外海了,我都在跟别人打听,清田岛是在哪里了?”

“小满啊,来了海浦,海浦就是你的家,你那么多天不在,搞得我们?心里都没有底。”

江盈知面对这么多“抱怨”,笑眯眯地说:“我还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想我了,还是想我的手艺了。”

“我哥只会做鱼丸,这几天只卖鱼丸,你们?都吃腻味了吧,可不是就想着我来了。”

大家嘿嘿笑,是有这么个原因在里面,陈强胜摸着脑袋傻乐,他其他的学不大会,能做到最好的也只有鱼丸了,可不是只能卖这个。

“今日吃旁的,”江盈知也不跟大家贫嘴,掀开?砂锅盖,“我们?今天吃海鲜锅,不过我锅只有两个,其他人都要?等等。”

她话还没说完,说书的陈大爷挤进人群里,“我吃,我先?吃,我这张嘴巴都淡得没味了。”

“小满你说我这一天天的,大热天的也在街上说个没完,是不是得先?让我吃。”

众人齐齐嘁了声,江盈知笑道:“得嘞,这就给您老?先?上,哎,那边还有凉皮啊,跟拌面不一样?的,你们?可以去尝尝,过了今日没明日啊。”

“啥?”

“赶紧的,给我来一碗,小梅,小梅,我是不是你亲表姐了,给我先?上一碗,”阿青忙说。

小梅哎哎应了几声,“我在做了,在做了,等等啊。”

她把陈强胜切好的软面皮放在碗里,用筷子?夹了点面筋,又放了点黄瓜丝,黄豆芽,倒上酱料,姜蒜水。她一边拌一边问?,“阿青姐,你要?不要?点醋和?辣子??”

“阿,这两样?放了能好吃吗,算了算了,来点,醋不要?多,辣子?一点点,我自己加吧。”

阿青从小梅手里捧过凉面,自己小心舀了点醋和?红彤彤的辣子?,她用筷子?拌了拌,也没有坐凳子?上,直接一只手捧碗,一只手拿筷子?夹。

软滑的面皮嗦进嘴里,还沾点辣子?,她以为会很辣,结果是那种辣子?炒到干干的香,只带着一点点辣味,放了醋后,辣的更不明显。

那面皮进了嘴,又软又筋道,跟吃任何面都不一样?,包括那用石花菜做的凉面,这个面皮就很爽滑。

而?且配上那个黄瓜丝,脆脆的,水分?很多,吃的时候特别清口,再加上那个吸足了酱汁的面筋,爽口的绿豆芽。

这一碗在大夏天吃的十分?爽快,她连最后那点汤汁都全部倒进嘴里,然后又喊,“再来一碗,我能吃三碗。”

“那也不给,”小梅指指自己的面皮,“没有太?多了。”

“啥?小满,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啊,就那么点东西,我都刚尝着味呢,”阿青抱怨。

江盈知头大,她把炖好的海鲜锅倒进另一个砂锅里,递给陈大爷,转回来解释,“那面得来很麻烦的,那胡瓜也是从别人那顺口拿的,等改天,我再去磨点来。”

阿青还没说话,倒是陈大爷已经吃上了,嘴巴不停,“呦,这海鲜锅可真好。”

只见大伙一瞧,海鲜锅可不全是海鲜,这一个砂锅里头,铺底的是粉丝,边上的有章鱼须,切了花刀的鱿鱼肉、鱿鱼圈,个头很大的淡菜、肥嫩的蛏子?、小鱼干、沿边一圈的大虾,蒜香气扑鼻。

陈大爷可不管其他人咽口水,他忙护住自己的锅,连忙抽筷子?出来,夹起那个改了花刀的鱿鱼肉。

嫩,真的是又嫩又弹牙,他还在底下汤汁里蘸了蘸,上面裹了汁水渗透进去,变得更加咸香。

他闭着眼满足地点点头,再夹起一个鱿鱼圈,这个肉特别的厚,厚中又带着韧劲,但不如章鱼须韧,咬起来在嘴里嘎吱嘎吱响。

而?那鱼干,是水潺的鱼干,又称龙头鮳,泡软了吸足海鲜滋味的汤汁,鱼软骨头脆,吃着吃着嘴巴里全是香味。

更别说那见底的粉丝了,夹出来还带着蒜蓉,他都不想嚼了,只顾着往嘴里吸溜。

边上人故意问?他,“陈大爷,你吃着好不?”

另一个就答,“可把老?陈给吃美了,平日吃着点好的,这嘴总要?吃一口说十句,你瞧瞧这回,他还说话不,光顾着吃了!”

“小满,还有几个到我啊,我等得好急好急,你们?等等啊,我家里还有个炉子?呢,锅也有,小满,我去拿了,你给做点啊。”

这个大姐说完,急急往外跑去,其他人一脸的恍然大悟,最后一群聪明人端着口砂锅来,只要?东西放上,他们?能自己带回去煮去。

江盈知

也是被逗得大笑,觉得这样?挺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最后挨个给大家装上,告诉他们?别放太?多水,别煮太?久,要?是蛏子?开?了壳后,再煮些时候就成了。

这里正?热闹的时候,那边有人喊,“哎,小满回来了啊!”

江盈知抬起头看去,是那个很爱吃椒盐的海哥,海娃还喊他一声大哥。

“好几天没见着人吧,”海哥挑着筐过来,抹了把汗,他指指这筐,“家里瓜熟了,想着吃了你那么多椒盐,怎么也应该来分?点。”

“诺,拿去吃吧,”海哥把一个西瓜往中间?案板放,个头算不上很大,他拍了拍,“熟着呢,刚红没多久我就拿来了。”

江盈知站起来看这西瓜,卖相还挺好,她问?了一嘴,“真送我吃还是拿来卖的?”

“真给我吃,我就不客气了,要?是拿来卖碰上我,我摊子?上这么多人,我给你吆喝吆喝啊。”

海哥翻了个白眼,“你们?听听,这生意经,不卖,就送给你们?吃的,谈银子?多伤感情?大家见者有份啊。”

“那咋好意思呢,你说哪个红点,我们?切了吃,”有的人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动作比谁都快,还要?说,“海哥,我请你吃凉皮啊。”

“啥东西?”

结果就是海哥人坐那,左手凉皮,右手海鲜锅,而?摊子?上其他人围着在等江盈知切西瓜,那手起刀落,西瓜咔嚓一声裂开?,露出红红的瓜瓤。

江盈知分?得很均匀,“一人一块啊,小孩子?先?吃,小绿、海娃、秀秀,还有那个小石头,你们?几个快来,先?给你们?吃。”

小孩子?捧着红红的西瓜,都坐在长凳上,有的晃着腿,咬一口西瓜,脸上沾上了西瓜籽也不管,西瓜汁水都落到了衣裳上,还在那里哈哈笑着。

而?其他人则捧着西瓜,甜滋滋的,混着海鲜的味道竟也不觉得难闻。

江盈知也尝了口西瓜,不算太?甜,吹着带了热气的海风,看外面炙热的日头,觉得这仍是个很舒服的夏天午后。

小梅藏了一个西瓜,她悄悄地说:“这个拿回去给阿姑几个吃,放在桶里冰一会儿,肯定很好吃。”

“好啊,”江盈知擦着嘴,她喊,“海哥,明儿再运几个来卖给我,我拿家里吃去。”

“行,我划一趟很快的,”海哥嘴里塞着吃的,忙点头。

其他人也立马说:“给我也来几个,五六个不嫌少,十来个不嫌多。”

“想得美,没那么多,”海哥说,“我家那么一点地种了西瓜,你要?那么老?多,我没有。”

“不要?贪心,一个吃吃就算了。”

“那你卖小满几个?”有人问?。

海哥又改了口气,“她们?家人口不少的啊,我肯定要?多卖几个的啊。”

那人气闷,其他人大笑,笑海哥这笔账真会算。

等王逢年过来的时候,摊子?上人散得差不多了,江盈知看到他,忙挥手,“快来吃西瓜。”

“不吃了,”王逢年说道,指指前面阴凉处的海滩,“能去那说会儿话吗?”

周飞燕和?陈强胜看了一眼,低头干自己的活,而?小梅假装没听见,江盈知想了想点点头。

她把腰巾解下,跟着王逢年走到海岸口,那里有不少渔船四处游走。

“怎么了?”江盈知问?,“今日也有事情?找我帮忙吗?”

王逢年轻声说:“没有。”

“我晚上要?出海了,来同你说一声,”他把手上的字条递过去,“这是那个老?师傅住的地方,我跟他说过了,你有空就去拜访他。”

“啊,不是说不出海了,这么突然,”江盈知有点茫然,又有点淡淡的伤感。

王逢年站定,面向?海洋,“是啊,突然。”

“但这一回还是要?走。”

“有了你的鹢鸟保佑,这一趟应该会平安。”

他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却变成了交代。

“王良不会跟我去,帮义塾打官司的事情?,他会上心的。”

王逢年说:“好好保重?身体。”

他没看她的脸,转而?看她的影子?,面上有怅然若失。

江盈知说:“你也是,保重?自己。”

“也许等你下次回来,我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铺子?,”江盈知又笑,“义塾大家也都安稳了。”

他静静听着,知道王明信在等他,却仍没急着走。

最后他听见了远处的号角,是紧急令。

王逢年说:“我走了,小满。”

他要?走前说:“离方兆兴远点。”

指指自己的脑袋,“他有毛病。”

“走了,晚点见。”

江盈知跟他郑重?告别,而?王逢年看了她一眼,大步往前走。

他也需要?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想自己变成下一个陈同源。

海风缓缓吹拂,吹着这片海岸口,吹着那些渔船在四处漂浮,另一艘海船出海往前。

王逢年站在船头,看向?渔港,久久地沉默,后面他跟王明信说:“这一次,你给我往死里学。”

而?与?此同时,从明府来的航船停靠在渔港,背着大包小包的周巧女下来。

她这一趟回来,以后都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