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加出了院,而安妮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她还有漫长的工时要和那些萎缩的肌肉打交道,直到奥尔加的康复训练全部完毕、给自己配备上一个合适的假肢为止。这部分内容以及不在当初WLPD签订的合同里了,但是看奥尔加开出的薪资条件,安妮完全是百分之一万的欢迎。
而此时此刻,这位护工小姐正坐在沙发上,舔自己沾满黄油的手指,她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爆米花桶……桶里还埋着另外一只手,手的主人是奥瑞恩·亨特。
就这么形容吧:麦卡德不尴不尬地站在门口,给他开门的米达伦往后退了一步,而沙发上那三位——包括舒舒服服地被安置在安乐椅里的奥尔加——一同扭头看向他,嘴里嚼着爆米花,就好像三只嗉囊里塞满了坚果的仓鼠。
他们面前的电视屏幕上正逐渐浮现出《星球大战5:帝国反击战》的片头。
麦卡德想象过很多次他会在奥尔加的起居室里看见什么场景,包括但不限于有连环杀手或者尸体出现在她家地板上,但是无论如何,他绝对没对眼前的场景做好准备。
“嗨,”奥尔加向着他象征性地挥了挥黏糊糊的手指,“我们在进行星球大战电影马拉松,你想要加入吗?”
这混蛋肯定是看在麦卡德肯定不可能加入的情况下才屈尊问一句的。
“我需要跟你谈谈,今天肯塔基州发生了个案子。”麦卡德说道,他就是因为这个案子从匡提科千里迢迢赶到肯塔基,又从肯塔基一路奔波到维斯特兰的,但是显然奥尔加并不在乎这些细节。
“你要在播米达伦最喜欢的一集之前打断我们,就为了给一个休假在家的大学教授讲案情?”奥尔加反问道。
麦卡德能听见米达伦在背景里兴奋地大叫“I AM your FATHER!!!”的声音,充分地证明了这孩子在法庭上不管显得多冷静,实际上都只有十四岁……虽然麦卡德没太搞懂米达伦是不是在嘲讽他。
“孩子最喜欢的角色是达斯·维达,真让人伤脑筋,对吧。”奥尔加扫了米达伦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对麦卡德说道。
“——奥尔加!”麦卡德加重了语气,他好像在磨牙。
“行吧,那你们继续。”奥尔加妥协似的叹了口气,向着其他几个人挥了挥手。“我要跟这位特别探员麦卡德谈一谈有关某个让他在意得不得了的案子的事情。”
一刻钟之后,他们两个终于舒舒服服地待在了奥尔加家的门廊外面,五月的气温已经足够温暖,奥尔加以一派慈祥的老婆婆的姿态坐在放在门廊下的轮椅里面,手里捧着热可可,麦卡德就站在她的身边。
奥尔加的房子有个非常大的院子,但是她既讨厌家务又不擅长园艺,所以每年都要花一笔钱请人来给她打理院子,就为了一推门就能看见院落里长满了繁茂的蔷薇科植物。
奥尔加注视着顺着墙壁攀援的木本植物上盛开的粉白的花团,问道:“礼拜日园丁又作案了?我注意到今天是星期日。”
麦卡德从没好气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扔在她的腿上,奥尔加低下头去看:照片上是个金光闪闪权杖状器物,似乎是某种金属镀金材质,器物长长的手柄顶端是一个圆形的、小小的玻璃匣子,玻璃匣子四周环绕着无数放射状装饰线条,用以代表这个玻璃匣子放射出的万道圣光。
这是个圣体光,天主教宗教仪式过程中用于展示圣体的祭器。但是这个圣体光顶端那个本应该装着白色小圆饼的玻璃匣子中现在塞满了血淋淋的肉块。
这个圣体光就靠墙放在一副教堂壁画前面——壁画的内容似乎是放牧羊群的大卫王,圣体光就立在他伸出的手臂前方,猛然看上去就好像是他手握的牧杖。
“这东西来自肯塔基的一所主教座堂,”麦卡德说道,“教区主教安德森神父昨天晚上就失踪了,助祭最开始没联系上他的时候原本不太在意,直到今天他们准备礼拜日弥撒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圣体光,里面塞的肉块显然是……人的舌头。”
“什么,他们竟然不觉得这是那种圣体变成基督的血肉的那种老套神迹,然后把这件事汇报给梵蒂冈吗?教皇说不定还会给他们中间的谁封个圣呢。”奥尔加讥讽道。
“那是因为当地的罪证实验室把这些肉块和安德森神父的头发做了比对,这显然就是神父的舌头。”麦卡德皱着眉头回答,“而这位神父三十年前是肯塔基州白橡镇圣安东尼教堂的本堂神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假设哈代警官已经给你看过那份有关白橡镇的悬案的文件了。”
奥尔加懒得纠正麦卡德并不是哈代给她看了那份文件,而是亨特给她看的。还是算了吧,她不需要再把亨特牵扯到这件事里来了,奥尔加很肯定亨特获取那份警方文件的途径是非法的。
“所以,这位神父当年可能目睹了斯特莱德对赫斯塔尔施暴,眼睛被塞进苹果里那位德里克·柯米恩是整个陪审团里最支持斯特莱德被判无罪的人。”奥尔加说,她的声音里总是带着一种不耐烦和讥讽混合在一起的调调,这正是很多人不喜欢她的原因,“所以呢?”
麦卡德压着火气回答:“所以,第一,阿尔巴利诺·巴克斯是礼拜日园丁;第二,这些案件是对钢琴师的案子的模仿——第一个案件里的苹果对应被用于代替理查德·诺曼的心脏的苹果,第二个案件则对应托马斯·诺曼案中‘牧羊人亚伯’的寓意;第三,礼拜日园丁正在追杀一系列与斯特莱德和阿玛莱特有关系的人。”
“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奥尔加干脆地说道,“可是既然你的想法已经这么完备了,为什么又要千里迢迢来问我一遍?”
麦卡德直视着她的眼睛,这位意大利裔的男人眼眶十分深邃,盯着别人看的时候也显得目光幽深,许多探员往往会被他看得心虚,但显然奥尔加无所畏惧。
麦卡德说:“因为我逐渐意识到,你可能比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都更早地认识到阿玛莱特就是维斯特兰钢琴师,但是却选择缄口不言——所以,莫洛泽,关于最近的两起案子,我的推断是对的吗?”
奥尔加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屈尊纡贵地微微颔首:“你是对的。”
麦卡德点点头,然后就听见她继续说:“但是这没有任何用处,正如你之前教导那些菜鸟探员们的时候所说的一样:侧写只是为破案提供思路,而不能作为证据被呈上法庭。”
他们现在可以推断阿尔巴利诺没有死亡,结合目前的一系列状况,得出赫斯塔尔是钢琴师而阿尔巴利诺是园丁的结论十分简单——但是这可不能作为证据呈现给陪审团。
“我们可以从其他角度去解决阿玛莱特的案子。”麦卡德平稳地说道。
“——麦卡德。”奥尔加说,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很明显的到此为止的意思,严肃得让麦卡德不得不再次看向她。奥尔加微微的眯起眼睛来,她看上去不像是在思索,而只是指出了一个鲜明的公理:“你知道园丁最近在寻找什么样的目标,这是我最后的警告:切勿继续深入,否则你可能会被他杀掉。”
麦卡德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缓慢地点点头:“谢谢提醒。”
然后他就转过身,慢慢地走出了奥尔加的院子。
奥尔加看着麦卡德的身影在院墙外面缓慢地消失,低头喝了一口已经变温了的饮料,开口说:“……这不是你第一次被抓到偷听联邦警探的谈话了吧?”
她身后的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响,亨特从门口闪了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呃,”他模棱两可地说,“听见你们在讨论这种等级的案子,人真的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不管你现在想做什么,都不要去做。”奥尔加警告道,“你也听到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杀人狂。”
“——也是你的朋友。”亨特小声嘀咕道。
“我的朋友,”奥尔加赞同地点点头,声音听上去异常中肯,“同时也是个杀人狂。所以,如果你挡在他的路上,他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杀你。”
“剩下百分之三十呢?”亨特提醒她。
“那可是礼拜日园丁,”奥尔加凌厉地一挑眉,说,“我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赫斯塔尔·阿玛莱特面前有一堆信件。
由于他的审判还没有开始,而且因为那个名叫里奥哈德·施海勃的记者爆出的一系列新闻太过耸人听闻,所以联邦监狱暂时给他安排了单独监禁,直到审判结束、判决结果出来。
而就算是检察官根本不打算以与维斯特兰钢琴师有关的罪名起诉他,也不妨碍有一群疯狂的崇拜者——赫斯塔尔本人怀疑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吸毒的未成年人之类——写信给他,联邦监狱没有那么多人手一封封坚持信件,所以干脆用金属探测器检测里面没有违禁品、不存在什么夹带问题之后就把所有信件都给了他。
有的时候,赫斯塔尔会觉得自己正处于那种奇怪的《芝加哥》音乐剧场景里;虽然身陷囹吾,但是却正位于舆论的中心,是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小丑,这些信件就可以说明一切:最开始他拆开了一部分,里面的内容没有什么新意,一大堆诅咒、一大堆污言秽语、一大堆关于尸体和残肢的奇怪幻想、还有几个姑娘在信里声称要跟爬树一样爬他。
本来这次送来的一堆信件赫斯塔尔也没打算多看一眼,但是其中一封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紫罗兰色的精致信封,散发着一股香水的气息,显然寄信者小心翼翼地信封上喷洒过香水。
这信件看上去简直像是怀春少女寄给别人的情书,出现在一个疑似杀人狂的桌子上显得格格不入。信封上的地址写着:肯塔基州,白橡镇,葛默尔街45号,玛丽·塔罗斯寄。
正是这个特定的地名引起了赫斯塔尔的关注,于是他伸出手去拿起那个信封,拆开了它——他拆开信封的那一刻就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推断出了错,信封上的香水味不是少女献给臆想中的情人的礼物,而是为了掩盖信封里面浓重的血腥味。
信封里面装着好多页纸,那上头是一封字迹凌乱的信,显然是一个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写下的。这封信中简要的概述了斯特莱德当年是如何在圣安东尼教堂猥亵那些唱诗班的孩子,又是如何用钱堵住本堂神父和其中几个知情的教友的嘴。
信中提到了几个极有价值的名字,如果在审判时可以作为证人出庭的话,对他将非常有利——当然,名义上的寄信人也需要调查,赫斯塔尔知道这封信肯定不是什么白橡镇的玛丽寄的,但是信封上既然写了这个名字和这个地址,应该就是在暗示他这个人需要多加注意。
在心中那些颤抖的叙述、颠三倒四的忏悔的最后,签着一个名字,名字上面用血印着一个指纹,血流出来的那个伤口可能有些大了,最后一页信纸上全是点点滴滴的血迹。
最后那个落款写的是:戴维·安德森。
赫斯塔尔无声地合拢了这一页鲜血淋漓的信纸。
“……阿尔巴利诺。”他喃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