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想要什么?”
方白鹿向四周、向城市发问。
钢筋混凝土的间隙里,生出一簇簇花丛。花朵的中心,是紧挨在一起的两张脸。爬藤缠上存取殿仅剩的立柱,颗颗饱满的果实于蔓藤上结出、长成人面,望向方白鹿。
西河少女依然在蜕变——朝着某种方白鹿愈发难以想象的方向。
她——方白鹿并不想用“祂”来称呼这个东西——已不再用那些人体色素、血管或肌肉形成的文字来表达自己,取而代之的是外放的信息素与极精简的认知语言。
些微的肢体摆动,体表色斑的繁复排列组合,短促且怪异的音节……它们混在一处,却能精巧地在方白鹿思维的拓扑结构上找到立足之处、让他明白西河少女所展现的逻辑。
只有些许的词汇,还用了文字来传达。比如——
“蛰龙。”
地上的一朵朵西河少女抖动雄蕊和雌蕊,发出细细微微的呼唤。
遍地的花海起伏如波浪、变换颜色与图案;将西河少女想要表达的讯息打包、直接刺激方白鹿的语言中枢。
转瞬间,方白鹿便了然她想要传递的话语。
那是百年沉眠后,于深梦中醒悟的“本心”;是西河少女掩埋在心底的真实愿望。于还作为“人”时,曾以不同的面貌跟随着她:
“他人的存在:是恐怖的。”
“他人的造物:延续了这种恐怖。”
“毁灭和破坏,将他人与他人的造物燃烧成废土:并不能根本性地解决这个问题。”
“结论:不如以‘我’化作万物,将万物都化作‘我’……”
方白鹿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久未出现的旧相识:是炼尸失败、死于非命的AI郎中“老刘头”。
它存储器的材质,在最后成了血与肉。
现在再次想起来,那或许是因为由西河少女残躯炼出的“僵尸”,模仿了存储器的回路与构造——
“是的,那也是我。”
想法与猜测方白鹿并未说出口,但西河少女那却已传来了回答。
“你怎么……”
“我捕捉到了你外溢的信息。肢体语言、生理指标、微动作——只要解码就好。”
这种对话中,方白鹿已无法施展他那些有关谎言的技艺:
“你就像一池潭水。我只要将石头抛进水中,从溅起的水花里判断你的回答。”
掩饰、修辞与故布疑局全都褪去,只剩下发自心头、最赤裸的反应。
无法作假:对此,方白鹿不禁感到有些悲哀。他从未想过,第一次全无遮掩的交流对象,竟然是这个敌人。
但是……
“有意思。你既然不想要‘他人’的存在,又为什么要开发出这种完全没有隔阂的交流方式?”
方白鹿捂住脸,不去看无处不在的西河少女;只是尽量平缓地陈述:
“而且,怎么不杀我?我在显应宫的地穴里看到了——研究会出品的人造经脉,都来自你的躯干。”
他用劲蹬了蹬因经络过度出力,而变得浮肿的双腿:
“你也有一部分在我体内:要把我变成那些东西还不简单吗?”
“难道你只是想找我这个时间上的同乡聊一聊?又或者一部分的‘你’下不了这个手?”
他放下眼前遮帘,望向西河少女只有两只眼睛的那边头颅:方白鹿认得那双眼睛,眼睛的主人是五金店的雇员。
虽然自己也准备了应对肉体崩坏与死亡的措施——
方白鹿猛地截断了这个念头,继续自己的絮语:
“要我看啊……你其实没有真正明白自己的本心是什么。”
他伸出手,打了个响指——信号经由通讯器,发往城市的角落:
“新,你还在这家伙里头吧。”
“前面不是说要观礼吗?在这之前,倒不如……”
“咱们先一起看个表演。”
他放下手、抬起头,透过尚未被蔓生血肉覆盖的空隙向外看去。存取殿的墙壁被修补了七七八八,但方白鹿知道西河少女肯定能看得见显应宫外的场景:
“我们的朋友准备很久了。”
……
有光从地上来,刺破城市上空的阴霾。
吉隆坡一共有多少台全息发生器?很难确定具体的数字:房屋的软装修、出门时的衣着、广告的潮水与云雾、食物的色和香……生活中,没人离得开它。
而功率达标、能“立兴云雾,坐成山河”的“蜃景”级大型全息发生器有多少;方白鹿却清楚地明白这个数字。
有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一台。
在并不算长的准备周期里,慈悲刀用无上雷音击穿绝大部分的防火墙、取得了它们的使用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