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只好低下头,望着前进得歪歪扭扭的脚尖——
毅戴盐感到衣袖被人拖了拖。一转头,小孩正以混杂着兴奋与恐惧的眼睛望着城市中央:
“那个人在动,怎么会这么大?真人吗?”
警员望着飘落的花瓣穿过自己的肩膊,闪着全息光线那淡蓝的扰动:
“假的。人哪里会那么大。”
数十米宽、细腻莹润的白墙如若无物般穿过楼宇——那是少女的小腿。
若她是实物,毅戴盐本该被那遮天蔽日的阴影所淹没;轻微动弹激起的尘埃便会如同沙暴卷过街道。
但那不是:她只是如城市给予自己的诸多事物一般,是个五光十色的气泡。
“是哪个天官预录的节目吧……现在城里这个鬼样,谁也没工夫管。”
能有什么新花样呢?多半是一段独唱,最多加上舞蹈。除了天官们各自的信客,大家都腻了。
“走了,逃命。”
毅戴盐一拉小孩,继续向前。
那一端,巨大的少女半蹲下身,向着城市继续着自己的发言:
“嗯……我叫阿铜!很高兴能在这里表演!”
全息发生器给出的音量恰到好处,就如来自耳边。
“其实本来准备了很多……但是最后,还是选了我最想要的。”
“最想要的?”
虽然急着赶路,毅戴盐还是不禁抬起头。这四个字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彩光划过,少女的手中多了一面琵琶——百米长的琵琶。弦槽上加装的键盘组闪着微光,拾音器分布琴身,随时准备捕捉琴弦的震动、转为电信号。
“一面主音电琵琶……”
毅戴盐放慢脚步,胸膛中忽地生出了微弱的好奇。
阿铜轻轻拨弦,轻快的旋律传遍吉隆坡:
“今天,我想和家里人一起演出。”
空气中涌动着奇妙的振动,全息发生器的嘈杂清晰可闻。这是它们正在生成进一步异景的信号——
嗡!
更多的巨大人影随着翻卷的云雾出现。他们或是从天穹中跃下,或是走出霓虹捏成的拱门——只有一个共同点:手中都握着各色各样的乐器。他们有男有女、有长有幼:若不是在这种突兀的场合,倒真像是个大家庭一齐出游。
但与阿铜相比,他们眼中缺失了神采。毅戴盐也曾在红灯区里执勤——这几个人空洞的双眼与那些切断意识、出租自己肉体的工作者无异。
这些只是“壳”——是运算出的虚假人偶,背后并没有真人的存在。
他们环绕在少女身旁。
“乐队……?”
毅戴盐看见少女脸上泛起的笑容:这种笑,自己只在那种沉入式电影中见过,真实生活中不该存在才对。
少女抬起手,一一指向身边人:
“三弦,演奏者,我的父亲。”
“鸾筝呢,我的母亲。”
“键盘兼大鼓,姐姐。嗯!姐姐!”
“编钟……”
……
天空的顶端伸出聚光灯,将光柱打向舞台的焦点。
终于,少女将周围的人们介绍完毕。她猛吸一口气,鼓起腮帮,接着吐出:
“大家好,我们是‘阿铜一家’!”
说完,她将十指抚上琴弦——
音浪卷过。
那是暴风骤雨般的拨弦,琴声刀锋般锐利,如电流沿着后脊骨一路掠过头皮。接着是跃入旋律河流中的大鼓与编钟,引领着滚动向前的节拍;笛声筝鸣交相应和着低音笙的沉响,为滚烫汹涌的听感作着点缀。
光影变幻勾出的话筒破土而出,生长到阿铜的脸前。她张开嘴:
“黄昏住雨有夜来香
云雾懒惰伏罩此江
五感通畅而思想滞涩
四肢发达挥拳头向棉花!”
震荡的歌声穿过毅戴盐的身体,冲得他摇晃起来。那不是多么优美的歌谣,也并非多么悠扬的曲调。但他只觉得有人正举起大锤,敲击自己的胸膛。
“瘴疠务实指点钞票
胡马齐嘤犬儒看家
鱼肉跃龙门通关象牙塔
哑牛开荒田架设通天桥!”
(《哑牛》-蛙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