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向东边飞去,伏?的余光瞥向僧人,那僧人不觉,还在凝望着灯火。
僧人浑身是血,有那些死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乱刀砍烂了他的海青,布条垂着,露出衣下向外翻的皮肉,深处可见白骨,僧人所伫立的地方,已是血潭。
事到如今,僧人不仅入了魔,还破了杀戒,禅修也被毁了。
伏?的怨憎得报,本应当高兴。
可这一场灯火来得讽刺至极,偏偏提醒他们曾经相爱。
伏?并不快乐,相反,他难过至极。
他与烈成池共历七世轮回,从相爱沦为相恨,所有过往都变得面目全非。
然而,当初烈成池用来传达思念的寒灯却万古不易,每一世,每一年,它们都会再从这片大地升起,飞向空中。
佛心归位,爱意消亡。
在封魔塔中心怀怨怼的七十年,在无上伽蓝包藏祸心的五年,在黄府血战中痛痛快快的这一夜。
伏?的万千喜怒才刚得到抒发,忽然随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灯火,尽数化作虚无。
僧人入魔,禅修已毁。
怨气得舒,仇怒得报。
爱恨得以填平,原来是这般空虚滋味。
伏?缓缓敛回视线,神情藏有黯然。
他趁着僧人还在看灯火,顿住半刻,蓦然转过身,无声消失于夜色里。
……
最近,痴海城里多了一个疯僧人。
僧人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穿红衣服的人,可是穿红衣服的多了去了,谁知道疯僧人说的是哪个。
尽管疯僧人面容遒俊,但他身上满是血迹,尤为骇人,每个被他问话的人都被吓得落荒而逃。
衙门想派人抓他,却又没人敢抓他,听说这个疯僧人杀了黄府上一百多个侍卫,连那个黄老爷也被这疯僧人吓出病了,成天喊救命,满口冒胡话。
曾经气派的黄府如今成了鬼宅,尸臭熏天,杂虫集聚,没有人敢靠近。
大家心知此事诡谲,黄丰茂这财发得邪门,下场更是惨不忍睹。
现在连动生财念头的人都没了,那些羡慕过黄丰茂的人大多在暗自庆幸,还好发财的不是自己。
至于那疯僧人,痴海城中有不少人是认得他的。
听说他是无上伽蓝的得道高僧,造诣深,境界高,想见他一面必须带足干粮和水,爬一整夜的山梯,还得心怀虔诚不可别有所图,否则那无上伽蓝就会隐在云雾里,即使费力爬到了山顶也寻不着,除非是被这僧人亲自领着踏进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受人敬仰的高僧,居然有天会突然大开杀戒,杀害一百多人。
尽管那一百来人不过是黄丰茂招聚的一批流氓,平日里追随着黄丰茂到处招摇,日子骄奢淫逸,让痴海城中百姓敢怒不敢言,但他们也绝对都罪不至死。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痴海城内人人不安,但是几乎没有人知晓内情。
此时,痴海城的一个巷子里,一个年轻姑娘坐在木门槛上,用手托着下巴,看向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
有两个刚从主街回来的人正往巷子深处走去,路过年轻姑娘眼前。
他们心有余悸,其中一人捂着胸口说道:“那个疯僧人太瘆人了,之前一直听过传闻,没想到今日叫我也撞上!”
“他脸上的血都干了,他连擦都不擦!哦对,他要找什么人来着?”另一个人接话道。
“叫伏…伏什么,我也没听清楚,哪儿敢听他说话啊!”
“还好跑得快,这要是被他抓住,指不定我们死得比黄府里的还惨!”
“幸亏,幸亏,光天化日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不都说咱们痴海城有神仙庇佑、有高僧守护吗?怎么会这样?”
“庇佑咱们的神仙化成了石头,守护咱们的高僧入了魔,依我看,咱这个城也太不吉利了。”
两个人对话着,满脸的惊魂未定,从年轻姑娘面前走过去,直到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话音也慢慢地远了。
一个穿着布衣的男子从年轻姑娘的身后走过来,递给她一个洗干净的苹果,无意中也听到那段对话,对她说:“都说咱们城里有个入了魔的僧人,你可别单独出门,要多小心点。”
年轻姑娘接过他手中的苹果,神情倒是淡定,说道:“他们说的应该是无上伽蓝的无尽大师吧。”
“嗯…好像是叫这个名字。”男子也坐下来,坐到她身旁,“听说这僧人手上全是人命,算了,还是不要准你出门,你想买什么就告诉我。”
“无尽大师不会乱杀人的。”年轻姑娘咬了口苹果,说道。
“你怎么就能笃定?”
“我与你成婚之前,就是找无尽大师问的姻缘啊。”
“什么?”男子惊诧地看着她,问道:“他没有伤害你吧?”
“当然不会!无尽大师很好,很温柔。”年轻姑娘立刻辩解道,“你看,我找大师求姻缘,没多久你就真的提亲了,我应该感谢大师才对。”
“什么感谢大师,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男子小声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