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美人贴贴,源氏滚啊
“最近京中都在议论开天辟地第一位女进士呢。”
尚侍府, 由于近君生病休养,这时候小宰相领着侍女们闲谈,一会她还会把新八卦和病床上的近君分享。
“是啊,隔壁惟光的女儿, 想不到这么有出息……要是近君身体健康的话, 她一定会为那孩子高兴的, 之前惟光的妻子专门来咱们这拜访过,她和近君还算是老乡呢。”小宰相兴致缺缺。
众人想到流年不利、卧病在床的近君, 也是叹气。
时光流逝、天不假年,也许老伙计熬不过去了啊。
“她那么好的人,一定会吉人天相的。”目前在尚侍府跟着学规矩的玉鬘老乳母的两个女儿兵部君和贵君小心安慰。
“春风总有归去时。唉,她也算是到了年纪了, 你们不用担心。”自觉是东道主,小宰相开解客人们, 也是在自我安心。
有了领导开头,其他侍女们也纷纷和兵部君贵君二人聊天。
“听说顺子那个孩子之前说能到书司就知足了, 结果现在被咱们尚侍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和第二名那位高阶大夫一起留在了最重要的内侍司,跟着尚侍面见各路官员, 真是令人羡慕啊!”
“是啊是啊,惟光那个老家伙,还专门给咱们送糖果点心庆祝,老脸都笑成菊花了!也不知道他那平平无奇的样子是怎么生出顺子的。”
“瞧你说的,谁不羡慕他啊?现在整个平安京的公卿都高看他一眼,各位夫人们也知道了他家夫人。这么好的女儿, 怎么不是我生的啊!”
众人闲聊,却也聊出了平安京乃至全国众人的心声:
这个金凤凰, 谁不想要啊!
“如果当初我们小姐没有流落乡下,是不是也会被好好教导,如今有个好前程呢?”
贵君一不小心说出来了心里话。
“啊!”她自觉失言,连连抱歉。
天知道她只是羡慕,没有嫉妒啊。
尚侍府的侍女们虽然是侍女,但跟在权倾朝野的尚侍身边,被大大小小的官员奉承,眼界是有的,自然不会曲解她的意思。
而且,在这些侍女们看来,这位成长于乡野小官家庭的玉鬘小姐,确实是有过人之处。
“你家的小姐真的很厉害,不过这么短的时间,礼仪规矩都有模有样,尚侍分配给她的侍女们没一个说她不好的。”
“是啊,而且每日给循子老夫人请安,说话做事无不周全,老夫人现在也很喜欢她呢。”
侍女姐姐们安慰小心翼翼的兵部君和贵君。
小宰相按照自己多年混迹“官场”的经验点评:
“你们小姐和顺子不一样,完全不用担心。”
“顺子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家臣,这辈子看在太政大臣的面子上撑死了就是现在这个四位了;玉鬘小姐的父亲却是大贵族内大臣啊,那可是和惟光的主君平分秋色的尊贵存在。他的女儿也不是一般家庭的孩子能相提并论的。我看玉鬘小姐是最不用担心前途的。”
“是啊,大贵族的孩子们都不用和顺子一样担心考试的事情,也不用当差,自然也会做大贵族的正妻等着被侍奉的,甚至宫里尊贵的娘娘也不是不行。你们以后自然飞黄腾达,别担心了!”
其他侍女们纷纷附和。
如今女官多是小贵族和被淑子敞开大门的平民百姓的女儿报名考试,比如被录取的那个豆腐娘子家力大无穷的平民女儿、以及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生活艰难的高阶胜子。
大贵族的女儿还是可以走后门按心情当女官,或者随便进宫镀金之后找个门第显赫的丈夫,或者不折腾这些等着当尊贵的后妃为家族争光。
家世降低了生活的容错,让阶级之上的人有了更多选择的机会。
在侍女们看来,玉鬘花容月貌、父族显赫、又温柔识趣,谁会不喜欢呢?这可真是一手好牌。
拿着一手“好牌”的玉鬘:这可不一定,求别毒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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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愿意有一个虽然是小官,但以你为先、宁愿回绝富贵的主家少爷也尊重你的意愿的父亲;
还是愿意有一个权势逼人、但瞧不起你的母亲、也不在意你的死活的大贵族爹?
拥有后者的玉鬘真希望、很希望、十分希望她拥有的是前者。
如果神明需要祭品的话,她毫不犹豫地愿意用那个当初逼婚胁迫她的地方官献祭。
“小姐还在担心吗?”老乳母为玉鬘点上油灯。
夜深了,玉鬘还是无法合眼。她只穿着一件单薄寝衣,黑亮的秀发铺散开来,看着眼前的信件止不住发愁。
“明明咱们已经送上了拜贴,尚侍大人也帮忙写信了,内大臣那边却这么怠慢,说等另一位外面的女儿回来再让我和她一起回家……”
“母亲的安葬之处内大臣也只说不知情,如今已经十八年了,我却不知道母亲身在何处……”
“老乳母,我回了父亲家,真的会有依靠吗?他真的会保护好我吗?”
玉鬘温柔可亲的白皙面容留下了清泪。
老乳母其实更加担心,但在孩子面前绝对不能露怯,于是抱着玉鬘:
“会的,一定会的,这世界上不会有比小姐更好的姑娘了。内大臣只是没见过您才会这样,等见面了一定会疼爱您的。”
隔日,老乳母召集了自己的三个儿女,一起想办法。
“如果我是内大臣的话,一定会好好爱护这么美丽的女儿,可是我不是啊!”在尚侍府学着当侍从的老乳母的长子丰后介叹气,得到了妹妹们的白眼。
“还用你说废话!我要是内大臣的话,比你还疼爱呢。”贵君吐槽哥哥。
不过在心里她还是很佩服大哥的:二哥和三哥收了那个地方官的金钱,想偷偷将小姐卖出去,只有长兄毅然护送小姐前往京都。
可为了保护小姐和母亲,毅然舍得离开丈夫的她和姐姐,也同样令人敬佩。
(被遗落在筑紫的家眷:你们别忘了我们啊!)
“我听母亲说,您之前和大小姐那边的侍女都相熟?”姐姐兵部君不声不响,却想出了个主意。(大小姐:夕颜)
“我这些天和大家打招呼,确认了那天尚侍的话:之前大小姐有个叫右近的侍女,这些年也在帮忙打听小小姐的信息,而且受到了隔壁太政大臣和夫人的信任,就连大小姐去世的消息,也是她透露的。”
“不如咱们带小姐去紫夫人那里拜会?最好能让紫夫人夸夸小姐,这样有了好名声,内大臣也高看咱们小姐一眼。”
有道理啊!
老乳母茅塞顿开。
还是宝贝大女儿的脑子好用!
老乳母请示了尚侍府的老夫人后,立刻套上牛车,跑去如今右近所在的六条院交流过去的香火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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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有眼啊!我终于能对得起大小姐了。”故人相见,年过不惑的右近对着老乳母痛哭流涕。
“当年大小姐突然失踪,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带玉鬘小姐离开京都,随我的丈夫赴任。好在如今终于回到故土,可是想认祖归宗却处处碰壁,也想求求你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照拂小姐吧!”老乳母说出诉求。
可听说玉鬘小姐容颜美丽不输当年的大小姐后,右近却有了些想法:
如今太政大臣府中仅有两位正经的妻子,太政大臣风头无两、又俊美异常、且愿意负责,不如留下小姐?这样小姐以后有了依靠,不比回家后和内大臣一众儿女争宠好得多?
想必大小姐的灵魂也会安息吧。
大小姐夕颜:我谢谢你啊,你个住在六条院的老六。
这份真心实意太难评了,毕竟右近居然真的是在为玉鬘的生活打算。
右近藏住了心中的小九九,禀报了紫姬后和老乳母约好了拜访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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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约定的日子,玉鬘一行人装扮体面,带上了循子送给紫姬的礼物和优子的信,和尚侍府的侍女一起来到了六条院拜访。
“真是美轮美奂,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样美丽的宅院!”几人在心中不住赞叹。
玉鬘例数周全地拜见了紫姬,两人都感叹于对方的美貌。
一个相貌精致,五官无一不完美,又有雍容华贵的气度;一个气质温柔、雪肤花貌,既有乡野的天然去雕饰又不失礼数。
两人的年龄不过相差五岁,一人像盛开的樱花,一人像绽放的棠棣。此时春之町的鲜花落下,而她们的美貌却让这里再度回到了百花竞放的春天。
“和你说话很是愉快,以后也请多来做客啊。”交流之后,紫姬很是高兴。
“如今六条院人数不多,只有小女儿天真可爱。她在明石夫人的冬之町生活,我经常去看望她,但还是偶尔寂寞。你能多来就太好了。”
被紫姬的美貌迷得晕晕乎乎的玉鬘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什么做客之前想好的“奉承紫夫人抬高自己的身价”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此时她满脑子都是“仙女请我做客”“好看的夫人——”“真美啊嘿嘿嘿”。
玉鬘的潜在颜控属性被开发出来了。
正在她即将一口答应的时候,外面传来喧哗“夫人,主君回来了——”
殿外逐渐传来了源氏说话的声音。
紫姬“刷”一下起身:“今日有客人来,怎么没人通传?”
她急忙指挥着侍女拉好帘子,防止玉鬘被他人冲撞。
角落的“干了好事”的右近缩了缩身子,安静如鸡。
“他人”源氏今天却心情很好,他带着夕雾拜见了几位老大臣、和皇太子偷偷套了近乎、还把“小人”内大臣再次堵得哑口无言。
做了许多“好事”的他此时飞速走回主殿,想和紫姬分享。
“我和你说——”源氏掀开帘子,正好看见了来不及抓扇子挡住面容的玉鬘。
“这位是——”源氏眼前一亮。
这位淑女好生面善,真是美丽动人啊。
(废话,她妈妈是夕颜,她爸爸是你刚送连环白眼的内大臣,她爷爷奶奶是你的亲亲好岳父岳母,能不面善吗?)
“春去小园径无芳,原是群花入此墙。”
“不知淑女是——?”觉得自己妻子太少、六条院太空的源氏起了心思,又碍于大家在场,只能先装个X。
本来还赞叹于太政大臣这张原作者给的光环帅脸的玉鬘听到这句诗歌暗含的轻浮语气,顿时不爽,脑子也清醒了,于是遮住脸后冷淡回复:
“本是乡野花,何幸攀东墙。”
“我不过是寄居在尚侍大人处的卑微女子罢了,当不起太政大臣的夸赞。”还没被亲生父亲认下的玉鬘现在身份尴尬,于是扯着淑子的大旗保护自己。
在紫姬的配合下,玉鬘迅速告辞,带着老乳母一家火速撒腿离开。
“原来是尚侍的客人,那就这样吧——”源氏很遗憾。
“其实,那是我们大小姐的女儿……”
看见紫姬送客,右近膝行到源氏身边,悄默默搞事情。
第102章 如果是侮辱母亲,我宁可不要父亲
“右近传来消息, 要领着小姐去大小姐的墓地参拜。”老乳母和玉鬘说。
“我该去祭奠母亲,之前也想问她母亲在哪里,只是被太政大臣打断了……您说我现在应该应下吗?”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玉鬘被源氏吓到后, 只觉得心脏狂跳, 更加感叹自己身世多舛。
哪怕生父不是内大臣呢?就一个正常的、愿意让自己认祖归宗的、甚至能养自己的就行啊, 也好过现在身份不明、被人轻视。
想到那天的仙女紫夫人的身世,和自己半斤八两, 玉鬘叹气。
可能,这就是美丽的人注定要承受的灾难吧。
她想到紫姬的脸,又开始发散了。
“老身也实在是怀念大小姐,我那去世的丈夫临终前一再嘱咐, 让我替她祭拜当初对我们一家有恩的大小姐。这次就去吧。我让儿子跟着咱们。右近对大小姐也是忠心耿耿,不会有事情的。”
过于“忠心耿耿”的右近:这你就不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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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当天, 在和循子打过招呼后,玉鬘带着老乳母一家前往母亲的墓地拜访。
北山寺虫鸣森森, 微风阵阵。在无边的苍翠下, 玉鬘自从四岁之后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母亲,却只能轻轻蹲下, 拥抱母亲冰冷的墓碑,用母亲给予自己的温热血肉拥抱她不知何处飘荡的魂灵。
二九依稀恍如梦,梦醒寻母却无处。
玉鬘向墓碑哭诉经年的委屈,却早已无人像儿时那样,在她疼痛难过的时候温柔地为她拭泪了。
“至少母亲入土为安了,不会像尘埃一样随风飘散, 也不会像蜉蝣一样随波逐流,真是感谢太政大臣了。”
完全不知母亲死因的玉鬘暂时放下了对源氏那日轻浮语言的不快, 在这个时候还是感谢源氏对母亲的安置的。
哭到不能自已的老乳母一家也都赞同。
但马上,她就不感谢了,甚至厌恶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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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政大臣这是做什么?实在是太有失身份了!”
看着不知怎么回事对自己的行程了如指掌的源氏用扇子挑起了牛车的竹帘,还没动身回程的玉鬘惊慌失措。
“好孩子,当年我和你母亲缘分深厚,谁知都是前世孽缘,我们不得长久相守。如今你回到京都,想来也是上天旨意。”
什么叫道貌岸然?
这一刻,长久没有寻花问柳的、深觉自己委屈的源氏在玉鬘的青春美貌下故态复萌。
他没有考虑过玉鬘的名声,也没回忆起被他牵连去世的夕颜,更不会有任何向玉鬘的生父内大臣提亲、给玉鬘名分的想法。
他只想占着“养父”的名义将玉鬘纳入六条院,既向外放出玉鬘的美貌,引得狂蜂浪蝶丑态百出;又想在看足了这些浪子的笑话之后,将这朵鲜花折下枝头,供他赏玩。
真心?没有多少。
名分?更不想许诺。
多么恶劣又无耻!
可他是上位者啊,又是姿容绝世的男人。他随随便便就能得到世人的谅解,可若是真由着他的想法发展,玉鬘又该何去何从?
苍天既然生下这美丽的人,为什么不能厚待她呢?
“若是苍天不怜我,为何给予我美貌与健康?”
“若是苍天爱我,何苦母离我、父厌我、如今还要被折辱!”
此时玉鬘的心中无限愤懑。
她不敢声张、更不敢得罪太政大臣,于是只能用扇子缓缓地、但重重地压下被源氏掀开的帘子,轻轻回复:
“蓬草本自生野户,无颜无德住金屋。”
“家母故去多年,感谢您的打扫祭拜。今日天色将晚,烦请太政大臣早些回去吧,不要让紫夫人担心。”
玉鬘偏侧过头,压下了眼中的厌恶。
“我今日痛哭一场,身体不适,礼数不周还请见谅。”
“咱们走吧。”
听到小姐的吩咐,丰后介大着胆子用乡下摔跤打滚练出来的巧劲儿将源氏扶下车辕,好声好气劝走在日光下还有所忌惮的源氏。
谁也没注意,远处一辆参拜的牛车驶过。
“内大臣您看,那不是曾经到访的外面小姐家的侍从吗?”眼尖且嘴快的家臣和车里的人嘀咕。
“太政大臣家的惟光也在,想必又是一场风流韵事吧……”
破案了,这是个长舌夫。
“住嘴!”内大臣感到晦气。
这个不顾往日情分争权夺利的源氏一肚子坏水,指不定又在男女之事上荒唐了。
还有那个“常夏”的女儿,也是不成体统,在寺庙前和男人拉拉扯扯,真是和葳子差远了!
“快走快走。”内大臣生怕丢脸,嘱咐牛车快速离开。
那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啊——
他还记得吗?
世间最是薄幸人,满口仁义行比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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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我一直在担心太政大臣骚扰,好在父亲传信,让我回府,今后我终于能有依靠了!”
玉鬘接到了来自内大臣的信件,忐忑不安又欣喜若狂。
她将那封信珍惜地放在心口,只觉得那不是一张薄薄的纸张,而是能给予她保护、让她在世间有所依靠的盔甲。
为了玉鬘不和生父起嫌隙、为了小姐的未来,老乳母没有将当年的事情和小小姐仔细诉说,于是玉鬘还幻想着内大臣会疼爱她,哪怕是一点点就足够了。
“请大小姐原谅我吧,不能让孩子怨恨父亲和正夫人,不然谁会给她撑腰呢?”
年迈老乳母经常在深夜忏悔,向上天祈祷愿意堕入畜生道为推小小姐“认贼为父母”赎罪。
可是她在千难万难的境况下护住了玉鬘平安长大,本身已经是功德一笔了。当年种种,如今事事,错的根本不是她啊!
“等回到父亲那里,我就也算是有了身份了,要将你们安顿好,还要准备礼物答谢尚侍一家。”
在玉鬘对未来的无限畅想中,她在内大臣的府邸受到了来自亲生父亲的当头一棒。
“毕竟你出身乡野、母亲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淑女,今日这样就算了,以后要学习礼节、自重自爱,不要再和男人拉拉扯扯了!”
在内大臣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下,在正夫人的冷笑附和中,玉鬘面色惨白、如坠冰窟。
她……怎么了?
从小到大,她回绝了所有男子的追求、没收过一分财物,就算是长于乡野,也被老乳母夫妇好好教养……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侮辱她!
在玉鬘全身颤抖、摇摇欲坠的时候,前院热闹了起来。
“近江那位小姐到了,如今咱们尊贵的女御又多了个妹妹呢!”(注)
在侍女们的吵嚷声中,内大臣夫妇含笑看着大步进门、差点被宽大的褂子绊倒的姑娘,就像是在看一个活着的笑话。
“以后你就是内大臣家的小姐了,一定要好好学习礼仪,不要让我们担心啊。”
对这个生母已经被他遗忘的女儿,内大臣还算和颜悦色。
“好呢,我早就想见爹爹了,这里可真繁华,比近江那地方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哩!”
女孩一口方言,也是直率可爱。
一时间,这个女孩就像是内大臣从未离散过的孩子一样,与坐在上首的内大臣和他身侧的正夫人说说笑笑,侍女们也在打趣,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啊。
在那边的热闹下,玉鬘的身侧就像是被人为降下了难以散去的冰雪。她不住地颤抖,牙关紧咬,不甘地思考为什么上天如此捉弄自己。
陪着她的贵君试图拉着小姐的手给她安慰,却摸到了一手的寒凉。
“好了好了,以后你们姐妹两个就住在一起吧,至于你们身边的侍女,夫人也会安排好的。”
虽然自己不喜欢,可玉鬘的容貌之盛,就连宫中的女御也不能相提并论。
内大臣不甘心地承认这个流离在外的“轻浮”女儿的美貌,想着已经年近二十却还没有好消息的女御:以后这个姑娘也许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呢。
“你答应以后改了那些和你母亲一样的毛病吧。”
内大臣不满意在他看来“轻浮自私、不顾大局”的女人“常夏”,即使那曾经是他主动热烈追求的、温柔温顺、天真美貌的情人。
“你好好和夫人打个招呼,之后认真学礼仪吧,别丢了我的脸。”
内大臣自以为已经足够宽容了,捞起被尚侍带动得更加流行的茶碗喝茶,等待着玉鬘的应承。
毕竟,内大臣家的小姐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身份,她一个在乡下长到了二十多岁的女儿,有什么不知足的,肯定会尽快答应吧。
没有正眼看玉鬘的内大臣一边算计今年新的贡品茶叶有多少被送到可恶的源氏手里了,一边意外地听到了一声拒绝。
“不。”
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
“你说什么?”在瞬间变的鸦雀无声的大厅,内大臣怀疑自己幻听了。
“我说,不!”
这一次,玉鬘的声音变大。
“我的母亲身份低微,可她也曾闯过鬼门关为您生育了孩子,绝不是您说的粗俗无礼之人!”
“这些年我流落乡野,能活下来也是依靠母亲曾经对老乳母一家的体贴。我受了母亲的恩情,绝不会答应没有抚养过我的您改掉所谓‘母亲身上的毛病’。若真那样,我就是世间唾弃的不孝之人!”
在贵君的满头大汗下,玉鬘陡然生出了勇气,当着一众夫人侍女的面,和在这个宅子里至高无上的主人内大臣叫板。
就像当年她孤注一掷、即使死在流亡路上也不愿委身逼迫自己的富贵乡绅一样。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内大臣又怎么样呢?
老乳母在筑紫还有两个儿子,乳母一家人还有退路。
而自己大不了就用这条命还给生父,又有什么畏惧!
“我是你的父亲!”
内大臣摔了昂贵的瓷制茶碗,不满高声。
“她是我的母亲!”
同样不肯让步的女儿玉鬘提高到同样的音量,直直地注视着生父的眼眸。
一朵云彩蹁跹移动,日光洒下,光影变化间,一旁被吓到不敢发声的侍女们猛然发现,对峙的两人的侧脸竟然惊人地相似。
“忤逆父亲就是你学到的东西吗?”
“尚侍大人说了,母亲也应受到尊敬。我尊敬您,可是绝不能以侮辱母亲为代价!”
听着淑子被搬出来,内大臣深吸一口气,转眼就看到了有几个微微点头赞同这个逆女的侧室和侍女。
瞬间血压升高。
“你这么有骨气,就不要说是我的女儿了!”
“前藤原中将之孙藤原玉鬘告退!”(注)
在满室惊呼和近江君的安静捂嘴下,玉鬘拉着贵君,不顾身上新衣的皱褶,大步离开。
“她,她……”
这回轮到内大臣全身发抖了。
被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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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别难过了,说起来,咱们家就是与他们夫妻不合。”
在尚侍府中等待的老乳母听过后,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玉鬘小姐,也不好受,于是终于和玉鬘透露了当年的内情。
这世上没人知道被源氏隐瞒住的夕颜的死因,但老乳母知道大小姐当年痛苦和悲剧的导火索是内大臣夫妻。
“这样也好。”
玉鬘擦干眼泪。
“他们原就是伤害了母亲,我更不应该为了荣华富贵侮辱生母,正好老天也在帮我,让我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回绝了他们。”
她看开了,乳母的儿女们有些担心。
“以后小姐的未来怎么办呢?”丰后介叹气。
“我当时在筑紫被那个肥头大耳、粗鄙下流的官员追求的时候,觉得人生黑暗的时候不过如此,现在比起那个时候已经是很好了。”
“咱们家在京城还有母亲和老乳母当年留下的房子,在朝廷的保护下,地契还在老乳母这里,那些房子也没被人抢走。”
“收拾收拾,咱们照样能住。”
“女官局之后也许还会选拔,我也想试一试,然后给你们养老!”摆脱了对父爱的幻想后,彻底想通了的玉鬘的眼中闪烁着希望。
“好!我的小小姐长大了。”
“咱们和尚侍大人以及老夫人辞别吧,感谢她们的帮助收留,以后我会报答的。”玉鬘笑着和大家说。
在玉鬘的感染下,一行人消去了伤感,重新准备收拾行囊,搬往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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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回去了?”淑子和循子有些惊讶。
“听说内大臣那里只认回了一个女儿,没有给玉鬘名号。你们若是就这样回去的话还要被地方官骚扰,就别动身了吧。”
循子有些不舍。
优子远行,在小帅哥的陪伴下游山玩水,在外面过得乐不思蜀,光看那些信就知道她有多快活。
淑子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内里办公,有时候她和和子(花散里)两个孩子轮流回来看望她,但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会寂寞。
四条夫人年纪大了,前段时间还摔了一跤,现在不便走动。循子经常探望对方,回来一看,和四条夫人那边的孩子成群相比,这宽敞的尚侍府实在是人丁不兴旺。
玉鬘青春年华又体贴知礼,有时候看见循子的眼睛看不清,还会主动给她念话本子,尚侍府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
如果可以的话,循子真想玉鬘留下来陪陪自己,可是她是内大臣的女儿,自己不能耽误她。
现在内大臣却是个睁眼瞎,不愿意接纳玉鬘。
循子嗤之以鼻,循子蠢蠢欲动。
循子想要,循子得到。
她和淑子商量,想留下玉鬘陪伴在身边。
淑子自然同意老母亲的意愿:玉鬘是个好姑娘,相处之后她也了解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切不是玉鬘的错。
内大臣能给的,她也能给。
谁知这时候知情识趣的玉鬘主动提出想要离开。
“那边的宅子荒废已久,你这样过去住,我们反而更要为你担心。”
在玉鬘讲清楚自己是要去往京城的老房子而不是回筑紫后,花散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很心疼这个年纪足够做自己女儿的女孩。
“京城的治安比之前好了很多,可你们一家就这样出去,我们怎么能不挂心?留下吧。”花散里说出了循子的心声。
“那……”
“那还不简单?”淑子端着茶杯笑。
“母亲心疼和子,母亲心疼玉鬘,和子心疼玉鬘,我心疼你们。”
“咱们一家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是时候把尚侍府的编外人员攒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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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中秋,团圆时节,二条附近的尚侍府热热闹闹。
曾经为百姓编写医书的藤原夫人、也是大名鼎鼎的尚侍的母亲认了一位养女,正是内里同样有名有姓的内里长官藤原和子。
与此同时,正式成为淑子姐妹的花散里,也就是藤原和子也认了一位养女名唤藤原玉鬘,尚侍也是她的保护人。
被众人簇拥着、由循子夫人替代生父,为她完成着裳仪式的玉鬘晕晕乎乎。
如果放在某江文学城,这段的故事题目可能就是:
《入京后,我有了两位大佬养母》。
第103章 十年之后,内里即将迎接新生
尚侍府热闹认养女的仪式也惊动了内里, 所有人都好奇被目前最有权势的两位女官同时认下的养女是什么样子。
“她温柔有礼,就像是咱们顺子一样,是顶顶好的姑娘!”
回到内里的淑子笑对众人的打趣。
“像藤典侍啊,我就说淑子的眼光好!”橘掌侍打趣。
这里的藤典侍就是新入宫不久的女进士顺子, 而原来的藤典侍花散里目前被称为“藤长官”。
正亦步亦趋跟在淑子和小雨君的身后学习各种章程的顺子面对“为老不尊”的橘掌侍, 羞红了脸。
“哈哈小姑娘害羞了!”
橘典侍拍了越来越放飞自我的妹妹一下, 小路掌侍也瞪了这个没有前辈样子的同事一眼。
不成体统!
“嗨呀,这不是好奇吗?改天我带运子去你家玩啊!”被姐姐责备的橘掌侍向顺子抛个媚眼, 大呼小叫离开了。
那样子有些像永远留在大家记忆中的、也是被淑子认真记载在女官史书上的故人:今年去世的老姐姐源典侍。
“真是没大没小!运子都十岁了,当母亲的还不如女儿稳重。”
橘典侍看似恨铁不成钢,实则先发制人护短。
真是令人羡慕啊,如果不是姐妹们的保护, 谁还能不被迫长大、一辈子快快乐乐呢?
幸子,一直都很幸运地被保护得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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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玉鬘”这个以一己之力成为内大臣听不得的禁忌词语的女孩, 冷泉和后妃们都很感兴趣。
除了弘徽殿女御。
“母亲的女儿一定是才德兼备,就像是梅壶女御一样, 我这真是好奇啊。”
同样被淑子忽悠得每天也算是快乐的冷泉十分好奇, 想见见这个一波三折进京寻父最后变成收获两个母亲的传奇女孩。
在冷泉看来:内大臣当父亲算什么,有姨母当母亲, 玉鬘赚麻了。
每天都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呢。
不过他很快就不好奇了,内里众人也不打听这个姑娘了,所有人暂时放下了所有吃瓜的热情,迎来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梅壶女御有孕。
今年已经二十有七的秋好和十八岁的冷泉迎来了他们的孩子。
这个已经十年不闻儿啼的内里也即将迎来新的生命。
女官局全员被调动起来,所有内司都热火朝天:负责打扫的、负责吃食的、负责裁衣的、负责说书的……每个部门都严阵以待。
最重要的药司派出了升职后被称为“兰大夫”的兰君,由已经很有经验的她全面负责梅壶女御的身体, 女御旁边最信任的乳母和女房丹后弁进行监督。
冷泉尚且年轻,他很是高兴, 却只是高兴;
在病床上的藤壶母后却激动到热泪盈眶:她从没奢望过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自己的后代,如今却收到了老天的赐福!
藤壶母后又跑到小佛堂上香了。
淑子隔着帷帐看着藤壶母后欣慰释然的身影,没有打扰她的快乐,和王女官打了声招呼,带着顺子默默离开了。
正是冬天,西北角的梅花竞相开放,梅香幽幽,整个内里似乎都染上了这缕香气。
这也许就是宠妃的辉煌吧。
“我马上就有了孩子,您说,他会前途光明吗?”
秋好既有即将拥有血脉的欢乐,又有一丝被压藏的兴奋。
明白秋好意思的淑子轻轻抚摸秋好尚未隆起的小腹,认真回复:
“只要聪明勇敢,她自然前途无量。”
“您说什么?”
秋好眼睛睁大,以为出现了幻听。
“我说,我要去拜拜神明。”
听见侍女通报冷泉即将过来,淑子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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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的源氏比所有人都上头。
呜呜呜六条妃子真是好人啊,留下了怎样的绝世大宝贝,自己真是三生有幸啊!
离开了父皇的庇护后、经历了须磨的磨难后、被生活、淑子和内大臣加重了他对权势的向往后,大源逐步陷入了富贵泥潭。
即使每天装腔作势、说着不愿兴师动众,可富贵的生活一点都不能少。
繁华的六条院就是他权势的见证。
如今,他还要以六条院的秋之町作为权势皇冠上的明珠,在这里迎接新的尊贵血脉,为无边富贵锦上添花。
他暂时搁置了自己对玉鬘的“攻略计划”,也没时间没心思和右近研究狗狗祟祟地研究怎么偶遇佳人了,开始大肆张罗法会,准备为秋好和“小皇子”祈福。
说起来,这也是自己的孙辈呢……
“你怎么忘记了咱们的粥铺和衣庄?”
他的富贵遐想被拿着账本的紫姬打断了。
“之前每次节日和庆祝你都不忘布施的,这次为了女御祈福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
在紫姬的不满中,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源氏抱着紫姬转了一圈,让她的裙摆开出了六条院最美的鲜花。
之后他立刻跑出去找召唤兽惟光,要大肆装饰秋之町等着秋好回家生产。
留下紫姬在春之町的小门外,拿着被源氏遗忘的粥铺账本,望着源氏从原六条院的西南方又颠颠跑去西北明石姬那边迫不及待讨论女儿教育的身影,在中将君的呼唤下征然。
“紫夫人?”
拿着小球规规矩矩玩耍的明石小女公子好奇地看着这个经常照顾自己的美丽夫人。
“您不开心吗?是因为父亲吗?”童言童语最是无忌。
“我本应该开心的,可是我不想再那么虚伪地笑了。”
紫姬蹲下,虚虚揽着小姑娘,眼中湿润。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虽然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
“不过等你长大了,我也不会再伤心了。”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了。
六条院不是我的家。
紫姬没有吐露后面的话,带着小孩子去自己的屋子里玩耍。
“你看那里有个水坑,等夏天到了咱们一起去玩一玩吧?偷偷地。”
路过花园,紫姬想起了二十年前顽皮活泼、似乎一刻都停不下来的自己。
再往前一些,自己还和外祖母住在山上呢。山上的自然风光,比这精致的花园可好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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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儿,那边都有消息了,你现在和陛下也算是缓和不少,该加把劲啊!”虽然舍不得责备女儿,但焦急万分的内大臣还是催促葳子。
“她的肚子那么大……就像是要把腰坠弯一样……我害怕。”
“你说什么?”内大臣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说!我害怕!”
被宠爱长大的弘徽殿女御丝毫不惧。
只有被无限偏爱的孩子才能如此让人羡慕地理直气壮。在其他妹妹们都不敢和父亲顶嘴的时候,吃定有人为自己兜底的女御仍然有恃无恐。
女房们纷纷惊呼,让女御收回这“可怕”的言论。
“女子都是这样,你母亲可以、梅壶女御可以,你有什么不行的呢?”内大臣将生育当作理所当然。
毕竟,他没经历过一点点苦头,站着风凉话说得一点都不腰疼。
“现在大家都学会护理女子生产了,药司的那位为女御保胎的兰大夫不是医术很不错吗?到时候父亲也给她送礼,好好看护你的胎儿不就行了吗?”
内大臣一贯对这个金银养出的女儿百依百顺,自诩了解葳子的爱好习惯,却丝毫不能理解她最真实的恐惧。
“您说得轻松,可是这种事情哪有完全确定的?母亲生育了我们兄妹三人,经常不适;还有当年姑母不就是……”女御争辩。
“慎言!”
想起葵姬,内大臣也很心虚,当时自己压根没把妹妹的生产当回事,还有心情在产房外和源氏聊天呢。
虽然但是,都怪源氏!
渣得更胜一筹的阿头居然还在推锅。
叹了一口气,他还是迁就了宝贝女儿:“算了,父亲替你想办法。只是你做好准备,这样一来,我就再也没有理由参与反对她立后的事情了。”
“你也别担心,我不会让着那个可恶的源氏的。他这些年越发过分,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了。有我在外面,你也不会受委屈。”
内大臣叮嘱女房们好好照顾女儿,出去想办法了。
留下的女御想着那位兰大夫,又想着梅壶女御的大肚子,刚过二十岁生日的她在乳母的呼唤下将倚靠的银丝软枕狠狠地掷到一边。
她当然想当皇后!
可是……她也真的害怕啊。
说起来,自己当不了皇后都是因为父亲不给力,不是自己没生育的问题。
弘徽殿女御顺利转移矛盾,成功杜绝内耗,甚至想继续鸡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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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胎一切都安好吧?女御的身体还好吗?”淑子询问着为女御看顾身体的兰大夫。
“一切都好,我们另外找了外面的稳婆,做好了一切准备,一定让女御平安生产。”
得到了回话的淑子将刚处理完的事务交给小雨君,示意兰大夫和自己一起走:
“我们一起去拜拜神明吧,和神明说清楚女御的情况,希望得到保佑。”
在曾经冷泉跪求的佛堂里,淑子顶礼膜拜。
“您之前不经常来呢。”拜完后,兰大夫扶着淑子。
“自己的事情可以无所谓,可是别人的事情只想着万无一失。”淑子回笑。
“您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说起如愿以偿,那还远着呢。不过先让我实现半个愿望吧,我回来还愿的。之后女御的身体也麻烦你了,多亏这些年你的帮忙。”
淑子郑重感谢医术越发精湛、甚至不顾异样的眼光、大胆跑去鸿胪馆和西国医生学习的兰君。
“我能有如今的生活也是有您的支持,我们一起做好。”兰君晶亮的眼睛看着眼眶轻微凹陷的淑子。
尚侍已年近四十,在这个时候不算年轻了,却永远身姿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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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红叶飘落的时节,秋好进入了预产期,回到了母亲留下的六条院,也就是如今的秋之町待产。
对于第一个孩子,而且这孩子的母亲也算是养母的女儿,冷泉十分重视,想要破例将秋好留在梅壶生产。
“六条院早早就准备好了,那也是女御出生成长的地方,她自然回去更安心。陛下如果担心,不如像当年女御的父亲一样,亲临六条院等待孩子的降生?”
如今女子生产都是在娘家,虽然也有很多原生家庭不友好,但总体上,这种母系氏族的遗风还是为女子和她们的母家在婚姻中增加了话语权。
作为时尚风向的标杆,淑子不想在未来皇后的身上改变。
“有的妃子父兄不慈、娘家无依无靠,以后我在别院安排专门的宫殿给她们生产;至于娘家翘首盼望的妃子们,咱们还是顺着人家的意思来吧。”淑子笑着对冷泉说。
“女御要是不回去,太政大臣估计就惶恐到连夜翻墙请罪了。听说他为了女御舒心,将秋之町的砖石都擦了一遍呢。”
源氏:这秋之町共有三百块砖石,每一块都不能有裂缝!(注)
听说源氏还亲自下场糊墙以表重视,冷泉不顾形象,嘎嘎大笑。
第104章 我希望她像皇后,最好也心比天高
深秋, 在精心布置、做好万全准备的六条院秋之町里,在兰君和和各位稳婆的指挥、淑子的安抚、紫姬的帮忙、源氏和冷泉的翘首以待和高僧们的再次助阵下,秋好发动了。
为了显示对亲自驾临的皇帝冷泉的尊重,不仅朝中的公卿们在秋之町的外围等待, 弘徽殿和承香殿的两位女御也破例在这里等待。
听着屋内即使被压抑也不时露出的惨叫, 看着散发着浓浓酒味、衣着干净的侍女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 年长温和的承香殿女御双手合十、不住祈祷。
年纪小一些的弘徽殿女御则是脸色惨白、不住颤栗,看着那一盆盆血水几乎要晕过去, 被乳母和一旁的承香殿女御扶住后仍然害怕得说不出话。
“快好了,快好了。”
承香殿女御不理会远处势利的亲王父亲对她示意远离弘徽殿女御的眼色,柔声细语安抚着比她小了近十岁的弘徽殿女御。
“快好吧,快好吧。”
身体虚弱、无法出行的藤壶母后派出的侍女们也在王女官的带领下默念。
不知过了多久, 屋内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啼哭。
正是天色破晓,红日初升, 一缕金灿灿的日光顺着屋檐照到了人们期盼或忌惮的脸上。
冷泉欣喜地奔向出门报信的淑子:“是——”
“女御平安,是个健康的公主。”
“公主啊——”
冷泉身后的源氏面露失望, 被淑子瞪了一眼后隐藏了不满。
“公主很是可爱, 特别像母后呢,以后一定是陛下最优秀的血脉。”淑子和冷泉笑着说。
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 但这是自己第一个孩子啊,还和母亲像,冷泉的眼睛越来越亮。
等淑子嘱咐众人照顾好秋好,抱着被包裹好的孩子出来后,冷泉一个跨步,接过了小姑娘。
“虽然有点红——但还是能看出来公主的美丽动人、高贵典雅。”
给自己装好滤镜的冷泉看着还分不清五官的小崽崽, 越看越爱。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啊!
这也是个“朕第一子”!
他一定要给她最华丽的宫殿、最珍贵的宝物!
外围的公卿们看着冷泉的欣喜和尚侍的满意,开启了彩虹屁不要钱模式, 大夸特夸。
尤其是内大臣,看见出生的是公主后,已经开始引经据典,向惟光要笔墨,准备写赋赞扬公主。
然后准备在高僧的祈祷中再次跳舞庆祝了。
幸好他的属下拉住了内大臣,劝着哄着这显眼包上司收敛点,毕竟不是自家地盘。
——人家秋好生娃,你在这又唱又跳的。(注)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被淑子瞪了一眼之后又被紫姬踩了一脚的源氏弱弱举手:
“之前专门为皇子准备的讲经的博士祈福还要吗?既然是公主,不然我让他们散了吧——”
“怎么不用了?”淑子挑眉,理所当然。
“来都来了,让他们为皇女举办仪式吧。”
——来都来了。
这句话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本来兴致缺缺的博士们也精神了起来。
也是,来都来了,赶紧在陛下面前表现啊!
在小公主的哭声里,一贯只为皇子背书的他们头一次为刚诞生的女孩集体背诵四书五经的样子格外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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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盛大的满月和五十日仪式后,大名是源贤子的梅壶女御被正式封为了皇后,坐上了她的母亲曾经只有一步之隔却失之交臂的皇后宝座,受万人朝拜。(注)
在被问及称呼,是选择梅壶皇后还是源皇后时,这位新任的皇后回复:
“我出生在秋天,我的母亲在秋天离开,我的女儿又是在秋天降生,这是对我最有意义的季节。”
“世人觉得秋天萧瑟,我觉在这个时节感受到了人生轮回,因此还是以‘秋’称呼我吧。”
于是世人称之为,秋好皇后。
属于皇后的属官也在尚侍藤原淑子的监督下配齐,都是有才有貌的贵族青年,为皇后处理各类事务。(注)
曾经被弘徽殿皇太后逼迫停止的皇后宫殿上人大飨也被重新开启,等到正月,新上任的秋好皇后就即将在梅壶主持宴会、受到来自天南海北的殿上人朝拜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皇后宫属官的长官,不是出身优越的贵族男儿,而是被秋好皇后从母家带来的心腹女房、也是被陛下和尚侍称赞才华的丹后弁。
这也是首位女性皇后属官头领。
“虽然越矩,但咱们不合规矩的事情也没少干,当年母亲和我一起去伊势就是开创了先例。”
梅壶里,秋好笑吟吟地看着挥舞双手的女儿,吩咐乳母和丹后弁将她带到侧屋。
“这次生产后,兰大夫应该也和您透露了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有孩子了。”秋好黯然。
纵然已经是小心谨慎,可每人体质不同,生育的危险又怎能被完全消除?
“以后……”
“以后不用担心。”
淑子抚摸着秋好亲手做给小公主的玩偶。
“你要做的就是坐稳皇后的位置、得到陛下的信任,将这个孩子好好养大。”
“养成健康、聪明、勇敢的样子,若是和你一样‘心比天高’……”
在秋好睁大的惊讶眼睛中,淑子重复:
“心比天高。”
吐出一口气,秋好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美丽的双目中迸发着灼灼光芒。
“我说想为女儿取名字,陛下同意了,说他可以以后再取男孩的名字。女儿名字母后尊重我的意思,她也随我心意。”
“您也是她的祖母,您说应该取什么名字好呢?”
在秋好的询问下,淑子就着身侧的笔墨,写下了她早就萦绕在心的名字:
“承”。
“这个孩子,就叫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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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梅壶后,淑子让身边人各自忙碌,独自去了佛堂,对着高高在上的神明参拜。
拜着拜着,淑子逐渐笑出了声音,渐渐地,她越笑越猖狂,安静无声的佛堂回荡着的是她满满的野心勃勃的回响。
从叩拜的姿势起身,骨子里不怕所谓神佛罪愆的淑子背靠着神龛,和佛像一起看着被她重新敞开、面前空无一人的门外,似乎透过这一方寸框架窥见芸芸众生。
石静芳草绿,天寒飞雁轻。我心如芳草,尘世望日行。
摩挲着陪伴了她二十余年的越发洁白莹润的玉佩,不知不觉间已经生出了第一缕白发的淑子再次祈祷:
“我已经得到了一半的希望。若老天怜惜我,就让我实现所有的愿望吧。”
“请让我,再贪心一点吧。”
腰间的玉佩微微发热,似乎是在回应她的心声。
神佛如有灵,应听万物声。
第105章 淑子不淑,贤子不贤,全子难全
“听说去年内里那边也得了个公主, 很是热闹……”
别院,藤壶女御躺在病床上,说话断断续续。
已经出家多年半瞎不瞎、偶尔好转、还能勉强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的朱雀院守在她身旁给她端药。
藤壶女御重重吸了一口气,瘦到皮包骨的手推开了那碗黑乎乎的苦药。
“我的身体心里有数, 也确实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这些年一直不见好, 拖拖拉拉这么久也是老天保佑让我侥幸生活,这一次却即将永别了。”
藤壶女御艰难地说出这一段对如今的她来说十分费力的话。
“你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千万不要抛下我和女儿——她还不到十一岁,还不算长大呢,以后谁来庇护她啊?”
朱雀院摸索到女御冰凉的手,拉着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任由大滴大滴的眼泪肆意流下。
本就看不清楚的眼睛更加模糊了。
女御也不好受:朱雀院对更衣和二公主母女薄凉,可对自己一直关爱, 她病了有多久,朱雀院就日日探望了她多久。
站在她的角度上, 朱雀还算是个好丈夫吧。
还有宝贝三公主, 她那么小,这些年自己身体不好不能时时照看, 唯一的女儿被父亲养得天真胆小,以后可怎么办啊——
藤壶女御抽出手,用被子盖住侧脸,背着朱雀院哭泣,不想在丈夫心中留下自己狼狈的面容。
她希望在对方的心中,自己永远都是青春美丽的样子, 这样日后就算朱雀院不再疼爱三公主,也能念着自己的好、继续庇护女儿。
就算朱雀已经看不太清了, 她还是不敢冒险。
昔有武帝李夫人,君王榻前掩病容。
世事无常,红颜易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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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姐妹血浓于水,宫中的藤壶母后虚弱多年,同样在今年病情恶化。很快,她就和藤壶女御一样,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像之前一样,冷泉再一次纠集了所有的医生和法师,却也只得到了母后难以好转的消息。
“您看看儿子,看看孙女啊……”二十岁的冷泉哭得像是个两岁的孩子。
当年藤壶被迫离宫的时候,悲伤哭泣的是母亲,孩子还懵懵懂懂;
如今,哭泣的成了长大后的孩子,母亲已经无力诉说永别。
藤壶母后最后看了一圈围在病床前为她送行的人,费力地抬起手,想摸一摸这个只在自己身边长到三岁就被迫分离半生的儿子的头顶,却悲哀地发觉,自己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旁的淑子接过了母后的手,将它轻轻放在了冷泉的头发上。
母后朝淑子微微勾起嘴角,感激地抬眼注视了这个曾经让自己交付后背的女人,随后永久地合上了经历过痛苦但早已释然放下的眼眸,纤长的手从冷泉的发髻上骤然滑落。
“母后——”
这个故事最初时候的藤壶的主人,在春夏交际的时候,走完了四十余年的人生。
繁花似锦和煦春,藤壶姊妹赴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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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国缟素。
藤壶母后不仅是桐壶帝的皇后、当今陛下的生母,更是在平时出钱资助了无数寺庙和百姓,自己不在乎皇太后的排场,将金银挥洒出去,化作了无数人生活的希望。
整个平安京被悲伤的气氛包裹,外面的国守地方官也纷纷回京悼念。
冷泉伤心到几度晕厥,醒来后只怔怔地看着淑子,抱着另一位尚在的母亲流泪,最后哭泣到双眼红肿、不吃不喝、身形消瘦。
“为了母后,为了孩子,振作起来吧。”同样悲伤的淑子此时是整个皇宫的依靠。
也是外面朝廷的依靠。
因为心机老白花太政大臣源氏也哭泣到晕厥了。
六条院一应事务和宾客交际由紫夫人打理,太政大臣醒来只会对着春之町的紫藤花发呆。
“山樱若是多情种,今岁应开墨色花。”(注)
看着众人成片的丧服,源氏就着泪水,在纸上留下和歌蜿蜒的笔墨。
可是在这之后,他哀叹的却不是藤壶母后的逝去,而是自己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他哀叹的,不过是哀叹中的自己罢了。
在他没有察觉的地方,早已不是好兄弟的内大臣在淑子的睁只眼闭只眼下撬了他不少墙角。
“看看孩子吧,她和母后有着一样的眉眼。您这个父亲不振作的话,还有谁能保护她呢?”
秋好在淑子的示意下,将白胖可爱的承子抱给冷泉。
是啊——女儿逐渐长成了可爱的团子,她的嘴巴鼻子像秋好,眉眼却和母后越发相像,以后也定然是容貌倾城的女孩。
就像当年光耀内里的“辉藤壶”一样。
冷泉像是突然回魂一样,一把抱住女儿,将脸埋在她素色的襁褓上大颗大颗流泪。
“父皇会给你最好的,曾经母后经过的痛苦,你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良久,他将女儿平举对视,看着似乎明白大人的悲伤、也在默默哭泣的女儿,珍视地蹭蹭她的小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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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里的冷泉和秋好准备好好养大女儿,别院的朱雀面对十一岁的三公主发愁。
藤壶女御离开了,女儿的新养母怎么办呢?
在娘家每天祈祷儿子登基的承香殿女御想起当年藤壶女御仗着朱雀院的宠爱和自己屡屡发生矛盾的“辉煌往事”,面对朱雀的请求,果断拒绝成为对方女儿的养母;
登华殿更衣感激这些年藤壶女御的庇护,主动请缨愿意照顾三公主,三公主也愿意和亲近的更衣以及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姐姐在一起。
可朱雀这傻X却嫌弃更衣的身份不够、嫌弃二公主不够淑女,不顾女儿的眼泪汪汪,硬是让更衣退下。
要不自己养吧?反正也养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个名头——
撸起僧袍准备大干一场的朱雀院被胧月夜拦住了——
“若是您信任我的话,我来照顾三公主吧。”作为音乐老师的胧月夜本来就性格奔放、啥都敢干。
虽然这些年已经收敛了,但当年能搞出兄弟共侍一女这种事情的她看着唯唯诺诺的三公主实在难受。
这个行啊!
朱雀研究了一下:出身好、自己喜欢、这些年也算守规矩(装的),没问题!
于是本来就享受着女御待遇的前尚侍胧月夜成为了三公主的养母,别院的人也正式称呼她为“藤原女御”用来区别她和宫中如今的藤原尚侍,以及为公主的养母正名。
“好孩子,大胆地笑吧。”
得到正式抚养权的胧月夜抱着三公主,挥退了呵斥公主以至于让孩子越发唯唯诺诺的侍女。
“我想养只猫猫,母亲之前也喜欢猫猫的,她生病之后就没有精力养了,她和我说好的——”
感受到新养母的包容,三公主大胆说出了她的愿望。
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金枝玉叶的三公主却都要小心翼翼——
当年心理素质超绝的、敢在皇太后眼皮子底下导演并亲自上演平安京版燃冬的胧月夜一口答应下来,准备在别院为公主养一群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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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整座京城没有任何宴会,所有人都在冷泉的带领下安心服丧。
冷泉还是没有走出母亲离去的阴霾,经常去梅壶陪伴承子公主,甚至愿意趴在地上让逐渐长大的女儿骑大马哄孩子笑。
倒是源氏,在最初的悲伤之后逐渐恢复了正常,每天琢磨着让秋好再次生育和小女公子以后入宫的事情。
每当他大谈特谈人生规划的时候,紫姬也只是笑笑,再也不说什么了。
没必要了。
内里的淑子整理好了藤壶母后转交给她的所有人脉,安顿好了母后留下的部分侍女,包括王女官和当初的大宰相,继续安排新的事情。
母后的另一部分侍女选择了回家陪伴亲人,如今承子逐渐长大,皇太子过两年也要加冠了,内里需要新的人手了。
“你看这里……”淑子耐心教导着顺子,指点她的工作。
“高阶大夫给我写了新的书籍整理,她还问我,书司是不是要增加人手了?”
“还有二公主那边,公主长大后的女房也要配齐了。”
橘掌侍过来,提醒淑子。
“嗯,先像以往一样,选有意愿的贵族或官员的女儿入宫。”
“之后,咱们可以面向其他人,准备新一次的女试了。”淑子将改过的折子交给在保守和激进之间反复横跳的顺子,回复橘掌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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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冷泉日日为母后抄写经书祈福,皇后和两位女御也随之虔诚祈祷。淑子去佛堂的时候,不出意外地看见了秋好。
“她是个好人,世道却不待见好人。”秋好为母后上香。
目前,有了皇后属官的秋好逐渐在民间布施,增加自己的威望。这次藤壶母后过世,她也在宫外施粥祈福。
早年源氏的粥铺已经被名利迷眼的他忘在脑后了,他的产业由紫姬打理。紫姬的侍女和秋好的属官也不时合作。
这次母后过世,秋好也在拼命刷声望,并在紫姬的帮忙下试图逐步超过源氏之前做慈善留下的名声。
“说起来,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这样称呼藤壶母后,也不知道尊敬的神明会不会知道我说的是谁。”
想起当年自己为母亲刻的灵位,感恩这些年母后对自己的关爱,秋好有些黯然。
“源全子。”淑子出声。
“什么?”
“母后的名讳是,‘全’,圆满无缺的全。”
这是藤壶母后交代后事时仅仅向淑子透露的只言片语。
就连对冷泉,她也没说过自己被尘封已久的名字。
当然,冷泉也没特意问过。对他而言,母后就是尊敬的伟大的母后。
平心而论,冷泉担心母后的身体、清楚母后的喜好、给母后增加俸禄,为母后的快乐而快乐、为她的去世悲伤难过,做事论迹又论心,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孝子,这份真切的感情无论在哪个时代都绝不能被质疑。
但在他的心中,母亲被尊敬是因为她是他的母亲,不是因为她是她。
葬礼结束后,反而是秋好这个儿媳,关心起了这位母亲除了“藤壶母后”之外的名姓。
“您说,名讳为‘全子’的母后的人生真的完美无缺吗?而名讳为‘贵子’的我的母亲,真的尊贵吗?”秋好喃喃。
“这是长辈的美好祝愿,人生还是要靠自己走。”
“看看咱们的名字,长辈祝愿得多好啊,却总有让我不喜欢的解读,有些人还拿这个攻击我。”淑子对着秋好笑出了浅浅的皱纹。
寓意美好的“淑”,却被讨厌淑子的人曲解为循规蹈矩,成为合格的“淑女”;
寓意才德的“贤”,却被老古董们曲解为放在女子身上就要贤惠可人、以夫为天;
寓意没有阻碍的“顺”,却被吸血者和伥鬼们曲解为女孩就要被驯养得温柔顺从、不能忤逆或争抢;
这还只是有些偏颇的解读,另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的词语,最后都被污名化、变得面目全非了。
秋好也笑了:她知道母亲本意希望她聪明有品德,也知道有些人通过属官向她请奏罢免丹后弁的职务,背后蛐蛐她不配为后。
两人对视,随即大笑。
多有意思啊,如果按照他们的解读:
淑子不淑,贤子不贤,顺子不顺。
第106章 你不生她不生,我也不想替你生!
小孩子见风就长, 每天都不一样。承子这个继承了父母样貌优点的孩子真的是淑子见到的有史以来最好看的孩子,比当初的冷泉还好看。
“看着这么可爱的孩子,我又心动了。”橘掌侍双手托腮姨母笑。
“最爱童音稚子声啊——”她文思泉涌、准备赋诗了。
“不,闭嘴, 你不心动。”
橘典侍面无表情地给堂妹嘴里塞了片橘子, 拒绝听到她想再生一个的愿望。
都快四十了, 要不要身体了!
在孩子的可爱光波的冲击下,有两位妃子先后偷偷请兰君咨询了。
当然不用问是哪两位, 因为内里除了秋好皇后,目前一共也就两位妃子。
不过她们折腾来折腾去不是为了生,而恰恰相反,是为了不生……
“您说什么?”
被秘密请到弘徽殿为女御调理身体的兰君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 没错,我是说, 让你想办法为我避孕。”
弘徽殿女御摇着扇子,微微昂着头。
看着有些发呆的兰君, 弘徽殿女御腹诽:这就是内里的天才女医吗?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没听错, 我不想怀孕。那么多的血——唉,我也没必要和你多说。”
“你可别和别人说——算了, 那个手眼通天的人肯定有办法知道,你就除了她别透露给别人吧,反正我又没有害人。你千万保密!”
在弘徽殿里不能被提起名字的you know who淑某:感谢你的信任啊。
女御示意面色为难但根本拦不住自己的乳母,将一小箱子银子递给了兰君:“这是给你的报酬,我只希望你想出的方法不要伤害我的身体,只避孕就行。”
“若是你需要珍贵的药材再和我说, 我不会让你自掏腰包的。”
被内大臣亲爹用金银养大的女御不在乎这点小钱,尽情爆金币。
被迫赚外快的兰君还在研究这件事该怎么办, 就收到了另一位女御的秘密邀请。
熟练地进入承香殿后,兰君一脸瑞思拜,听着承香殿女御提出了同样的请求。
这和之前小镇子里说书人说的妃子们拼命生孩子、然后害别人的孩子的宫斗完全不一样啊。
也不怪外人挠头,被蝴蝶扇动的冷泉届的后宫确实是画风清奇。
“我不比长姐,一向不被父母偏爱,小时候哭过闹过后才知道,不在意我的人始终不会在意,就算我吵着要上天他们也不过是看一眼就让乳母抱走我。”
承香殿女御回忆着对她来说不算愉快的往事。
“后来那么受父母宠爱、公婆包容的姐姐婚后与丈夫关系不合,却一个接一个生了那么多孩子,在年久的吵架中她逐渐偏执以至于生病,我就在想,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孩子让她心力交瘁,会不会好一些?”
“当然这是我一点浅薄的看法,但当初父亲说要把我送进宫的时候,我一边开心可以离开那个不爱护我的家,一边在想,我以后不要像姐姐一样被孩子束缚住,快快乐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陛下对我是面子情,我也对他没什么深情,我只要身体健康、吃喝不愁就好了;至于父亲的期望,随他吧。”
早就已经看开的佛系女御对兰君眨了眨眼。
又送上一包银子:“除了尚侍,你替我保密啊。”
拿钱拿到手软的兰君:不是我的主观但是……她们给的真是太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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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兰君单独透露消息的淑子对此没有评价,却另外给了兰君更多的银子,让她不要吝啬珍贵的药材,实现女御们的愿望。
“就像我之前在民间宣传的一样,生育之事,男子的作用也不能忽视……所以,你再买些药材或食材,研究研究让男子没有孩子的方法吧?”
在淑子的微笑中,兰君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亲爱的尚侍,您是怎么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轻飘飘地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的?
给皇帝下药……您可真想得出来啊!
兰君不满地鼓起了脸:她知道,尚侍一定是拿准了自己不会拒绝她。
干吧,自己祖宗八辈子都死光光了,要不是尚侍这个恩人,自己也早被那乡绅逼死了。
另一位恩人兼上司小路掌侍一向过于直脾气,根本就兜不住这种事情,况且她都快颐养天年了,如今内里招募培养新的女医、编写教材这些事情都是自己上。
现在,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又需要技术含量的事情也只能自己来了。
明白了淑子大逆不道的意思的兰君决定独自加班加点熬夜干活,然后把这些秘密埋到坟墓里,再留遗言在坟头压上个百十来斤的大石头。
即使尸体被挖出来、被鞭打尸骨,她也不能让这些事情消散到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