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1 / 2)

西江的船 玖月晞 37266 字 2个月前

第71章 chapter 71

chapter 71

誉城, 白塔区东南角青君山峦一处休闲庭院内,春花仍盛。

邱斯承端坐茶室内,有条不紊地泡着茶。

木门拉开, 立在室外的杨建铭恭敬低头。来人大步踱进来,坐到茶桌对面, 淡哼一声:“邱总兴致好,还有心情在这儿泡茶。”

邱斯承微笑:“上好的君山银针, 尝尝。”

他推过去一碗小小的玻璃盏。盏中, 茶水剔透。

来人无兴趣接那茶, 直截了当说:“压不多久了,舆情起来, 顶上已注意到这案子。各位压力都很大, 很快会移交市局。一旦到许城手里,不止你我,迟早所有人玩完。”

他皱紧眉, 也不知怎会在这个关头,突有大媒体报道这一串女性失踪案, 稿件写得太吸睛, 在社交媒体引发大规模讨论。

邱斯承捏着盏,饮一口了, 说:“我倒觉得, 就算真到了他那儿,也没那么严重。”

对方冷了脸:“这是我们的判断。”

“你们的判断?”邱斯承最厌恶这帮人时刻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架势,仿佛他混到誉城商界一手遮天的位置在他们眼里却依然只是条狗, “让我去花钱拉拢。结果呢?人家当个屁。”

对面的人面色不改:“你当初可一句反对没有,还加了码。”

邱斯承闭了嘴。

他以为他们都了解人性。

人性不就该是贪婪腐堕的么?

对,在追逐真相、打击罪恶等一切高大上的信念面前, 那颗心是真的。但,利用便利,收取好处,这颗心也是真的。

人性就该是这样黑白混杂。怎可能有人面对如此巨量诱惑,不为所动?何况,那甚至只是个口子,等待着的是不尽的金山银山。

那时,邱斯承激动,期待,甚至兴奋地等着看许城沾上铜臭脏污。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将金额翻了倍。可没想到,如此厚重的敲门砖,没能砸开那道防线。

江州那地方烂到生疮。可方信平、李知渠这样的警察,居然还能出第三个!

对面冷声:“你这些年,好处捞得不少。做好你该做的事。不然高楼垮塌,砸死的第一个是你。”

邱斯承冷笑:“我死也得拉上垫背的。”

“垫背?你别太高看自己。”对方拂袖而去。

桌上那杯茶,分文未动。

邱斯承脸上的笑僵如同冷掉的油垢。

很奇怪,现在无论各个方面、各条线索,各个看似不相关的地方,却到处有许城的身影。

那感觉像一张蛛网,看着很细,不堪一击,可四顾之下,哪里都是蛛丝。

有时,他感觉,许城似乎故意让他有所察觉。可他始终没来探问,连个寒暄都无。又像是他想多了,明图湾、舆论,或许都是巧合。

想到这儿,他蓦地又有点兴奋;开始好奇,这场对决谁能成赢家。

*

姜皙下楼前,又到穿衣镜前看了看自己。

姜添在一旁看书,抬起头:“姐姐,很漂亮了。你看好多遍了。”

姜皙扭过头去,又说:“你真不去?”

姜添摇头。

“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姜皙坐到玄关处换鞋,说,“不许给任何人开门。”

“嗯。”

在一起没几天,许城就要带她和他朋友吃饭。

姜皙有点紧张,但许城说都是最好的朋友。

有人敲门。姜皙辨得出他敲门声,才换了一只鞋,就去开门:“怎么还跑上来一趟?”

“来接你啊……”许城目光撞在她脸上,停留几秒,又上下打量她一遭,视线再回她眼中时,带了情深的意味。

姜皙今天化了淡妆,她皮肤本就白润,粉底上得不多。但描了细眉,涂了并不过分的眼线,衬得眉眼如远山澄水般清婉。

一抹粉色唇彩将樱桃小口抹得莹润饱满,凝艳欲滴。

乌发光洁地盘起,一字领的掐腰白色蓬摆连衣裙,露出清秀纤长的脖颈。

姜皙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略紧张了:“怎么了?”

许城说:“姜皙,你好美哦。”

她羞涩低头,要去穿剩下那只鞋,许城已蹲下身,握住她左小腿,悉心将假肢穿进鞋里。

他蹲在地上,扭头嗅嗅她裙摆:“有香味。”

她羞得轻打他一下,压低声音:“别闻了,让人看见,你像条大狗。”

里头,姜添好奇:“哪里有狗狗?”

两人对视一眼,笑容无声绽放。

许城跟姜添打了声招呼,牵姜皙出门。到了楼梯口,他将她横抱起下楼。

自从在一起,上下楼他都要抱她,非说她腿疼。

姜皙一开始不肯,拗不过他,就放任了。

只是半路碰上邻居,姜皙羞得不行,将脸埋进他怀里。

*

聚餐地在许城大学时常去的江州鱼馆。

老板娘见他牵着姜皙进来,热情迎客:“今天你最先到,包间给你们留好啦,有街景的那间。”

许城笑:“谢谢老板娘。”

老板娘目光在姜皙身上停留,再看许城时,对他眨了眨眼,做口型:「女朋友啊?」

许城笑得春风得意,点了点头,说:“先进去了。”

“诶。”

姜皙问:“你跟这家老板很熟?”

“嗯。跟杜宇康余家祥他们来这儿吃了好多年了。”许城说,“老板娘连几个女朋友都认识。余家祥的变了两三个,杜宇康一直没变。”

鱼馆大厅看着简单,但包间装修不错。大小适中的六人圆桌,一面大玻璃对着繁华大街,街旁整排高大的黄葛树。

姜皙说:“那你呢?”

许城刚给她拉开一把椅子:“我什么?”

姜皙却没继续说,坐了下来。

许城坐到她旁边,想了想,瞧她:“女朋友?”

“嗯。”

“之前谈过一个。”许城没打算隐瞒,回忆了下,“不过没带来过这儿。”

许城一只脚踩在她椅子横杠上,凑近了,歪着头觑她:“怎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姜皙摇头:“没有。”

“真没有了?”

她说:“那我不想在这里说。”

“那你想在哪儿说?”他离她很近,似能闻到她唇膏淡淡的甜香气,原本还瞧着她的眼睛,目光一垂,落在她粉嘟嘟的嘴唇上,问,“你唇膏是水蜜桃味?”

“不是啊,没有味道。”

“我怎么闻到了水蜜桃味?”

“你幻觉了。”

“不信。”许城脖子一伸,鼻尖凑到她唇边,戳到她面颊。

虚掩的包间门外有人走过,姜皙以为他朋友来了,惊得赶紧推了他一下。

许城肩膀晃了晃,人坐得四平八稳,瞟了眼门外了,对她说:“真的,你脸上有香味。身上也有。”

姜皙见他目光浓浓的落到她胸口了,怕他又要来嗅,往后避了避,说:“乱讲,我又不是桃子。”

许城手搭在她细腰上,正经了半点,说:“今天就杜宇康和余家祥,都是最好的朋友。你不用紧张。余家祥老婆出差了,不来。杜宇康带他准老婆杨苏。上次餐厅那个。”

正说着,走廊外传来女生明快的笑闹声,许城说:“来了。”

“许队大忙人一个,今天有空请吃饭啊!”杨苏走进来,朗笑道,“杜宇康说你交了女朋友专门来嘚瑟的……”

杨苏一见姜皙,哇一大声:“许城你行啊!真把她追到了,我那天在餐厅就看你不对!一顿饭心思全在她身上。”

姜皙被她闹得脸通红,微笑算是打招呼。

许城给姜皙一一介绍他们,又正式地说:“各位,这我女朋友,程西江。”

杜宇康微笑,只当不知。

余家祥很讶异:“你不是上次霸凌案那个‘人美心善’吗?”

姜皙:??

余家祥解释:“你来我们那儿录过笔录后,大家都叫你‘人美心善’。”

余家祥在局里叫许城许队,私下直接叫许城:“你这‘利用职务之便’啊!”

几人笑成一团。杜宇康捉了杨苏,摁她坐下。

点了菜,杨苏说想喝点酒。

许城今天特意没开车,说可以喝点。

杨苏眼睛亮晶晶看着姜皙,问:“西江,你哪儿人啊?”

姜皙卡了下壳,说:“江城的。”

“是不是离江州不太远?”

“嗯。”

“你来誉城多久啦?”

“一年多了。”

“你——”

杜宇康叉了块瓜往她嘴里塞:“你调查户口呢真是!人家怎么没调查你?”

杨苏嚼着瓜,热情地说:“西江,你也可以问我呀。聊天嘛。”

姜皙柔和地笑了笑,说:“我知道的。”

许城喝着茶水,但一直注意着她,也是发现她并没有不适或紧张,所以没插话。

服务员来上菜。余家祥问起杜宇康二人婚礼和买房的事。

许城给姜皙舀了碗鱼汤,说:“这他们家特色,江州风味的,你尝尝。”

姜皙舀了勺鱼汤,果然美味,鱼肉也鲜嫩清香。

杜宇康倒上酒,说:“是不是得碰一个,祝许城脱单。”

许城拆了盒酸奶给姜皙。

杨苏问:“西江不喝酒呀?”

姜皙摇头。

许城说:“她沾酒就醉。”

杜宇康说:“那就别喝了。酸奶也一样。来,举杯。”

“等一下。”杨苏忽然忍不住狂笑,竟从袋子里拿出个大蛋糕,哈哈道,“我跟杜宇康专门买的,庆祝脱单蛋糕!”

许城无语:“要不要这么夸张?”

“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夸张!”杨苏和杜宇康把盒子解开,蛋糕上满屏大字:「老光棍许城再也不是单身狗!」

一阵爆笑。

姜皙都没忍住笑得露出牙齿,挽住许城,脸埋在他手臂上笑得脖子通红。

“许个愿吧许城。”杜宇康还有模有样地插了个蜡烛。

“这一时半会儿的……”许城还真想不到什么愿望,他看了眼姜皙,看着众人举起的酒杯,又看看窗外的车水马龙,说,“那就许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吧。”

众人一愣,继而大笑:“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碰了杯,坐下。

杜宇康对姜皙说:“西江,碰上这么个公家脑的人,是不是挺无语的。”

姜皙说:“我觉得挺好的啊。他一直就这样。”

“你们才认识多久?”余家祥无心地说,“不过,他确实一直就这样。”

姜皙莫名紧张了下,许城的手在桌下摁在她腿上,示意没事。

余家祥不知餐厅的事,问:“你们真因案子认识的啊,谁先喜欢的谁?”才说完又对许城说,“肯定你先喜欢,先追的她。”

姜皙好奇:“为什么?”

余家祥笑:“他这人,要是别人喜欢就能追到,至于单身那么久?真是白长这么张脸了。”

杨苏插话:“我之前一度以为他同性恋,还怀疑他是不是盯上杜宇康了。”

桌上三个男人差点喷饭。

许城说:“我谢谢你!”

杜宇康叫:“杨苏你别脑子里什么粑粑话都往外吐,我要钻地洞了。”

余家祥说:“许城是个工作狂,一直事业心挺重的。也不是不谈,就是要求很高。原来他喜欢温柔的。”

许城探头瞧姜皙:“你温柔吗?”

姜皙轻瞪了他一下。

“他终于脱单了,老友流下欣慰的泪水,哈哈哈哈。”

桌上几人玩笑起来。

许城没搭话了,夹了块糯米白糕到姜皙碗里,低声:“这个味道,你尝尝。”

他看她的眼神,像在交流秘密。

姜皙尝了一口,眼瞳稍稍瞪大,是很久前在江州下游小镇的美食街上,吃到的那个清甜软糯的味道。那天,她吃了好多从没吃过的小吃,还第一次吃了糖画儿。

许城知道她想起来了,眼睛弯了弯。

他一边照顾好她,又和朋友们聊起天来。虽然今天他请客,但他也不会让话题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余家祥聊着老婆最近工作变动,父母催生。杜宇康和杨苏则讲起买房的各种琐碎、准备婚礼时两家人的一堆意见。

时不时回忆起大学生活。

姜皙从几人言语中听到了许城大学的边边角角。

他生活很简单,学习、训练、实习。读书期间就跟着参与案件了,后来还读了在职研究生。他是一门心思扑在各类案件里的。用朋友们的话说,破案狂魔,工作机器。没有私人生活可言。

杜宇康杨苏跟他们不在一个大学,但学校离得不远,经常一起玩。

杜杨这对情侣,话尤其多,讲起大学时各种笑料,欢声不停。

姜皙一字不漏听着,想象着这俩人的大学恋爱,十年相伴的青春情谊,不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还想着,许城边跟朋友说笑着,边拿面皮卷着香干、雪菜、虾仁,将卷好的野菜卷放到她盘子里;又将最后一块白糕夹到她碗里——她自己是不好意思夹最后一块的。

正在聊天的杨苏注意到这细节,冲姜皙直笑。姜皙微红了脸。

许城说:“你俩这两年倒不怎么吵了。”

杜宇康说:“吵。只不过她不好意思再找你们评理了。”

余家祥:“敢情是这样,我说你俩怎么和谐了。”

杨苏拧眉:“难道你们不吵架吗?”看余家祥,“你别说,上月还吵得我们都知道了呢。西江,你们不吵呀?”

余家祥说:“这才多久,现在正甜蜜期呢。”

姜皙还是认真想了一下,说:“我们不怎么吵架。”

杨苏说:“西江,你看起来就好温柔,估计谁都跟你吵不起来。”

许城默默卷着又一个野菜卷,道:“是温柔。生起气了拗起来也是很吓人的。能把人逼疯。”

姜皙轻踢他一脚,他笑笑,把野菜卷放进她碗里。她好像很喜欢吃这个。

杨苏显然不信:“得了吧,就你还能被人逼疯了?认识你多少年了,从没见你失控过。情绪稳定得跟石头一样。”

杜宇康垂下眼皮,低头吃菜,没吭声。

杨苏想起她以前和杜宇康闹矛盾,都是许城分析安抚的,感慨道:“估计谁跟你也吵不起来,你那么理性。”

许城很淡地笑笑,转眸看姜皙。

姜皙正专心吃着她的野菜卷。很香。

许城瞧着,伸手轻捧起她下巴,姜皙一愣,他拇指把她嘴角的一粒芝麻抹了下去。

窗外,天色已黑。霓虹闪烁。

工作日的夜晚,车流如织。树荫灯影外,对面车道走走停停间,一辆黑车落下小半截车窗。

远看,餐馆的玻璃在夜色中像个橱窗。窗里的朋友们其乐融融,氛围亲密。

邱斯承一眼看到了姜皙。

今天的姜皙格外漂亮,像悉心装扮过的芭比小公主。

他摸着下巴,咂舌,还缺一个闪闪发光的公主王冠啊。

他看到许城一只手臂很自然地搭在姜皙椅子后背上,跟旁人说着话,手指却时不时碰碰摸摸姜皙的手臂。

姜皙很自然地被他触碰着,还会凑到他身边讲悄悄话;许城便低下头听,听着,会扬起笑意。

邱斯承冷看着两人交头接耳,而隔着玻璃窗,许城突然抬眸朝窗外看一眼,目光锐利。

刑警的直觉果然非同凡人。

恰在那一秒,前方路灯通行,邱斯承的车窗彻底升上去。车开走了。

邱斯承的脸罩在黑暗里,良久阴沉。等车过了路口,他才开口,问:“东西找到没?”

开车的杨建铭说:“没有。把婉莹姐……”望见后视镜里邱斯承阴鸷的眼神,改口,“把汪婉莹家搜了很多遍。到处都没有。我觉得……她可能是编的,跟你吵架,说的气话。”

邱斯承摸着手指,微笑:“你觉得可惜了?”

“没有。”杨建铭目视前方。

第72章 chapter 72

chapter 72

许城上班接到通知, 明图湾两具女尸案转到市公安刑警队负责。

许城吩咐余家祥小江他们联系各区县公安,将另几起女性失踪案的详细资料收集合并。汪婉莹的案卷材料也一并收来。

明图湾两具尸体已确定身份:去年6月失踪的毕业生陈頔,今年1月失踪的服装店老板艾丽。前者窒息而死, 后者钝器击头。

两人除了埋尸地相同,其他方面没有任何相似。区公安调查中也没发现重叠的社会关系。

而六年前的性工作者李沐云, 和今年2月失踪的美容店老板汪婉莹尚未找到。

许城下令继续在明图湾搜索;两具尸体合并为一案;在未出现明确线索前,汪婉莹单独成案, 且列为调查重点。

姚雨来局里重新做笔录, 许城亲自问询, 焦点在汪婉莹的神秘情人。

姚雨没见过对方。有次她去汪家玩,那男人来了。对方不许她带朋友到家里。汪婉莹便让姚雨藏在客房。那人只待几分钟就走了。

姚雨讲话没条理, 前一句还没讲完又开始说汪家很干净整齐。她有强迫症, 极爱洗衣服、搞收纳。

许城挑出重点,问:“男的待了几分钟就走?汪婉莹不是他情人吗?”

“对!我当时还开玩笑说,以为要打一炮。”姚雨口无遮拦, “可婉莹姐说那男的从来不在这儿做。都是她去找他。也不是他家。有个专门的地方。她说起这个就苦恼。说他什么都好,就是那方面不行。”

许城懂了。

做笔录的小湖没反应过来:“哪方面?”

“阳.痿, 早.泄。”

有次蒸桑拿, 姚雨发现汪婉莹身上全是伤。

汪婉莹那天喝多了酒,才哭诉, 说他那儿不行, 试了很多办法都没用。她一想到蓝屋顶的房子就害怕。他很变态,每次她都疼得要死。他还用各种脏话骂她,床上床下两个人。她越是惨, 他越兴奋。

姚雨要她离开他。她不肯,说他给她很多钱,她也正儿八经陪他最久。下了床, 对她还挺好的。

许城抬眉:“看到蓝屋顶的房子就害怕?”

姚雨回忆:“她喝了酒这么说的,应该是在打比方,童话里吃人的屋子?”

许城:“你上份笔录里说,汪婉莹失踪前要去旅游?”

“对。她说去海南。但走的前一天,说有东西落在我家,要我帮她保存。”

“什么东西?”

“说是一条雪花丝巾。可我从来没见她戴过。回去找了圈,家里也没有。”

“还有别的细节吗?”

“没了。”姚雨盯着许城几秒,忽然一拍脑袋,“还有件事。”

有天汪婉莹到姚雨家玩,刚好电视在放明图湾女尸的新闻。汪婉莹表情很奇怪,说肯定抓不到。

姚雨反驳,说要是到许警官手里,肯定能抓到。汪婉莹听说过姚雨的恩人警官,问他叫什么。

姚雨答:“许城。市公安的队长。”

汪婉莹就失了神,过了会儿,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许城问:“什么话?”

“他这人是挺好的。”

*

许城一从审讯室出来,就跟小湖说,叫余家祥立刻摸排誉城所有蓝色屋顶的别墅豪宅。

小湖纳闷:“这不是个比喻吗?”

许城道:“先查。另外,带人去姚雨的出租屋仔细搜,把任何跟雪花或丝巾有联系的东西带回来。”

“行。”

许城回到办公室,将天湖区送来的陈頔和艾丽的调查报告仔细检查一遍后,做了一大串批注。

两人的背景调查和相关人员走访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也没线索,但许城注意到了几个点。

陈頔的老师提到她“不准备考研了”;有位舍友说她“爱炫耀”。

至于服装店老板艾丽,在开店前没有任何工作记录。

而许城翻看服装店周边地图,发现陈頔大四就搬出去住了,她住的地方离艾丽的店直线距离不到500米。

许城将这部分批注交给小江去立即核实。

随后,他给易柏宇打了个电话,提醒他如果在查思乾的经济犯罪,注意邓坤这个人。

易柏宇愣了下,说他的确关注到了这个线索。

许城将姜家和邓坤曾经的合作方式告知,说很可能思乾也是同样模式。

易柏宇连声说感谢。

除了案子,许城并不想和他聊天,很快以工作忙为由挂断。

*

公交靠站;下午下过小雨,地面湿滑。姜皙下车时牵起姜添的手。

姜添把手抽回去,一板一眼地说:“姐姐,我是大人了。不用你牵了。”

姜皙一愣,好笑道:“那要是我怕滑倒,想牵你呢?”

姜添想想,手伸过来:“那你把我抓紧点。”

姜皙挽住他:“晚上想吃什么,你可以选一道菜。”

“许城哥哥要来吃饭吗?”

“嗯。不过他今天要加班。”

“许城哥哥每天要抓好多坏人。”

“对呀。”

“姐姐,我怕坏人。”姜添颤抖一下。

姜皙握住他的手:“添添不怕。现在坏人离我们很远。”

姜添摇头:“姐姐,许城哥哥说,要我保护你。”

姜皙愣了下。

“但我,没有保护过你。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做。”姜添说着,脑袋抽搐了下。

姜皙的心猛地像被重石撞击,差点儿没涌出泪。

她没法安慰他说没事,因为她的确怨怪过他。但她早就原谅了。

“都过去了,添添。”

“是吗?”

“嗯。”

“那好吧。那晚上,我想和许城哥哥,一起玩拼图。”

“好呀。”

经过卖小鱼的店,姜添又拖住姐姐的手,眼巴巴看她。

姜皙便让他进去看了会儿鱼。

他喜欢隔着玻璃缸看各色小鱼游弋,但不肯买。说家里没有很大的鱼缸。不喜欢小鱼装在巴掌大的缸里,很可怜。

他隔三差五过来看,有时姚雨陪他一起,一看就是几小时。

好在鱼店老板心善,知道姜添是特殊孩子,对他很温柔。

看完鱼,逛完菜市场,两人进了小区,往家走。

拐过一棵大树,还没到楼道口,姜皙看见了方筱仪,挎着包站在三米开外,目光不友善。

她扫了眼姜皙姜添手里的一堆菜,显然超过了两人的份量。

她不开口,姜皙也不说话,要擦肩而过时,方筱仪哼一声:“难怪刚装修好都不晾晾就搬家了,原来腾地方给你住。你知道天热气味重,他没住新家,跟一帮实习生新警察挤在警局宿舍吗?”

姜添的脑袋左转右转,疑惑地四周望,没找到和方筱仪对话的人。

姜皙把袋子递给姜添,说:“你先上楼,把蔬菜洗一下。水果放冰箱。其余不用你管。不要碰刀哦。”

“噢。”姜添乖乖走了。

姜皙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

方筱仪咬牙:“那你是不是该跟我说句对不起?”

姜皙身子微微紧绷,两秒后,声音很轻,也诚,说:“对不起。”

方筱仪一愣,狠狠道:“你不要觉得姜成辉他们死了就什么事儿都没了。他这种作恶多端的人,子子孙孙都会有报应!”

姜皙点了下头:“嗯。我知道。”

方筱仪气得不轻,怀疑她在讥讽自己。

她抬了下巴:“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话题陡转,姜皙有些莫名:“啊?”

“你和许城,什么关系?”

姜皙说:“你去问他吧。”

方筱仪凉笑:“你也心虚,没底气说出口?”

姜皙说:“没事我先走了。”

“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方筱仪的话拉住了姜皙的脚步,“他喜欢的是我姐姐那种明媚活泼的优秀女生。不是你这种。”她上下打量她,“你都看不见你和他之间各方面的差距吗?”

她目光落到姜皙的左脚上,姜皙平静说:“嗯,我只是个残疾,却让你这个健康人专程跑来宣示。”

“我不是这意思,别给我扣帽子。跟残疾没关系,是各方面不配。”

姜皙看她半刻,问:“有什么配不配?我靠自己养活自己,又不靠他。”

方筱仪发现这人完全不似她想的弱,甚至油盐不进,怒了:“可你害死我姐姐,害死他最爱的人,他恨你!”

“不是我害的。”

“那也是你们家!”

“所以我家人都有了报应惩罚。”

方筱仪说不过她,转而说:“他只是同情你,可怜你,对你有愧疚。他这个人就这样,不愿欠别人的。一点恩或愧,都要成倍地还。”

姜皙淡淡的,说:“是吗?那就让他一直愧疚吧。最好愧疚一辈子,守着我一辈子。”

“你……”方筱仪简直拿她没办法,讥讽,“行。我看你幸福多久。对了,我猜你不知道,他最早去见你,也是因为我姐姐想找线索,他去帮我姐姐的。”

姜皙抿着唇,手指紧紧抠进塑料袋;可,许城说了的,他不记得喜欢过方筱舒,手指又松了点。

但这种话,她说不出口。方筱舒已经死了,她不想伤害她。

过几秒,她缓声说:“方筱仪,我不是姜成辉的亲生女儿,他对我不好。把我关在姜家,没接受过正常教育,也没有社交。姜家倒后,我都不知道怎么生存。这些年我四处漂泊,带着自闭症的弟弟在最底层摸爬滚打,这样,你心里会不会好受点?”

方筱仪吃了一惊,眼睛瞪得铜铃大;她没想到姜皙会突然示弱,更没想到她说的话会对自己起作用。

“你……你说的,真的假的?”

“真的。”姜皙很简单地说了这些年去过的地方、做过的工作。她都不用描述过多,大锅饭、清洁工、保洁、地摊,随便几个字,都够了。

方筱仪听完,又觉得她也可怜,愤恨地说:“姜成辉他还是不是个人啊?他简直是个畜生!他死得太容易了,就该受够一百种酷刑!”

姜皙垂眼,要走;方筱仪这回语气好了点,还有点难为情,但:“许城是警察,可你的身份就是姜家女儿,你们不可能的。”

姜皙头也不回离去。

*

许城上楼敲门,是姜添开的门。姜皙在厨房炖汤。

许城一进屋就直奔厨房,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俯身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笑问:“做什么好吃的?”

姜皙身子微微紧了下,又很快放松,说:“山药玉米排骨汤。”

“好香啊。”他抱着她,轻轻摇了摇。

自从在一起,他任何时候都要黏贴在她身上,仿佛她是块专门吸他的人形磁铁。

许城拿嘴唇碰碰她脖子,她痒得缩了缩。

他松开她,去池边洗了手,切牛肉:“块还是丝?”

姜皙说:“丝。”

刀在砧板上夺夺响:“今天上班累吗?”

“不累啊。客人走得早。你呢?”

“一切都好。”许城想起案子,心里凛了凛。

他很快把肉切好,她将肉丝抓到碗里,放调料腌制。

许城说:“丝瓜怎么弄?”

“鸡蛋汤。”

他将丝瓜从水盆里捞起,刨皮。

姜皙已将牛肉和佐料抓匀,脱了一次性手套扔垃圾桶里。她靠在一旁看他的侧影,长条的绿色丝瓜皮飞旋在水盆中。

“你那新房装修了都没晾过吧?再怎么都得过个夏天。”

夏天温度高,甲醛跑出来了才能住。

许城顿了下,继续刨丝瓜,说了实话:“我住单位宿舍,最近案子忙,还省时间了。”

“你一个刑警队长,跟实习生挤一起不合适吧……”

许城将处理好的丝瓜放砧板上,拿纸巾擦干净了手。他小心瞄一眼客厅里看动画片的姜添,关上厨房门。

电视机的卡通声音隐匿下去,灶台上汤锅汩汩。

他低眸看她,眼睛里笑意闪闪:“你想我搬过来?”

姜皙愣了愣,低头:“亚琪姐的小区里也有房子租,我想要不——”

“你去别的地方我不放心。”

姜皙还要说什么,许城:“我说了你不准走。”

面前的人没声儿了。

许城牵起她的双手,他的手刚在冷水里浸过,微凉。

姜皙抬眸望他。

他表情认真:“姜皙,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我?”

他拇指肚来回轻抚她手背:“在一起后,我总觉得你有时,有点不自在。”

姜皙自觉挺克制的,没有表现出来过,但他还是察觉了。

她瓮声:“我不喜欢你对我觉得亏欠。”

他不想应付地答好,叉开腿站着,让视线降低,直视她的眼:“这事我们不是早讨论过吗?姜皙,喜欢本身,就是常觉亏欠啊。”

她哑口了下,说:“我是说以前的事,许城,你不欠我的。其实,是姜家欠你的。”

“我知道。你都说过。其实,那些都过去了。”他想了下,挑出问题的根本所在,“你觉得我不喜欢你?”

姜皙不吭声。

也不是这意思,可她没法和他说,因为她也对肖谦亏欠过。

许城则默然。

他想起她原先那对谁都毫不设防、坦然赤诚的样子,尤其对他。她是把她世界里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捧给他的。

是他的欺骗,摧毁了她整个的信任和纯真。

他握紧她的手,一字一句:“姜皙,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姜皙心霎时漏了一拍,目光像只小手一样抓紧了他。

过两秒,她轻掀开他的手,走去水池边:“反正你嘴巴最会哄人。”

这话说得,有点儿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撒娇了。

许城无声笑开,跟过去,探头问:“那要怎么样才是喜欢?”

姜皙问:“你喜欢我什么?”

许城反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姜皙微怒:“我先问的!”

许城看她半晌,笑容愈发漾开了,忍不住要抱她。

“又抱!”她扭身,“不许抱。”

许城才不管,面对面把她抱紧了,飞快亲了下她鼻子:“喜欢你刚要咬人的样子;喜欢你现在被我亲了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每一秒的样子,不管怎么变,都喜欢,这够吗?不够我再想想。”

她的脸愈发红,推开他:“谁跟你说这些?”

“姜皙,喜欢你,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又不是买菜,生菜就喜欢,甘蓝就不喜欢。也不是挑西瓜,非得选敲起来脆脆响的。”许城说着,拿手指咚地敲了敲她脑门。

她伸手打他,他捞住她手臂,再次将她带到怀里抱住。

姜皙趴在他胸膛上,未来得及说什么,许城牵起她右手,摁在他心口的位置。掌心下,男人的心跳蓬勃而有力,仿佛每次搏动都诉说着深情。

她的心忽地就安静了。

玉米汤的香味在小小的厨房里扩散,温度也在一方室内蒸腾升高。

她小声:“许城。”

“嗯?”

“我还是觉得,你住在宿舍不好。”

许城刚要说什么,她抬头,目色清润:“住这儿吧。”

他一愣,笑容放大,猛地亲上她的唇,亲了三分钟。

要不是玉米汤溢出来,他想亲十分钟。

*

晚上,许城陪姜添在茶几边玩拼图,姜皙在餐桌边写作业。

快十点,拼图完成。姜添去洗漱,姜皙也收了课本,回房间收拾衣物。

许城跟她进去,关上房门。姜皙站在衣柜边挂衣服,见是他进来,继续手上的事。

许城坐到床边,追望着她的身影,看她关上柜门,去梳妆台边收拾零碎物件。她的护肤品很简单,就那几样。

他想,等哪个周末不加班了陪她去逛商场,多买点。要换季了,她夏天的衣服也该买了。

她收好又去拉窗帘,他目光自然就又追着走,她回头:“你总看我干什么?”

许城眼睛清亮:“就觉得,挺好的。”

能坐在她卧室的床上,静静看着她捣鼓着琐碎的生活碎片。

姜皙亦懂了,静然望着他。

卧室里的灯光是温馨的暖黄,照得他的黑眼睛乌清清的。

许城朝她伸手,她将手递过去,人顺势被牵引到他怀里,坐到他一条腿上。

他手指轻抚着她的腰,说:“怎么一直不见你画画了?”他其实注意到了她准备文化考试的书。

“我一般白天画,你在上班,就没看到。”她垂眸。

“准备考美院吗?”许城说,“我一直觉得你画画很好,以后能做画师,甚至画家。”

姜皙直视他,问:“你希望我是画家,而不是餐厅服务生?”

许城说:“你做什么都可以。我就希望你能做你喜欢的事。画画不是你喜欢的吗?就当让自己开心,也行。”

“嗯,好吧。”

许城没说话了,静望着她,眼睛里情欲弥漫。她被他炙热的目光看得心跳加速,垂下眼去,他的唇已贴覆到她嘴唇上,轻含辗转。

姜皙瑟瑟地缩起脖子,腰肢被他一手圈紧,紧贴去他腹部。他另一手握住她后脑勺,沿着脖颈抚摸到她脸颊边,捧着她的脸,忘情地亲吻,舌尖扫着她的贝齿,紧吮着她的唇舌。

姜皙被他吻得头晕目眩,血液开始滋滋沸腾,男人的气息像漫天的雨扑向她。她的身体轻而易举地就有了强烈的反应,像湿透的软泥。

她不可自抑地发出一丝呜咽,落在许城耳畔,他整个人激了一遭,翻身将她压到床上。

姜皙感受到他的心跳强烈,男人的手掌心在快速升温,握在她腰上,烫得她浑身发颤;。

他轻车熟路,

而姜皙脑子里忽然窜起一阵深入骨髓的愧疚、羞耻与悲伤,本能地抓住他手臂,呜叫:“不要——”

许城骤然停下,姜皙面颊潮红,双目清润而凌乱地望着他。

她在过去,曾长久地羞耻于那个或许被利用的初夜,经年沉浸于肖谦死后她的愧对与伤悲,甚至一度转为对许城的恨。多年心结凝在其中,虽已缓和,虽知晓他现在爱她,但她还是没法立即接受他;至少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

在一起后的这段时间,他循序渐进地试过几次,还是不行。

她眼泪落下来:“对不起——”

许城低头吻她的眼睛:“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太心急。”

他猜测,她接受了现在的他,但对过去仍有丝介怀。

他的错,是他先欺骗、辜负了她坚定、赤诚而毫无保留的爱。

偏偏在“过去”这点上,他不知如何安抚解释,也绝不想敷衍欺骗——虽重逢后,他越来越觉得,少年时期,他一定是喜欢她的。可记忆中关于当初,那清晰的情感,的确是深入骨髓的愧疚。也是那份愧太过彻骨,叫他很长时间都记着她。

他不能以一哄了之的心态去对待她最在意的事,更不能欺瞒地说他早在那时就已爱她到不行。

许城躺下去,将她紧揽进怀里,温柔亲吻她的头发:“对不起。姜皙,日子还长,我们慢慢来。对不起……”

第73章 chapter 73

chapter 73

深城和江州那边有了进展, 两地警方联合,在华北某县级市抓到了跟董奇在同一工地上打工的人。

他起初不承认,但在董奇的对峙、江州的尸骨证据及深城警方审讯下, 吐了个名字——杨建锋。

他跟杨建锋是远亲,多年前关系不错。有次闹矛盾打架, 杨建锋逞能地抖落出这事儿,说帮老板消灾, 杀了个警察。

他当时没放心上, 后杨家弟兄去外地发展, 再不回老家。而他去深城打工,此事彻底抛诸脑后。

至于为何躲起来。他表示:杨建锋找到他, 说他闯祸了;还给了他一笔钱, 叫他逃走。要是被抓到就杀他全家。

他才反应过来——是真杀人了。

电话里,卢思源很纳闷地问许城:“杨建锋哪儿来的风声?董奇提供线索的事,我可没跟任何人讲。”

许城淡淡:“谁知道呢。”

当日, 誉城、江州两地警方正式对杨建锋实施追捕。

但许城直觉,杨建峰会回誉城。思索后, 他没再委托派出所, 而是叫老勇留意他那相好美菱的理发店。

另外,他派阿刀去了趟涪川。阿刀很快寻到杨建铭前女友计桃桃的踪迹。

果然如许城所料, 她有个父不详的孩子, 正上幼儿园。年纪与她离开誉城的时间相符。

许城叮嘱阿刀,切勿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他带着队中警员和技术科人员重新去了趟汪婉莹家。

她家在天湖区一处不错的楼盘, 所在栋是小区楼王,层数也高。可见买房的人经济优渥。

汪婉莹一人住三室两厅,欧式装修, 富丽堂皇;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台面上没有多余的物件。

技术科人员正四处寻找、提取痕迹,几位警员有序翻找着各类物件。

区公安已来检查过几遍,记录显示:没有提取到除汪婉莹和保洁阿姨以外的其他生物痕迹,也没找到可疑物品。

许城穿鞋套过客厅,见余家祥在翻阳台上的柜子,问:“蓝屋顶的房子查得怎么样?”

“按你说的,找别墅,要楼距远,隔音好的。小海他们这两天实地走访,快了。”

许城看了眼偌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繁华的誉城天湖区中心。

他扫一眼客厅和阳台,看到阳台角落里几盆花,目光定住。余家祥随他看过去,汪婉莹养了几盆月季,无精打采的。

余家祥:“是不是忘记浇水了?”

许城蹙着眉,这花在蔫之前开得很好,松了土,也湿润。

张旸在主卧衣帽间,见他进来,说:“还没新发现。不过我们自己检查一遍,心里也有底。”

衣帽间很大,玻璃柜里摆满了奢侈品。

许城戴上手套,蹲下拉开抽屉,满屉的珠宝首饰和手表。

张旸咋舌:“真够有钱的。”

许城看了看,站起身:“你觉不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

“你看项链。前面几条摆得很整齐,后面很乱,缠到一起了。手镯也是,这几个椭圆形,一会儿横放,一会儿竖放。姚雨说,汪婉莹有强迫症,很爱收纳。”

张旸嘶一声:“是不是区公安的同事翻东西,碰到了?”

许城朝外面唤了声:“小江,原始照片。”

小江很快递来一摞档案照,也是混乱的。

张旸说:“会不会随便放的?反正盒子整齐就行。”

许城不言,打开衣柜,上衣、裤子、外套、大衣,所有衣服都按类别叠放或悬挂着。但有那么几件像站错了地方。一件外套挂进裤子堆里,一件毛呢大衣钻进一排连衣裙中。

张旸皱了眉。

许城又拉开抽屉。

汪婉莹擅收纳,大抽屉里放置着几个专门的小格子收纳盒,袜子、内裤一卷卷插在小格里。但同样,一堆袜子蜂巢里出现一条内裤卷。

张旸纳闷:“她是不是失踪前几天,心理压力很大?”

许城没回答。他注意到汪婉莹还有个专门挂新衣的地方,有些吊牌没摘,他翻看了几张吊牌,说:“张旸。”

张旸上前一看,愣了下。

许城不言,从衣帽间走回卧室,扫视屋内一切,不放过每个角落。直到,他看着床角,地板颜色不对,床一侧的地板上有一条细长的印记,比周围要新。

许城:“床被移动过。核实一下。”

几个警员凑来一看,随即将床角一抬。果然,床的另一侧,床身和地上的印记对不上。

许城说:“床很重。不可能是汪婉莹自己把床撞移动了。而且,平移痕迹很整齐。”

“有人搬动过?”

许城已有猜想,他直奔阳台,蹲下去检查花儿。

张旸跟过来,奇怪:“土松得挺好的,花儿怎么蔫了?”

许城忽然将花盆倒过来,哗啦一下,花儿跟满盆松散的泥土全泼了出来。

张旸猝不及防往后一躲,愣道:“这……怎么……”

“有人来翻找过东西。找得极其仔细。”许城说,“这东西绝对很重要。也是汪婉莹的死因。”

*

但姚雨的家已搜查过,并没有所谓的雪花丝巾或相关物件。

许城皱着眉,刚回到局里,得到一条消息。

昨晚,调查记者祝飞在安康路与两名醉鬼发生冲突,被捅死。案件由兰桂区公安侦办。案发后一小时,两名嫌疑人在高速路上被抓获。

两人称酒后放纵,争吵下情绪激动,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案件后续还在侦办中。

许城得知这消息不到半小时,接到蒋青岚电话。

她非常激动愤怒,说一定是思乾集团恶意报复;又说祝飞的老婆刚生小孩,犯罪分子丧心病狂。

许城等她诉完,告诉她这案子管辖权在兰桂区,且嫌疑人已抓获。以他对兰桂区公安办事风格的了解:“他们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你节哀,等警方调查。”

安抚完蒋青岚,许城望向窗外,天空阴霾。

他没见过祝飞,只听过他名字。一个不畏强.暴,揭发黑暗,为民发声的调查记者。

这样的调查记者,学生时代的许城在报纸上见过许多。

那是一股振奋人心的民间力量。如今随着自媒体发展,纸媒凋落,调查记者群体急速缩减。像上个时代那样为民请命深入虎穴的记者,濒临绝种。

今天,又少了一个。

他没太多时间缅怀,就收到队里递交上来的蓝屋顶房子的报告。

考虑到空间大、豪华、隔音、私密等要素,小海等人摸排后,最终锁定白塔区近南湖的一处超豪华私人庄园。

庄园占地面积巨大,密度极低,植被丰富假山流水,私密性极高。房屋是欧式建筑,房顶建成为蓝色穹顶。

小海说:“那地儿是真奢侈,有钱人可真他妈有钱啊。”

偌大小区只有27栋私宅,业主名单一目了然。许城一眼看到了邱斯承的名字。

许城拿了报告去见范文东,后者瞧上一眼:“你怀疑谁?”

“邱斯承。”

“为什么?”

“据姚雨描述,汪婉莹的情人有性功能障碍。”

范文东卡壳两秒,纳闷:“邱斯承有性功能障碍?你怎么知道?”

许城停了半刻。

他昨天刚问过姜皙,姜家起火那天,邱斯承有没有……姜皙摇头。

“线人。”许城简短说,“另外,汪婉莹在江州就认识邱斯承,他们在同一家会所共事过。两人同一时间来誉城。邱斯承完全符合姚雨对汪婉莹情人的认知:已婚,不正当关系,社会地位高,财力丰厚。他有重大嫌疑。”

市公安接手此案后,在明图湾进行大规模搜索,上周又找到一具白骨,后证明是六年前失踪的性工作者李沐云。

而李沐云曾在思域工作过。

至此,明图湾三具尸体。汪婉莹则下落不明。

如串联到一起,李沐云、陈頔、艾丽、汪婉莹的背景、长相、身形相差极大。

李沐云是确定的性工作者,汪婉莹有嫌疑,艾丽是服装店老板,陈頔是高校毕业生。

虽差异大,但相同的埋尸地不可能仅为巧合。

许城认为,汪婉莹死得晚,那时明图湾已成焦点,导致她被埋去了别地。

“艾丽的服装店,离陈頔家很近;另外,在汪婉莹家里发现了在艾丽服装店买的衣服。”

范文东思考:“明图湾的案子,你也怀疑邱斯承?你还是认为,这些失踪案,背后都是一个人?”

“不止……”许城随后又说了一句话。

范文东惊得瞪眼。

许城说:“我要传唤邱斯承。”

范文东眉心拧成疙瘩,考虑良久,说按程序,搜查令批不下来。思乾是大集团,社会关系在誉城盘根错节。传邱斯承来接受调查,得使一番力气。他明天给他回复。

范文东说完,叮嘱:“这案子我得跟上面报备,往后每一步行动,你全程跟我同步。”

“好。”许城目光冷定,“我刚跟你说的最后一件事,先别跟任何人讲。报备了,就有风声漏出去。等我见了邱斯承,再说。”

“行。”

*

下了大雨。

许城撑着把伞,蹲在警局篮球场旁的石阶上接老勇的电话。

办公室隔墙有耳,而座机公号都有录音。

老勇说,目前尚未发现杨建锋行踪。许城交代耐心等着,杨建锋这种缺乏存在感的人,一定会回到熟悉的环境和喜欢的女人身边。等他出现,第一时间通知,否则,他会被杀。

老勇纳闷:“谁杀他?”

“邱斯承。”

“不会吧。邱斯承对杨家兄弟很义气,十多年弟兄了。他会杀他?”

“他不想,但由不得他。他上面那人会持续逼他。那人最谨慎,也最狠。”

老勇沉默。

许城:“他再怎么不想,汪婉莹不也死了?”

才挂断电话,小江发消息过来,是根据许城批注重新调查的陈頔、艾丽社会关系报告。

许城歪头将伞柄夹在肩上,点开文档,迅速滑动。

艾丽在开店前多年,收入异常,长期有不明来源的入账。

陈頔的老师说,她在大四初期放弃了考研。那个说她“炫耀”的舍友反映,她实习后买了好些奢侈品。

小江查出,陈頔所谓“实习”,是在思乾旗下金融公司前台,工资不高。且不到一周就离职了。距她去世,中间近一年。

几丝雨丝漂溅在屏幕上,许城没工夫管,快速滑动手机屏,忽停下。

那同学还说,陈頔在临近毕业前,敷衍地准备过市考。她们专业是生物,可她要考政法方向的某岗位。很有信心的样子。

许城立刻找出去年誉城的市考简章,从数千个岗位中查找各级政法委、法院、纪委、检察院的岗位,终于在某单位名录下找到一个限年龄、生物专业、本科、无党派、籍贯xx县、女性的萝卜坑职位。

那是许城常打交道的部门,单位名长长一行,在满屏密集的文字里,格外扎眼。

许城其实并不意外。他早料到,直接跟邱斯承接触的那人,没那么大能耐,他上面,还有更高的。

大雨不断拍打在伞面上,咄咄作响。

手机屏幕暗下去,雨丝分散在屏幕上,映着伞下许城黑色的眉眼。

许城低下头,无意识地转动伞柄,雨水在伞边飞旋,在他脚底哗哗沿着台阶流淌。

他什么也没想。想多了,血红的心会染灰。

风一吹,伞柄歪了一下。许城将伞扶正,扭头看不远处的公安大楼,雨水像厚厚的纱帘。

他起身,朝那儿走去。

*

姜皙今天晚班。许城刚好也加班,正好开车去接姜皙下班,再去接添添。

车停在江边停车场,临江梧桐餐厅的轮船在夜里灯光璀璨,像个漂亮的玩具屋。小小的人影在甲板上、船舱里穿梭,珠光宝气的。

餐厅离岸有一段长栈道,不算太近。但许城定睛看了会儿,很快就从某个发光的窗口辨别出姜皙的剪影。

他不禁弯了弯唇。

已经十点了,但那桌客人没走,姜皙的下班时间也遭拖延。

许城不觉半点不耐烦,趴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看她的小剪影,觉得她连影子都是可爱的。

他猜测她此刻会不会有点发呆,但以她温温的性格和一贯淡淡做事的风格,心里是绝对不会吐槽客人的。

又猜,她会不会想到此刻他已在外头等她。

就是那一秒,船上她的影子朝窗外望了一下,对着他的方向,定了五六秒,才又转过去。

许城笑容放大,手指轻快地敲了敲栏杆。江边春夜的风,从未如此沁心悠长。

以往,下班后的他,像一缕孤魂野鬼在城市游荡;而如今,夜也变成一座宽广又亮堂的游戏场。

又吹了二十分钟的清风,那桌客人终于走了。姜皙和同事迅速收拾桌子,随后消失在窗口。

那对客人走上岸,许城投去打量的一瞥,是一对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女,没有牵手,但眼神写着互相爱慕。

算了,不怪你们让我女朋友多站了半小时,也祝你们幸福。

又过十来分钟,姜皙下了船,许城插兜迎上去。她疾走上栈道,小跑了几步。

许城也加快脚步:“别跑啊,急什么?”

他朝她伸手,她抓住他的手迎上来,眼睛亮亮的:“等很久了吗?今天客人聊得比较久。”

“没有,才来一会儿。”许城牵紧她的手,往停车场走。

她嘀咕:“可我很早就看见你了。”

他心一动:“真看见了?”

“对啊。”她看了好多眼呢。站在船上,远远看见岸边他倚栏的影子,心就莫名甜丝丝的。

“脚痛吗?”

“还好。我这个假肢超级好。”姜皙蓦地想起易柏宇,心里磕巴了一下,坐上车,说,“做服务生的,背啊腿啊酸痛很正常。你工作天天到处跑,不一样也会这儿酸那儿痛吗?”

许城刚系好安全带,听言一笑:“有道理。”

她这人,向来不叫苦,心像江中流水,包容顺应一切,随着时节轨迹,缓缓地、头也不回地奔流。

姜皙正低头系安全带,许城食指勾勾她下巴,说:“诶,皙晳。”

姜皙扭头,许城凑过来,在她嘴唇上轻啄一下。

姜皙眨巴眨巴眼睛,他笑眼慢慢弯起,又轻轻贴上她的嘴唇,辗转含吮了一下。姜皙轻轻闭眼,亲吻着,又慢慢睁开。

他说:“你怎么是甜的?”

“刚偷吃了一颗青提。”姜皙的脸颊因亲吻闭气而绯红,忽然,“啊,对,我给你也‘偷’了一个!”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餐巾,捞出一颗圆滚滚的大青提。

许城低头咬进嘴里。

“好吃吗?”

“嗯。”

“你刚怎么叫我皙晳啊?”

“不知道。突然想这么叫。”

姜皙莫名:“哦。”

座位旁有个袋子,姜皙拎起来看,是一全套的护肤品。

许城开着车,说:“本来想带你去逛街买的,可最近太忙,等到我俩都有空不知什么时候。你先用着,哪天逛街了再去买。”

“这个,是不是有点贵啊?”

“没啊。”许城说,“我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他顺手拧开车载广播,调低音量。播音员絮絮念着听众来信,气氛温柔。

车沿着江边高速路奔驰,江水碎着波光,两岸高楼像聚集的星河。

许城忽说:“誉城夜景其实挺漂亮的。”

姜皙目不转睛望着挡风玻璃外的盛大星光,说:“你都看了那么多年,还会觉得跟初次一样美吗?”

“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心境。”前方弯道,许城轻转了下方向盘,说,“以前,你的位置是空的。”

广播切入一首歌的悠扬前奏,车刚好驶入一段隧道,姜皙扭头看他。

灿烂的隧道灯打过来,照亮许城棱廓分明的侧脸。车厢暖黄了一度,像旧胶卷上流淌的时光。他眉眼如山水,光线抚过他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他黑色的眼睛跟着时明时暗。面容安宁平和得出奇。

直到骤然驶出隧道,车厢暗下一度,男人的侧脸弧线在夜色中变得锋利。可表情依是说不出来的温柔。

也是那刻,beyond轻缓缠绵的歌声流淌出来,《喜欢你》。

许城扭头:“看我干什么?”

她说:“不行啊?”

“当然行。”他莞尔,说,“阿皙,你以后多看看我吧。我喜欢你看着我。”

像以前一样。

姜皙的心咚了一下,有点儿酸涩,但也很甜,像坠进蜜糖柠檬罐里:“嗯。”

前方转弯,盛大的江与城的夜景铺天盖地而来。她无意识地跟着哼起了歌,归家的路,安宁又放松了。

第74章 chapter 74

chapter 74

昨天下过雨, 今日是个大晴天。

午市开市前,姜皙上甲板做最后的检查,确认地板没一处水渍, 每张桌布都干净服帖,佐料瓶、餐巾纸都摆在合适的位置, 刀叉餐巾都齐整美观。

对讲机里传来招呼:“西江,VIP客人到, 坐甲板, 预留的外1号桌。”

“收到。”

姜皙走去前台, 摆上标准微笑,邱斯承西装革履地进来, 眼镜片后一双眼睛隐有笑意。

姜皙面不改色, 见他拎着奢侈品纸袋,伸手:“先生,我帮您。”

“不用。我不习惯让女士帮我拿东西。”他腔调讲得斯文。

“请跟我来。小心台阶。”

邱斯承随在她身后。临江梧桐的服务生换了春夏装, 一袭烟青色长袖旗袍,上绣浅碧色飞鹤。软缎贴着姜皙纤秾合度的身躯。腰臀的弧线, 随着她的步伐自然扭动着, 叫人心生旖旎。

裙摆下露出一截穿着丝袜的小腿,小半段假肢并不影响她腿部如玉的美感。

姜皙走到户外1号桌, 为他拉开餐椅。

邱斯承坐下, 解开西装扣子,舒适地靠在软椅里,欣赏着姜皙给他倒水。

她将水杯放在他右手边:“先生今天想用点什么?”

邱斯承指了指菜单上最贵的午市套餐。

“好的。需要酒水吗?”

“香槟。”

“好的。”

姜皙退下。邱斯承好整以暇地眺望着如青丝带的梧桐江, 江水如缎,像裹在美人身上的旗袍。

他将袋中盒子拿出,摆在餐桌上。

姜皙拿来冰桶和香槟, 在工作台上倒了一小杯端来,她对桌上的东西熟视无睹,将酒杯放好。

邱斯承翘着二郎腿,笑望她:“送你个礼物。”

姜皙没动,他打开盒子,光芒闪烁晃了姜皙的眼——一个镶满钻石的王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跟许城聚会穿的白裙子真漂亮,但缺了个王冠,我的小公主。”

姜皙心中一凛:“你跟踪我们?”

“我说碰巧你信吗?”邱斯承双手合十交叉,“当然,我要想跟踪,也轻而易举。”他下巴指指王冠,“戴上吧,小公主。”

姜皙说:“向先生讲解下我们餐厅的规定:如果客人落东西在这儿,会计入失物招领处。30天无人认领,无价值的扔掉,有价值的捐给慈善机构。”

邱斯承脸色变得难看。王冠价值不菲,她在这儿打工十年都赚不到。

他捧着白送给她,不提任何非分要求,只要她戴着给他看看。她竟也不肯。

他不知她是视金钱如粪土,还是视他如粪土。羞与辱,忌与恨像蛇吐的信子,在他心里滋滋疯长。

可他微微一笑,赞扬:“不愧是我喜欢的小公主。我现在真是……越发喜欢你了呢。”

姜皙抿唇,想走,但胸口的名牌将她钉在原地。

邱斯承瞧出她神色细微波动,得逞地勾唇笑,可手机铃声响了,他舒服地靠回椅背,瞟了眼姜皙旗袍开叉处的肌肤,笑着拿出手机,看见显示屏上的许城二字,笑容微凝。

他很快接起,老朋友般:“喂?许城。”

因这两个字,姜皙的目光迅速移过来。

邱斯承心头平生妒意,而那头说的话更叫他感觉不妙。但他不露声色地听完,配合地笑道:“有空。我会准时到。”

那边先挂了电话。

这通电话后,邱斯承出乎意料地静了。随着甲板上其他桌客人入座,他规矩了下去。

也没了心思,最后两道大菜都没吃就走了,带走了那枚王冠。

*

去市公安的路上,邱斯承拨了通电话出去,说他被传唤了。还是明图湾的事。

电话那头说:“律师带上了吗?”

“带了。”

那头叹了口气:“是怀疑你了。不过稳住就没事,走个流程。他没有确凿证据。”

“行。”

刚要挂电话,对方说:“谁给你打的电话?”

“许城。”

“那应该是他亲自审你。你少说话,让律师讲。态度好点儿,别招他惹他。”

邱斯承没接话。

对方严肃了:“现在不是你较劲的时候。许城审讯功底扎实,眼睛也毒,你保不齐哪句话说错,哪个表情不对。”

“没证据,怕什么?”

“他要的不是证据。他知道问不出证据。他找你,只是要确定侦查方向。”

“什么意思?”

“他要核实他的怀疑。看你究竟有没有嫌疑,如果有,你参与了多少?你的缺口在哪儿?”

邱斯承拧紧了眉。

等他到市公安,律师已在门口等待。

两人进去登记,核验完身份,警员过来带人上楼。

刑警队日常不穿警服,所以办公区、办公室看着跟普通部门没什么两样,气氛并不肃穆。

但邱斯承经过办公区时,里头十几个刑警不约而同投来目光,不带任何感情的、笔直的目光。他发现,刑警的眼神是某种有力量的实体。

他猜测,这道注目礼是许城安排的,想无形中给他施压。

邱斯承松泛地冲某位女警微笑,但那女警不为所动,眼珠随着他的移动冷冷平移。

邱斯承走过办公区,松了松肩膀。

他被带到审讯室坐下。律师认为过来配合调查,不应选在审讯室,正要表达不满。刚才那位女警林小湖走进来,语调平平:“不好意思,今天各个办公室都没空,委屈邱总将就一下,没问题吧?”

律师要开口,邱斯承很自信从容地抬手一拦,冲小湖微笑:“没事。美女警官开口了,我们配合一下。”

林小湖:“请您对我的工作和性别有基本的尊重。您在工作中会被人轻浮地称之为帅哥老总吗?虽然您不帅。”

邱斯承脸色僵了僵,但马上从善如流地点头:“抱歉,我收回刚才的话。”

小湖:“请坐。”

邱斯承坐下后,看了眼一旁的黑色玻璃,不知此刻那头有多少人。

审讯室里灯光很暗,营造着一种压抑而压迫的感觉。

许城一直没来,而那女警很耐心地看着电脑,一言不发。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脚步声,每每有脚步靠近,却转入隔壁房间。

邱斯承知道这也是种心理战,用漫长的等待叫人心浮气躁。他慢慢轻敲着桌子,不缺耐心。

等了大概十分钟,律师看手表,认为该抗议施压时,虚掩的门被推开。

许城快步走进,关上门,他一眼没看房间另一头的邱斯承和律师,直奔女警的审讯桌这边,拉开椅子坐下,侧身看了眼女警电脑屏幕上的东西,看了大概二十来秒,指了指其中几个点。

两人无声地交流着外人不知的东西。女警点头,操作着鼠标和键盘。

邱斯承轻摸桌面,知晓这仍是一种施压策略。他很有把握地靠进椅子里,打算好好见识见识许城接下来要干什么。

他不惧不畏地看着对面年轻的刑侦队长。

他莫名想起老丈人的感慨,说生意做再大、再有钱也没用,人还是得有权。

这层认知,及此刻他满心防备而对面那人游刃有余的姿态,叫邱斯承内心突生一丛尖酸的情绪。

暗处,许城的脸更加立体了。男人看了都感叹帅气的一张脸。

姜皙是画画的,天生爱慕美好的东西,所以才喜欢他。

跟姜家的故事,跟她的纠缠,让许城成为了江州的一段传奇。

他至今比不过。再叱咤商海,却没有爱恨情仇、风云佳话,不够传奇色彩。

许城坐好了,看了眼面前的纸和笔,平视邱斯承,说:“我是市公安刑侦队长许城,身边这位是刑警林小湖。如果你对我们哪位有异议,可以提出。”

邱斯承说:“没有异议。”

小湖开口:“请问你是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姓名邱斯承吗?”

邱斯承:“是。”

“是否有曾用名?”

“没有。”

“籍贯?”

“邻省江州市XX县。”

小湖问完了。

许城提问:“你在思乾集团的职位?”

“董事、总裁。”

“哪年进的思乾?”

“2006年。”

“一开始的职位?”

“经理。”邱斯承笑了下,“我那时跟老总的女儿结了婚,你们不都知道吗?”

许城也微笑:“走流程。”说着,看了眼律师,“律师觉得有不方便回答的问题,可以提醒邱总。没关系。”

他语气相当随意,律师礼貌笑了下。

“杨建铭、杨建锋俩堂兄弟是你的?”

“都是保镖跟司机。”

“从哪年开始?”

“2006年。”

“自己招的?”

“丈人给安排的。”

“他们是哪儿人?”

邱斯承回忆了一下:“闵齐市吧?”

“对他们了解深吗?”

邱斯承语速慢了点儿:“工作上打交道多,私生活不交流。”

“私生活不交流。”许城重复了这句话,邱斯承心里跟着思考这句话,不觉有问题。

下一秒,他问:“但司机保镖不应该最了解老板行踪?”

邱斯承轻松地耸肩:“我自己会开车。保镖嘛,说白了,商务上做做样子。不是什么行程都要他们陪同。”

许城点点头表示了解,忽问:“杨建铭、杨建锋兄弟跟你去过江州吗?”

邱斯承微笑:“没有。我很少回江州。偶尔回去,也是自己开车。”

许城看了眼他放在桌上已然不动的手指,寻常道:“想起来了。我还碰见过你自己开车从江州过来。”

邱斯承意识到许城在看自己手指,又开始一下下轻敲起来。

许城问:“认识李沐云吗?”

“不认识。”

“艾丽?”

“不认识。”

“陈頔?”

“还是不认识。”邱斯承摇了下头,转着圈摸桌面的手指又停了。

许城说:“李沐云在思域会所工作过两年,陈頔在四坤金融就职过。”

邱斯承发现,许城才接手案子,就已经调查到很多信息了。

他说:“我主要工作在思乾总部,会所不常去。总店分店十几家,几千名员工,我怎么可能都认识?旗下分公司也是一样道理。”

许城嗯了一声,问:“杨建铭、杨建锋认识她们吗?或者说,他们常在会所吗?”

“他们以前在会所看场子。后来杨建铭主要跟着我,杨建锋继续看场子。杨建锋应该都认识。”

许城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问:“杨建锋去哪儿了?”

“他前段时间说老家有事,回去一趟。”

“老家有事,杨建铭不用回去?”

“他俩兄弟的事儿,我不知道。你可以去问他们。”

邱斯承回答时,注意到许城很轻地转了下笔,但他脸上仍是含义匮乏。

他至始至终,语调平淡,眼神寻常。

邱斯承完全抓不住他问题的重点在哪儿,好像全是例行询问。他原以为许城会很敏锐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所有肢体语言,可许城连眼神都不锋利。好像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反倒是自己一直在观察他,判断他的眼神或微动作是什么意思。

“认识汪婉莹吗?”他问。

邱斯承顿了下:“我说的话会保密吗?”

许城:“保密。”

“认识。”邱斯承知道瞒不过他。

“什么关系?”

“情人。”

“她失踪了你知道吗?”

“失踪?”邱斯承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许城没答,反问:“你们上次联系什么时候?”

“一两个月前。”邱斯承说,“我跟她断了。”

“为什么断?”

“喜欢上新的年轻姑娘了。不想再在她身上花钱了。”

“你认为她会去哪里?”

“旅游吧。”邱斯承无所谓地说,又问,“谁说她失踪了?”

许城看着他:“她的一个朋友。”

邱斯承脸上风波不动:“那我真不知道。”

许城说了句:“那朋友对她的经历很了解。向警方提供了一些线索。”

邱斯承眼睛都不眨,说:“希望你们早点找到她。”

“会的。你和她认识多久?”

“十多年了。”

“在哪儿认识的?”

“她是江州人,我之前在江州金辉会所当副店长,她是那儿的员工。”

“你们那时候好上的?”

“怎么说呢?”邱斯承往椅背后一靠,明显放松下来,“算有肉.体关系吧。非要说男女朋友,也行。但我不止她一个女人,跟她也有情分在。毕竟,我们在那方面挺合拍。”

邱斯承说到这儿,暧昧地笑了下。

许城仍是公事公办的语气,问:“她哪一年来的誉城?”

邱斯承回忆:“2006年。我那时结婚了,跟老婆关系不太好。刚好她找不到工作,联系我。就让她来了。”

“你们通常在哪儿私会?她家?”

“哪能啊,我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碧云山庄的宅子里。”邱斯承早知许城已查到碧云山庄,且拿去了所有业主信息。他没必要撒谎。

“从哪一年在那儿私会?”

“碧云山庄建成,2010年吧。”

许城说:“那你是哪一年开始当李知渠的线人?”

邱斯承刚一张口,整个人像被骤然丢进液氮里迅速冷冻的冰雕。他心脏跟被一通高压电击打了般猛地一抽搐,理智已根本控不住这一瞬间脱缰般狂涌的血液和剧烈的身体反应。

他拼命摁下一瞬的失控,强迫将自己拉回正轨,人也无意识地调整坐姿、坐直了。

就见,许城的眼瞳隐匿在睫毛投下的暗影里,像夜里藏伺了许久的鬼魅。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也没带情绪,但他的眼睛太黑,太亮,直视着他,跟拉满了弓的锋利的箭矢一样,贯穿人心。

邱斯承骤然明白,许城在电话里开门见山提明图湾是个烟雾弹。一步步提到汪婉莹,叫他以为他目标是汪,这也是烟雾弹。

电话那头的人也算错了。

许城叫他来,不是为了明图湾,不是为了汪婉莹。或许这些,他心里早有定数。

他叫他来,是为了李知渠。

为了瞄准李知渠案的侦查方向。

而邱斯承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将李知渠案的方向瞄准他的。十年了,什么痕迹都没了!

且据他所知,深城、江州警方目前还一无所获。

邱斯承双手握在一起,笑了下:“什么线人?我没懂你的意思?”

“2004年夏天?”许城声音冷了,伪装了一整个审讯过程的平淡神色全褪去;他盯着他,眼神锋利,真刀真枪:“2005?还是说,你最早是方信平的线人?方信平死后,才移到李知渠手上?”

邱斯承笑容僵硬得渗人:“许警官,我没做过线人。做线人的,不是你吗?”

而律师终于反应过来,迅速开口:“警官,对于我们不知道不了解的问题,没法回答。也请不要引导。”

“好。”许城凉淡一笑,说,“谢谢配合。你们可以走了。”

邱斯承对这猝然的结局一愣,许城已扔下笔,直接起身出去了。留小湖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啪啪直响。

邱斯承不发一言,尽量让表情平静。但他知道,许城心里的答案,已彻底明确。

而他有个问题,说错了。

「谁说她失踪了?」他不该问的。光是这句话,许城便能确定他跟汪婉莹案有关。

但这已不是重点,重点是,许城得到了想找的答案:是他杀死了李知渠。

*

许城回到办公室,倒进椅背,闭了眼。

在邱斯承表情露出破绽的那一秒,许城便清楚他面对的将会是怎样庞大的对手了。单凭邱斯承,他没那个力量。

他能够预知到这个案子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他将遇到多大的阻碍,甚至危险。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可比起这些,是深深的荒谬,甚至荒诞。他无法想象当初李知渠是为了什么而死。或许,他走下去,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傍晚,接到卢思源的电话。

卢思源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你怎么……会怀疑到邱斯承身上?”

许城凉声:“你哪儿知道的消息?”

“我领导讲的啊。还敦促我以这条线为方向找找线索呢。这案子十年了,线索哪儿那么好找?不是,你怎么会怀疑他?”

“李知渠也是埋在滩涂淤地里,也没有衣服。这个手法跟明图湾的藏尸方式太像了。就像是李知渠的尸骨十年没发现,给了明图湾主使很大的启发和自信。”

卢思源许久没发出声音。

“卢思源,我不知道你跟邱斯承联系多不多,以后,你得避一避了。”

“我明白。”卢思源缓过来,咬牙道,“要他真是杀死李知渠的凶手,我不会放过他。可你怎么怀疑他是李知渠的线人呢?”

“李知渠给我留了封信。”

“信?说了什么?”

许城:“暂时无可奉告。”

卢思源知道规矩,不多问了。过了会儿,颤声:“许城,真要是这样。这个案子……很大啊。他当初怎么有胆做这个事,背后的人是谁?他现在又怎么有胆干这些事。这……他只是露出来的冰山一角……你……”

他说:“你扳得动吗?”

许城一言不发,挂了电话。

加班到深夜,许城的心仍像笼着一团灰蒙蒙的罩子。

开车回家路上,望着前方空无一车的高速路,路两旁星星点点的高楼灯火。许城再度感受到一丝冰凉的孤寂。

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用力揉了揉眉骨。

从业这么多年,许城很少有这样阴郁低沉的时刻。

他年轻时,义气正盛,总想着追求绝对的公平和正义。后来,发现没那么简单,总会有灰色的边缘地带。可当这地带一步步扩大,要将熟悉的一切侵蚀时,他仍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也会受影响,感到沮丧、窒闷,不知追寻的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车辆行驶到小区外那条街,沿街商铺关了大半,但烧烤店仍开着,一两桌客人尽兴碰杯聊天。便利店内也光明。

许城进了小区,这时候,大部分人家熄灯了,只剩路灯光温柔照着树枝。

他将车停在楼下,一抬头却见他家窗户透出微微的光。他愣了愣,踩亮楼道的感应灯,上了楼。

钥匙进孔,轻推开家门,迎接他的是亮了盏小吊灯的餐厅,桌上放着保温饭盒,贴了张纸条:「你的宵夜。^▽^」

拧开,是还温热着的桂花酒酿小汤圆。放了枸杞,散着清甜的香气。

许城怔了怔,一颗心像缓缓从杂乱脏污的丝线缠绕的乱团里滑落出来,变得干净、轻盈。

也忽然理解了范文东说的,家里有了人气,是什么意思。

主卧的门没关,里头灯光微弱。

许城轻脚进去,床头亮着小小的台灯,姜皙枕边散开一本书,她半边脸埋在枕头里,睡着了。

他悄悄走近,凝视着微光下她安宁而柔软的睡颜。不必靠近,都似乎能感受到她身上温柔软软的气息。叫他的心也温暖柔软了。

他不禁伸了手,摸摸她的脸,又柔又软热乎乎的;她在梦中动了动,贴贴他的手。

他忍不住弯唇。

他注视了她好一会儿,俯身吻吻她的眼睛,悄悄拧关上台灯,退出去,坐到餐桌边慢慢吃着那碗小汤圆。酒酿酸甜,桂花清新。

今天,还是很美好的。

一切也都有意义。

第75章 chapter 75

chapter 75

这几日, 誉城持续大雨,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潮湿水汽里。

邱斯承由杨建铭撑着雨伞送进庭院,脚下的鹅卵石道上, 水波粼粼。

邱斯承最讨厌下雨,问:“他逃去哪儿了?”

“还在外省。但他想回来, 现在警方以为他在往北逃。”

邱斯承走上台阶,西装裤脚湿了, 粘在腿上。他嫌恶地皱眉, 却在推门进茶室前迅速换了面孔。

那人比他先到, 坐在长桌一侧喝着红茶。

邱斯承才坐下,对方开口:“杨建锋可靠吗?”

“可靠。就算被抓, 也什么都不会讲。”

“他不讲, 警察就会放过?他为什么杀李知渠?帮手是谁?他又为什么杀那几个女人?这些理由,你都给他编好了?能保证他不漏破绽?”

邱斯承头皮紧绷。

“留不得了。”

邱斯承不答,问:“李知渠。许城是怎么怀疑上我的?”

“处理尸体的手法高度一致。”

“不止。他已经知道我是李知渠的线人之一。”

对面拿茶杯的手猛地一顿。

邱斯承见状, 阴恻恻一笑:“你说,他会不会也怀疑你了?”

“你想说什么?”

邱斯承目闪凶光, 做了个手势。

“你当他是什么人?禄山县案又是个二等功。”茶杯落在桌上, “你别想拖我下水。他不会怀疑我,因为我已经建议江州警方查你了。”

邱斯承面色转青:“你想弃车保帅?”

“做做样子。证据不足, 上面再施施压, 你把杨建峰解决。这事就能过去。我稳了,我们稳了。你才安全。”

“过不去呢?现在就该把他解决!”

“他现在的位置。不好动。”

“您上面那位出马,动得了吧?”

“所以, 那枚数据卡找到了?不找到,怎么逼人出马?”

邱斯承不吭声。

对面讽刺一笑:“当初叫你对那女的动手,你舍不得, 拖拖拉拉,让她有机会把数据卡藏严了。现在呢?”

现在,邱斯承恨不得汪婉莹活过来再狠狠抽死她。

“沉稳点儿。别被人揪住点儿小辫子,就乱了阵脚。”

对面要起身,邱斯承突然一笑:“提醒你,据我所知,许城已经把陈頔、艾丽、汪婉莹三人联系起来了。听说,他现在在倒查她们三个全部的银行记录、通话记录、社交账号。虽然你们做得很隐蔽,但你猜,凭他,会不会发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蛛丝马迹?”

对方一惊,想了下,说:“我去打个电话。”

邱斯承想着他才说“沉稳点儿”,冷笑。

他喝完半盏茶,那人回来了,说:“再等等,我们考虑下。你先解决杨建锋,找到数据卡。”

*

姜皙这月绩效考核第一,拿到最高档的奖金一千。

上班前,她给许城发了条消息:「发奖金啦,晚上请你吃饭。」

许城回了个ok加kiss的表情,加一句:「我阿皙最棒。」

他上班时很少聊天,回复也简短。

还未开市,后厨的甜点师说研究了款新甜品,叫大家去尝尝,给意见。

是个橙色的橘子,看着跟真的一模一样,外头是脆皮巧克力,里头裹着白奶油和橘肉芯。

姜皙尝了一小块,巧克力浓郁,奶油绵密,果肉清新,口感丰富美味。

许城喜欢吃橘子。

姜皙私下问甜点师,能不能买一个。

“买什么,我还在调配方呢,你拿一个就是。记得放干冰,不然会化。”

“嗯,谢谢~”

*

许城刚到办公室,收到小河送来的三位女性的银行、通话记录。厚厚几摞材料,警员们已做了初步筛选和标记——

异常一:陈頔死后不久,艾丽服装店的营业额骤增,她买了辆宝马车。

异常二:艾丽出事前半月,汪婉莹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异常三:隔三差五,陈頔的银行卡有大笔现金存入,及海量的奢侈品消费记录。

她的通话、短信记录暂无异样。

许城检查大半个上午,发现一点细微的不对:陈頔经常在夜间接到“未接来电”,来电号码常变,但都是连响两次,且未接。

许城起身去办公区,吩咐大家迅速把陈頔记录中所有响两次未接的号码剔出来,查机主。

余家祥说:“你怀疑什么?”

“陈頔跟某位背景不一般的人有染,两人要见面,不可能不联系。”

小海恍然大悟:“既然别的地方查不到,那肯定是做得很隐秘。这可能是接头方式!”

“对。”

余家祥疑惑:“‘背景不一般’?我们错过什么信息了吗?”

许城尚未和任何人提及陈頔考公的事,虽然那句话明晃晃地摆在如山的笔录里。

小江说:“肯定是许队又发现什么了。”

话音未落,许城手机响了,是老勇。

今早,杨建锋偷潜回誉城,如许城所料,跑去了美菱家中。

许城一瞬严肃:“杨建锋回誉城了,所有人!即刻对杨建峰实施抓捕!”

队员们立刻出击:“是!!”

所有刑警雷厉风行下楼,四辆警车疾驰而出。

离目的地还有两条街,许城电话再度响起。

老勇很急:“许队,杨建锋突然出门、开车跑了!我们在追!”

“哪个方向?”

“黄杉路!”

“电话别挂。”许城反应极快,朝开车的余家祥,“前面左转去石纺路!”

又冲对讲机对另外几辆车上的人下令,“杨建峰逃了,立刻转向。张旸,你们前面右转,从五巷环路插去黄杉路堵他。车牌672。小海,你们转春田路;小江,从徐嘉路堵。”

“是!”

许城所在的车拐进石纺路,路上有菜市场,来往车辆很多。可余家祥开车技术一般。

许城:“停车!”

余家祥紧急停车。

“我来开。”许城坐上驾驶座,开了警笛。

“滴——嘟——”的警笛声响彻街道。许城猛踩油门,一路飞速避让、转弯、超车而去。

才冲出路口,恰恰就见杨建峰的汽车飞驰而过。许城猛打方向盘,车内三个警员狠抓车顶把手。

车一个漂移,轮胎擦地刺啦直响。许城目光冷厉,稳住方向盘,操控汽车紧追杨建峰而去。

小川开启车载喇叭,喊话:“杨建锋!你逃不了了!立刻靠边停车!不要一错再错!立刻靠边停车!”

杨建锋的车毫不减速,疯狂朝高架上冲。

张旸的车从前头的环路上飞驰而来,许城也猛踩油门,即将形成包夹之势,路口突然岔出一辆大货车,朝杨建峰的车直撞过去。

许城猛打方向盘避让,警车在原路“刺”地划出一个巨大弧形。车内之人狠狠晃荡几下才停稳。

扭头看,杨建锋的车已被碾成铁片。

许城确认车上队员没受伤,见张旸小江小海也都刹了车,冲他们比了个安全手势,才立即赶去现场,拉警戒线,报交警队。

货车司机已摔下车,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许城冷冷看他:“带走!”

杨建锋被碾碎,当场死亡。

货车司机近四十,先后进监狱三次,累积坐牢15年。他跟杨建峰有私怨。八年前,杨建锋抢了他老婆,还打瞎他一只眼。人生彻底毁掉。

他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承认有人告诉他这“报仇机会”。

至于对方是谁,他不认识。他本不想活了,杀了杨建峰,值。

张旸把笔录给许城看,后者脸色很差。

再棘手的案子他们都碰到过,可许城极少挂脸。

张旸把办公室门关上,坐到他对面,声音很低:“你……觉不觉得……”

许城抬眸,目光寂静跟他对上。

张旸问:“谁?”

许城没说话。

张旸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许城说:“杨建锋的事你先处理,我下午有点事。”

“行。”

卢思源今天下午要来。

前天,许城突然想起他送李知渠的笔筒,便给肖文慧打电话,让她把笔筒寄来。可肖文慧说刚好卢思源要来找他,让他带过来。

许城说也行。

本想约卢思源来局里坐坐,他不肯来,想去江边走走。

许城问:“你确定?”

最近天气不好,总突降大雨。卢思源坚持,说就想去江边。

许城直觉他有心事。

到江边时,果然开始下雨。

岸边没有人烟,只有两三个蘑菇形状的凉亭。

卢思源垂首坐在蘑菇状的小凳子上,肩膀、头发淋湿了。荷叶形的圆桌上放着个笔筒。

“没带伞?”许城收了伞,甩了甩雨水,坐下。那凳子太矮,和蹲着没多大差别。

卢思源没讲话,跟没听见似的,眼睛不知在看哪儿。

许城拿起笔筒,抽开下层的小抽屉,里头一张发黄的纸,褪色的圆珠笔写了三个字:“邱斯承。”

他将纸条折好,放回去,笔筒也放好。

“你早知道是他了?”卢思源问。

“嗯。”

“怎么知道的?”

“是他把姜皙从船上绑走的。李知渠失踪前,在信里和我说马上会找到姜皙。应该是有人拿这做了诱饵,引他去了外地。但要想让李知渠上钩,得是他信任的人,也得有姜皙的东西作证据。我猜,是她的手机。”许城说,“我把他叫到审问室一问,就确定了。”

卢思源没吭声,颤抖地从兜里掏出包烟,问:“抽一根?”

许城说:“戒了。”

卢思源塞一支到嘴里,可火机打不燃,蹭了两下都没火。他突然发怒,一把将火机砸地上。

一块钱的简易绿色火机在地上一砸,跳到江边嶙峋的碎石里去。

许城不言,掏出火机打燃了,递到他嘴边。

雨大了点,风也大了。

火焰摇摆着,卢思源茫然无措地去追那火苗,许城看到他鼻子红了,眼睛也是红的。

等他烟吸燃,许城说:“思源,邱斯承跟你,跟我,很早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了。别太难过。”

卢思源抽着烟,颤着摇了下头,不像感伤遗憾,更像是恐惧畏缩,他问:“你知道他为什么害李知渠?”

许城说了自己的猜测。姜家倒台后,邱斯承一面和邓坤搭上线,从他的渠道连接思乾的于平伟;另一面,江州当初没扫清的余毒,找他做新的白手套。李知渠大概是得知了某些事,被灭口了。

杀死李知渠,是他的投名状。

卢思源抽着烟,许久没说话。

雨下得大了,雨丝不断飘进凉亭,他有点冷,问:“那你……知道邱斯承现在背后的人,是谁?”

许城没讲话,眼神微凉,审视着卢思源。

后者苦笑:“你连我也不信?”

许城有了判断。但他没提陈頔背后更高位的人,只说了另一个名字:跟邱斯承打交道的那位。他不想让卢思源觉得太悲观黑暗。

卢思源听到,怔了怔,他狠抽一口烟,突然笑得更苦,摇了摇头,摇着摇着,从兜里掏出一个证物袋,“啪”地用力拍在石桌上,拿笔筒压住。

他抖得厉害:“许城,现在,你可以往里头装个石头,扔江里去。……说实话,过去一个多月,我每天都想把它扔了。”

他身子在晃:“但,你要看了这个东西,就回不去了。”

许城垂眸盯着那张纸,最终,他伸手去拿;卢思源一下摁住他手腕,眼眶通红:“许城,我最多、最多,能做的,是让你知道这个东西。但我不会帮你。一旦你知道了,这件事,我就不知道了。”

他眼睛死死锁着他,泪光闪烁:“你别怪我。”

许城用力一抽,拿起那份证物袋,是从某个本子上撕下的一张纸。

许城眼熟。

多年前,姜家老爷子葬礼上,他在姜家北楼保险柜里翻过的两本账本之一。姜成光临时拿走的一本。

这页纸上记录的名字:郑晓松。

又一个部级。又一个。

那一刻,他脑子都空了。

狂风吹来,雨打在袋子上,许城的脸被纸张映得白晃晃的:“哪儿来的?”

“芦花沟。清理现场,我发现的。卷成一小卷,封在系了死结的好几层安全套里。应该是李知渠藏在嘴里,或吞进肚里的。”卢思源烟抖得更厉害,一大颗眼泪砸下来,骂道,

“这,怎么就他妈让我发现了?我要疯了许城!我就是个小警察,没什么大志向,也干不了大事的。我就想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可……我快疯了!”

“你让我拿这个去换钱,我没那胆;你让我去彻查,我也没胆。我也不敢告诉上级,我怕。太大了,许城,会死人的!会死很多人的!!”

江风把他的衣领吹得凌乱,雨丝疯狂扑飞,卢思源哭起来,

“我深夜去江边,好几次想把这东西扔了。可……肖老师……我07年入职,到现在整整8年。肖老师每周都去,每周!以前问李知渠什么时候找到,现在问凶手什么时候抓到,她儿子愿望,绝对没贪污,绝对是好警察。我亲眼看着她变老的。许城,我想扔,可我受不了她看我的眼神……我也有妈妈啊。……但我真的管不了!我都要结婚了!我管不了!”

卢思源痛苦至极,仿佛精神要分裂、癫狂。

许城一手紧握住他肩膀:“我知道。思源,我都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卢思源一愣,望着他,突然大声痛哭,哭得涕泗横流。

亭外,江上雨幕如瀑。许城望着,说:“给我根烟。”

卢思源一抹眼泪,给他一支,自己也再抽一支。

许城戒烟有段时候了,乍抽这一口,居然呛到。他猛烈咳嗽,停不下来,咳得脸、脖子血红,人弯下腰去,要把心肺咳出来。

卢思源给他拍背,他摆手示意没事,将烟头摁灭,苦笑:“抽不得了。”

他转眸看桌上两样仿佛被水汽浸得潮湿的物件。卢思源哽咽:“李知渠也不想让你管这事……他不想让你管……”

许城知道。

他原以为李知渠会在笔筒里留下非常详尽、重要的信息。

可没想到,只有“邱斯承”三字。

他自觉欠许城的,他一定是经过千思万想,历经了黑暗绝望,可最终决定,只给许城留下姜皙的线索。至于其他的,算了。罢了。被他吞进肚子里,和他的尸首一道被掩藏。

他怕许城拼不过,或许,也后悔曾将少年牵扯进漩涡;所以,不如,平安就好。

只愿他找到姜皙,不必再做英雄。

许城深深低下头去,双手用力抱住头,用力到手背上起了青筋。其实,他已查到了一部分人,也料到事情很大,但,这显然比他料想得还要更大。

他突然看到了那个夏天,藏在姜成辉办公室洗手间里,隔着门缝看到新闻上那张人脸时的单薄少年。

他收紧手臂,死死抱紧了头,脑子里一片空茫,只有无尽的雨水哗哗声。

“许城,你怎么样?”卢思源看到他手上、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很担心。

可他最终松缓下去:“没事。”

“你……在想什么?”

许城没说话。

很奇怪。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姜皙。

他想她了。很想。想得……要落泪。

他偏头望着亭外的风雨,身子很轻地摇晃,在挣扎,终于,他将桌上的东西收进兜里。起身,撑伞,说:“卢思源,我们今天没见过。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吧,好好过你的日子。”

*

最近下雨,可午市客人出奇的多。

有几桌客人聊着天迟迟不散场,姜皙站到四点半才下班,腿都麻了。

收工后,小水捏着肩膀和小腿,有气无力地说:“真不是人干的活儿。那两人居然吃了快五个小时,我都求神拜佛让他们走了。”

小果拉她:“别说了,过会儿经理听到又要骂。”

“再骂我就走,反正这青春饭也吃不了几年。”

“去别的地方不是一样累?怪自己没本事咯。”

姜皙或许累到了,换衣服时,看镜子里脸色很苍白。想着等下要和许城吃饭,她细心补了妆,去后厨取了甜品。

才上岸,意外见易柏宇坐在江边,望着江水出神。

姜皙有些惊讶:“你不上班吗?”

易柏宇专程来的,说他请了假,有事想和她说。

姜皙看了下时间,想改天,但察觉易柏宇神色不对:“你怎么了?”

“西江,能陪我走走吗?就一会儿。”他勉强笑笑,忽然脸色变得很差,竟直接呕吐起来。

他一天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只有水。

姜皙吃惊,赶紧拍他背,掏纸巾给他,又拧了水给他漱口:“你生病了?”

“没。熬夜累了。”

“你这样还怎么走啊?”

“坐一会儿呢?”易柏宇央求,“西江,我有话说。”

姜皙想了想,最终点头。

下午五点多,最近天气不好,江边没什么人。

易柏宇颓然坐到台阶上,垂下头,情绪非常低落。

姜皙刚要坐下,手机亮了。是许城。

「阿皙,你在哪儿?」

「怎么了?」

「没什么。就很想你。」

姜皙愣了下,他下一条又来了:「今天,格外想你。」

她心一软,回了个抱抱的表情。

他问:「等下去哪儿吃饭?」

姜皙看看易柏宇,她知道许城有多介意他,迟疑半刻,回:「餐厅临时开会,明天请你吃饭好不好?」

对面一直“正在输入”,姜皙以为他有很多话,但等了会儿,他只有一个字:

「好。」

外加一个很温柔的抱抱的表情包。

第76章 chapter 76

chapter 76

姜皙收起手机, 看一眼阴沉的天空,在易柏宇身边坐下。

他盯着江面出神。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易柏宇搓搓脸颊,仍竭力微笑, 他笑起来眼睛是弯弯的:“工作上碰上点麻烦,没多大事儿。”

“那就好。”

易柏宇望住她:“你在关心我吗?”

姜皙张了下口, 意识到他表白的事,她应该给个明确的回应。

她稍稍坐直, 易柏宇有了预感, 慌张地扭开头去。

一贯爽朗的人, 这一刻畏缩的样子,看着十分可怜。

姜皙心有不忍, 但终于开口:“这些年, 我一直很感激你、也信任你,但……我对你,就是朋友。”

她点到为止。易柏宇无言, 神色落寞而伤悲。

她的心猛地刺痛——

易柏宇太像肖谦了。

他活着的时候,她始终无法对他敞开真心。他永远对她微笑, 却在她出神、不注意他时, 默默流露出落寞难过。

她心乱之际,易柏宇道:“我今天来找你, 是为别的事。”

“什么?”

天突然下起雨。易柏宇的车在附近, 两人匆匆上车避雨。

一会儿功夫,雨就大了起来。

姜皙刚关上车门,抹着头上的雨水,

“西江,祝飞死了。”

姜皙脑子里“嗡”地一声,目瞪口呆。

易柏宇说, 是几天前的事。凶手已抓到。但背后主使逍遥法外。

不论易柏宇还是祝飞,一直都知道他这样调查思乾是有危险的。但祝飞名气在外,谁也没料到对方如此肆无忌惮。

姜皙根本说不出话,脑子里是无穷无尽的水声。

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汇成河流。一颗颗雨珠被裹挟,身不由己地冲刷下去。

那样鲜活正派的一个人,就这么……又没了。

他一直叫她“小西江”、“小西江”。

姜皙突然觉得很虚弱,她身边太多的人,接二连三死于非命。而且隐隐的,她莫名担心许城。像某种心灵感应。

她疼痛难忍,低下头去,还不肯信:“这么大的事,新闻里,怎么没有?”

“消息封锁了。另外,他的家人太痛苦,也不希望被大众讨论。”

姜皙忽然头晕目眩,想吐。

“西江,能再给我做一次线人吗?”

易柏宇说,祝飞在出事前,通过几个可靠的线人掌握了邱斯承家中一些关键线索。尚未来得及搜集,就被杀了。

姜皙手上还沾着雨水,摁在膝盖上,发凉。

“我做不了。我没办法以保洁员的身份进出邱斯承家,因为——”

“你们认识。”

姜皙扭头;她的脸在灰蒙的车厢内,白得发虚。

“祝飞跟踪过邱斯承,发现他总来你们餐厅。每次都要你服务。”他略苦涩道,“他……喜欢你?”

姜皙又看向玻璃上滚滚而下的雨水,没答话。

夺夺的雨水敲得车顶的铁皮乓乓作响。

易柏宇内心煎熬,深以为耻,但他已走投无路。祝飞死了,他生前为曝光思乾集团,这条线追了四五年。不论是他的遗志,还是为他报仇,易柏宇只能将姜皙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虽看着柔弱,但一贯机敏聪明,他信任她。相信她可以一试。

“我没别的意思,只要一个进他家的机会,找到证据,立刻就撤。”

姜皙清醒地说:“邱斯承应该有很多住处,就算我接近他,也没法保证就能进入祝飞线人去过的房子。”

“我知道。那是他常住的家,概率还是大的。赌一下,如果去别的地方。就不去了。”

姜皙沉默。

易柏宇打了个数字给她,如果成功,这是线人费。

竟有一万多。

姜皙内心挣扎。满世界的雨水声扰得她脑子嗡嗡响。

姜皙自认,她的是非观只够管束自己——朴素地去做对的事,远离不对的事。至于别人的是非,她没有力量去约束。

就像暴雨之下的一颗水珠,砸向哪儿,流向哪儿,有自然的轨迹。

这些年,如果没有线人费用,她依然会将工作中顺带所知线索告知警方,只因这是对的事。

易柏宇对她有恩,祝飞也一贯照顾她。

她理解易柏宇的恨与痛;也知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来找她。甚至,在听到祝飞死讯的那一瞬,她也悲愤,想为他报仇。

对象但凡换做任何人,她都会一试。

但,那是邱斯承。她不愿靠近他。一点都不愿意。

“我很想给祝飞报仇,真的。但……我可能帮不了你。”

姜皙撑伞下车,心沉重得像地上打满雨水的塑料袋。

有那么一秒,她觉得应该答应。不仅因为祝飞,还因为,她隐隐慌张,下一个有危险的,会是许城。

姜皙牙齿咯吱一响,攥紧了伞柄。

不会。她相信许城,不管前路遇到什么,他一定能解决,一定不会有事。

“西江。”

她回头,易柏宇拎着蛋糕盒朝她跑来:“你东西落车上了。”

“谢谢。”姜皙接过,易柏宇却没走,站在雨中,目露伤悲。

姜皙将伞朝他举过去。

易柏宇想说什么,还没开口,扭过头去,哭了起来。

姜皙眼圈也红了:“祝飞的妻子还好吗?”

易柏宇抹眼睛,刚说出一句“不好”,人恸哭起来,蹲下去。

今天的他太颓唐,再度让她想起肖谦,她抽空了思绪,什么话也组织不出来了。

姜皙给他撑伞,很勉强地半跪下来。她想安慰他别太难过,可说什么都无力。因为此刻,她的心也愈发虚弱了。

她轻轻地怕了拍他的肩:“节哀。”

易柏宇哭够了,擦擦眼睛起身:“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坐公交也方便。”

易柏宇失魂落魄,和她告了别。

姜皙目送他离开,余光却察觉有辆车自很久前就一直停在附近,一扭头,见雨刮器来回扫着雨水。

玻璃后,许城的目光静到看不出一丝情绪。

*

开车回去的路上,许城没讲一个字。

他今天很累,竭力不想让工作上的负面情绪影响他的理智,可她跟易柏宇在车上聊天许久、她为他撑伞、她拍他的肩……他觉得自己的神经在崩断的边缘。

有几次,姜皙想努力说点什么。

可今天的她也很累,前所未有的疲惫。易柏宇的眼泪,祝飞的遗志……还有隐隐潜伏的、说不清的、朝他和她逼近的危险,她太虚弱了。

到了家楼下,许城停了车,手握着方向盘,等着她开口解释。

她在车里呆坐了几分钟,脑子里仍是空茫,最终说:“我先上去了。”

许城霎时就想踩油门走人,可脚没踩下去,手掌将方向盘捏得嘎紧。他脸色越来越差,猛地将车熄火,手刹一拉,人下车,甩上车门。

姜皙开锁进屋,刚要带上门,一股力量将门撑开。她惊得倒退一步,许城大步进来,眼睛如某种凶兽,冷凛地锁着她。

他带上身后的门,竟还有空斜了眼客厅里正专心看书的姜添,说:“添添,我跟你姐姐有话要讲。你先回房间,戴耳机,听会儿音乐。”

他语气平淡,但透着命令。姜添察觉到气氛紧张,谨慎地看看两人了,挂上头挂式耳机,抱着手机和书,回房关门。

姜皙走到桌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她打开蛋糕盒,在外面太久,干冰没了,盒子里圆圆的橘子甜品已塌陷。橘色的巧克力、融化的奶油、稀掉的果肉,搅合成一团黏腻恶心的形状。像她从来都控制不住的任何事物。

许城先开口:“为什么撒谎骗我?”

姜皙将甜品丢进垃圾桶,知道是自己不对,轻声说:“对不起。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不想你生气。”

但许城今天没轻易放过她:“你没事怕我生什么气?”

她本就不擅对峙,见道歉无用,一下就有点茫然,说不出话了。

许城见她没反应,才摁下去的火气、酸气又蹭地冒出来,只想刺激她:“姜皙,你这些年有长进啊。前脚闹别扭说我不够喜欢你,后脚扯谎和别人约会。我都没发现你手段这么高了?”

姜皙果然被激了,瞪着他,脸上在升温。

他逼近她,目光垂落到她润彩的双唇上:“特意打扮过,去见他?你是觉得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是吗?”

他的眼睛黑而沉,阴云般笼着她。

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歉疚开口:“不是约会。上次他说要我考虑考虑。我今天当面给他回复。他朋友出事了,心情不好。就这些——”

许城其实知道,可他气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撒谎?”他心中剧烈刺痛,他今天,好难……他只想见她,可她骗他……他嗓音苦涩了,“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坦白地说?为什么连解释都要我来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