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瞒不住 两张魂幡一直在飘呢。
自此丁郎中就把他捡回家当孙子养, 大小也算有个后。因他那早夭的儿子在世时最喜爱吃甜瓜,为这点念想,便给小乞儿取名叫丁瓜,又因为孩子个头瘦小, 左邻右舍便随口唤他小丁瓜。
小丁瓜垂下头, 他想兴许老张叔说得没有错, 爷爷或许是有这些安排和打算的。
毕竟他被捡回来之后, 爷爷就领着他去树蔸下的孤坟祭拜过,让他跪下来磕头喊爹。这是将他过到坟里人的名下了, 让他给那孤坟里的亡人当儿子, 将来也要由他给这名义上的父亲办冥婚迁葬,葬到丁家的正穴。
想通这一层面, 小丁瓜不吭声了。
“别的暂且不论,”周雅人开口, 将不知不觉偏移的话题转回来,“昨晚你们为令郎举行冥婚仪式时,发生了什么?”
老张面色犹豫, 支吾道:“也没发生什么……”
都到这份儿上了, 对方居然还在遮遮掩掩,白冤显然没多少耐性了:“冥婚文书弃在荒山野岭,祭桌都差点掀了, 你跟我说没发生什么?”
周雅人顺势接她的话茬:“按理说, 冥婚文书是要与亡男亡女一同下葬的吧, 若不是中途出了变故,二位岂会这般草率了事?”
老张眼神闪躲,左右应付不来他二人,嘴唇嗫嚅道:“是、是中途出了点变故, 就、就是俩孩子都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就没给他们办成,最后根本没办成,所、所以那文书自然就作废了扔在地上……”
周雅人听疑惑了:“什么叫俩孩子不同意这门亲事?”
明明两个人都已经不可能再开口了,怎么说他们不同意?
“我们给他们举办冥婚仪式的时候,在天地桌前竖起了二人的魂幡,就是为了取同意的。如果魂幡动了,就说明他们欢喜这门亲事,这事儿也就能成。但是两张魂幡一直垂着没动过,就说明这二人都不愿意成亲,所以就算了,强求的话,他们在阴间也过不到一起去。”
白冤倒是听了个新鲜:“还有这种说法?”
“我们也要尊重孩子们的意愿,不会强行给他们配骨。”老张极力澄清,“我们真的没有盗尸,那黄小云的骨头还在乱葬岗里寄埋着,我们没有把她的干骨起出来。对,起初我们是打她的主意,想私底下让她跟我们家铁柱配骨,但是最后不是没配成吗,所以就权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行不行。你们,也拜托你们不要声张,我求求各位了,千万不能让村里人知道,更不能让黄家的人知道,否则就是给我们家招祸,那黄大山蛮不讲理,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老张潸然泪下,无不凄苦道:“再则,我们真没有见过丁郎中和你那车夫,硬要我说我也说不出来啊,二位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白冤好似充耳不闻般问了句:“所以最后你们替张铁柱配骨了吗?”
“没配。”
“没配骨就直接将令郎给葬了?”
“葬了葬了,有什么办法,只能等以后有了早殇的女娃再说。”
“葬哪儿了?”
好像问出这话的白冤要去掘他孩儿坟似的,老张警惕又不客气道:“跟你们没关系。天色已经不早了,诸位若没别的事就请离开吧。”最后恨不得将他们扫地出门。
任凭主人家三番四次要撵他们走,白冤坦然自若地镇在原地,话锋一转道:“不急着走,我还有话没说完,你刚才道俩孩子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我们今日在天地桌前发现——两张魂幡一直在飘呢。”
闻言,老张顿时瞪大了双眼。
白冤一点儿都不肯消停:“我瞧着,应当是欣然同意的吧?!”
那种布裁的旗子风一吹就飘,白日里见到时确实在摆动,她不算说瞎话诓人,只不过老张信了这个邪。
白冤试探道:“所以要不要将他俩的魂幡迎回来,再摆个天地桌问上一问?”
老张脸色变了几变,眼中满是恐慌,一口拒道:“不用不用,那黄家人不同意,说明俩孩子没缘分,我们也不想跟他们过多纠缠,不必再多问……”
老张话未讲完,屋内突然砰地一声,好似将什么东西撞倒了,接着就是一段堵在嗓子眼儿里的呜咽,小声且含糊不清。
白冤敏锐地侧过头:“怎么回事?”
小丁瓜也竖起耳朵,身体已经转过去,欲想往屋门去:“屋里有动静?”
就见老张悚然一惊,再也忍不住拉扯着去推搡他们:“想必是铁柱她娘现在醒了,诸位还是请回吧,我二人年近半百中年丧子,她娘也实在受不住半点刺激,恕不能招待各位了。”
小丁瓜被大力搡了一把,差点在院门前栽个跟头:“不是,叔,你别推我啊,你等……”
老张不由分说,连拖带拽地上去驱赶三人,就在他去扯拽白冤胳膊时,且听一道阴冷薄凉的声音警告道:“别来沾边儿。”
老张蓦地拽了个空,那水纱般细滑的袖子从指尖一掠而过,原本还近距离站在他面前且触手可及的人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老张愣了一下,不是不见了踪影,而是对方快如残影般从自己面前掠过去,立在了挂着锁的屋门前。
“你——”老张瞳孔剧震。
“我生平最不喜被人拉拉扯扯。”白冤背对着他凉声道,抬手捏住锁头用力一拔,“关着大门做什么,门缝里一股子血腥味儿,都已经渗出来了。”
牢固的铁锁被她徒手掰开,弃置在地。
老张已经来不及阻止,白冤倏地推开了门。
大门彻底敞开,血腥味儿扑面而来,小丁瓜看见里头的情形时,惊得瞠目结舌。
而这股扑面而来的腥浓气味熏得周雅人皱了皱眉。
白冤立在门前,迟迟不肯往里迈,实在是,这污糟的地面有点儿无处落脚。
因为堂屋内一地鸡毛,并且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没有半点动静的公鸡。
还有两只吊在房梁中央,用刀抹开了脖子,正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
那地上到处都是紫黑的血迹,有些已经干涸了,有些还是猩红色并未彻底干透。
家徒四壁的墙上贴满了黄裱纸画的符,正中桌案上摆着王铁柱的灵牌以及一尊观音像。
白冤为眼前的景象感到十分迷惑:这是在干什么?
看老张惊恐万状成那样,又满是血腥味,她还以为老张关着门在里头宰了个人,刚行凶完就被他们撞个正着。
然而万万没料到,他只是关起门来杀了几只鸡,并且洒了一地鸡血和鸡毛。
白冤静默片刻,忍不住点评了句:“这场面……可真够乱的。”
老张瞪大的瞳仁内布满血丝,僵硬艰涩地吞了口唾沫星子。
“杀鸡干什么?”白冤轻描淡写地问了句,“还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符。”
“符?哪里有符?”周雅人有些不解,以他目前的“眼力”,倒是一丁点儿都没瞧出来这屋里有什么灵符。
白冤挑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下脚,进到屋内,欺近了去瞧那贴满墙壁的符纸,越瞧越废:“不能说是符,压根儿就是一沓废纸,谁画的这种鬼东西?”
周雅人正要进门查探,被白冤出言制止了:“你还是隔外头站着吧,屋里没几块干净地方。”
周雅人便止步不前:“怎么回事?”
“满地都是未干的鸡血。”白冤实在不能理解这满屋凌乱,“搞成这样,布阵呐?”她下意识瞥了眼外头僵成木桩子的老张,觉得这种猜测实在太抬举他了,“你会布什么阵,”倒也不是看不起老张,转而她又突然反应过来,“哦,杀鸡取血,莫不是驱邪?”
闻言木桩子老张狠狠一抖。
白冤见他这副反应,便有了眉目,估计自己猜中了:“怎么?家里闹邪祟?”
木桩子老张冷汗直冒,嘴唇哆嗦了几下,舌头好像在嘴里打了个死结,始终没能说出半句话来。
白冤撕下一张鬼画符。
“不能撕!”老张终于喊了出来,可惜为时已晚。
白冤淡然地扯着符纸前后翻看了一遍:“没用的东西,撕了就撕了,你慌什么。”
老张能不慌吗,那可是他照着书上辛苦画的。
白冤不以为意:“闹的什么邪?难不成你儿子死不瞑目诈尸了?还是那黄小云不甘与你家孩子配阴婚闹上了门?”
老张连连摇头,磕磕巴巴地开口否认:“不……不是……”
哐!
呜呜!
隔壁里屋传来清晰的撞击和呜咽,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方才老张说铁柱他娘在屋里睡觉。
白冤转身,径直往里屋进。
“你们不能进去!”老张大惊失色冲进门,狠狠撞到周雅人肩上,后者立刻扶住了门框站稳。
白冤充耳不闻,直接登堂入室。
寝室不大,一眼就能看个全,只有一张床炕和一张破旧的衣柜,四壁依然贴满了鬼画黄符,地上也撒着鸡血。
一个方形的木匣子摔落在地,掉出来一把旧木梳,上头还缠着一截红绳,应当是先前从衣柜上掉落下来的。
这一眼望尽,却并没看见什么人,但是大家都清晰听见了呜咽声。
老张已经闯进来,伸手就要去抓白冤,然而他还没能触碰到人,突然肩上一沉,像压了块沉重无比的大石,将他死死按在了原地,不得寸进。
老张转头,就见肩膀上压着一根竹竿。
“你们干什么?!”老张正欲蹑开身,竹竿却压着肩膀横在了他颈间,另一头抵住墙体,将他拦在了原地,老张大为光火,“你凭什么拦我,你们从我家里出去!”
周雅人却沉稳道:“冒犯了。”
老张气红了眼睛:“你们这是私闯民宅!”
白冤不理会他叫嚣,已经停在衣柜前,慢慢拉开了柜门。
柜门拉开的同时,里头爆发出一阵惊恐无比的尖叫:“啊——”
这一声尖锐的叫声差点没给白冤喊聋,哪怕周雅人此刻耳力不好,也受到了不小的重创。
“啊——啊——啊啊啊啊——”
白冤事先以为,衣柜里可能绑着个人,因为被堵住了嘴,才只能发出撞击和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向外界求助。
结果她又料错了。
衣柜里确实藏了个人,但没被绑也没被堵住嘴。
那妇人蓬头垢面,满脸是血却面带惊恐,衣柜门拉开的瞬间,将她吓得惊声尖叫,跟见了鬼似的嚎:“别过来,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白冤的太阳穴被她嚎叫得突突直跳,还没反应过来,缩在柜子里的女人突然抱着什么东西朝她狠狠砸过来。
白冤只觉眼前一黑,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东西甚至冲着她扑腾了几下。白冤迅疾闪身避开,那东西便扑棱着翅膀朝着身后老张的面门而去。
老张连忙抬手挥开,大公鸡飞落到了炕床上,发出几声打鸣似的鸡叫声。
居然用这只公鸡驱赶她。
白冤盯着面前一幕闹剧般的场面陷入了沉默。
周雅人则眼不见为净。
小丁瓜:“……”这到底是在闹哪样?
“铁柱他娘!放开我!”老张吼道,一把掀开横拦在自己身前的竹竿子,扑上前去搂死命往衣柜里缩的妇人。
妇人完全失去理智推打他,语无伦次地嚷嚷着:“别过来,别过来,别来找我,别找我……”
老张双眼通红,转过身恶狠狠的瞪视他们,不由分说,气汹汹的轰人:“你们究竟要干什么,从我家里滚出去。”
砰一声院门重重砸闭,从里头插上了门闩。
白冤立在门前,直勾勾盯着此简陋无比的大门看了须臾,气沉丹田,强行忍住要掀翻这扇破门的冲动,看似一派淡然地接受了自己被农夫扫地出门的事实,然后状若心平气和地开了口:“那妇人恐慌失智,应当是受过惊吓。”
而且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刺激,才会把人吓成这副模样。
三人站在院门前,被周围几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正是附近的村民方才听见张家院儿里有动静,三五四六的凑了过来,想探听发生了什么。
都知道铁柱被害了,时常会听见铁柱她娘号啕大哭,边哭边喊铁柱啊,儿啊,我的儿啊,你让娘怎么活啊。
喊完了后半夜又会开始骂,骂那个杀人凶徒不得好死,千刀万剐。
今日又听见铁柱她娘的叫喊声,甚至还有三个人被老张搡了出来,白冤掖在袖中的帖子就这么落到了地上,恰恰被其中一个蓄胡子的老头儿捡了去,再随手翻开。
“哎哟。”不得了,老头儿眼珠子一突,嘴里不住发声,“哎哟,哎哟哟。”
旁边人凑近老头:“升爷爷,怎么了?这是什么东西?”
“哎呀!”小丁瓜惊呼出声,扑过去就想抢,“婚书!”
升爷爷侧身避开了:“小孩子不要抢哇,撞着我这把老骨头你可赔不起的呀。”
白冤回头,这才发现那张冥婚文书已经捏在了一个头栽稻草的老头手里。
村民稀奇地凑过去看,但是大字不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便问:“谁的婚书啊?谁家的儿子闺女儿要成亲?”
白冤:“……”得,瞒不住了,要昭告整个原村了。
就听老头儿说:“老张的儿子铁柱,和黄家的闺女儿小云啊。”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黄家人耳中。
第62章 摆不平 “实在太闹腾了。”
以操着钉耙的黄大山为首, 几乎号召了全家男女老少,远亲近亲十余号人,各自都抄着把趁手的农具做武器,气势汹汹杀上了门。
小丁瓜一见这群人拎着锤子锄头扁担等家伙什儿, 脸都白了一层:“糟了糟了, 要出大事了。”
白冤观察来者满身戾气, 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也预感今日之事恐怕很难善了。
为首的黄大山满脸横肉,咬着腮帮双目狠戾, 面色不善地冲挡在张家门前的一干人等发话:“都给我让开!”
“哎哟, 哎哟,”那位能识文断字的升爷爷开口, “大山呐,哎哟, 你这是作甚啊,你不要冲动哟,大家都是乡亲, 你看你, 有话可得好好说,你带着家伙什儿干啥哟……”
“升大爷,你往边儿上靠靠, 别挡在前头碍我的事儿。”
升大爷规劝无果, 也惹不起这位凶悍的主儿, 何况对方正值气头上,万一真闹起来,可别殃及无辜,只得靠边站着。
而与升大爷并排的周雅人也默默退到了一边。
黄大山上去就用钉耙狠狠捶门, 张口直接骂开了:“张文才,你这狗娘养的,给老子滚出来。”
院门被其砸得震天响,老张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不敢开门更不敢吱声。
黄大山气性大,见怎么砸门叫喊都不管用,便叫骂着让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上手,直接将张家两扇破旧的院门推倒了。
旁边的村民出言劝阻:“大山,你这么做,可不妥当啊。”
“哪里不妥当,他们扒我闺女儿的坟就妥当了?!他张文才也是没扒着你家的坟,少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张眼见大门轰然倒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操着家伙冲进来,老张吓得手足无措,连连退后,想要躲进屋里去,慌乱中踩到一根柴火棍,一屁股坐倒在地,惊惧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我们干什么?!老子不同意跟你儿子配骨头,你就跑去扒我闺女儿的坟,偷我闺女儿的尸骨,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周雅人听闻大家一窝蜂地进去了,忙低声同白冤道:“进去盯着,别闹出人命。”
老张跌坐在地上,盯着气势汹汹的这群人,面皮从白转红,最后他愤恨地盯住跟进院来的白冤和周雅人,几乎要恨出血来:“是你们,是你们去把他们招来的,你们……”
他指着周雅人和白冤,手指用力发狠到不停颤抖:“我跟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安的什么心,是我得罪你们了吗,你们要这么害我,想害死我!”
周雅人欲上前解释:“大哥,实在对不住,这并非我们……”
白冤拽住他胳膊,将责任担了:“这事儿算我的。”
“白冤……”
“消息本来就是从我这里泄漏的,没什么好推脱的,”她看向地上气得直抖的老张,“你有怨气,冲着我撒。”
“你以为我不敢吗?!”
“张文才,我他娘的找你算账,你别想跟我扯别的。”黄大山人高马大地站在老张面前,凶恶道,“你敢做这种事,把老子蒙在鼓里,你还有怨气,还敢怪别人泄露出来让老子知道了是吧,你还要不要脸了!”
老张被刺激得从地上弹起来:“你就要脸吗,你那闺女儿都死两年了,你居然管我要十两银子,你怎么敢张这个口的啊,别说她已经死了,就算她活着都卖不上这个价钱。”
“我自己的闺女儿,我说她值多少她就值多少,哪怕我要一百两,你掏不出来,你那短命的儿子也甭想娶!”
“你!”老张气得呼哧带喘,目眦欲裂。
黄大山手里的耙头几乎怼到老张脸上:“结果你这个老不死的老东西,明说不成,居然背地里偷我闺女儿的尸骨给你那短命鬼儿子配阴婚,要不是今日被我知晓了,岂不是白让你们家占了便宜去!”
老张用力搡开耙头,气血上涌:“我占个屁的便宜……”
黄大山将从村民那里得来的冥婚文书摔在老张脸上:“打得好算盘呐,这么一来,你张家一文钱不用花,就把我闺女儿跟你儿子配了,以为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了!”
旁边的升爷爷说公道话:“老张啊,这么做就是你的不对了。”
老张慌忙否认:“我……我没有!我没配……”
黄大山的耙子立刻要往对方身上招呼:“事实摆在面前,你这狗东西居然还不承认,老子今天跟你没完!”
老张怵得退后一步:“你——你想干什么?!”
“你敢背着我这么干,就该承担后果,付出代价!”
老张咬牙:“你要我付什么代价?”
黄大山狮子大开口:“一百两。”
“什么?!”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无不唏嘘抽气,在场的都是在地里刨食吃的农妇庄稼汉,能吃饱穿暖都不容易,兜里拢共没几个铜板,恐怕这辈子都没见过一百两那么多银子。
老张跳脚:“你怎么不去抢!”
黄大山哼道:“你不是也在抢吗,哦不对,你是偷,你也不看看你偷的是谁,偷到老子头上就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这一百两银子,你要是拿不出来,也可以去偷去抢。”
“你!”老张差点爆血管。
升爷爷旁听不下去了,又忍不住要说点公道:“大山,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一百两不是个小数目,你就算卖了老张全家,他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事已至此,我看就像你们之前谈的那样,十两银子,这事儿就算了。”
黄大山油盐不进,铁了心:“之前是这个价,现在可摆不平,他拿不出一百两,这事儿就没完!”
旁边的妇人素来不喜黄大山的为人,平常也没少与他们家发生口角,此刻便多嘴道:“一百两你是张口就来,就算老张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但你也不能这么讹人吧。”
“我讹人?”黄大山好似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没让你摊上是吧,那好啊,我不讹他,我现在就带他们两口子去见官!”
说着,就一把拽住了老张的衣领往外拖。
老张大惊失色,奋起反抗:“凭什么!我不过是写了一纸冥婚文书,根本就没怎么着,没给俩孩子配骨,你凭什么抓我,凭什么让我赔一百两银子,黄大山,你这个畜生,你放开我!”
眼见黄大山快要拽不住他,带来的几名青壮年立刻上去帮忙,七手八脚地把反抗的老张按在地上。
黄大山气咻咻地喘:“做都做了,还不承认,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闺女儿的尸骨应该都进你家祖坟了吧!拿不出银子,我就拉你去衙门,还有你那媳妇儿呢,躲在屋里干什么,你们两口子今日谁也跑不掉!”
老张被几双手制着,双腿死命在地上挣扎乱踢:“黄大山,你这个王八犊子,老子没挖你闺女的坟,她骨头还在乱葬岗里好端端埋着,你他娘的,不信你自己去看。你要是拉我去见官,你就是诬告,县太爷一定会彻查清楚,到时候咱俩就看看,是判我下狱,还是让你挨一顿板子!”
闻言,制伏着老张的青壮年们面面相觑,连黄大山也有些迟疑。
白冤听到此,不约而同与周雅人相视一眼,其实他们刚才拿着冥婚文书进门询问老张时,对方也从未承认盗过黄小云尸骨。因为当时老张的眼神闪躲,神色又异常慌张,白冤便疑心他没说实话,原来真的如他所言没有办成?
方才帮腔的妇人忙上去追问:“老张啊,你当真没起小云那丫头的尸骨啊?”
“没起!没起!我可以对天发誓!”老张连声道,几乎是喊出来的,“不信你们现在就去看,看看那黄小云的坟是不是还好好的,我有没有给她刨出来!不然你们就拉我去见官,让县老爷判你个诬告之罪!”
于是升爷爷再次开口:“要不就去看看吧,大山啊,你可别冤枉了老张。”
“冥婚文书在这儿摆着呐,红帖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冤不了他!”
“冥婚文书怎么了,不过就是一张废纸,我没动你闺女儿,她还在那乱葬岗做孤魂野鬼呢。”老张半边脸几乎被摁进泥地里,挣动间涨得脸红脖子粗,“你们,你们还不快放开我,你们难道还想杀了我不成?!”
青壮年七手八脚摁着他,并没有轻易放开。
“看就看,反正你也跑不了,把他也给我一块儿押走。”黄大山指挥他带来的几名青年,将老张从地上拽起来,“你那娘们儿呢,这时候还躲着干什么,做了亏心事怕见人啊。”他嗓门儿奇大,专门嚷嚷出来让父老乡亲们都听见,然后对自家的媳妇和亲戚挥手,“你们进去,把他娘们儿也带上,两口子一块儿押走,谁也别想趁机跑了。”
三四名妇人立刻进屋去逮人。
周雅人听着几人凌乱无序的脚步声,想起铁柱他娘的状况,恐怕受不住刺激,他刚想上前制止,被白冤拦住,后者低声道:“再等等,现在不是你插手的时候。”
“那就这样看着等结果?”
“不然呢?”白冤反问,“你知道黄小云的尸骨埋在哪儿吗?”
那乱葬岗到处都是坟堆死骨,大多数草草掩埋,恐怕连块碑都没有立。尤其这种寄埋荒野的早殇者,没有立碑,除了家属或知情人士,外人上哪儿找去?
即便把乱葬岗的坟包都扒开,也难确认哪具尸骨是黄小云的。
所以必须由黄家人带路确认。
周雅人便没作声。
白冤道:“静观其变吧,别打搅进程。”
“明白。”
老张半边脸上蹭着泥,滚得浑身上下都是土,他怒目暴吼:“黄大山,你别欺人太甚!”
紧接着,室内便响起一阵惊叫。
“啊……啊……走开,走开……放开我,走开,别来找我,别抓我……啊啊啊……走开,别抓我……”
“你想往哪里跑,躲什么躲……啊,居然敢挠我……你是疯了吧!”
“抓住她,把她从桌子底下拖出来,你以为你今天躲得了吗你,跟我们出去!”
“啊!撒手,我叫你撒手,疯婆子拽我头发!按住她,把她的手给我掰开。”
砰砰砰,啪啪啪,屋内一阵兵荒马乱。
院外的乡亲忍不住围上去,结果被屋里的场景弄得一愣,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墙黄符,地上也洒着血迹,还有七八只死鸡,此刻扭打在一起的妇人正好撞上了吊在堂屋的死鸡。
悬梁的死鸡左右摆动,差点撞在围观而入的村民脸上,骇得众人齐齐后退。
“呀哟娘欸,吓死我了。”
“这是干什么呀?”
“家里怎么搞成这样哟。”
众人没时间得到一个答复,就被扭打在一起的几名妇人转移了注意力。
大家纷纷开始劝架:“快别打了快别打了,都打出血了啊。”
“看看铁柱他娘,不得了哟,满脸都是血啊。”
白冤方才在衣柜里见过铁柱他娘,脸上确实糊了血,应当是鸡血。
不过片刻,那三四名凶悍的妇人就制住了铁柱娘,七手八脚将其拖出门来。
就见铁柱娘蓬头垢面,满脸血污,衣服也被扯得脏乱残破,她在众人的拖拽下死命后缩,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已经听不清了,甚至两眼翻白,好似下一刻就会撅过去。
悍妇大力拖拽她,一边尖刻道:“装完疯还想装晕是吧,你别给我装,今天你装死都没用,我饶不了你们!”
村里人看不下去了:“哎哟黄大嫂,你轻点儿吧,她好像真的不太好。”
黄大嫂置若罔闻,一把扯住铁柱娘的头发,粗暴地往外拽:“还敢拽我头发,我让你拽!”
许是因为剧痛,铁柱娘在拖行中发出凄惨无比的叫喊:“啊啊……”
“放开她!”院子里的老张见状,恨不得扑上去,却被几名青壮年押着,只能无助号啕,“你这恶妇,你们太欺负人了!”
周雅人虽然看不见,却也知道面前发生着多么欺凌人的一幕。
那夫妇二人寡不敌众,只能任黄家人施暴。
小丁瓜攥紧了拳头,到这一刻实在憋不住了,莽撞的要冲过去:“以多欺少,太过分了!”
“啪”的一声脆响,那黄大嫂一耳光狠狠甩在铁柱娘左脸上:“别叫了!再叫……哎哟……”
发威的黄大嫂忽然踩到颗绊脚石,一下失去重心,身体后跌摔在院中。
小丁瓜蓦地停住步子,刚才不是眼花,他刚刚分明看见一颗小石子儿从自己侧边掷射到了黄大嫂脚下,于是小丁瓜定定的没再贸然冲过去,转头看向“冷眼旁观”的白冤。
白冤似是觉察到这小屁孩儿的目光,淡淡睨了他一眼。
周雅人近距离轻问:“你出手了?”
白冤没否认:“实在太闹腾了。”
第63章 乱葬岗 “你们莫不是挖到了战场?”……
待这场闹剧结束从张家窑院里出来, 太阳早已落了山,三五个村民甚至打起了灯笼照明,紧凑地跟在群众后头,生怕掉队。
黄家亲朋十来口人将张氏夫妇夹在前后中间, 时不时还要搡一把后背或肩膀, 催促他们快点走, 别磨蹭, 就跟官差押送流放的犯人上路别无二致。
“小丁瓜?!”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还有你们二位怎么也在这儿?”
同行的三人回过头, 白冤就见昨晚供他们食宿的农妇拄着根柴火棍, 一瘸一拐走过来。
小丁瓜唤道:“王婶。”
刚才张家院子里人多杂乱,他们谁也没有瞧见谁, 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了,人群一散开, 她才注意到三人:“找到你爷爷和那位大哥了吗?”
小丁瓜瞬间垮了脸,沮丧道:“还没有。”
“怪了,这人能去哪儿呢?”
小丁瓜也不知道, 他看对方一瘸一拐的行动相当吃力, 便问:“王婶,你腿这样了,还要跟着他们上山啊?”
“我这不是也想跟去看看嘛, 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王婶边说边指了指腿脚, “可惜我这脚脖子扭伤肿大了, 疼得不行,跟不上趟儿,肯定去不了,到前面我就得回家歇着, 你们要跟着去啊?”
小丁瓜点点头:“嗯。”
王婶转头询问白冤和周雅人:“那姑娘和公子,晚上还来我家住宿吗?”
周雅人道:“应该还会再来打搅。”
“不打搅不打搅,那我晚上给二位留着门儿。”
“那就多谢了。”
“不用这么客气。”前头拐个弯就到自己家门口了,王婶不打算继续跟了,缓缓停下步子,转头叮嘱,“小丁瓜,夜里要是太晚了,你可别一个人走夜路回去,不安全,你就跟二位一起来婶子家里住,知道吗?”
“知道了。”
村里有部分岁数大的平常走路都一步两喘的老人,没能跟着去,顺便看住几个半大的孩子,不许娃儿们往乱葬岗那种地方跑。
有几个调皮捣蛋的犟脾气孩子非要跟去看热闹,被爹娘用拳头撵了回来。
待天色越来越黑,周围越来越荒僻,众人才好像逐渐意识到他们大晚上的居然要赶往乱葬岗。若论起来,大家平常夜里可是连坟地都不轻易去的,何况乱葬岗那种地方,满地坟包尸骸,最犯忌讳。大家的心头这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忐忑不安,并下意识交头接耳的嘀咕起来。
交头接耳的结果就是人多势众,几乎全村子的男人都来了,阳气重,不怕那个。
但依然有胆怯的怀疑:“咱们这阳气是重,但那乱葬岗埋了那么多死人,成千上万都不止,阴气更重,恐怕咱们这些男人压不住啊。”
有人一听,打起了退堂鼓:“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
动摇的不止那一个:“我觉得也是,万一在那里撞了邪,我身上连个保命符都没有……”
“别瞎胡说,能撞什么邪,肯定没事。”
“算了,还是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那我……我也不去了吧,我回家看着娃。”
于是有些胆小的村民中途走了回头路。
白冤和周雅人混在人群中,和余下的村民一起往前,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张家夫妇设天地桌办冥婚仪式的地方。
不知情的黄家人瞧见了,莫名道了句:“谁在这里摆祭桌了?”
而老张抬眼瞧见的瞬间蓦地刹住步子,原地狠狠打了个哆嗦。
黄大山从后头用力推了他一把,语气不善:“停下干什么,赶紧走。”
老张不进反退,眼神惶恐:“不,不去了,不能去。”
退步间,不慎踩到了身后人的脚尖。
黄大山足面一痛,极为火大,抬脚就踹人:“少他娘的耍花样,眼看就快到了,怕是谎言要被揭穿了吧。”
老张腰眼上重重挨了一踹,踉跄着往前扑,正好扑在那张天地桌上,打翻了桌案上的香炉和酒壶。
老张彻底慌了神:“不……不……”
原本神志不清的铁柱娘陡然瞪大双眼,犹如活见鬼一般,爆发出一声惊叫。
众人猝不及防被惊叫声吓了一跳,不知道前头突然发生了什么。
就见铁柱娘张牙舞爪的发起了疯病,爪子胡乱挠在欲要上去教训她的黄大嫂脸上,挠出三道血指印。
“啊!”黄大嫂没料到她会突然发癫发狂,动了肝火,捂着脸颊就去猛扇铁柱娘。
谁知瘦不拉几的铁柱娘此刻爆发力惊人,狠狠一头撞在她的脑门上,蛮牛似的把向来彪悍的黄大嫂撞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身子一斜歪进旁边人怀中。
铁柱娘趁机冲出人群,往黑黢黢的林子里猛钻,嘴里不住叫喊:“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抓住她!”黄大嫂暴喝,“她要跑!别让她跑了!”
两三人立刻追着铁柱娘往黑林子里钻去。
此刻老张也好似受了巨大的刺激,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要跑,被黄大山和两名壮年死死擒住。
黄大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拳砸在老张肚子上:“我让你跑!就知道你夫妇两个不可能老实,敢骗老子!”
老张挨了揍却不叫痛也不申辩,一副吓破了胆的惊恐万状,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不,不要,他娘,他娘,走,不要。”
黄大山狠狠往对方脸上啐了口唾沫,中气十足的撂狠话:“押着他走!你们再去两个人抓那臭娘们儿,敢跑就打断她的腿,然后直接给我拖过去,要是再敢耍花样,老子今天就把你们两口子埋在乱葬岗!”
说完黄大山等人也没在原地多等,几乎是五花大绑地将老张拖至乱葬岗,扔在一个黄土垒起的坟包前。
那坟包又低又矮,才到膝盖那么高。
跟上来的村民纷纷表示:“到了到了。”
“这便是寄埋黄家丫头的地方吗?”
“对,就是这儿。”
白冤和周雅人随同民众围上去,挤在最前排的位置边上。
黄大山提着灯笼来到他闺女儿的坟包前,躬下身细瞧打量起来。
因为周雅人眼盲看不见状况,所以白冤开口道:“泥土没有被翻新的迹象,而且杂草的根茎好端端扎在坟包上。”
黄小云去世后下葬已有两年,坟头长满了荒草,而今这些杂草都好好地扎根在坟头土里,说明这座坟堆确实没有被人挖开过。
她声调虽不高,但是周围的人也能听得见,黄大山回头看她一眼,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小丁瓜出声:“还真是,这坟包看上去好端端的根本没被挖开过。”
那位升爷爷弓着腰眯着眼细看:“如此看来,老张确实没来起小云的尸骨啊。”
“我说了我没有……”老张狼狈不堪地伏在地上申辩。
“怎么可能没有,冥婚书都写好了。”黄大山不相信,去坟头扒拉了几下泥土,又揪起一把杂草,以确认这些是不是别人布置的假象。
老张恨道:“没有就是没有,事实摆在面前,你别想栽赃污蔑我。”
“滚你娘的蛋,谁知道你耍了什么鬼把戏。”
“既然不相信,那你就把你闺女儿的坟扒开看看,看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当然要看!”黄大山性子急躁,经不住别人激,立刻扔了耙子抢过旁边亲属手中的铁铲,手起铲落撬开第一捧土,毫不拖泥带水,“都愣着干什么,来帮忙。”
几名青壮年迟疑了一下,看这完好无损的坟头觉得没必要扰了亡者安息。他们原本想劝阻两句,但看黄大山挖得起劲铁了心,也就话不多说,分别提着锄头铲子过去帮忙。
不一会儿三个人就扒开了坟包,锄头深挖下去时,突然磕在了什么质地坚硬的铁器上,发出叮地一声。
“什么东西?”握锄头的青年弯下腰,伸手扒开泥土,抛出一块锈迹斑斑的方形铁片。
黄大山抽过去瞧了瞧,随手扔掉:“就一块破铜烂铁。”
破铜烂铁被扔在周雅人脚边,白冤俯下身,捏着边沿拾起来。铁片两指长,三指宽,上头好似刻了字,但被铁锈完全盖住了,字迹难以识别,中间只余一道刚才锄头挖过的凹痕,完全辨不出是什么东西。
三人继续刨坟头,黄大山一铲子下去,突然哐当,又戳到了某种硬物。
“嘶,哪儿来的什么玩意儿?”他嘀咕着居然从坟地里扒拉出来一截箭头,“这……”
旁边的青年疑惑了:“黄丫头坟地里怎么会有支箭头?”
黄大山瞪了老张一眼,严重怀疑是老张所为,没好气道:“鬼知道怎么回事。”
然后他将箭头随手一扔,继续挖,三人齐心协力挖出个深坑。
白冤此刻正在端详那枚箭头,拇指轻轻蹭掉表面浮泥,箭头上裹着褐色的血迹。她抬眼看向黄小云的坟,在灰暗的灯火下显得有些不对劲,白冤上前几步,鞋底碾开黄大山那铲抛上来的泥,是有些发黑带黏性的土,带着股难闻的腥臭味:“下头的土是黑色的?”
“啊?”
挖坟的三人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
另一位则将灯笼递下去,往坑里一照,顿感吃惊。
“怎么回事?这土?土怎么是黑色的?”
白冤捻一点泥灰在指腹间搓揉开,确切来说是已经发黑的褐色腥土。
湿泥粘在铲子锄头和鞋底,身在坟坑间的三人这才后知后觉般闻到那股腥臭气。
“什么味儿这么难闻。”
白冤道:“血。”
“什么?!”三人具是一惊,瞪大双眼很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模样。
白冤平静开口:“坟土里头浸了血,渗透了吧。”
三人大惊失色纷纷后退。
“哪儿来的血?”黄大山不禁问,“这坟土里面怎么会渗血?”
白冤初来乍到如何得知,反问:“人不是你们埋的吗,封土的时候没注意?”
“封土的时候可没这回事!都是黄土!”黄大山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啊,我们当年只是把小云寄埋在这里,计划之后有合适的了还要给她配骨衬,所以埋得并没有太深,但是……”
但是他们现在挖的这个尺度明显要比当年埋黄小云尸骨的时候深,却并没有挖到黄小云那口薄皮棺材。
黄大山说到这里顿时火冒三丈,举着铁铲就要去拍打老张:“我去你大爷的,还敢说你没刨我家闺女儿的坟!结果这已经成了座空坟,你把我女儿的尸骨藏哪儿去了?!”
“不可能。”老张先是震惊,且又满脸的难以置信,手忙脚乱的闪避黄大山挥来的铁铲,“我没刨你女儿的坟,你,你少他娘的冤枉我,你再往下挖,她肯定在地里埋着,你休要冤枉我。”
“死不认账啊你这个老东西,你家张铁柱的坟呢,你什么时候偷摸给埋了的?你怕不是已经将我闺女儿跟你儿子合葬了,你要是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掘了你家祖坟。”
眼见这两人在坟圈子边上吵嚷起来,有好事的村民插进来拉架。
升爷爷在旁边喊:“哎哟你们先别动手啊,既然都已经到这儿了,就再往下挖一挖吧,如果再往下都挖不着,老张也别想抵赖,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指不定就挖着了呢。”
于是黄大山不得不偃旗息鼓,气汹汹的抡着铲子继续挖,每一铲都是渗了血腥的黑褐色黏土。
周雅人嗅到这股熟悉的气味走到白冤身侧,低声开口:“这是秽土吧?”
白冤“嗯”一声:“但是问题不大。”
“黄小云的尸骨居然会埋在秽土之中。”
“谁说不是呢,”这让她想到了北屈河冢里埋在秽土中的那几具孕育痋引蛇卵的女尸,白冤扬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周雅人微微蹙着眉,俨然跟白冤想到了一处。
坟坑挖下去约莫两米见深时,锄头铲子纷纷掘到一块儿硬物上,大伙儿本以为这回挖到了棺材,结果刨出来一杆长矛。
另一个人则铲出来半截白骨,吓得手一哆嗦,直接退到坑壁上贴着:“骨,骨头。”
旁边那人声音有些不太平稳:“大,大伯,不对吧。”
黄大山当然知道不对,自己的闺女儿黄小云当年是装殓在薄皮棺材下的葬,怎么会连棺材板没挖到半块,直接掘出骨头来,并且还刨出来一堆铁皮箭头和长矛。
“大伯,咱们是不是挖错坟了啊?这一座会不会不是小妹的坟?”毕竟寄埋的坟前也没立个碑,而且还是在满地坟包的乱葬岗。
另一人愣了:“啊,不,不会吧。”
观望的村民纷纷开始质疑议论:“大山,你确定这是小云的坟没错吗?”
“挖出来的都是刀啊箭的,这一看就不是啊。”
“乱葬岗坟包多得数不清,你别弄错了啊。”
“不应该啊。”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令黄大山也有些拿不准了,何况大晚上的不太能分得清哪儿是哪儿,难道他真认错了坟?
黄大山刚想从坟坑内爬上去确认,脚下嘎吱一声脆响,然后他从中撬出一顶破烂不堪的铁胄。
白冤扫视荒芜的坟圈,垂目盯着那顶从土里拨出来的铁胄:“你们莫不是挖到了战场?”
周雅人与她异口同声:“莫不是挖到了哪位将士的坟茔?”
言罢,他才恍然意识到白冤的怀疑似乎更为合理,沉吟道:“地下的黄泥浸透成这样,必然经历过一场大规模的流血与死伤,以至于逐渐养出秽土来。”
第64章 谁的手 “哎哟,亲娘居然死在自己亲闺……
村民立刻七嘴八舌起来:“战场吗?”
“什么战场?”
“什么秽土?”
“不知道啊。”
“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记得咱们这地方好像也没打过仗啊, 升爷爷,您知道有这事儿吗?”
升爷爷摇头表示不知。
显然居住在此地的村民并不知晓此地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们只知道这里是处乱葬岗子,土里埋的都是那些得疫病死了的, 穷困潦倒的, 或在街边冻死饿死的乞儿, 以及无家无业的孤家寡人, 死后没有亲眷朋友发送,扔路边有碍观瞻, 就会被拖到乱葬岗里来。
还有像黄小云一般早夭横死的, 将来预备配骨衬,就会暂时寄埋在乱葬岗边上。
黄大山和俩青年已经从坟坑里爬了上来, 并且张望着来回查看地势,他举着灯笼, 越看越是纳闷儿:“不对啊,坟堆右边有棵枯死的树,这不就有么, 欸, 好像……好像那棵枯树没这么高也没这么粗,而且还被火烧过。”
黄大山说着站过去跟那棵枯树比了一下高矮,没比他高出去几寸:“我想起来了, 去年我过来看小云的时候还砍过一截树干。”
但是这棵树的枝干并没有被砍伐过, 也没有被火烧的痕迹, 黄大山一拍大腿:“完蛋,还真挖错坟了!”
村民评说:“黄大山啊,你居然连自家闺女儿的坟都能找错了,你这怎么当爹的。”
黄大山粗声粗气地回怼过去:“黑灯瞎火的, 到处都是坟包,谁看得清楚?!”
“那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走了!”
周雅人听到此,不禁开口:“这就走?不把坟土填回去?就这么让尸骨暴尸荒野么?”
已经拎着铲子准备离开的黄大山顿住片刻,老大不高兴地盯了多事的周雅人一眼。又瞧这人的容貌气质都不凡,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于是将那点耍横的脾气压制了下去,掉头回到坟坑边:“填,当然要填,你们俩赶紧的。”而后他指使着俩小辈儿一边铲土填埋,一边不服气地小声嘀咕,“这乱葬岗暴尸荒野的还少吗。”
白冤不惯着他:“既然是你们挖错坟挖开的,让你们重新把土填回去,没毛病吧?”
黄大山梗着脖子没好气道:“我这不是在填吗,废的什么话!”
他刚说完就“啊”的一声,对面青年一铲腥土直接泼到了黄大山脸上,黄大山呸呸几口吐掉嘴里的腥土,一摸脸,火冒三丈:“干什么你,没长眼啊。”
那青年也是受到了惊吓,只觉得方才胳膊肘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又痛又麻,双手一瞬就失去控制,坟土扬了自家大伯一头一脸。
青年抱住痛麻的胳膊肘:“大伯,我不是故意的。”
而就在此刻,跟在周雅人身边的小丁瓜突然转头看向乱葬岗深处,那地方漆黑一团,仿佛被夜色罩上了一层遮盖的幕布。
他扫了眼围着坟坑的村民,大家完全没有被别的什么转移注意力,因此不太确定地问:“什么声音?”
大家正心无旁骛地围观黄大山对其侄儿发脾气,于是小丁瓜大声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众人有些茫然地看向小丁瓜:“什么声音?”
周雅人问:“你听见什么了?”
没等小丁瓜回答,斜前方一阵尖叫扎破了寂夜。
村民慌了神:“咋了咋了?”
“咋回事?”
“好像是黄大嫂的声音吧?”
“听着有点像,从那边传过来的。”
众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来此许久了,但去追铁柱他娘的黄大嫂几人居然还没回来。
黄大山一听就听出来自己媳妇儿的声音,脸色骤变,转头就往声源处冲,一边大喊媳妇儿的名字。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惊叫,村民纷纷跟在黄大山身后冲进乱葬岗,穿梭于高矮起伏的坟包间。
“快快快。”
“前面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周雅人闪避不及,被往前冲的村民撞得踉跄了几下,由于耳力受限,他只能紧紧锁定白冤的背影辨认方位,一路跟得磕磕绊绊。
小丁瓜却煞白着小脸,畏惧地盯着黑暗前方,一步步往后退,好像前头有什么无比可怕的东西。
谁都没注意到遗漏了一个小屁孩,奔在最前线的黄大山突然脚下一空,双腿失去支撑急剧坠落,发出一声惊叫。
接二连三冲上前的民众差点和黄大山一起踩空,惊心动魄地在悬崖边刹住了步子:“大山!”
黄大山惊险无比地攀住了石块,命悬一线地挂在了崖壁上,吓出来一身冷汗,再度发出惨叫。
栖息在崖下的乌鸦纷纷振翅高飞。
好死不死,黄大山那只攀住石块的手指正好被刹在悬崖前的侄儿踩住,这一脚差点儿给他手指踩扁,疼得黄大山骤然泄劲儿,就要坠崖。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苍白冰凉的手蓦地攥紧黄大山的腕骨,手劲忒大,将身高八尺趋于一百六十斤的庄稼汉从鬼门关一把薅了上来,跟薅葱似的扔在地上。
劫后余生的黄大山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直愣愣瞪着铜铃大眼,丢魂似的直喘气,心脏差点从腔子里蹦出来。
目睹全程的村民看看黄大山,又转向刚才将黄大山薅上来的白冤,这位大力出奇迹的英雄居然是位身板单薄的奇女子。
果真人不可貌相。
“白冤?”眼瞎耳背的周雅人紧跟而至,没弄清楚状况,就敏锐地嗅到一股血腥味,“谁受伤了?”
众人还来不及感激奇女子救人一命,也来不及安抚吓丢魂的黄大山,便看到了崖下堪称惊悚的一幕。
其实这悬崖并不算太高,约莫四五丈,若摔下去也足以丧命。
“出人命了。”白冤垂目盯着崖下,回答他,“有两人不慎坠崖,被下面的枯树枝干扎穿了身体。”
那已经遇难的二人面对着面,被一上一下地串在同一棵树干上,其中一人被尖锐的枝干扎穿胸膛,另一人则被扎穿肚腹。因为还未咽下最后一口气,四肢战栗般抽搐着。
崖下黑灯瞎火,众人只能辨认个不清不楚的轮廓,听见白冤的低语,吓丢魂的黄大山才“诈尸”般扑到崖边,仿佛认出来被树干扎穿的熟悉人影,喉咙扼住似的发出低哑的嘶鸣。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纷纷找坡路下去。
待到崖下时,却又不敢靠太近。
白冤首先看清两名遇难者的面庞,正是铁柱他娘和黄大嫂,已经毫无生气地垂下四肢。两人的鲜血顺着那棵焦黑的树干流到根儿上,甘露般浇灌在土壤中。
接着响起一阵破了音的哭叫,白冤侧身让开半步,悲愤交加的黄大山擦着她衣角扑上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们怎么会摔下来?”
“怎么会这样?!”
而一旁的老张则抖着腿瘫坐在地,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目,整个人已经麻了。
所有人都有些难以接受这场突发意外,好几个吓得当场白了脸失了神。
黄大山方寸大乱地站在那棵枯树下,呢喃着呼唤了无数遍妻子都未得回应。
那棵略带焦枯的夺命树不算高,树干上缠着荆藤,插在上面的两具尸体触手可及,黄大山几次抬手想碰又缩回胳膊,手足无措了好一阵儿,最后才敢把手探到黄大嫂的鼻息间,确认妻子已经断气后,整个人摇摇欲坠地跪在树下泣不成声。
妻子突遭惨死,此时此刻谁也说不出安慰他的话,随行的侄子上前去扶黄大山,担心他会承受不住撅过去。
“怎么会这样?”黄大山嘴里不住重复着,待他几番仰望妻子惨死的模样后,似乎发觉到了某种异样。
黄大山哭丧的脸忽然凝固住,缓缓撑着树干站起身,沾了一手鲜血:“这是?”
白冤一直暗中观察,此刻转头看向他。
黄大山直愣愣仰着头:“这棵树……”怎么这么眼熟?
黄大山眨掉眼底的泪花,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眼熟异常。
这棵树身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好像是他当初看树的顶端几节枝干烧成了焦炭,所以用劈柴刀砍掉了一段,由于是斜着砍的,所以枝干被斜削成了锋利的尖。
黄大山盯着锋利的斜尖,因扎穿了两个妇人而鲜血淋漓。
他整个人如坠寒窟,浑身冷得打了个摆子:“这棵树……好像……是小云坟头的那棵。”
说完他视线蓦地一转,果然在树旁不远处看见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坟包,正是黄小云的埋骨之地。
黄大山此话一出,在场村民不禁开始窃窃私语。
周雅人从村民的私语中零星听见黄大山夫妇偏心儿子的言语,对闺女儿一向是呼来喝去的使唤,稍不如意还会时常打骂几句,不太善待。
这在周雅人看来其实不足为奇,因为诸多家庭都有极深的重男轻女思想,他追问黄大山:“这里就是寄埋黄小云的地方?”
与此同时,不知谁唯恐天下不乱地问出一句:“难道是小云?”
这话惊雷一样在黄大山耳边炸开。
“怎么会这么凑巧?”
“哎哟,亲娘居然死在自己亲闺女儿的坟前!”
黄大山只觉耳朵边叽叽喳喳个不停,闹哄哄的,最后一个字都听不真切。他无可避免地脑补了一场,惊恐的扫视四周高矮起伏的坟包,不住呢喃:“不会的,不会的,小云怎么会害她娘呢?!小云……”
言到此他想起自己方才一脚踏空,也差点从崖上摔下来,立即钻了牛角尖:“小云怎么会害她爹娘呢,不会的。”黄大山显然无法接受,抬头盯住同样惨死的铁柱娘,马上又偏激道,“一定是这个婆娘掘了我闺女儿的坟,偷走小云的骨头去跟她那短命儿子配阴婚,小云在下头不同意,所以才会——”
才会来索她的命,但是怎么会连亲娘也一同遭遇不幸,所以这应该只是个意外,肯定是个意外!
黄大山的脑子已然乱成一锅浆糊。
而瘫坐在地的老张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几丝神智,沧桑凄惨的脸上早已泪痕满面。
兴许是腿软到无力支撑站立,老张拖着衰弱的身体在地上爬行,眼泪大滴大滴砸在地面手背上:“他娘啊……”
老张声音哑得厉害,仿佛嗓子吞过一块烧红的铁。
他没向前爬行几步,忽然瞪大双目,瞪着黄小云坟包的一侧,整个人猛地僵住,喉管里发出一声类似惊吓,却又强忍着没尖叫出来的古怪声响。
这样的动静引起白冤侧目,老张原本完全爬向亡妻的身体这一刻往侧边偏斜,双手近乎哆嗦地攥紧,死死攥了把地上的泥土,满脸惊慌地盯着坟侧某一处。
白冤顺着老张的视线看过去,那坟包不远处竟有一只没被人群惊飞的乌鸦,细伶伶的爪子攫着一节发青发紫的东西,小脑袋正一上一下地不断啄食着。
看上去,像一只腐坏的断臂。
白冤悄然靠过去,甚至没惊走那只啄食腐肉的乌鸦。
果不其然,这是一节青紫腐烂的残肢断臂。
白冤蹲下身,食腐的乌鸦正好啄了口断臂的指尖,指骨中露出了一点什么。
于是白冤拂开那只碍事的乌鸦,从断臂指骨中拔出来一根细细的银针。
乌鸦被夺食,很有脾气地冲向白冤,欲啄其眼目。
白冤微微蹙眉,一巴掌将乌鸦抽晕在地,毫不避讳的捏起断臂细看——断手生前被硬生生拔掉了指甲盖,血肉模糊的五根指头已经结痂了。
“啊。”有人乍然喝道:“是人手!”
村民这才注意到白冤手里捏着只断手,纷纷惊吓着退避三舍:“哪儿来的人手?!”
老张目睹白冤的举动,瞪得眼珠子差点脱框而出,他张开嘴,却被恐惧一把扼住了喉咙,窒息般出声:“鬼……鬼……”
白冤敏锐地觉察到什么,三根手指捏起残肢断臂,扭头看向吓破胆的老张:“你认得这只手?”
相较于老张的媳妇摔下悬崖死于非命,这只断臂似乎更令老张恐惧胆寒。
老张瞳孔震颤,白眼仁中的血丝仿如蛛网,整个人哆嗦不止,只能反复说出同一个字:“鬼……鬼……”
白冤一袭堪称披麻戴孝般的白衣,站在夜黑风高的乱葬岗里,手里捏着半截断手,面无表情的样子着实吓坏了老张。
她披散着长发,周身释放出阵阵阴寒的气息,几乎与乱葬岗的阴森合为一体,就好像从那坟头里钻出来的一缕幽魂,森然问:“哪儿有鬼?”
白冤缓缓走向老张,周身那股阴寒之气笼罩住他,仿若一种无形的恐吓,后者吓得涕泗横流,惊惧不已的蹬着双腿往后退:“别……别过来……别过来!”
白冤欲再逼近:“我问你是不是认得这只手?这是谁的手?”
老张死盯着她手里的断肢,脸色惨白,抖如筛糠,裆部瞬间尿湿了。
周雅人及时拽住白冤的手腕拦住她,只觉白冤方寸之内寒气逼人,冷意顺着脊背爬上颅内:“你会把他吓出毛病的。”
白冤周身的阴寒之气倏忽一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只不过想问他这断肢是谁的。”
“寻常人经不住你这么吓,”周雅人道,“按理说,此处乃乱葬岗,无名尸骨大多被草草掩埋,有些埋得深,有些埋得浅。埋得浅的尸体腐烂间很可能会被闻着味儿的野狗刨出来啃噬,剩下的再被这群食腐的乌鸦叼啄。”
所以在乱葬岗看见一些残肢断臂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这埋骨之地杂草丛生,起起伏伏全是高矮不平的坟包,深浅不一,避免不了会被飞禽走兽刨出来吃掉。
“你是瞎子你看不见,那老张的反应显然认得这只断手……”白冤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黄大山的哭喊声打断。
“快帮忙啊!”他全然顾不上别的,垫脚站在那棵焦树下,双手高举托住亡妻的身体,小心费力地要将亡妻从树干上救下来。但他凭一己之力根本举不动,尸体又向下滑了半寸长,黄大山顿时崩溃大喊,“快帮我把她放下来啊!”
于是几名胆儿大的汉子上前帮忙,费了不少的力气和时间,小心谨慎地将钉死树上的两名妇人抬下来。
黄大山不忍去看自己媳妇儿肚腹上的窟窿,偏头间却无意瞥见铁柱娘手里攥着一块布料,他抹一把泪花,上前揪出那块布料一看,竟是从自己媳妇衣服上撕下来的。
黄大山脑子里山呼海啸般闪过无数念头,牙齿咬得咯咯响,显而易见,当时一定是这婆娘把自己媳妇拽下悬崖的。黄大山双目赤红,举着那块撕下来的布料,心里恨出了血,然后像只发狂的野兽般朝地上的老张扑过去:“是你们!”
老张毫无防备,骤然被卡着脖子按倒在地。
变故突生,所有人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黄大山面目狰狞,力道奇大。周雅人似乎听到老张的颈骨咔嚓一声,竹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打在黄大山的臂弯穴位上,首先卸了黄大山的力。
白冤趁机拎着翻白眼的老张,迅速将人从黄大山的压制下薅了出来。
黄大山欲要再扑,又被竹杖挡了一下,三番五次的阻拦间,周雅人顾忌出手过重伤到他,左支右绌,被不要命的黄大山撞得踉跄退步。
“是你婆娘把我媳妇拽下来的!”黄大山厉吼,就要扑过来杀人。
白冤立刻拽着老张肩膀拖开了,然而对方哪里肯罢休,再度发难,白冤不得不拖着没骨头的老张跟他周旋。
几番折腾间,老张终于有了些“回光反照”的迹象,在白冤手底下摇头晃脑地否认:“不是,不是……”
就在他摇头晃脑间,无意瞥见白冤另一只手里的残肢断臂,活见鬼一样在白冤手中挣扎,屁滚尿流地爬出去,指着白冤疯狂哭叫,“是她,是她!是她推的!”
黄大山气急攻心:“放你娘的狗屁,她刚才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你休想胡乱攀咬!”
其实老张指认的并非白冤,而是白冤手里的那只断臂:“不是她,是她,是她,是那只断手,那只断手把她们推下去的!是那只断手!”
这一番颠三倒四的话语难免引起恐慌,村民顿时七嘴八舌起来:“什么意思?”
“他是说那只断手杀人吗?”
“断手怎么可能会杀人?!莫不是……”那村民说到最后声音有些颤。
其中还有人自作聪明道:“老张不是挖了黄丫头的坟给铁柱配骨衬吗,这正好在黄丫头的坟地,那只断手,莫不是黄丫头的?”
“可能就是老张他俩捡尸骨的时候不小心遗漏了一只手?”所以那只断手才会把铁柱娘推下崖,结果在跌落悬崖前铁柱娘拽了个垫背的。
第65章 死冤召 一定出事了!
本就怒不可遏的黄大山听到这番有理有据, 外带煽风点火的推论,根本没工夫深思,直接暴怒而起,誓要将老张活撕了:“我杀了你!”
“按住他!”白冤发话, 周雅人这次使了五成力道将黄大山制伏在地。
旁边的青年见自家叔伯挨敲, 抄起家伙挺身而出:“干什么你?!”
周雅人安抚:“各位先别冲动, 总不能眼看着他杀人吧?”
白冤开口:“黄小云已经去世两年多, 按照常理,尸体早应化作白骨, 但这只断臂却没怎么腐烂。”
这番话令悲愤交加的黄大山稍稍冷静了几分, 目不转睛盯住那节残肢断臂。
周雅人绕过尿裤子的老张,点着竹杖走近白冤:“这只断手……”
白冤避开周雅人伸过来的手, 将断臂拿远了些,没让对方触碰:“这只断手在生前受过酷刑。”
周雅人抓了个空, 便收回手,听见白冤道:“针刺指骨,尚未拔出, 期间还上过夹棍, 指甲盖已尽数拔除,完全溃烂,但是血肉模糊的指头里混着泥垢, 应当是双手在地上爬行导致。而且, 腕部有数道很深的勒痕, ”白冤判断,“兴许是在受刑时,断臂的主人使劲挣扎,绳索勒破了腕颈皮肉……”
单一只断手便受过如此残忍的酷刑折磨, 本尊恐怕不成人形。
白冤盯住哆嗦不止的老张,目如利刃:“是你干的吗?”
老张大震:“什么?!”
“还是你夫妇二人干的?”
老张暴突的眼珠子好似被无数织成网的血丝牵拉着,才没能从眼眶里脱出:“当然不是!不是我们!”
“不是你们还能是谁?”白冤扫了眼残肢断口处,显然是被利器狠狠剁下来的,“你们对其上完刑,又活活把这只手给剁了下来。”
“天呐。”村民们骚动不安,黄大山更是难以置信,不敢信老张居然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我……我我……我……”老张激动又惧怕,几乎说不出来话。
白冤乘胜追击:“你为什么要把她的手给剁下来?”
“她……她她她……”老张仿佛被一刀戳中了要害,已经濒临崩溃。
“她怎么了?你非得把她的手给剁了?”
于是老张再也招架不住,猛地哭出来:“她抓着铁柱娘,抓着铁柱娘,死死抓着,抓着不放,那双手血糊糊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