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你欠我的 李珣前世番外(2)
青青被他拽着领子, 听他说了这些话,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看。
过了很久她突然说:“哦,那不退婚,然后呢?”
不退婚, 然后呢?
李珣被问得莫名其妙, 不退婚就是不退婚, 还能有什么然后?
但不止是他忍很久了,青青也忍很久了。
这是重逢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把过往的事提到明面上来说。
李珣问她筋骨呢,骨气呢, 怎么不像以前那样带着刺, 不像以前那样尖锐。
而青青露出个嘲讽的表情:“你现在说退婚, 你想让我怎么?让我求你不要退婚,是吗?那让我猜猜,这次不退婚, 之后会怎么样。你是会大婚当天给我一封休书,还是会等到婚后, 在我以为我是剑尊夫人能过上好日子的时候,把我关到天剑宗的地牢里去, 几十种刑罚在我身上用个遍?”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本簿册,放到了李珣面前。
翻开它,能看见里面是李珣一项项记录出来的刑罚, 是他一样一样从妖魔们身上试出来的, 是他最初准备用来折磨她的东西,那么多个深夜里,他睡不着,想到她, 心里就像被割出一道裂口似的,只有想着要报复她,那裂口好像才会短暂闭合。
李珣脑子嗡然一声,不知道她是从哪搞到的这东西。
却也就是这时候,
他听见她继续说:“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当年我背叛了你,害得你断了一根手指,听闻你灵根也断了,至今都没有完全续上,你应该恨我,为什么还要履行承诺和我定亲,对我好?”
“……”
“是为了报复我,对吧?可能是想也背叛我一次,也可能是想和我成婚后变着法折磨我,就用你这簿册上记录的这些东西,一样样来一遍。”
李珣有一瞬间想反驳,但下一秒,又听见她说:“反正你总不可能是爱我吧?那多滑稽呢。”
这话冷水一样,李珣一瞬间清醒过来,那点反驳的冲动就像被瞬间按灭。
他扯扯唇,算她还有自知之明,他对她好,总不可能是因为爱她,他贱得发慌了吗,要爱一个背叛过自己害过自己的人。他没出声,拿着那本簿册,算是默认了。
她语气淡淡:“所以不退婚,然后呢?”
她又不傻。
她是想过好日子,不是想吃苦赎罪,把自己送上门去给人折磨,如今退婚书写了,也正好,算是让她过了一段还不错的日子,也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哪里是没筋骨,哪里是变得顺从了,
她骨子里从没变过,还是那样会算计,知道如何趋利避害,知道其实对于她来说,现在退婚是最有利的。
她太知道她当年做过什么事情了,怪不得她一直都像隔了层纱一样,好像没法真的信任他,没法那么心安理得地承受他对她的好,因为她从始至终,自己心里也清楚,她做的那些事有多招人恨。
李珣一瞬间觉得荒谬,觉得自己像被她摆了一道,从始至终她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升起一股情绪,很复杂,可能什么都沾点,甚至发觉她从没变过,甚至还有一种微妙的感受,像压在心口的石头突然被挪开了,但也只是微乎其微的感受,终究还是怒气占了上风——
那么,她到底把他当什么了?
李珣怒极反笑:“别弄得好像和我退婚是什么喜事一样,对,我是想报复你,但我至今为止哪里对不起你?报复你的事不是还没做吗?既然你都知道我要报复你,那你现在跑了算什么,占了便宜就走?”
青青捏着退婚书,看着他。
李珣眼睛通红:“你欠我的。”
他威胁她:“两个选择,青青。和贺兰危断了,和我成婚,这辈子和我绑死在一起,等我报复完你。或者,你现在拿着退婚书走,我把退婚的原因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背着我和贺兰危做了什么。总不能你什么便宜都占了,不是吗?”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选第一个?
谢延玉没法和贺兰危断,她身上有情丝蛊,断不了;和李珣成婚,被他报复,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选第二个?
谢家家风森严,退婚倒不算什么,但和人私通导致退婚,闹得天下皆知,就是大事了。
谢延玉选不出来。
她手指用力,把退婚书都掐出一道折痕,没出声,
就听见李珣说:“选一个吧,不用立刻回答我,你自己回去想,三天之内给我答案。这才是报复,你欠我的,不是吗?”
……
李珣那时不知道她身上有情丝蛊。
他以为要她和贺兰危断掉,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她这么会权衡,比起第二个选项,她肯定会选第一个。
他在逼着她选第一个,逼着她选择和他成亲,退婚书写出来以后,他才发现他并不想就这样和她切割陌路,她欠着他的,她永远欠他,所以他怎么能那么轻易放过她,他恨死她了,他应该折磨她一辈子,应该将她绑在身边,他们的生命应该被缝在一起,钉在一起,直到死了,都要同棺同穴,她欠他的。
他知道,
她会像以往的每一次,算计过后,选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选项。
第二个选项他提出来,就根本没准备执行,只不过是以此逼着她做选择而已,从让她回去考虑的时候开始,他就开始让人布置婚仪了。
但为了威胁她,
他告诉她,倘若她三天后不做选择,他就会让下人把退婚书张贴出去,昭告天下,他们退婚的原因是她与旁人私通,上赶着倒贴。
第三天的时候,她仍旧没有给他答复。
是因为她足够了解他吗?
所以她赌他不会执行第二个选项,不会让她身败名裂?
李珣确实如此。
他告诉自己,不是因为不想让她身败名裂,而是因为他不想昭告天下,自己被人戴了绿帽子。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逼她,于是他让侍从贴了一张白纸出去,不是退婚书,上面也没有她的罪诏,纸上什么也没写,但吓唬她足够了。
但好像从这一刻开始,所有的事情就都开始脱轨了。
那张白纸上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内容,就好像有某种世界之外的力量,凭空在那张白纸上写下了她的罪状,甚至连李珣也是看见上面的字才知道,她身上有情丝蛊,根本不可能和贺兰危断了。
他扑上去的东西撕下来,但晚了,有人看见了,即使李珣杀了许多嚼舌根的人,但事情最终还是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与贺兰危的首尾,自此她身败名裂,谢家把她带回去,关了起来。
……
再之后。
李珣去谢家,又见了她一面。
谢家重家风,她又只是个养女,如今流言凶狠,谢家想来并不会对她太好。
她被软禁在了一处别院里,李珣看着不舒服。
他阴着脸和她说:“我会重新写一份求亲帖。”
她看了他一眼:“东西你都贴出去了,也昭告天下了,这也算报复完了吧?你看,我也付出代价了。你如今重写求亲帖又是要干什么?还想再把我娶回去折磨我?”
李珣下意识想解释两句,他当时贴的是白纸。
但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荒谬——
他为什么要解释?
他虽然没做,但若论因果,这不是她应得的吗?他解释了,那他成什么了?难道要和她说其实我都是吓你的,我贱得要死心软了没准备报复你吗?
闹呢。
他怎么可能对一个背叛自己的人心软。
他若对她心软,那他就在背叛他自己,在对不起他自己。
那个少年时期被切断手指、切断灵根的自己,会在灵魂深处猩红着眼睛看着他;会在每一个九死一生命悬一线,因为灵根断尽而像狗一样艰难求生的夜里,恨着今日的他。
所以……
他没有做,不是因为他心软,不过是因为,他原本就并不打算用这一招报复她而已。
但不管怎么样,不管他做了没有,她都得到报应了,够了。
李珣不知道为什么,她如今得到了报应,他看着却不高兴,也许是因为,不是他亲自报复的。但他没有解释,只是看了她半晌,说:“是。既然已算是报复过了,我不会再报复你。娶你,是履行承诺而已。”
她淡淡道:“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敢相信你。如今你也报复完了,我欠你的算两清了,就这样吧。”
李珣原本想好好和她说话,结果她这话里不知道哪个词又把他压着的火气点燃了:“两清?你和我两清?你这辈子都没法和我两清!我的手指,我的灵脉,都是你欠我的,你怎么好意思和我说两清,你这辈子也还不清!”
她不耐烦道:“那我便还你。”
李珣冷嘲:“你怎么还?你也剁掉一根手指还是斩断你全身灵脉?”
她说:“可以。我的灵根不就是由你那法器催生的么,那我把我这灵根剖出来。”
李珣定定看了她一会。
半晌后,他冷笑了声:“是么?是为了和我两清,还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体内的情丝蛊,若要解除,必须要剖了灵根?”
青青不说话。
李珣看她半晌。
她一直是最聪明的,连这个时候都在耍滑头,李珣看出来了,他揭穿了,但长久的沉默后,他还是将剑丢给她:“行,你剖。你什么时候剖出来,咱们什么时候两清,你若不敢剖,就和我成婚,情丝蛊我会想别的办法,但你,这辈子你都欠着我。”
……
李珣快要忘记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了。
剑丢给她的那一刹那,他在想什么?
哦。
他当时在想——
反正她惯会趋利避害,他已经说过,她的情丝蛊他会想别的办法,她怎么可能会剖呢?毕竟剖灵根那样疼,和剜骨一样,若有更好受的法子,她便不会选这么极端的方法。
所以那时的他,将剑丢给她后,坐在原地看着她。
看见她拿着剑,果然最终也没下手剖灵根,他扯扯唇,直接转身走了。
回去后,他找了解除情丝蛊的方式。
他笃定她不会剖,自诩了解她,但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时候他以为但凡有更好受的法子,她就不会走极端,可是她眼里的他,早已经不值得信任了,因为他并没有和她解释过,那天他贴出去的,真的只是一张白纸。
而他永远也不会解释,他凭什么解释?
他并未做错,他恨着她,而她应该得到报应。
然而不久后,
他再听到她的消息,便是她失踪了。
妖族与人族开战,她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找到她的时候,他却看见——
她锦衣华服,站在妖尊身边,将手递了给那妖物。
第102章 叫他如何恨? 李珣前世番外(3)……
李珣找了她很久。
但她就像凭空消失了, 直到那一天,众人才知道,原来和妖尊成婚的那人就是她。
在此之前,她的行踪都被妖尊捂住了, 捂得严严实实, 众人只知道妖尊要与一位人族女子成婚, 但无人想过,那人就是她。
很难说那是一种什么感受。
反正不太好就是了。
说不太好也不贴切。
其实非常不好。
他很难受,难受得要命,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难受, 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块肉, 连着筋, 连着骨,一同被挖空了一块。
他心中总隐隐有个答案,但他不想承认, 手下说他在嫉妒,在伤心, 或许他是喜欢她的,但他怎么能喜欢她呢?他不喜欢她, 如果他喜欢她,那么他如何对得起他自己呢?
被砍断手指后,灵脉断尽后, 他活得连狗都不如。
他甚至不能呆在人间, 因为即使那一天他反杀了仇家,但魔族要追杀他的人又何止那几个?魔族知道了他在人间,便派出了更多人找他,他试着去找正派仙宗求助, 也没有人帮他,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害了李家的,不止是魔族,还有以天剑宗为首的几个正派宗门。
怪不得,李家一家,能死得那样干净。
他去不了仙宗,魔族为了找他,把人间都翻了个遍,他没有修为了,手上断指的伤口化脓腐烂,整只手都烂了,他像个残废,还不如一条狗,连狗都能咬他两口,撕扯他的肉,他却连灵力都没有,连还手都要和狗对着咬,多好笑呢?
天大地大,竟也没有他能苟且容身的地方了。
最后他跳入了一处深渊。
这深渊是至阴至邪的地方,虽在人间,却如炼狱,没修士敢去,也没妖魔敢去,李珣跳进去后,才知道这里面都是些什么。是密密麻麻的蝎子与蜈蚣,是毒藤,凶兽,是密密麻麻的蛇,是无处不在的毒雾,每一样都足够要了他的命。
可他还不想死,他的仇还没报完。
和那深渊里的阴邪之物厮打的时候,在里面找活命之法的时候,九死一生重新接起灵根的时候,每一个铆着一口气向上爬的时刻,他会想起过往的仇恨,想到天剑宗,想到魔族;但被蛇毒折磨到几乎要死去的夜里,被凶兽咬得半边身子都消失的时候,拖着半具骨架在地上爬行的每一个日夜,剩下一口气濒死的时刻,他会想到她。
他如果爱她,那么,他在深渊里那几千个日夜算什么呢。
李珣问自己。
所以他不可能会爱她,那他为什么难受呢?
李珣想了很久,找到了答案,因为她欠他的,即使家破人亡,他也本不至于会那么惨,那么痛苦。
她有尝试过眼睁睁躺在地上,清醒地感受着自己被几头凶兽分食的滋味吗?肉被从骨头上撕扯下去的痛感,血液流失的冷感,他能听见凶兽咀嚼他皮肉的声音,然后他剩下一口气,拖着浑身骨架往前爬,然后躲到阴暗处,等着骨架上重新生长出新的皮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可他又有哪里对不起她,以至于要得到这样的报应?
她会想到,她偷走了他的法器,他会这样凄惨吗?
她或许是不在意的。
李珣最终归因于,她欠他的,她害了他,她应该用一辈子偿还他,又怎么可以就这样投入他人怀抱?
他因此觉得难受,难受得要死了,这不是很合理吗?
因此李珣去找她了。
他闯入妖界,捏着她的手臂,要带她走。
但是刚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刻,他愣了下,发现她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你灵根呢?”
青青慢条斯理掰开他的手指:“剖了,所以你我这下算两清了,别来找我了。”
……
她为什么要剖灵根?
李珣觉得很荒谬,他分明说过可以帮她解决情丝蛊的问题,她宁愿一点点剖开自己的皮肉扯出那根根骨,也不愿意和他成亲?
他气得喉咙口都冒血。
他后来时常去妖界,逼着她和妖尊和离,逼着她和他回去成亲。
说是逼迫,也不贴切,也有利诱,但她偏不动心,不咬钩,李珣变得歇斯底里,魔怔偏执,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能偏执至此,但威逼利诱都无效,最后他爬了她的床,然后红着眼逼迫她负责。
直到后来,
青青都无奈了:“所以到底为什么你一定要缠着我,你自己说的两清都不算话了吗?”
为什么?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爱。
李珣想了很久,说:“因为我还是觉得你欠我。”
床笫之间,他指着身上的每一个伤处,引着她的手触碰过去,一一告诉她,这伤是如何来的,其中又有多少是因她间接而来,他用手抵着她,冰凉的义指缓缓送入她体内,再抽出,让她感受冰冷的温度:“还有这根手指,我身上这样多的伤都是因为你,你我之间怎么算得清楚,我一天不死,就一天算不清。”
他们之间早就是一笔不清不楚的烂账。
再后来,
她叹了口气:“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害你。”
李珣一直以为她没有心,从来没想到此生有一天,会听见她说这样的话。
他不知道他究竟在执着什么,
直到他听见她和他说:“你的确从未欠我,所以,这件事其实是我对不起你。”
好像有一处坚冰,终于融化一角。
他感受到自己有些不对劲,他的那些年,那些痛苦,现在的偏执、纠缠,难道只是为得到她一句道歉,一点后悔的态度么。
李珣不想承认,还是咬着牙,明知故问:“那你后悔了吗?”
青青却摇头:“不后悔。”
她说:“虽然对不起你,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选。”
她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不后悔。
或许她选得不对,但她绝对、绝对,不后悔。
……
李珣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
但他还是再一次威逼利诱,要她跟着他回去,倘若她跟他回去,他可以给她重塑一条新的灵根。他准备把玉牌用在她身上,他知道不该,但他想这样做。
即使他最初找那玉牌,是为了给自己重塑断指,重塑灵根。
但他已经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了。
他是恨她的,但他还是想把这个用在她身上,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找个什么理由再解释自己的行为,但找不到理由,就先不找了,或许往后某一天,他会为这行为找到注解。
若要启用这玉牌,需要李家密法。
他找人寻找那密法的下落,才知道东西在上清仙宫的秘境里。秘境已经开过一次,再等下次,还需百年。修士寿命漫长,但青青已经是凡人了,她哪里有百年可以等?
李珣想了办法,再进了那秘境。
……
强入秘境,是会遭反噬的。
在山洞里找到李家密法的那一刻,他也被困在了山洞里,被拖入了幻境中。
这是心魔幻境。
幻境把他带回了当年,但幻境的内容,却和现实截然相反。
幻境里的青青并没有背叛她,但因为她是个凡人,魔族逼问她他的位置,她死也不说,最后被一刀插进喉咙,鲜血四溅,咽气了,她的眼睛都没闭上,然后魔族为了知道他的位置,开始搜她的魂,搜魂后,魔族还是找到了他,而青青孱弱的魂魄,因为搜魂术,魂飞魄散,连来生都没有了。
李珣捂着头,痛苦地挣脱了这幻境。
于是幻境破碎,但另一个新的幻境又随之而来。
这一次的幻境中,青青背叛了他,告诉了魔族他的下落,保住了性命,然后逃跑了。但她并没有顺走他保命的法器,所以李珣的手指完好,灵根也没被废,他轻松地反杀了魔族,此后修行顺利,也没有跳进深渊,好多年后,功法大成,他报了仇。
但他还是恨青青,恨她背叛了他,报完仇后,他找了她好多年,想要找到她,将她踩在脚底,让她后悔当初背叛了他。他派出了很多人,但找遍了人间,都没找到她。
很多年以后,
他终于找到了一具孱弱瘦小的白骨,骨头甚至都是碎的——
她死在了很多年前,一个肉体凡胎的小姑娘继续流浪,乱世中,她被人抢走了盘缠,连当年他给她的那些宝物钱财,都被人抢走,最后死得无声无息。
李珣歇斯底里,不,这不是他想要的。
于是他又一次痛苦地挣出了幻境。
可是他还是没有回到现实。
他又被拖进了第三个幻境。
第三个幻境和现实如出一辙,他逃到了人间小镇,和她相依为命了一段时日,魔族找来,她背叛了他,还顺走了他的法器,他被剁了一根手指,剔了灵根,天地之大,无处容身,最后跳进了深渊。
他看见了蛇,虫,蜈蚣,撕咬他血肉的凶兽。
他又变成了灵根断尽的少年人,被困在了最深刻最煎熬的心魔之中,看着虫兽撕咬啃食他的身体,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他差点死在心魔秘境中,可他又想起她。
每一个难捱的时候,濒死的时候,他在心里念着她的名字,他想着她,想起她也如同一根荆棘顽强地活着,她吃了那么多苦,也可以活下去,骨头硬得像石头,怎么也砍不断,她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
他铆着一口气,终于活了下去,从深渊回到人间,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在心魔幻境中,于是他又一次冲破了幻境。
这一次,幻境是真的破碎了。
他回到了现实,回到了秘境中的那个山洞,睁开眼,就发现山洞中,不管是石壁,还是地面,每一处缝隙,都被他刻满了她的名字——
他在心魔幻境中的时候,肉身其实就在这山洞中,
他熬过那些难捱的日子,心中念着她,肉身就在这里刻满了她的名字。一笔一画,整齐到凌乱,后面甚至有些潦草,癫狂。
李珣难得迷茫了——
所以他真的恨她吗?
他记得心魔幻境中所有的事情。
他是恨她的,但如果不是因为那些濒死的时刻,他想着她念着她,不管是想到她的倔劲还是想到对她的恨,但如果没有她,他早就撑不住那口气,活不到现在。
这也是恨吗?
这不是。
他发觉自己对她不是纯粹的恨,倘若他恨,他早应该和杀其他的仇家一样,直接斩草除根。就是因为不完全是恨,所以他才无法那样干脆地杀了她。
他无法接受她从此再也不存在于这世间,倘若她不存在了,那他呢?报完仇以后,他活着的意义好像也消弭了,如果她不存在,他早该死在那深渊里。
可是如果她不出卖他,她就无法从魔族的手中活下去,她会魂飞魄散,永无来世。
可是如果她不偷走他的法器,她就不会活着来到天都,她会安静地死在不知哪个角落里,而不会在这么多年后,再与他重逢。
那他的恨到底算什么?
李珣后来才知道,他并不恨她。
他无法原谅她,可他也无法恨她。
世间因果如此,不过难解死局罢了。
……
他被困在心魔幻境中,被困在秘境里,
出去后,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两年。
他捏着玉牌,再去找她,才知她已经死了。
死了?
……死了?
李珣脑中空白,好像听不懂这样简单的词语了。
他想了很久,何谓死呢?死,就是不再存在于这世间。
……怎么可以呢?
李珣杀进妖界,看见妖尊抱着她的尸身,像对待爱侣一般,珍重,病态,可他知道,是妖尊亲手杀了她。李珣已经回忆不起那时候的情绪了,或许是太过痛苦,整个人都被掏空,成了行尸走肉,好像这些年撑着他的最后一根弦断了,他发了疯一样,杀穿了妖界,又要杀妖尊,将他杀了剐了都好。
妖尊起初也并没有挣扎。
直到他要带走她的尸体,妖尊如同疯了一样,和他缠斗起来,可是修为相当,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已。
……
最后。
李珣还是将她的尸首带走了。
他并没有如同妖尊一样,试图复活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做,是不够难受吗?好像也不是。他有些异常地清醒了,知道她已无复活的可能,玉牌能活死人肉白骨,可她已经死去太久,只能用这玉牌,维持她尸身不腐。
最后他把她带回了天剑宗。
她的尸首被放在了床上,换上了华贵的衣饰,躺在了一床锦绣间,屋子里堆满了珍宝。
女人躺在这里,皮肤苍白却鲜活,头发乌黑,唇色淡淡,仿佛只是睡着了,好像只要坐在她身边等一会,就能等到她苏醒,等到她睁眼。
可是那间房间,被永远地锁了起来。
没有人坐在她床边等待。
李珣没有守着她的尸体,或许因为他知道,他再也等不到她睁眼。
他回到了当年相依为命的那处闹鬼宅院,可是宅院已经不在,被推倒了,建了一处新的气派的大宅,据说是一位人间富商看中了这地方,于是建了宅。
他又去了很多地方,一如从深渊里出来后那般,他从不用缩地术,乘马车走遍了千山万水。
可是心情却是不同,
因为这一次,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到那个人。
其实刻舟求剑的人早就知道自己在刻舟求剑。
最后他回到了深渊里,
凶兽盘踞,蛇虫围绕,他在这里安静闭上了眼。
从此这世间,再无剑尊李珣。
……
爱吗?或许吧。
所以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再早一点承认?
……为什么总要嘴硬呢?
第103章 说得通俗一些 就是见不得光的外室……
原来真的有前世今生。
并非转世, 而是重来一次。
那些记忆和情绪像是潮水一样,没过头顶,渗入骨头缝里,
李珣像被钉在原地, 手还在滴血, 但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四周很安静,甚至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速了,他脑中是空白一片,思绪迟缓到几乎不再转动。
然而也就在这时,
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
谢延玉其实已经在李珣门口等了一会了。
刚才李珣那些侍从们见她过来了, 都小心翼翼的样子, 压着嗓子低声和她说李珣现在情绪特别差,在屋子里摔了好多东西,把自己关在里面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叫她小心一些。
他们不知道李珣为什么暴怒,但她心中却有答案。
无非是因为撞破了她和贺兰危的事。
先前在门前看见碎掉的玉佩时, 她还只是猜测。
但刚才系统跳出来给她播报了剧情进度——
因为情丝蛊的事,贺兰危的进度直接推进到了65%。
除此之外, 李珣的进度也推到了35%。
这就代表他刚才必然是在门外,听见了。
那么这时候他叫她过来,除了掰扯退婚的事, 应该也没别的了。
谢延玉心里有底, 敲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考对策了。
但敲了几次门,里面都没人应,
屋子里静悄悄的,要么就是里面没人, 要么就是里面的人没听见敲门声。
一直在外面等着也不是办法,最后她干脆也不敲门了,直接推门进去了。
一推门,
就看见李珣坐在矮几前,桌上摊开放着很多书信。
但还不等她看清那些是什么,李珣就像是倏然回过神来了一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伸手,迅速把桌上那些书信藏到身后,像是怕被她看见了。
谢延玉:“……”
谢延玉脚步顿了下,忍不住问:“你藏什么?”
李珣藏完那些字笺,手已经收回来了,闻言喉结滚动:“没什么。”
谢延玉不动声色多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有些奇怪。
但一时间竟也说不出究竟是哪奇怪。
此刻他盘着腿,坐姿端正大方,背脊也很挺拔。
但莫名其妙的,她就是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点局促。
也可能是她看错了,这人现在应该在气头上,有什么好局促的。
她按下思绪,走到他身边,看见地上有一支断裂的毛笔,于是又弯腰把东西捡了起来,轻轻放在了桌上。
随后她才坐下:“叫我来做什么?”
谢延玉明知故问。
这话落下,就听见李珣那边沉默了。
她已经知道自己这趟是要来干什么的了,进来之前也无数次在脑中预测过他的反应,推演过他会说的话。
她想过他会直接歇斯底里和她吵架,又或是先阴阳怪气两句,但就是没想过他会沉默。
因此,她也有些意外。
但转念一想,其实沉默也正常。
人在某个情绪达到极端的时候就是会说不出话的,愤怒到极点的时候,会觉得说什么话都不够,所以干脆就不说了。
谢延玉想着,但也没先开口,
她心里打腹稿,等着他先开口,为防万一,手指轻轻捏住了袖中的定亲玉佩。
直到指尖的温度都把玉佩捂得有点温热了,才听见他开口——
“问你。早一点成亲,行不行?”
“那是个……”谢延玉等他一开腔就同时开了口,本能地以为他第一句肯定是兴师问罪,所以准备先就贺兰危的事情狡辩两句,然而话还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早一点成亲?
……啊?
*
与此同时。
贺兰危到了上清仙宫山脚下。
之前谢延玉进宗试炼的时候,毁了迷阵的阵眼,因此山门口的整个迷阵也一起被毁坏了,需要布一个新的迷阵。
赵真在收谢延玉入门的第二天就因伤闭关了,贺兰危身为首徒,便要代替赵真来负责此事。
这阵法很玄妙,也很复杂,
贺兰危一个人虽可以布阵,但还需要有人帮他打下手,因此,他还带了一些同门一起过来。
此时,他拿着罗盘,正在给迷阵重新定阵眼。
身后是绿树成林,他穿着上清仙宫的弟子衣袍,一身白,站在山林间,十分惹人注目。
周围的同门虽也穿着一样的衣服,但他有些过于出众,乍一看有点像哪位仙人从林间走出来了,因此众人总是忍不住去偷偷看他。
也就是这时,有人看见他脖颈上的痕迹——
有指甲抓出来的血痕。
有吻痕。
有咬痕。
嘶。怎么了这是?
倘若只看见了抓痕,倒还能解释是师兄被什么动物挠了,但看见咬痕和吻痕,这就已经不需要再猜测了。
起初还有人没注意到这些痕迹,但发现旁人往贺兰危脖子那看后,就有更多人顺着视线看过去,不过一小会,大家就都看见了。众人看着这痕迹,又不敢议论,一个个憋得要死,只能面面相觑,交换目光。
大家都有些惊讶。
他们其实不算太了解贺兰危,但也都与他说过话,接触过。
虽说他待人接物很温和,但那温和里带着一点散漫,显得敷衍而高高在上,像是谁也看不上。平日里他身边也没什么人,但这时候脖子上却有这种痕迹……
半晌后,有人出声道:“师兄,您的脖子……”
贺兰危闻言,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他垂下眼,睫毛遮住深黑眼仁,指尖触碰到那些痕迹,随后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慢条斯理:“让你们见笑了,这痕迹位置不好,有些遮不住。”
遮不住?
遮不住,为何不用灵力把痕迹消掉?
这痕迹算不上太深,用灵力是能很快消除的。
众人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看贺兰危对这件事并不避讳,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
有人问:“师兄要有道侣了么?”
贺兰危但笑不语。
他不说话,周围人便觉得他这是默认了,丝毫没有想到,他只是和对方有夫妻之实,对方却根本不给他夫妻之名,不止如此,对方还要和别人成婚,所以他们这位师兄的地位其实很尴尬,说得通俗一些,就是见不得光的外室。
众人没往这方面想,于是又问:“是咱们宗中的么?”
贺兰危淡淡嗯了声。
众人紧接着又是惊讶:“也没看师兄平日和谁太亲近啊?是谁啊?”
贺兰危没有回答。
他拿着罗盘,选定了阵眼的方向,像是刻意不回答,故意引人猜测,语气淡淡:“是啊,是谁呢。”
还能是谁?
这些日子,和他关系近一些的就谢延玉一个。
同样师承于赵真,因为赵真闭关了,谢延玉的无相剑还是贺兰危教的,不少人都见过他们一起练剑。所以除了她,还能是谁呢?
贺兰危话说得犹抱琵琶半遮面,
但周围人思来想去,就得到这个答案:“是小谢师妹吧?是吧?”
还有人附和——
“对对对,据说小谢师妹的引荐书还是师兄出的呢,贺兰家和谢家也是世交。”
“我听我师父说,贺兰师兄和小谢师妹好像之前就认识呢。”
“啊!就是她,肯定就是小谢师妹了。”
贺兰危却不再回应了,垂着眼睫。
听着这些人的猜测,他只是唇角若有若无勾了下。
然而也就在这时,人群中又突然插进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不对啊,小谢师妹和李宗主定亲了,肯定不是她。”
“哦对对对,我差点都忘记这茬了,那就肯定不是小谢师妹了。”
“是啊,如果小谢师妹和师兄有什么,怎么会丢下师兄,跑去和别人成亲呢?”
“……”
贺兰危原本勾起来一点的唇角直接沉下,手里突然用力,差点把罗盘捏碎。
*
另一边。
谢延玉和李珣大眼瞪小眼。
屋子里安静极了,半天都没人说话。
她看着李珣,尽量让自己视线里的审视不太明显,把他从头看到脚,也没觉得究竟是哪里不对,但他确实不太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从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呢?
他眼睛还有点微红呢,应该是之前气的。
谢延玉感到有些惊悚。
倘若他上来劈头盖脸一顿发疯,她也不会有这种感受,因为她将一切都推测算计好了,可是偏偏他如此反常,让她有一种所有事情都在失控的感觉,这便很恐怖了。
她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为什么要早点成亲?”
她不想在他面前说自己和贺兰危的事,毕竟他还没提,她自己不能先招了,于是她换了个说辞,问道:“不提成亲,就说定亲,你不是不想和我定亲吗?还要我用你的命威胁你。”
这话一落。
她却看见李珣眼眶更红了。
莫名其妙的,她觉得他像是很难过,和要哭出来了一样,但这人最爱强撑,就算是真哭,也绝不会在旁人面前,所以他好像又把眼泪硬憋回去了:“我就是——”
谢延玉:“你就是什么?”
李珣:“我就是感觉,我好像。”
谢延玉:“嗯。”
李珣:“我好像,有点——”
他这人嘴皮子最利索了,能在人耳边念一天都不停,话又多又密又刻薄。
怎么现在说话还大喘气起来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太反常了。
谢延玉真的有点害怕了:“你有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李珣喉结滚动,眼睛从始至终注视她,
他觉得喉舌不受自己控制,想要说一些奇怪的话,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真的是很奇怪很奇怪的话,例如喜欢或爱的话,如今要开口,好似却又没有那么难,头一回,他不那么想抵抗了,好像就这样将话说出来也行。
于是他又张了张嘴,
但话没有说出来,就看见她一张苍白的脸,更苍白了。
好像被他的反常吓到了。
于是话在嘴里又转了一圈,他眼睛发酸,但又被她这没出息的样气得发笑,最终表情诡异而扭曲,阴森森吐出来一句:“行啊,说出来吓死你。”
谢延玉:“……”
谢延玉心想要不你闭嘴吧,她别开眼,正要说话,
但下一秒,就看见他身后的那些字笺露出一角,她盯着看了一会。
李珣察觉到她目光的偏移,于是一低头,就发现她正盯着他身后那些退婚书的废稿,
他顿了下,又要将东西藏好,
然而她的动作更快,突然出手将东西抢了一张过来,李珣抓都没抓住,手背被锋利的纸边划开一道口,他没忍住嘶了声。
然后一抬眼,发现她已经展开了字笺,
随后,就听见她淡声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退婚书。”
第104章 他疯了 还是我疯了?
李珣好像在哭。
不知道为什么, 谢延玉刚把退婚书拿进手里,李珣就突然凑过来抱她,把她箍得死紧,手臂都抬不起来, 更没法继续看那张退婚书了。
他头垂下来, 埋在她肩窝。
其实他没发出声音, 身体也很稳,看不太出来在哭。
但谢延玉能感觉到一点湿漉漉的触感,温温热热的眼泪好像在她颈窝积了一小滩。
谢延玉:“……”
谢延玉还没见过李珣哭。
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是不会哭的,但原来哭起来也没什么动静。
她眼梢抬了下, 受不了那种潮湿的触感, 一抬手, 把他给拎起来,然后对上他微红的眼睛。
平心而论。
李珣长得非常好看,是很有冲击性的那种好看, 五官深刻,面容秾丽, 唇红齿白,是人群中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的那种。但偏偏他气质太锋锐了, 让人不敢多看,即使注意到他了,也只敢偷偷打量, 然后迅速垂下眼睛。
像一把沾了血的刀, 漂亮但闪着凛冽凶光。
但他现在哭起来,又是另一回事,眼尾的皮肤有些泛粉,鼻尖也有一点点微红, 整个人看起来就不太凶了,可怜兮兮的,还有点娇,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延玉看笑了:“你哭什么?是你在写退婚书,你要和我退婚,我一个即将被退婚的还没哭吧?”
李珣抿着唇,垂着眼。
他把那张退婚书拿回来,揉了下,揉皱了。
好半晌后,他声音嘶哑地问:“你不想退婚,是吧。”
谢延玉:“……”
她现在确实不想退婚,定亲仪典都还没办呢,至少也等正式定亲成功了再说。
但她也不知道李珣为什么突然问这一句,她都有点摸不清他的路数了,于是半晌后,她只轻轻嗯了声,算是回应。
李珣胳膊还圈着她,是一个抱着她的姿势,一直没松手,
贴得太紧,她后背抵着他胸膛,
好像隔着衣料,能感应到他心跳的震动。
这时候,
他听见她应了一声,随后就低下头,和她凑得更近。
他呼吸落在她耳廓,谢延玉听见他问:“那你说,如果我发现,你背着我和别人行夫妻之事,该不该退婚?”
他问着这样的话,声线却很平稳,声音低低哑哑的。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
即使语气不对,但这话落下,谢延玉悬着的心反而落下了一些,好像之前的反常只不过是短暂的错乱,一切最终还是回到她的预期中。
之前打好的腹稿也终于有了用处。
她松了一口气,出声就要直接坦白:“刚才——”
话音未落。
李珣直接捂住了她的嘴:“我还没说完。”
这一瞬间。
谢延玉总感觉,他手掌好像有点颤抖。
有点像是在害怕,但他能怕什么?总不能是怕她把事情挑明了吧。
谢延玉摇摇头,觉得他不可能是害怕,更可能是气得手抖。
但然后,却听见他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和贺兰危行夫妻之事,我站在门外听。醒来我就生气了,开始写退婚书,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威胁威胁你——”
他说着,又把那几张退婚书通通拿到了她面前,一张张摆在她面前,然后低下头,尖锐的犬齿好像都要抵到她的耳尖,和她说:“看见了吗,你要是真的和他有什么,这些退婚书你就选吧。”
谢延玉:……?
谢延玉有点茫然了。
他的语气很正常,就是他平日里威胁人的声调,阴恻恻的。
但……
她疑惑道:“梦见?”
李珣冷笑:“不然呢?难道还能是真的吗?”
谢延玉:“……”
他分明是亲身站在了那里,听见了,还捏碎了个玉佩。
怎么会是梦见的?
谢延玉第一反应就是他在撒谎。
但他没事在这件事上撒谎干什么?为了不和她退婚?也不该啊,怎么想都不合理。
她看着他,近乎是在审视他了,但他表情也很正常,除了眼睛稍微红了一点以外就没别的异常了。
李珣被她看得难受:“你老看我干什么,和你说话呢。”
他点了点那几张退婚书:“你要是真和他有什么,像我梦里那样,那就退婚。听见没有?”
谢延玉:“既然你说,写这些退婚书是为了威胁我,那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藏起来?”
李珣阴森森地:“仔细一想,相信一个梦,那我多丢人啊。”
谢延玉:“……”
谢延玉又沉默了一会,看向他的手:“那你手为什么受伤了?”
应该是捏玉佩的时候被划伤的。
但她明知故问。
随后就听见李珣说:“我也不知道,醒来就看见受伤了,挺奇怪的。”
他抱着她,心跳得飞快:“而且我发现你送我的那个玉佩不见了,不知道被谁偷走了。”
谢延玉:……?
他说话间,好像也没什么破绽。
他好像真的觉得那是个梦,好像真的觉得玉佩就是莫名其妙不见了,手里的伤口就是莫名其妙多出来的。
谢延玉头都快炸了,有一种颠倒现实的荒诞感。
她终于忍不住问系统: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系统:【嗯,应该是他。】
谢延玉:……
系统:【只不过现实太荒谬的时候,你会误以为自己精神也不正常,但我检测过了,我觉得你的精神挺正常的,所以不正常的应该是他。】
谢延玉沉默不语。
系统:【但也可以理解啦,有种东西叫做梦游……】
谢延玉:真的吗?我有点不信。
系统:【那你说他骗你干嘛?上赶着戴绿帽吗?】
谢延玉没话了。
系统:【而且人特别生气,特别愤怒的时候,身体是会有保护机制的,他应该真的撞见你和贺兰危欢好了,这个剧情进度骗不了人。但他可能精神大受伤害,愤怒到了极致,然后他的身体为了保护他,会混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那是场梦。】
虽然系统的话里还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陌生词汇,但谢延玉还是听懂了。
她安静了半晌。
系统又说:【没事,反正情况对你有利。他以为这是梦,这不是好事吗?你也不用发愁退婚的事了。】
系统这话说得倒是很对。
总归情况对她是有利的。
谢延玉想到这,也不想再刨根问底了,再继续下去,她会觉得自己精神也不正常了。
因此,她安静了片刻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回应了李珣一句:“嗯,不见了就不见了吧,没事。”
她说的是那枚玉佩。
李珣则轻飘飘道:“那你倒是送我个新的啊,好歹是我出卖婚约换来的。”
谢延玉头都是懵的,
她还有一种很强烈的错乱感,整个人恍恍惚惚,这时候听见他这么说,她也懒得和他扯什么有的没的了。
于是她从芥子袋里,又拿了一枚一样的朱雀纹玉佩,递给他。
也不知道这样的玉佩她到底有多少枚,到底送了多少人。
李珣没接。
谢延玉看他不动,有点疑惑,还有点不耐烦:“到底要不要。”
李珣看着她,视线拂过她眉眼,心跳得很快。
他此前每次见到她,不管是看着她,还是听见她的声音,心跳都会过速,除此之外,他所修习的功法也会反噬;但如今记忆恢复了,他现在再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不会再被功法影响了。
灵力不会再乱涌,也不会再因此爆体而亡。
但他的心跳还是很快。
只要看着她,他心口就发热发酸,即使她现在表情很不耐烦,下三白的眼睛有点恹恹的,但他也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感情要从胸腔里溢出来,太满太胀,以至于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响。
他没出声,好半晌后突然低下头,唇抵在她唇间。
吻落下去,他黏黏糊糊地咬她嘴唇,之后才含糊道:“要啊。你再送我个玉佩,但不能是这个。”
谢延玉把他脸拍开:“送你就不错了。”
李珣金褐色的眼睛盯着她看:“我看见贺兰危有个一样的,一模一样,不会是你送的吧?”
谢延玉:“不是。”
李珣装傻装到头了,现在知道她不想退婚,又开始反客为主:“你不会其实和他很熟吧?”
谢延玉:“……不熟。”
李珣凑在她耳边,阴森森地:“真的吗?真的不熟吗?我梦里你们可是熟得要命,夫妻之事都做了。”
谢延玉面不改色:“真不熟,你自己都说了是梦。”
李珣看了她半晌。
他目光有点沉,半晌后又垂着眼睫抱住她,扯唇笑了下,平静但总让人感觉有点莫名的疯,语气却和平时差不多,一字一顿:
“行,信你一次。不熟就好。”
*
谢延玉这一天到头,整个人都恍惚了。
被李珣抓奸,以为他会退婚,结果他好像被刺激过头了,有点疯了,把她和别人欢好这段记忆当成了梦,不仅没退婚,还准备把定亲的事情加快进程。
谢延玉原本也想快点正式定亲,所以这件事上,他们算是不谋而合。
只不过,推进进程这种事,都应该由李珣来负责。
谢延玉倒没什么要做的。
她不准备在李珣这呆太久,和他说完话,看没什么事了便准备离去,
然而也就在这时,
她袖中的传讯符震动了下。
李珣视线落在她身上,看她把传讯符拿了出来。
他再佯装不经意地一看,
就看见给她发来讯息的,是贺兰危——
好啊。
这个勾引别人未婚妻的贱屌子。
她和贺兰危的事,他可以看破不说破,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他管不了她,难道还治不了这个贱人吗?
第105章 到底 是谁插足谁?
贺兰危主动给谢延玉传讯的次数不多。
这次找她, 是要她去一趟宗务堂。
赵真闭关了,有些事情就落在了她弟子的头上,她总共两个亲传弟子,一个谢延玉, 一个贺兰危, 有了师兄妹这层关系, 有些交集就无可避免。
刚才贺兰危在山下设了新的迷阵,
现在则要去宗务堂,将这新迷阵的信息记录下来,撰写成簿册。
这迷阵复杂, 要撰写的东西就多, 一个个细节事无巨细都要写下来, 工作量很大。
但即便如此,贺兰危也不是不能一个人完成,不过是多花些时间罢了, 听闻往年这类的事情也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可现在他偏偏就叫了谢延玉过去,帮他打下手, 找的理由是这阵法的细节不方便对普通弟子披露,只有谢延玉, 和他一样是赵真的亲传弟子,可以帮忙。
这人打的什么主意,李珣还能不清楚吗?
余光看见青青捏着传讯符, 回了条讯息, 意思是真要过去,他扯出个冷笑,然后整理整理衣服,也站起来。
动静不小,
谢延玉走到门口,听见声,又回头看他:“你也要出去?”
李珣轻飘飘地:“去哪?我和你一起去。”
*
另一边。
宗务堂二楼,贺兰危安静跽坐在角落一处矮几前,几案上则是笔墨砚台,还有摊开的书卷。
他提着笔,正慢条斯理往书卷上写东西。
但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
宗务堂的弟子走过来,恭恭敬敬道:“师兄,再有一个时辰就戌时了。”
宗务堂必须在戌时落锁,
落锁后,任何人都不能再留在此处,即使是贺兰危也不行。
那弟子知道他在撰写迷阵相关的信息,于是道:“您一个人写这些,是要花费一些时间,一个时辰内恐怕完不成……这簿册也不能带出宗务堂,不若您明日一早来写?”
贺兰危闻言,像是思考了一会:“无碍,完得成。”
随后他看向那弟子,像是不经意一般,指了下传讯符,多提了一句:并非我一个人写。”
不是一个人。
那就是还叫了别人过来了。
这倒是很稀奇。毕竟以往,这些东西都是贺兰危自己完成的。
虽说关于入宗迷阵的簿册,只有贺兰危一人有资格经手、撰写,
但平日里,他也负责撰写一些和普通阵法有关的卷宗。这类卷宗,普通弟子也是可以经手的,因此不乏有人想在他写卷宗的时候帮他打下手,以此来学习一些和阵法有关的理论知识。
但无一例外,这些人也都被他拒绝了,回绝的理由是——
他精力有限。
若有人要帮他整理,帮他打下手,他还要去一点点教他们如何整理,如何上手。
虽说这样撰写卷宗的进度能稍微加快一些,但实际上他所要花的精力却更多了,他并不想在旁人身上花这样多心思。
但这时候,他竟然叫了人来帮忙。
而且是帮忙一起撰写和入山迷阵有关的卷宗……
“您是叫小谢师妹来帮您吗?”
贺兰危提笔在卷宗上写下一行字,温声道:“嗯。毕竟赵道尊的弟子除了我,便只有她一人了。”
那弟子又道:“但谢小师妹好像去找剑尊了。”
这话一落,
贺兰危笔锋微停。
不过那弟子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又继续说:“她此时与未婚夫在一起,真的会赶来吗?”
这话说完,没人应声。
那弟子这才注意到,贺兰危有一会没说话了。
他觉得贺兰危有些奇怪,好像突然之间心情变得不太好了。
他刚想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然而下一秒,却又听见贺兰危开口了。
贺兰危说:“她会来的。”
他这语气有点过于笃定了。
但恰恰是因为过于笃定,听起来反而有些怪异,像其实内心并没有多确定,却还非要嘴硬说服自己。
那弟子觉得这语气奇怪极了,别扭极了。
正要说些什么,却听一阵脚步声。
视线一错,就看见是谢延玉过来了,正在上楼,他顿了下:“嘿,还真来了!能把人从她未婚夫那叫过来,您可真……”
贺兰危闻言,则是仍旧垂着眼,并未抬头。
他一只手仍执笔写着东西,另一只手则抬起来,若有若无碰了下自己脖颈上的吻痕,但却没等到那弟子继续开口。
片刻后,他终于抬起眼,想问那弟子,他能把她从她未婚夫那叫过来,他可真什么?
但还不等把话问出口,紧接着视线一动,
就看见谢延玉先上楼过来了,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红衣,招摇显眼——
是李珣。
她把李珣一起带过来了。
也是此时,
贺兰危终于听见那弟子又出声,对方改了口,感慨道:“您可真像个局外人啊!”
*
谢延玉其实不太喜欢多事。
但帮忙撰写簿册,也是一个能学习阵法的大好机会。
尤其是上清仙宫山门处的这迷阵十分复杂,她若是能将这阵法的细节都学来,对她来说是极为有利的一件事。
而且除此之外,
她原本也想顺便去宗务堂拿点东西。
反正都是要去宗务堂,因此她便没拒绝贺兰危。
但她也没想到李珣要跟过来。
他铁了心要跟着,她若执意拒绝,反而显得她心虚。
于是她也就由着李珣跟过来了。
一上到宗务堂二楼,谢延玉就感觉到一点若有若无的寒意。
再一抬眼,就看见贺兰危用十分怨毒的目光在看着她。
准确来说——
他不只在看她。
他还在看李珣。
谢延玉:“……”
谢延玉别开眼,面无表情往他那走。
然而下一秒,却被李珣抓住了手腕,李珣凑近了些,很自然地将她圈在怀里,在她耳边明知故问:“原来是来找他啊。”
谢延玉“嗯”了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李珣之间,眼下在对于贺兰危的事情上,有一种诡异的平衡。
她也不想打破这平衡,于是顺嘴解释了一句:“别疑神疑鬼的,我和他不熟。”
两人说话声音很低,姿态也亲昵,像互相耳语。
但贺兰危还是听见了。
他听着那句“不熟”,唇角扯了下,突然冷冷出声:“我记得剑尊好像是天剑宗的人吧?来上清仙宫的宗务堂做什么。”
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盯着某些贱人。
李珣心中冷笑,但脸上表情十分惊讶,听了贺兰危夹枪带棒的话,也没反驳,甚至都没抬头看贺兰危一眼,仍旧低眼看着谢延玉,手掌在她肩头轻捏了下:“你师兄什么意思啊?不让我进来吗?你们上清仙宫有这规矩吗,不让外人进宗务堂?”
谢延玉:“……”
谢延玉还真不知道。
她视线一动,看向了贺兰危身边那宗务堂弟子。
那弟子背后都发凉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不出这氛围究竟哪里不对,但他身体的本能让他有种汗流浃背的不安感。
他有点局促,结结巴巴说实话:“让、让的。只不过二楼会特殊一些,只有宗中弟子能进,若想带外宗人进来,需要把自己的弟子令给对方,让对方佩戴。”
哦。
真是好死板的规矩。
李珣扯了下谢延玉的袖子,摊开手掌,旁若无人,语气轻飘飘:“给我。”
他比谢延玉高大不少,整个人气质也十分出挑,哪怕伸手找她要令牌,姿态也显得乖戾又招摇。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弟子看着他,却总觉得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
那弟子:“……”
他从来不知道剑尊是这样的啊。
怎么回事。
那弟子视线落在谢延玉身上,就看见小谢师妹掏出了令牌,很不耐烦地把东西塞给了李珣。
然后那位阴晴不定的剑尊大人捏着令牌,看向了贺兰危,慢条斯理笑:“我老婆让我来陪她,令牌都给我了,所以我能进来,懂么?”
再看贺兰危。
师兄的表情没什么大变化,但是……
嘶,眼睛怎么都有点冒血丝了?
但再下一秒,
他又看见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师兄垂下了眼,掩去了眼底的血丝,像是漫不经心抬起手,在李珣的眼皮子底下,碰了碰自己脖子上那些吻痕和抓痕。
与此同时,
就听见剑尊那传来“啪”的一声——
是剑尊把小谢师妹的弟子令给捏碎了。
怎么就捏碎了呢?
那弟子眼前一黑。
他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像是战场,有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但这加上他一共也就四个人,大家都规规矩矩的,手里连兵刃都没有,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火药味啊!
*
谢延玉的弟子令牌碎了。
所以在去整理卷宗之前,她还得先和那弟子下楼去拿个新的。
于是在诡异的安静气氛之中,那弟子和逃一样,赶紧带着谢延玉下了楼。
他们前脚刚走,
后脚李珣就捏着碎裂的令牌,缓缓挪步,走到了贺兰危身边。
他视线近乎要杀人了,盯着贺兰危:“勾引我未婚妻,你还要不要脸?贺兰家就是这么教你的,插足旁人的姻缘?”
贺兰危笑了下:“未婚妻?”
他慢条斯理站起身,整了整衣袖,语气温和散漫:“怎么能叫插足呢?先来后到,后到的才是插足。”
脖颈上的痕迹晃眼极了,
李珣看着他,眼睛被刺得生疼,就听见这人和疯了一样,语气却十分平静道:“是我先来的啊,你和她还没夫妻之名呢,我和她都有夫妻之实了。她能一边和你定亲,一边来安抚我,说明她爱我啊。”
那么,到底是谁插足谁?
这话落下,
李珣像被戳中了痛处,脑袋都空白了一下。
看着贺兰危那张漂亮无暇的脸,他突然伸手抓住了他头发,狠狠一拳头垒了上去。
第106章 勾引别人未婚妻的 贱屌子
谢延玉跟着那弟子下了楼。
拿到新的弟子令牌后, 她又问了那弟子一句:“我能拿一张准假书吗?”
她这趟来宗务堂,除了帮贺兰危撰写卷宗,另一个目的就是来拿准假书的。
在上清仙宫,除了休沐日外, 其他的时间不能自由离宗。
若要离宗, 要么就是像贺兰危之前去天都那样, 是被宗门派出去做任务的,要么就是规规矩矩请假,拿到准假书后才能出去。
眼下李珣想要推进定亲的事,
想来过不了多久, 就要办定亲仪典了, 仪典在天剑宗办, 谢延玉应该是要和他一起去一趟天剑宗的。
这算是私事,所以要在宗务堂请假,拿准假书。
那弟子听她这么问, 于是拿出一本簿册来:“您想什么时候离宗?”
谢延玉思忖了片刻。
她其实也不太确定离宗的日期,于是又看向旁边的历谱。
原本打算就着历谱大概算算日子, 但视线落上去的时候,就发现有个日期被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