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期离现在也没多远了, 是宗门派发任务的日子,任务的标注上写着一行小字:「天云秘境,除凶兽。」
应该是不久后, 上清仙宫要派些弟子去这个天云秘境, 灭除秘境里的凶兽。
谢延玉总觉得这个天云秘境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听说过。
好像是原剧情中提起过这地方。
但还不等她翻一翻原剧情,外面就由远及近响起一阵马车声。
能听见马蹄哒哒的声响,还有马车车轮轧过地面的声音。
很快, 这马车就在宗务堂门口停了下来。
宗务堂大门开着。
谢延玉回头看,就能看见门外那马车上下来个人。
这人黑衣黑发。
头发用玉冠束起来,衣服穿得一丝不苟,腰封在腰间束了一道,显得肩宽腰窄,腰封下则坠着环佩玉饰,但即便如此,那些环佩也并不随着他的步伐作响,这人仪态太好,仿佛规矩刻在了骨子里。
大约也是因为规矩好,不苟言笑,看着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硬,像一块坚冰,光是让人看着,就感觉到一股凛冽寒意。
是谢承谨。
谢延玉和他有近一月没见过了。
谢承谨除了有些苍白,好像瘦了一些,整个人气质更冷了以外,就没别的变化了。
其实也就是短短一个月时间,不管放在谁身上,都不会有太多变化,
也没什么太多可看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谢承谨视线却落在她身上,静静停留了一会——
眉眼没变,
眉还是雾蒙蒙的像远山,眼睛还是黑沉沉的,下三白,柳叶眼,看起来有些恹恹。
皮肤也仍旧是苍白的,显得有点病态,但唇却很红润,仔细看,还能发现有一点点微肿,不像往常一样是淡色的。
是刚才被人吮吻成这样的吗?
和谁,李珣么。
谢承谨面无表情。
他视线冷淡而漆黑,落在她唇间,不知道停了多久,又看见她唇动了动。
是谢延玉开口了:“兄长?”
谢承谨终于挪开眼,淡淡应声:“嗯。”
谢延玉难得地有些意外,没想到谢承谨会来上清仙宫,
于是她又问:“兄长怎么突然来上清仙宫了?”
谢承谨语调淡淡:“突然么。”
来之前,他就已经给上清仙宫递过了拜帖,如今来宗务堂,是因为按规矩,若来上清仙宫拜访,要先到宗务堂,让宗务堂的弟子引路,带他去事先安排好的住处。
原本准备安顿好后再去找谢延玉。
但如今一来就碰见了。
他看她一眼,听不出情绪:“你又如何突然要与人定亲呢?”
谢延玉有点意外,没反应过来:“什么?”
毕竟谢承谨这人是最不爱管闲事的。
从前有一回,谢家旁支的小辈娶妻,那小辈算是谢承谨的堂弟,已经成婚好几个月了,但谢承谨遇见那新妇时,却问了侍从一句:“这是谁?”
他连自己堂弟的婚事都不甚在意,甚至连那新妇来自哪家哪户都没有多问过。
……现在却来问她这个继妹的婚事?
怎么想都有点反常。
谢延玉觉得有点反常,但他可能也就是随口一问。
于是她道:“嗯,是送了一封求亲帖回家。”
这话落下,又听见谢承谨“嗯”了声。
谢延玉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但下一秒,却看见他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张求亲帖。
就是李珣派人送去谢家的那一张。
她顿了下。
随后,就又听见他说:“我来这,正是因为此事。”
即使先前有一段时间,闭上眼就能看见她那里的画面,甚至看见了她与李珣交吻。
但此时,他还是将那封求亲帖放在了面前。
他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好像执拗地要她亲口说:“你可说与我听,这求亲帖是怎么回事。”
谢延玉:“……”
谢延玉一时间没出声。
倒不是不想说,主要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她也有些不明白,谢承谨问这些的用意是什么,他想要她说什么?不过一封求亲帖而已,能有什么可说的?
这婚事来得名正言顺,也不是她给人下药得来的,下了求亲帖,走了流程,也不辱没家门。
有什么问题吗?
她这边沉默着,
那边谢承谨看着她,看她迟迟不说话,于是又道:“李珣此人,风评并不好。”
他捏了下指尖,声音仍是平淡,就像在谈一件公事,将外界对李珣的客观评价悉数报出:“虽是天剑宗宗主,但行事招摇放肆,脾性阴晴不定,待人也极为傲慢。”
他说到这里,话音停了下。
随后才继续道:“他并不好,所以……”
“所以你若不喜,又或者这门亲事是他强迫与你,你都尽可与我说,我会帮你回绝。”
谢延玉都有点惊悚了。
她并不想回绝这门亲事,但此刻,她完全顾不上反驳他这话了。
她完全没想到谢承谨会与她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符合他平日的作风,甚至好像还有些关注她的意愿,这就很吓人了,她忍不住问:“兄长为何这般?”
“……哪般?”
“为何这般关注我的婚事?我记得您并不喜欢管无关之事。”
谢承谨按在求亲帖上的指尖微顿。
半晌后,他才面无表情道:“名义上,我是你的继兄。”
所以他应该管。
虽然谢延玉觉得有些牵强,但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她不再多想,点头:“原是如此。”
谢承谨看着她,又说了一遍:“你若不想与他成亲,可以告诉我。”
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这话,总让人觉得,他像是在等着她说不想和李珣定亲一样。
但看他表情又是平静无波的,很冷淡,谢延玉看了他半晌,然后在他的目光下摇了摇头:“没有。兄长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并非他强迫与我,我与他也是早就相识了,这亲事我也是想要定下的。”
谢承谨闻言,抓着求亲帖的手指陡然收紧。
他看着她,好像想找她在说谎的痕迹。
但她脸上表情自然,不管怎么看,都是在说真话,
甚至某种意义上,他与她血脉相连,能感知到她的一些心情,可此时他也感应不到她有说谎的迹象。
所以她是真的想与李珣定亲,与他交吻,也是情愿的。
谢承谨手指捏紧了,指节都有些泛白,求亲帖拿在手里,有点烫手,刺得他指尖的皮肤都在灼痛。
他默默不语。
但下一秒,却听见她又说:“既然兄长是为了我的婚事而来,就直接允了这桩亲事吧,也好让事情往前推进,我想快一点与他定亲。”
脑中好像有根弦骤然断裂。
谢承谨看着她,好像还想说点什么。
但也就是这一刻,
楼上好像隐隐传来什么响动。
随后,那宗务堂弟子上了楼,又迅速跑下来,焦急道:“小、小谢师妹,你快上去看看吧,上面打、打、打……”
这话说的结结巴巴,也不知道上面怎么了,
谢延玉看他实在焦急,就朝着谢承谨点了点头:“我还有事,兄长自便。”
说完话,也不再看谢承谨,直接提着裙摆跑上楼去了,
白裙子跑上楼,好像风筝升空,线真的断了。
*
宗务堂的隔音非常好,每一层楼之间都布有结界,按理说是听不见其他楼层的动静的。
但刚才在楼下,她都能听见一点微弱声响,也不知道楼上究竟是怎么了。
直到这时候,
谢延玉跑上楼,才知道——
楼上打起来了!
贺兰危和李珣,两个将近化神期的修士厮打了起来。
但这两人谁也没用法力,没用兵刃。
就像两个凡人打架一样,简单粗暴又直白,两人毫无仪态地扭打在一起,拳打脚踢,拳拳到肉,像是发泄情绪一样,李珣扯着贺兰危的发冠,往他脸上揍,骂得脏的要命,说贺兰危就是个勾引别人未婚妻的贱屌子,不知廉耻,就应该被卖进窑子里去,平时高高在上装得和什么似的,结果背地里就这样出来勾引女人。
贺兰危头一歪,避开李珣的拳头,也完全不摆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架子了,翻身掐着对方的脖子,把人按在地上扇,冷笑说那怎么办呢她就是被我勾引到了,我能勾引到她你却勾引不到,你怎么不反思你自己的问题?
两人的骂声混杂在拳打脚踢的声音里,
不连贯,也听不真切,但能听见一些,拼拼凑凑也大概能拼凑出他们话里的意思。
而楼上已经一片狼藉,乱得要命,桌案、摆设全都砸到了地上,也丁玲咣啷响个不停。
谢延玉:……?
第107章 在外面彩旗飘飘 但他永远没法见光……
谢延玉还没见过修士这样打架。
直到片刻后, 打架停了,她站在两人中间的时候,她还有点恍惚:“你们……”
她原本想问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但其实也就是刚才那一会, 她把他们说的话都听得差不多了, 所以她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扭打在一起, 无非是李珣觉得贺兰危勾引了她。
于是她话音微顿了下。
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又看向李珣:“你——”
她带着问题看人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一点点微妙的审视意味。
黑沉沉的眼睛和深潭一样, 把人往里面吸。
李珣了解她, 所以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 就差不多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了。
她在想什么呢?
在想他为什么会那么骂贺兰危。
在想他是不是知道她和贺兰危的关系,在想他之前是不是真的听见了,在想他说的做梦是不是在骗她, 在想他如果真的知道了,为什么不退婚?
她太聪明, 太谨慎多思。
上来撞见他和贺兰危扭打,听见他们说那些话的时候, 就不可能想不到这些。
因为谨慎多思,所以她会思考,他如果真的知道了, 之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提退婚的事, 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报复她,还是另有目的?
她什么都会预想一点,
但她大概不会去想,他不想退婚, 只是最简单的不想退婚而已。
她不会这样想,即使他向她坦白,她也不会信。
她只会害怕。
想起前世的下午,他坐在桌案前看着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以至于他想对她说些什么,很多很多话,说不退婚,说他或许有些喜欢她,说过去那些事情他想放下了,但话到嘴边,还不等说,她的脸色就越来越苍白。
在他眼里,是两世经年日久,算不清的账。
在她眼里,是她出卖过的人和她重逢后,被她逼着定了亲,撞见了她和旁人行夫妻之事,然后不仅不退婚,还反常地要同她说爱。这叫她怎么不害怕?怎么不去想他是不是想要图谋更多,更让她无法接受的东西。
一如此刻。
她听见了他和贺兰危说的那些话,如何能不多想。
李珣对着她的目光,半晌后,接了她的话:“我?我怎么?”
他面不改色:“你想问什么?问我怎么和他打起来了?不如你问问他?他顶着一脖子的痕迹,说和你有染,那些痕迹都是你弄出来的。”
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整理一下衣服,到底也算不上有碍观瞻。
李珣这张脸还是漂亮得很,下颌有一点擦伤,他抬手,用手指按了下那伤口,金褐色的眼睛盯着她看,语气阴森森:“青青,你自己说,是也不是?”
这话落下,
问题又推回谢延玉那去了。
好像李珣出手打人,真的就是因为贺兰危说和她有染,而不是因为他自己真的信她和贺兰危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谢延玉总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好像她只要否认一句,李珣就会信。
她缄默起来,沉默地看了李珣一眼。
李珣还是那副不太好惹的样,也看不出什么异常,谢延玉也说不出那种好像她说什么他都能信的诡异感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她又转头,向了贺兰危。
贺兰危也已经整理好了衣服,腰背挺拔,仪态漂亮,他甚至用灵力把脸上的伤痕也给抹掉了,看起来除了头发有些乱以外,其实也算不上太狼狈,搭配上他那张脸,整个人此时甚至还反过来有一种脆弱易碎、赏心悦目的美感。
至于衣服下面被打得有多狠多惨,那就不知道了。
谢延玉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她。
贺兰危知道自己应该离开。
但他却很想听她的回答。
好下贱。
贺兰危头一回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
可他发觉,此刻他坐在这里,就是在等她说话,等她承认和他的关系,即使这关系不怎么光彩,显得他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奸夫,一个插足旁人婚姻的第三者。
贺兰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疯魔了。
因为他在期待着她承认。
他应该克制这样的念头,一如以往的每一次,
但他却好像克制不住了。
他从未设想过,他有一天会期待这顶帽子落在他头上,会因此生出微妙的愉悦感,即便名不正言不顺,但那又怎么样呢,倘若她承认了,他与她就不算是毫无关系了。
而且。
现在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她还能昧着良心撇开和他的关系吗?
她最好就是承认了,和李珣因此断了。李珣能给她的,他都能给,为什么要是李珣?
他黑森森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他在等着她的回答。
然而过了一会,他看见谢延玉别开了目光。
她把头转回了李珣那边,然后否认了和他的关系:“不是,我和他就是师兄妹关系,他脖子上的痕迹不是我弄出来的。”
这话一落,
李珣就开口了:“哦。”
李珣视线落在贺兰危身上,看见他眼睛发红,于是又加了把火,和谢延玉说:“他脖子上的痕迹不是你弄的,那应该就是别的女人弄出来的了?”
谢延玉点头:“嗯。”
即使是她弄出来的,在李珣面前,她也要说是别人弄出来的。
可是贺兰危从头到尾就只有过她一个人。
他红着眼看她,可是她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反倒是李珣看了他一眼,笑意淡淡:“是我刚才误会了,没搞清原委就动手了。”
他哪是误会了?
他是心知肚明,揣着明白装糊涂!
贺兰危额角的青筋跳起来,对着李珣的目光,突然明白过来李珣在唱哪出——
谢延玉在这件事上,想要维持平衡。
所以李珣只要在谢延玉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谢延玉就会继续维持平衡,把和旁人的关系都撇得干干净净,也把和他的关系压得死死的。
所以,即使她在外面彩旗飘飘又能怎么样呢?
只要李珣睁眼瞎,谢延玉就不会不给面子。
这样一来,李珣的地位永远也无法撼动,他也永远没法见光。
因此此时,
李珣看着他,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地位无法撼动,他当然也不吝于主动道歉:“啧,抱歉啊贺兰兄,怪我,关于我老婆的事,我容易冲动。”
贺兰危听着这番话,静静看了李珣半晌,
好半晌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所有扭曲的情绪都藏进了深黑的眼仁,平静得有些吓人了:“无碍。”
好啊。
这么喜欢装睁眼瞎。
那往后我再与她当着你的面做什么,你坐在旁边,可千万不要误会。
贺兰危唇角扯出一个客气的弧度:“剑尊爱妻心切,不过是误会罢了,某哪有责怪的道理?反倒是我没解释清楚,引人误会,该是我道歉。”
两人一来一回,
上一秒还把对方往死里揍,这时候竟然又开始客套了。
谢延玉察觉到里面一点暗涌,觉得这客套里也带着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短短几句话之间又达成了什么平衡,但就这样息事宁人也不错,省得她费心。
“行了,”她点点头:“就是一场误会,你们要是都这么愧疚,干脆握手言和吧。”
这话一落。
两个男人视线都转向她。
谢延玉看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但她今天太累了,懒得揣摩他们心思,好在也不等她揣摩,就看见那两个人扯着唇,伸出手——
两人真的握手言和。
脸上笑意怨毒,手上指节都在泛白。
握手的力度都在把对方往死里握,把手骨都捏得咔哒作响。
*
与此同时。
谢承谨到了住处。
他问过那宗务堂弟子,说宗务堂二楼只有宗中弟子可以上去,又或是宗中弟子把弟子令牌给了他,他才能上去。他并无令牌,上去也不合规矩,因此也并未跟着谢延玉一起上楼。
宗务堂那弟子把他带到了住处,谢承谨便叫人离开了。
侍从跟在外面,
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将手里的求亲帖放在了桌上。
恰是这时,他收到了一条传讯。
是谢家族老发来的讯息:【婚事如何?】
谢承谨提出要去上清仙宫的时候,谢家人其实都有些惊讶,因为谢承谨实在是不爱管闲事。
他虽是谢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天骄,也遵守家训,极为克制守礼,但性格有些太冷了,除了该做的事,其余的事情他一概不管,有时候只让旁人觉得,他是不是毫无感情。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要去管他那毫无血缘的妹妹的婚事。
给出的理由也十分简单。
剑尊风评不好,此时和谢延玉同在上清仙宫,怕他胁迫于她,他去,倘若她不愿意,会帮她回绝这婚事。
也不知道这位怎么会突然在意别人的死活。
族老们十分惊讶,但也没反对,算计着时间,又给他发去一条:【可是剑尊胁迫于她?】
不是。
谢承谨看见了讯息,想到她刚才说的话。
她是自愿的,她和李珣早就认识,想要快一点将亲事定下。
兴许是屋子里太闷,他突然觉得喘不上气。
走到窗边,将屋子里所有的窗都打开,捏着传讯符半晌,他才回去一句:【非。】
那边族老又发来新讯息:【那便允了这门亲事。】
李珣背后到底是一整个天剑宗。
若能结盟,是没有坏处的。
族老们收到求亲帖的时候,就已经商议过了,只是没想到谢承谨会来插一脚。
但到底谢承谨才是她名义上的兄长,在族谱上,两人的名字是放在一起的,谢家谢承谨这一脉,能为谢延玉主婚的人早就不在了,谢承谨父母去得早,高堂不在,兄长便如父,是有权为她选亲事的。
族老们对此也没法说什么。
好在这时候,谢承谨自己都回应了,说并非是李珣胁迫。
于是他们又发了一句:【允了亲事,便可推进余下流程。】
这消息发出去,谢承谨那边却沉默了一会。
族老们等了很久,才等到他回了一句:【再等等。】
这就怪了。
有人回了句:【除此之外,这婚事还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不想她嫁?】
谢承谨那边又安静了一会。
过了良久,
族老们看见他回过来一个字:【非。】
不是不想让她嫁,那为什么还要再等等?
族老们更疑惑了。
也就是这时候,又看见谢承谨发过来一条,像是多解释了一句,即使他这人,从前从不在意别人想法,也不会和人解释什么——
【结亲之事,同样是为结盟,剑尊风评不佳,当慎之又慎,加以观察。】
第108章 摸骨 别抖
翌日一早。
谢延玉去找了谢承谨。
昨天被那宗务堂的弟子叫上楼, 她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因此还没顾得上和谢承谨多说什么。
但此番他为她定亲的事过来,她少不得要再去找他一趟——
世家定亲的流程很繁琐。
按照流程,李珣送了求亲帖去谢家后, 要等到谢家回信后, 再亲自备礼去一趟谢家, 把谢延玉的命碟拿过来。拿到命碟后,两人方可立心契,然后办定亲仪典,这才算是定亲成功了。
但现在谢承谨过来了, 这些流程又能化简一大半。
他既是为了定亲的事过来的, 身上应该也带了她的命碟, 只要谢承谨点头允了定亲的事,李珣也不需要亲自去谢家,只需要把礼单给谢承谨过目, 然后差人把礼送去谢家,然后从谢承谨手里拿她的命碟。
所以现在就等着谢承谨点头。
但眼下,
谢延玉敲开他的门,向他说明来意后, 他却没出声。
他站在门口,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了她很久,半晌后才淡声开口:“现在卯时末, 天还未全亮。”
谢延玉愣了下, 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和婚事完全不相关。
她没明白他的用意,揣摩了一会:“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到兄长休息了吗?”
但也不应该啊。
谢承谨气得很早, 寻常卯时就已经起身练剑了,这是谢府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如今已经卯时末,他早该起来很久了,她觑着他的脸色,看不出他的情绪,但觉得他也不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所以突然给她来这么一句,到底什么意思?
谢延玉不喜欢揣摩别人心思,心里想了几个可能性,又觉得烦,脸上不显,但之后脑子也不转了,懒得再想,就安静站在原地,也不吭声了。
但也没安静太久。
过了一会,
就听见谢承谨道:“我记得,你鲜少起这样早。”
谢延玉确实很少起得这么早。
但——
谢承谨怎么知道她平日是几时起身的?
谢延玉倒不觉得自己的作息是什么很难打探的东西,只要问一问她身边那妖物,又或者之前多观察一下,谢承谨也能知道。她主要是意外,谢承谨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记得她的作息?
她心中疑惑,但还是点头:“是,平日里辰时起。”
说完,就又听见谢承谨可有可不有地嗯了一声,语气还是听不出情绪:“特意起得这样早,就是为了来找我说定亲的事?”
倒也不完全是。
昨天贺兰危和李珣打架,天色太晚,后来宗务堂要锁门了,最终帮贺兰危撰写迷阵簿册的事情也没帮成,谢延玉不想错过学习那阵法的机会,于是和贺兰危约好了今天再去一趟宗务堂,帮他整理。
整理要花一些时间,不知道整理完要到什么时候了。
宗务堂辰时开,因此她今日才卯时起身,准备过去之前把婚事的事先解决了。
但即便如此,谢延玉也不准备和谢承谨解释一遍自己要去干什么。
他这样问了,她就顺势点头,含糊道:“嗯。”
这回答一出,
不知道怎么回事,周围的空气好像被突然冻住,有一种凝滞的感觉,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谢延玉看着他,这次倒是没有绕弯子,直白地问:“兄长好像不太高兴?是这亲事有什么问题吗?”
亲事没问题。
所以他的不悦也根本没有理由。
于是谢承谨漂亮的唇微抿着,回应道:“没有不高兴。”
谢延玉又道:“那就是这亲事有问题了?”
谢承谨这次没回答。
空气里又安静了一会。
谢延玉看着他,视线中有一点探究,
但她将这点探究隐藏得很好,倒是没怎么表露出来,半晌后突然又换了个问题:“兄长为何迟迟不愿应允?”
她语气倒是很温和的,但是问的话总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好像一定要问出谢承谨不答应的原因,
但谢承谨最不愿深想的就是这个原因。
他察觉到自己不愿看她和旁人缔结姻缘,但抵触去思考背后的原因,可她却偏要刨根问底,谢承谨像被利刃若有若无刺了下,突然抬了抬手——
原本两人就站在房间门口。
离得很近,因此谢承谨垂下眼,就可以由上自下地看清她的脸。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乌黑茂密的发顶,她头发很黑,黑地不透光,闪着绸缎般的光泽,他摸过,触感也像绸缎,冰冷光滑,然后是她秀气的鼻尖和淡色的唇。
这时候,
他一抬手,拇指指腹就按在了她唇间。
谢承谨的动作有些不耐烦,堵住了她余下的话,不让她再开口,语气冷淡:“并非我不应允。”
他这动作太突然了。
谢延玉没想过他直接动手了,人都懵了,被他指腹压着嘴唇,一时间没动。
听见他这么说,她半晌从喉咙里溢出个音节:“嗯?”
谢承谨仍旧面无表情:“你当知晓,定下亲事前,还有一个步骤,叫纳吉。”
谢延玉的唇很薄,但很柔软。
和梦中感受到的触感很相似。
如果亲上去的话会让人想忍不住吮咬。
谢承谨指腹在她唇间,能感觉到她嘴唇的触感,按压的力道像是在摸索什么,不过片刻,就将她淡色的唇揉得有些微微红肿了,好像在模拟被人吮吻过后的样子。
他垂眼看着她,却仍旧面无表情。
且很快,他手指就挪开,不轻不重向上摸过去。
他摸到她的鼻梁,眉骨,一下一下按压摸索:“纳吉便是看命格,倘若命格相合,婚事便可推进。倘若命格不合,婚事便无法推进。即使我同意了,也要问苍天凶吉,看神佛是否应允这桩亲事。”
话说到此,
他的手,正好摸到她的眼睛。
谢延玉因此不得不闭上眼,好奇怪,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指腹流连在她皮肤,竟然有一种缠绵流连的错觉,可是他的姿态很冷淡,手指的温度,也还是冰的。
因为闭着眼,
她看不见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注视着她,暗得令人心惊。
她只能听见他略有些低哑的声音:“李珣送来的求亲帖里,附上了他的生辰八字。你的呢?你少时流离失所,父母不明,八字不明,又如何纳吉?”
谢延玉顿了顿。
她其实不太在意这些,原剧情中他与李珣定亲,也没纳吉不是吗?
而且这亲最终也不会真成,定完亲她就准备找个理由退婚了,纳吉这一步是完全可以省略的。
她刚要说话,下意识要睁眼,然后就听见谢承谨说:“别动。”
谢延玉:“……”
谢延玉没动了。
感觉到他指尖摸过她的眼眶,她听见他说:“眉骨隐伏,生性谨慎,当是酉时生。”
谢延玉听见这一句,突然明白他在做什么了。
他在给她摸骨——
八字不明之人,并非就无法纳吉了。
因为这世间还有数术之法,世家子应该都懂一些,即使不知出生年月日时,甚至不知出生的地点,也可以通过数术法倒推出来,但倒推,则需要摸骨,摸到通身骨骼的相。
谢承谨出身世家,是谢家这一辈中最出色者。
他当然学过数术。
她安静了片刻,于是没有再说话了。
倒推出八字,过一过纳吉的步骤,也行。反正都是推进度,无所谓了。
可她总觉得他指尖的温度比刚才升高了些。
分明之前在天都时,让他帮她找那妖物的护心鳞,也被他触碰过,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他一摸遍过,这时候却好像在她每一寸皮肤上,多停留了一会,有一种难以启齿的隐秘暧昧。
此时他手指从她眼眶移开,落在了她耳廓,
手指捏着她耳尖的软骨,按压了下,又轻轻划过,轻得像羽毛,像被人温热的呼吸拂过了一样。
谢延玉这处最经不得碰。
床笫之间贺兰危喜欢吻她此处,含着轻咬。
这一下,她整个后背都绷紧了,奇异的感觉从耳后顺着脊椎爬下去,腿也因此软了一下,差点站不稳跌下去。
好在谢承谨动作快。
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结实的小臂隔着衣料箍住她的腰,好像偾张的血脉都贴在她腰间搏动。
谢延玉一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了,整个人绷着,她捏着手指尖,难得呼吸乱了一点。
但是抬眼看,谢承谨的表情却仍旧冷淡沉稳。
好似只有她一人被这动作影响,分明谢承谨这人冷冷淡淡,在公事公办帮她摸骨,她便十分难得地感到无地自容,低声道:“摸骨一定要碰耳朵吗?”
谢承谨冷眼看她。
她耳朵红了,眼尾也有点红了,脖颈上甚至有些潮湿了。
把她圈在怀中,都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细细密密发抖,好像被拉满的弓,一如每一个困扰他的梦境中那样。
他顿了下,不咸不淡回了声:“嗯。”
谢延玉身体绷得更紧。
谢承谨又细细摸过她的耳朵,耳垂到耳廓,再到耳后那一片皮肤,
最终听见她喉咙中克制地溢出一点气音。
他像没听见一样。
最后他感觉到她已经没力气了,雪白的脖颈被汗浸得有点湿漉漉,水光淋淋,整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了他臂弯,他便直接将她拎起来,带进了房间。
把人放在床上,陷入全是他气息的被衾间。
他冷淡脱掉她的鞋袜,掀起裙摆,改从裸露的脚,一点点细细往上触碰,言简意赅总结陈词——
“脚骨太薄,劳碌。”
“小腿骨纤细匀称,膝骨圆,多灾厄。当是酉时三刻生人。”
“臀骨圆润,耻骨……”
脚骨,腿骨,
臀骨,耻骨,坐骨,每一处。
谢承谨的声音正经,冷淡,公事公办,在认真推算她的生辰,但谢延玉到后来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神智陷入恍惚,身体不停地战栗,只能感觉到那双疤痕错落的手,拂过她皮肤的触感,湿润的,痒的,混杂着她自己身上的汗水,再往上——
她听见那人淡淡道:
“不要抖,放松。”
第109章 她牵住绳索 他难道还能不低头吗? ……
谢延玉的生辰八字被倒推出来。
年月日时, 每一项对应的天干地支都被板板正正地写在纸上。
这之后,就要拿着她和李珣的八字去合凶吉了。
修行之人,原本就已经是逆天改命,倒是不需要像凡人合婚一样, 拿着八字的原局去合;修士纳吉合姻缘, 多是到供有神佛之处, 将双方八字摆在神像下,虔诚叩首,再掷一签,问这姻缘凶吉。
上清仙宫中, 确有一处供奉着神佛。
那地方叫观星台, 位于宗中最高一峰, 灵气充沛,是最接近天穹之处。
宗中长老们常去观星台占星,看天象。
宗中弟子们倒也能出入观星台, 平日里去供一供神佛,求一两签都是可以的。
因此, 谢延玉又和谢承谨一起去往观星台。
一路上,她也并未多问什么, 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谢承谨。
因为是御剑过去,所以谢承谨在前面,背对着她。
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能感知到她的视线。
可他并未回头看她。
直到到了地方, 他才感觉到她挪开了视线。
随后,还不等剑落地,她就从剑上跳下去了——
脚尖落地,踩得很稳,
原本在他身后,这时候落了地,往前走了两步,到了他前面,身影也因此出现在了他视线中。
就看见她往观星台那边走过去,即使步伐不快不慢,但也能看出一点微妙的迫切……
或许还谈不上是迫切,但也积极得过分了。
为什么要这么配合?
谢承谨盯着她的背影看。
分明一身骨头硬得要命,干什么都要阳奉阴违,做什么都要暗戳戳反抗一下,满心满腹都是自己的主意,没谁能真的让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所以她现在配合,只是因为她想而已。
想什么?想快点和李珣定亲。
谢承谨突然冒出来一股无名火。
因此他收了剑,却没挪步,没跟上她。
她的八字被写了下来,放在他这里,这时候,收了剑,手里就只剩了一张写了她八字的纸,他拿着这张纸,指骨泛白,视线沉沉盯着她的背影,好像无声和她置气。
他脑中突然蹦出一个词,那词叫“幼稚”,甚至谢家的稚童开蒙后都不会再做这般行径,可他此刻却站在这里,很想看一看她什么时候回头。
然而还没等多久,
就看见她脚步停住了,微微回身,似乎要回头。
谢承谨捏了捏那张纸,理了下衣袖,然而下一秒,却看见她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方向又出现一道身影。
红衣服,招摇显眼,御剑出现在那,然后吊儿郎当从剑上跳下来,抬手勾住了她的肩膀。
她把李珣也叫过来了。
也是,合婚纳吉,按照规矩,她把男方叫过来也没什么问题。
但李珣揽着她的肩膀,她也没挣脱,这时候,又将头转了回去。
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他。
谢承谨手里的纸被猛地揉皱。
他在原地看了一会,视线越来越阴沉,
下一秒,像是置不住气了,一撩衣摆,又大步往前跟去。
*
观星台并不单单是一座楼台。
因为这里供奉了神佛,所以看起来有些像人间寺庙或道观,但也并不完全一样。
从外面走进去,先进一处院子。
因为本就在山峰间,院子视野开阔,但四面环山,放眼看去,就能看见半山云雾,近一些的地方,栽种着古老的神木,成林伫立着,散发出一些灵植本身的气味,闻起来,有一种令人心静的感觉,这味道萦绕于鼻息间,仿佛闭上眼也能看见一片青绿。
院子正前,有一处像庙一样的建筑,是神殿,里面供奉着神像。
东侧则是一座五六层的高楼,看起来又高又气派,这地方就是用来观星的。
南侧是一个很小的藏书楼,和宗中那个大藏书阁不同,这藏书楼用来放置与观星有关的卷宗。
因为是来合姻缘的,所以一行人直接进了神殿。
李珣将自己的八字放在了神台上。
谢延玉摸了摸袖袋,这才想起来,记了她八字的那张纸在谢承谨那。
于是她又偏头去看他:“兄长。”
谢承谨神色淡淡的。
他一直是这样,谢延玉从他脸上,反正是看不出太多情绪的。
此时他脸上也依旧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像一块毫无情绪的冰。
这时候听见她叫他,他神色也很淡漠,只应了一声:“嗯?”
谢延玉提醒:“八字。”
说完这话,谢承谨才像是想起来东西还在他这。
于是又慢条斯理,把那张纸拿出来。
那张纸本应该是很平整的。
但眼下,却有些皱巴巴的,像被人揉过一样。
谢延玉视线落在纸上,看着她自己的八字,随后才伸出手,要将纸接过来。不过谢承谨没递给他,可能是因为他也离神台很近,所以他拿出那张纸后,将纸页抚平,直接放在了神台上。
然后他才看向谢延玉:“按规矩,纳吉由女方摇签。”
谢延玉点头:“嗯,我知道。”
谢承谨又将签筒拿下来,淡淡问:“会吗?”
还真不会。
与凡间寺庙里摇签不同,凡人求神拜佛,多是求心安,但修士本就已在修仙,距离神佛的距离就更近了,因此,修士摇签就并非是在求神求心安了,而是在正儿八经地叩问神明,与神明直接交流。
因此,摇签的步骤自然也与凡间不同。
凡间只需从签筒里随意摇出一签即可,但修士摇签,要用灵力在签筒上写上特定的口诀,然后再用灵力将自己的问题写上,再在签筒上画一个阵法。
这些步骤完成后,签桶里的签会自己动。
最终,筒子里会自己掉出来一签,这一签就是神明给出的答案。
筒子里的签都是白的,上面没有字,等签掉出来以后,要再过一刻钟,上面才会出现字迹。
字迹分作五种,分别是:大凶、小凶、平、小吉、大吉。
谢延玉并不会画那求签的阵法。
但她也没说不会,只是捏着签筒,没说话。
谢承谨看她半晌,知道她应该不会,半晌突然抬手,要将手覆在她手背:“我教你罢。”
然而在他要碰上她的那一瞬,
就听见后面的李珣突然出声:“不合适吧。”
谢承谨回过头,就对上李珣的眼睛。
李珣皮笑肉不笑的,和他视线相对,叫了他一声:“大、舅、哥。”
谢承谨冷冷淡淡:“并未成婚,不必如此唤我。”
李珣啧了声:“没事,马上就成婚了,现在叫以后叫都一样。”
他把谢延玉往身边拉了一点,轻飘飘地:“你虽是我老婆的兄长,但到底也不是血亲,更何况如今也不都不是孩子了,该有男女之别,手把手教不合适吧?”
谢承谨视线陡然冷下来。
李珣则凑近谢延玉:“我教你啊。”
他作势要捏谢延玉的手,
然而手还没碰上去,又被一道无形的气流推开了。
李珣顿了下,半晌后,捏了捏指尖,意识到是谢承谨在拦着他。
他再次看向谢承谨,
这一回,脸上的笑意都有点冰冷了。
他总觉得谢承谨有点奇怪。
上一世,谢承谨与谢延玉之间,并没有多亲密。
甚至谢延玉被软禁起来以后,他去看谢延玉,谢承谨也面无表情地准了。
但现在却不太对。
眼前的人还是面无表情,冷冰冰看不出情绪,
李珣睨着他,语气阴森森地:“又怎么了啊?我老婆我还不能碰吗?大、舅、哥。”
每一个字都在提醒他,他的身份。
但谢承谨语气还是冷淡,极遵守规矩的样子:“亲事未成,不应如此亲近。”
两人这边僵持起来,谁也不让对方碰谢延玉。
但还没僵持多久呢,下一秒,就听见签筒响了起来——
谢延玉已经摇完签了。
从签筒里摇出来一支签,“哒”的一声掉在地上。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
谢延玉将那签捡起来,放回了神台上:“我会画,能自己摇。”
*
谢延玉当然不会那阵法。
但她在撒谎。
她没想要认真摇签,于是随便用了点灵力,在签筒上点了两下。
掉出来一支签,她放回了神台上。
因为这样摇出来的都是白签,要等一刻钟后签上才会出字,于是她借口要出去等,便从神殿里出去了,又支使李珣去帮她拿东西。
于是神殿里就剩下谢承谨一个人。
系统道:【你怎么乱摇啊?如果出来个大凶怎么办?】
谢延玉好像没理解它的问题:嗯?
系统:【如果出来个大凶,岂不是不让你定亲了?】
谢延玉说:不让就不让啊。
系统卡壳了:【啊?】
它说:【虽然谢承谨不点头,你若想定亲,也能找到办法强行定亲。但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绕这么大一圈,走这个流程?你现在这么听话,顺着谢承谨的意思走这么一大圈流程,不就是为了他点头吗?】
谢延玉回头看了一眼。
透过门缝,看见坐在神殿中的谢承谨。
她说:走这一圈流程,只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
系统:【什么?】
谢延玉安静了一会。
然后她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张白签——
赫然是签筒里刚才掉出来的那一根签。
系统都有点懵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她这是要干什么,这签在她袖子里,那她刚才放到神台上的签是哪来的?
它想问话,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问。
好在谢延玉今天心情不错的样子。
她竟然主动和它解释了:我自己带了一支签过来,签文大吉,放在神台上的那支签就是大吉签,不管我摇出来什么,最终我都会把白签换下来,把大吉签放过去。
系统恍然大悟:【所以你根本不在意摇出来什么签,刚才摇签的时候也随便摇,根本没按步骤来!】
谢延玉:嗯。
系统还不明白:【那你又是要确认什么?】
谢延玉:你猜,出了一签大吉,这亲事谢承谨会不会点头?
系统:【啊?为什么这么问?】
谢延玉没再说话了。
她将那支白签又揣回了袖子里。
系统看着她的动作。
它原本想说,都出大吉签了,纳吉这关就过了,谢承谨肯定会允这门亲事啊。
但是话卡在嘴边,它脑子迟缓地一转弯,突然回过味来了——
谢延玉想试探的就是谢承谨的态度。
因为谢承谨最近实在是很奇怪。
明明是不管闲事的人,却偏偏来管她的亲事,她都说了想定亲,他却还要找纳吉的理由来拖延。
谢延玉顺着他走这些流程,根本不是为了等他点头,她从来不会这样顺着谁,她心里主意大着呢,最不喜欢被人控制,如今她想定亲,怎么可能等别人来支配?
她不过是想看看,谢承谨究竟是遵守规矩,还是根本就不想让她定亲。
把那支签换成大吉,再借故出去,留谢承谨一个人在神殿里。
倘若谢承谨真的不想让她嫁,那么他看见这支大吉,会不会道貌岸然地将签换成一支大凶?然后顺理成章地否决这门亲事。
系统回过味来,又问:【那你试探他干什么呢,他不想你嫁,是因为——】
说到这。
系统又顿住了。
谢承谨不想让她和旁人定亲,是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
谢延玉是敏锐的。
它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她肯定早就闷不吭声地感觉出来了。
她只是不动声色也不说而已,然后拐着弯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来确定,她当时不就是这样一点点试探贺兰危的吗?
她心中愈发清楚要怎么控制旁人了。
她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还有很多东西想要,有时候,感情和力量是一样好用的,能帮她更快更简单地达成目的,能让她操控着别人,让别人帮他完成目的。
哪怕只是一两分的喜欢,亦或是对她的一丁点渴求,这些都可以成为武器,成为她手中的绳索。
哪怕对方是谢承谨,只要被她试探出什么来,她牵住了绳索,他难道还能不低头吗?
系统:【……】
它就知道!
她绝对不会那么乖顺地配合谁,原来在这等着呢。
第110章 一支签 就能令他破防
一刻钟其实过得很快。
燃半柱香, 时间就到了。
但或许是因为神殿中太安静,谢承谨反倒总有种微妙的躁,静不下来,因此这半柱香的时间就变得有点难捱。
也可能是因为神殿中燃的香气味太过浓烈, 他一向不喜熏香, 现在便有些不适。
等一刻钟的时间一到, 他便起身走到了神台前。
那支签平放在神台上。
即使时间已到,如今签上应该出现字迹了,但这签是反着放的,有字迹的那一面朝下, 所以一眼扫过去, 也看不到签上的字是什么。
谢延玉还没回来, 但她也没走远,从他这角度往外看,透过神殿半开的窗, 就能看见她的身影。
按理说,应该要她进来, 一起看这签上的内容。
但鬼使神差的,谢承谨没出声叫她。
他如鬼一般, 安静立在神台前,一点声息都没发出来,视线垂落在那支签上。
半晌后, 他眼睫微颤。
随后他轻轻抬手, 拿起了那支签——
「大吉。」
五种签文中,大吉是最好的一签。
大凶是诸事不宜,小凶是会有波折,平签是无事发生, 小吉则代表会有预期外的惊喜。
那大吉呢?
大吉的意思是诸事皆宜,做什么都顺利,做什么都如愿。
倘若叩问姻缘,得到大吉,就是可以立刻结亲的意思,甚至都不需要再看什么黄道吉日了,因为这一签的意思是,不管哪一天做这件事,都是大吉,哪怕在最凶的日子结亲,也会顺心如意。
换句话说,
就是这姻缘像铁打的一样,刀都砍不断、劈不碎,是天定姻缘。
这也是问神时最难出的一支签。
若出这一签,寻常人脸都要笑烂了。
但谢承谨仍旧面无表情。
只有黑沉沉的眼睛好像变得更黑更沉,像深不见底的寒渊。
他捏着这签,看了半晌,视线又落在李珣的生辰八字上,天干地支,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李珣此人。
乖戾无常,睚眦必报,凶名在外,与谢延玉分明不相配。
这样也能摇出大吉么。
谢承谨静默了半晌,体内泛起一点熟悉的疼痛,是情绪波动太大时,体内余毒被牵动时的感觉。
他手指用力,于是那支大吉签的边缘嵌入掌心,轧裂了他手心一些还未愈的伤痕,又汩汩流出血来,沾在签文上。
好半晌后,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面无表情地写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随后他把李珣的八字拿了下来,一点点撕碎。
再然后,他将自己的生辰摆在了神台上,拿起签桶,神色淡漠地摇了一签。
*
与此同时。
谢延玉坐在外面,又从袖子里把那支白签掏出来。
这时候,白签上出现了字迹,谢延玉看着上面的字迹,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但她并没立刻进神殿里,而是仍旧坐在原处。
系统知道,她这是准备再在外面坐一刻钟——
她想试探谢承谨,看他会不会换掉那支大吉签,所以自然也要给他留出再抽一签的时间。
因此不管谢承谨到底会不会再抽签,她都会等半刻钟再进去,毕竟多等这点时间,也不影响什么。
因为知道了她的打算,所以这时候系统也没多问。
它其实也有点好奇,不知道谢承谨究竟会不会再抽一签。
毕竟在这种情境下,如果谢承谨真的重新摇了一签,那他得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才能做得出这行为的?
是刻意要抽一支不吉利的签出来,把那支大吉换掉吗?
系统觉得不是。
因为若要重新抽签,抽出来什么签并不是谢承谨能控制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谢延玉一样,想到提前准备一支签过来的。
系统思来想去,用自己的数据库模拟谢承谨的想法,推测了好几种可能性。
但最后它发现,倘若谢承谨真的重新摇签了,那多半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看见李珣那支大吉签后,心里不舒坦。
可能是嫉妒,也可能是不平衡、攀比,也可能是抱着某种微妙的期许,他才会重新摇一签。
这一签,问他自己和谢延玉的姻缘。
或许他与她,比她和李珣更为相配。
但谢承谨这种人……
从他脸上实在太难看出情绪和欲/望了,他看起来就像一块没有任何欲求的冰。
所以系统实在很难想象,他会有如上种种情绪,阴暗又扭曲,表面上道貌岸然,冷着脸面无表情,但实际上却在暗处觊觎着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然后暗暗与她的未婚夫攀比谁与她更相配,一支签就能令他破防。
系统想到这里,嘶了一声,感觉一阵恶寒。
它一边觉得谢承谨兴许不会重新抽签,一边又觉得,即使真的抽了,他也不一定抽出个大凶来。
它和谢延玉说:【如果他真的重新抽了一签,抽出来的是大吉,那你这试探不就不成立了?】
谢延玉淡淡道:成立。
她说:如果他真的不想点头,那就算出来的是大吉,他也会找理由回绝这门亲事。
系统道:【也是哈。】
谢延玉又说:而且,不可能是大吉。
系统:【你怎么这么确定,你在签筒上做手脚啦?】
谢延玉道:你不是说,我是炮灰女配吗?
系统:【对啊。】
谢延玉慢条斯理:炮灰女配怎么可能交好运?
这话一落,系统愣了下:【嘶,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用这种平淡的语气说出这种话,它心里有点难受,声音低了点:【好像是这个道理哈。】
谢延玉情绪倒是很平淡。
她拿出怀里那支白签,将上面的字迹露出来给系统看,上面写着“大凶”两个字。
她说:所以,不管我抽什么签,应该都是大凶。旁人抽什么和我有关的签,签文也好不到哪去,不是大凶就是小凶,这很正常。
好运不会眷顾她。
所以谢承谨摸一摸她的骨骼,就能下断言,说她多劳碌,多灾厄。
谢延玉早就不信神佛了。
这里没有神佛,是一本书中的世界,看不见的地方,有一支笔强硬地写完了她的命运,将她钉在了悲惨厄运上无法脱身,后来又出现一个系统,说完成任务她就可以飞升。
一切都是可操控的,连成仙也可以成为她完成任务的报酬,如此一来,还谈什么神佛呢?
神佛在这世界中,不过也是被捏造出来的角色而已,本质上她和神佛没有任何区别。
因此,她应该当她自己的神佛。
*
一刻钟后。
神殿内,谢承谨坐在神台前。
他捏着摇出来的那支白签,低头看去。
上面字迹缓缓显现,出来两个字——
「大凶。」
她和李珣姻缘的签就放在旁边,上面写着大吉两个字,鲜红的字看着刺眼,和他这一支签上黑色的大凶两字对比明显,像某种无声的嘲讽,他指尖陡然用力。
但也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谢延玉回来了。
天色还早,她从门外进来,阳光在她身侧镀了一圈浅金,但她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显得略有病态,深黑色的头发不透光,皮肤也仍旧苍白。
谢承谨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一下。
在她过来之前,他面无表情地将两支签收进了袖子里。
然后就听见她问:“在外面晒太阳,晒得忘记时间了。如今应当有一刻钟了,那签文可出来了?”
谢承谨淡淡应了声。
谢延玉在他对面坐下:“是什么签?”
她说话时,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她的视线里读出一点期待。
谢承谨很少从她的表情中读出期待这种情绪。
可此时看见她这样,他胸口闷得要命,某种情绪横冲直撞,好像要冲出来了,他手放在袖子里,用力捏着那一支大吉签,掌心流着血,直接将那支签折断了。
但他语气却很平稳:“很想知道吗?”
谢延玉此时非常诚实:“想。”
她其实是想知道,谢承谨到底有没有将那支签换掉。
她很期待。
但这反应看在谢承谨眼里,就是她很期待和李珣定亲,因此也很期待纳吉摇签的结果。
谢承谨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很不适。
他也很安静,跽坐在这里,像是在想什么,半晌后突然扯了下唇,很淡地一个笑,难以捕捉。
随后他拿出了那支大凶签,推到她面前:“凶签,这桩姻缘,似乎并不合适。”
这一下,系统几乎在谢延玉的脑子里尖叫起来了:【真给你猜对了!他真的换签了!】
但谢延玉脸上表情平淡,好像没什么反应。
她看着这签,也没说话。
谢承谨看着她,又说:“纳吉不过,这桩婚事便要就此作罢了。”
他话一向很少,这时候多说了一句:“李珣并不好,与你也不相配,亲事作罢,往后我会为你寻一桩更合适的。”
像是在承诺。
谢延玉突然问:“怎么才算更合适的?”
谢承谨想了想:“名门世家,家风严谨,风评好的。”
他这话落下,
却见谢延玉又抬眼看他。
她看了他一会,目光有点像审视,黑沉沉的,让人有些压抑,
谢承谨第一次被她这样注视着,
他刚要开口,随后却听她先出声了,意味不明:“像您这样的吗?听起来很像兄长您自己。”
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好像突然被拉动,发出尖锐的声响。
谢承谨愣了下,瞧着她,
但看不出她脸上表情有什么变化,好像只是随口一说,也不是故意要说这种话,但谢承谨心跳变得很快,心口像是被人用刀尖刺了下,本能地想要抵抗和否认。
但也就是这时,
谢延玉又开口了:“还是算了。大凶就大凶,我不想找别人,就算是凶签,我也想和李珣定亲。”
语气平稳,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话,
但周围空气却因此冷下来。
谢承谨好像心情突然变差,冷声道:“不行。按规矩,纳吉抽出凶签,婚事应当作罢。”
谢延玉飞快接话:“真的吗?”
空气里的弦在这一刻仿佛被绷到极致,再拉一下就断了,
谢延玉根本不让步,甚至有点咄咄逼人了,她在逼迫他,平日里柔顺的伪装被她血肉里的刺顶破,露出尖锐逼人的一面,她盯着他的眼睛,很难得地露出一个笑:“真的是大凶吗?”
谢承谨一顿。
随后,就看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签。
她将那支签倒扣在桌上,盖住了上面的字,慢条斯理地自曝:“可是我事先带了一支大吉签,把摇出来的签换掉了,放在神台上的一直都是那支大吉啊。兄长,您怎么会拿出一支大凶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