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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他闭上眼 会梦见她

心魔镜暂时用不了。

要让镜子自己认人, 谢延玉并不准备和贺兰危一样,招成百上千人一一试过。

说得难听一些。

贺兰危是所谓的男主,连他都要看运气,花费十天半个月才找到合适的人选。

她的运气只会更差, 这样下去, 不知道要多久。

因此她便琢磨着, 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方法。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近在眼前的事。

便是她与李珣定亲的事。

眼下已经到了天剑宗,李珣便开始准备定亲仪典了。

命碟都还没拿到,心契也还未立, 但他已经挑好了一个最近的吉日, 准备在那一日办仪典。日子很近, 就是这几天了,因此所有的东西都开始加急准备——

请柬、席面。

摆设、衣袍。

许多东西是可以交给手下们去做的,但也有许多东西需要亲力亲为完成。

尤其是仪典当天要穿的衣饰。

李珣在这方面挑剔得要命。

他钱多不嫌烧得慌, 从头到脚,头冠、衣袍、鞋子, 至少准备了几十套。

怎么昂贵怎么来,怎么招摇怎么来, 反正全都叫人裁好,然后送来他面前,一套一套选。

谢延玉被他拉着选。

她在这方面不怎么挑剔, 基本上是坐在旁边, 看着他拿着衣服一套一套往她身上比划。

她想起自己年少一些的时候,走在路边,会羡慕镇子上家境殷实的人,不管男女她都很羡慕, 甚至是嫉妒,因为他们有干净柔软的衣服可以换洗,她那时候想要的并不是很多,她也想要天天有干净衣裳换,如果她的衣服很多,一天能换两套,那该有多幸福呢?

但一天换十几套应该确实是会感觉到累的。

她衣服连着头冠、鞋袜,换了三四套,就感觉很累了。

于是她穿着刚换好的吉服,在李珣要她脱掉再换的时候,干脆一屁股坐下去了:“……要不你先试吧,你选定你自己要穿哪一套,我再最终选我的。”

话音一落。

李珣眼梢抬了抬。

他似笑非笑睨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的衣服太红,是很招摇的正红色,映得他眼尾有些红,分明是很锋锐深刻的五官,一眼看去容易让人感到乖戾,此刻却莫名其妙的有点娇,艳艳的。

其实他长了这样一张脸,穿什么都差不多了。

反正旁人看他,第一眼也不会看衣服,注意力一定是在他脸上的。

但他偏要选一套最好看的,虽然这些衣服在谢延玉看来每一套都很好看。她坐在椅子上,被他横了一眼也没理他,就看见他阴着脸,手指一挑,拨开了衣襟。

随后身上这件外袍就直接开了,露出中衣。

因为一直在试衣服,中衣有些松垮,露出一些锁骨。

嗯……

谢延玉稍稍挪开眼。

但下一秒,前面就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又撩起她的眼皮,逼着她看他:“你挪开眼做什么啊?看我啊。之前非说要和我定亲的是你,现在要定亲了你就这么怠慢我啊?看都不看我一眼。”

谢延玉:“……”

谢延玉被扒着眼皮:“你干嘛啊?好烦。”

李珣阴森森地:“我要你看着我。”

他顿了顿,又捏住她的脸:“看着我啊,看我穿哪件好看。”

这手真是贱得没边了。

谢延玉啪的打开他的手:“那你就快试。”

她一下子给他手背上扇出一道红色巴掌印,一点也没留手。

但好歹视线又落回了他身上。

李珣这才又捞起一件外袍,慢条斯理往身上套。

谢延玉道:“这件——”

她想说这件就很好,让他不要再继续试了,就定这件。

但不说完话,就感觉到传讯符中有灵力波动。

于是她话音停住,又将传讯符拿出来,低眼去看消息。

就看见是谢承瑾给她传了一条讯息:【来拿命碟。】

之前她给他发消息,叫他把命碟送来天剑宗,他没回复。

但竟然直接过来了。

谢延玉眼梢抬了下,随后手指微动,回复他的消息。

之前和李珣那句话就说了一半。

李珣这时候正背对着她,对着前面足有一人高的铜镜给衣服系带,听她说了半句话,动作便顿住了,但等了一会,也没见她继续说,于是他便回过头去——

就看见她垂着眼,早就没在看他了。

她拿着传讯符,给谢承瑾回过去一句:【好,我马上过来拿。兄长在何处?】

她知道谢承瑾发这么一句话给她,就代表他已经在天剑宗了。

但她也并不知道他在哪。

他应该是刚到,天剑宗在待客这一点上和上清仙宫差不多,都是专门留给客人住的地方,只要去天剑宗的宗务堂让里面的弟子引路即可。

但刚将消息发过去,

就听见头顶上传来阴森森的一声:“他在哪?这种问题你问他做什么?天剑宗是我的地方,你问我啊,我没死呢,就站在你旁边。”

一抬头。

就看见李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了。

分明在试衣服,浑身上下是定亲仪典时穿衣的制式,招摇得要命,动一下就应该叮叮当当响,但谁知道他凑过来的时候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连气息都隐藏起来了。

谢延玉:“……”

谢延玉看出来了,他现在不太高兴的样子。

但她不怕他,所以明明知道他在说反话,她还是问:“哦。那他在哪儿?”

这话一落。

李珣直接给她气笑了。

他把传讯符从她手里抽出来:“现在是在筹备定亲仪典,你管他在哪!”

谢延玉慢吞吞道:“但定亲要立心契,立心契要拿命碟。”

李珣冷笑一声。

他把传讯符扔回给她:“要你亲自去吗?”

*

谢承瑾把他所在的位置发给了谢延玉。

那边便没再回复了。

但想来——

她这样急着定亲。

提到要拿命碟,应该在过来找他的路上了。

这念头无声无息从心头滑过。

谢承瑾眼睫微动,脸上没甚表情,拿着她命碟的手指有些泛白。

将人的名字刻在灵玉上,再滴心血入玉,将灵玉放入宗祠。

这玉便是命碟了。

这是一块四四方方的青色灵玉,温度是冷的。

谢承瑾捏着它,指腹扫过上面她的名字。

不知道怎么回事,脸色蓦地变得更为苍白,闭起眼,眼前又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画面里。

他也是拿着她的命碟,将它交给了李珣。

但很快,画面跳跃,他看见了一些别的画面,好像是谢延玉被退婚了。

谢承瑾猛地又睁开眼。

额角的青筋搏动着,他有些头痛,这几天拿着她的命碟,一闭眼就总看见这些画面。

很难说是出于什么心理。

或许是相信这些画面的真实性,又或许是别的。

他捏了捏她的命碟,半晌后,突然拿出纸笔。

纸是写求亲贴时所用的那种纸,相比普通宣纸要更硬挺,但比起竹简又要柔软些。

但他拿出的纸,颜色并非正红,而是白色。

时下世家只有在婚娶之事上才会用这种纸张,求亲定亲用红纸金墨,退亲悔婚用白纸黑字——

他将纸笔放在面前。

等她过来的时候,他或许可以再问她一次,倘若李珣不好,与他定亲后可能还会被退婚,她还愿不愿意成婚。那些频繁的梦境足够叫他了解她,她懂得趋利避害,若告知她结果不好,她应当就不会再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面无表情地想。

却计算着时间,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眼。

半盏茶后。

他听见一阵脚步声。

推开门,却看见来的人是——

李珣。

*

李珣一进门,就看见桌上的纸。

专门用来写退婚书或是悔婚书的纸。

纸上还没写东西。

看着像是专门在这等着她,要劝她退婚。

嘶。

这趟还真不算白来。

李珣脚步微顿,冷笑着叫了他一声:“大舅哥。”

他若无其事将视线挪开,仿佛没看见桌上纸笔一样,慢条斯理笑开:“我来拿她的命碟。”

谢承瑾脸上表情仍旧很淡:“她人呢?”

李珣笑:“她没空。”

他一边说,一边偏了偏头,指了下自己身上的吉服。

虽然他平时也穿红衣,十分招摇。

但他身上这件吉服的红,却好像更刺眼一些。

谢承瑾视线落在上面,就听见李珣慢条斯理道:“大舅哥还未与人定过亲,想来不知,定亲仪典前很忙的。她在试吉服,就顺便让我过来了。啧,你也别怪她不来,定亲么,终身大事,选一件合适的吉服可能更重要一些。”

拐着弯说他在她心中不如一件吉服重要。

谢承瑾视线微冷。

他并未回应,只道:“让她自己来拿命碟。”

李珣不耐烦:“你直接给我就是。”

话音落下。

却听见谢承瑾很淡很淡笑了声:“给你?”

李珣觉得这语气有些奇怪,随后就听见这闷葫芦冷声道:“只有至亲之人可碰她命碟,我是她兄长。”

谢承瑾话音微停。

然后看着他身上的吉服,半晌,才道:“你与她连仪典都还未办,如何能给你?”

他几乎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在看李珣,

即使是兄长的身份,在此刻,也比一个准未婚夫与她要更亲近,拿着她命碟不给,也是完全有理由的。话说完,便看见李珣脸色肉眼可见地阴冷下来。

谢承瑾扯扯唇,便要送客。

但下一秒,

却看见李珣拿出传讯符,给谢延玉传了条视讯。

她一接通。

李珣就道:“你哥不给我命碟,你自己和他说,要他把东西给我。”

一边说,一边把传讯符往他这抛。

谢承瑾接住,措不及防就看见她那边的情境。

她穿着吉服,和李珣身上这件款式差不太多,红得刺眼,对他说:“兄长把命碟给他吧。”

谢承瑾动了动唇。

但不等他出声,那边似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隔着传讯符,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脸上带着很淡的笑意,声音低低的:“还是说,兄长这次又要用什么理由拒绝?”

上上次,是用一支大凶签,拒绝了给她命碟。

上次,是说命碟在谢家,没带来上清仙宫。

这次——

谢承瑾想说,与李珣定亲可能还会被退婚。

但她眼珠子黑沉沉的,瞳孔细小,和针一样往人心里扎,他好像被扎了一下,戳中了某个难言的痛点,以至于话卡在了喉咙里,像是欲盖弥彰一样,他没有再出声,仿佛再出声劝她就是他心里有鬼,他刻意不想让她成婚。

而一个声音在心中告诉他:

她连抽签的结果都不在意,为了定亲,可以换一支签试探他,更何况他看见的一些毫无根据的画面?

她不过是想和李珣定亲罢了。她会权衡利弊,但同样有很坚硬的骨头,决定要做的事情,不择手段也要做到。

谢承瑾视线变得更扭曲。

就听见李珣笑了声。

对方用了灵力,将传讯符隔空取回,连同她的命碟一起隔空取走了。

然后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张请柬,放在了桌上:

“哦,对了。作为交换,我给大舅哥一张请柬吧,上面有定亲仪典的日子,仪典上,我会与她立心契,大舅哥是她兄长,按理说是要出席一下的。

“她从前是孤女,没有家人,一个人不容易,如今有了兄长,你可一定要来啊——

“来亲眼看着她与我立契。”

*

谢承瑾砸了一桌子东西。

他很少有情绪这样外放的时候,砸完看着满地狼藉,又觉得好笑——

她铁了心要定亲,他何必再管。

往后若是真吃到什么苦头,也是什么因种什么果。

他不喜干涉旁人事,不喜插足旁人因果。

之后的几天,他偏偏留在了天剑宗,偏偏要出席她的定亲仪典,既认了兄长这身份,他没有道理不出席。但好像又刻意憋着一口气,又或许是刻意回避,他没有再和谢延玉说一句话,虽都在天剑宗,却没见面,传讯符也不曾传过只字片语的消息。

他闭上眼会梦见她。

持续很久了。

但偏偏这几天,他夜里点了香,专门驱散梦境的香。

好几个夜里,连梦都没有再做,仿佛这样就真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与她界限分明,不再梦见,也不会再管她的因果。

直到定亲仪典前夜。

屋子里仍点着香。

谢承瑾闭上眼,却又一次梦到她——

这是一场很长很沉的梦。

从前那些总出现在梦中的、零零碎碎断断续续的片段,终于连贯起来,像深埋在魂魄中被遗忘的记忆破土而出,好像骨骼之间填充上了血肉,点连成线。

所有的碎片都串起来。

他看见了完整的记忆。

第132章 哥哥 谢承瑾前世番外(1)

谢承瑾年少时, 并不是一个很守规矩的人。

相反。

谢承瑾觉得谢家的规矩有些太多了。

谢家以占星起家,因为熟知星象,因此尤擅布置阵法。

许多人间至宝都放在谢家保存。

因此,这样的家族, 规矩也是很多的。

这是一个很庞大的家族, 可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却显得死气沉沉,规矩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事无巨细。小到身边侍从的数量、屋子里家具的件数,大到待人接物、学习修行, 桩桩件件, 全都是规矩, 刻板而繁杂。

人怎么能在这样的规矩里活着?

谢承瑾很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觉得自己这样,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像一件物件, 不管像什么,反正不像一个人。所以他也干了很多不守规矩的事。

按照规矩, 他不能和身边的侍从私交太好。

但他偏偏自己喜欢什么,也要把自己的份例分给侍从。

按照规矩, 他身边不能有宠物,兽类蠢笨,容易失控, 难掌控。

但他偷偷养了一只灵鸟, 拍一拍翅膀就可以飞出谢家高高院墙的灵鸟。

……

这类的事情太多了。

但都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家中的长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时候稍微过分一点的事情,就罚他跪一跪祠堂。

但总归,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太出格的大事。

直到某一年夏天。

有一样被存放在谢家的宝物被邪魔盗走。

谢承瑾奉家中族老之命, 去追那邪魔,取回宝物。

他追那邪魔追到一处荒村。

这里没什么修士,多是凡人,有一座破庙。

而那法器被邪魔当成邪器用了,放在庙里,吸收活人的生命,以此提升那邪魔的修为与寿数。

谢承瑾将那邪魔打伤,然后进庙里要把宝物拿回来。

然而方才踏进破庙中,那邪魔为了避免谢承瑾出来追杀他,就在庙外布了一道结界,将他困在了庙里。

那结界也不知是用什么邪术布下的,谢承瑾根本打不破。

因此,他只能暂时呆在庙中,另想办法出去。

庙里是有人的。

躲在这里避雨的乞丐、暂时在这歇脚的书生,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什么人都有,都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各有各的可怜,否则也不会进这样的破庙。

然而因为那法器,这些人的生命都被尽数吸收。

如今全都躺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

死得久一些的,尸身都开始腐烂。

他在庙里走了一圈,看见尸堆下面有个小姑娘。

很小很小的小姑娘。

五六岁?六七岁?

她还活着。

但也快死了。

那法器正在吸收她的生命。

以至于她奄奄一息的,昏迷着,连呼吸都很微弱。

谢承瑾想了想,还是弯下身,摇了摇她。

他其实有些洁癖,不太喜欢碰不干净的东西,小孩身上脏兮兮的,衣服破破烂烂,上面的补丁都磨损了,补丁上还有补丁,他挑了一个干净一些的地方下手。

手刚碰上去。

下一秒,小孩好像感觉到了。

脏兮兮的小手一下就拽住他,也不知道这么虚弱的小孩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死死抓着他的手,把他的手背都抓出指甲痕迹,和抓着救命稻草一样,都晕过去了,还梦呓一样,反复念:“不想死,不想死。”

可她却正在死亡。

谢承瑾被她抓着,想了一会,给她输了一点灵力。

但也只能输一点灵力给她,凡人本身就没有修行的根骨,身体里承受不了那么多灵力,再多输一些给她,她会死得比现在还要更快。

很快。

小孩睁开眼,露出很警惕的表情,环视四周。

然后又看着他,小心翼翼试探:“哥哥,你是来救我的吗?”

谢承瑾是来拿法器的。

他只不过是被困于此,出不去罢了。

他一时间没有回话,小孩就哇哇哭起来,她太害怕了,怕死,怕他把她扔在这里,可怜兮兮地求他:“我还不想死,哥哥,你会不会救我啊。”

彼时谢承瑾也不过是少年人罢了。

他第一次离家那么远,谢家奴仆环绕,他几乎没见过多少凡人,就算是凡人,能见到他的,也都是贵不可言的达官贵人,他哪里见过这样可怜,这样小的孩子?

更没人在他面前哭得这么凄惨。

谢家的小孩,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死亡是何物,可是这小姑娘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已经嚎啕大哭,求着人救她,把他抓得紧紧的,说什么都不放手,挣扎着说她不想死。

谢承瑾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半晌,他蹲在地上:“嗯。你别哭了。”

小孩还是哭。

脏兮兮的小手和他拉钩。

谢承瑾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小孩抹着眼泪:“我爷爷说,就是一言为定的意思。”

谢承瑾:“那你爷爷呢?”

小孩哇的一声又哭了。

她说话断断续续,谢承瑾从她话里知晓,她那位爷爷不久前死在饥荒里。

也不是亲爷爷,就是行乞的时候捡了她,带在身边养着而已。

小孩一边哭,一边要他一言为定,答应了救她,就不能让她死。

哪有这样强买强卖的。

她哭成那样,抓着人不放,他才答应的。

现在又和他这样说,真是一点也不客气,谢家人说话委婉,从来不会这样直白。

谢承瑾觉得好笑。

其实答应她了,他就后悔了,因为是那宝物在吸收她的生命,如果要救她,就要把那宝物捏碎。谢家的规矩森严,尤其是对于存放在谢家的宝物,别说捏碎了,若不是他奉命追回宝物,平日里碰一碰这些东西都不行。

但这小孩——

谢承瑾看她半晌。

算了。

他都答应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最终,他将那宝物拿出来。

小孩看见宝物,道:“哥哥。这个看起来好贵,这是什么啊?”

谢承瑾:“我们家的宝物,我是为了找它才来的。”

小孩眼睛都亮了。

谢承瑾手指一动,却把它捏碎了。

小孩很是疑惑:“为什么要捏碎?”

谢承瑾:“它吸收了你的生命,捏碎它,你才能活。”

他将东西捏碎了,然后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你不会死的。”

可是这话一落。

小孩却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反而很低落的样子。

她问:“你捏碎了家里的宝物,会不会挨罚啊?”

她突然表现出很害怕的模样:“我、我知道被罚很吓人,我以前和爷爷做帮工,爷爷打碎了一个碗,他们就扣爷爷的工钱。我和爷爷就、吃不上饭。你挨罚了,我没有钱给你……”

这么小的孩子。

五六岁,却这样早慧。

要和人一起去做帮工,遇见这种事,会和他说出这样的话。

谢承瑾有一点难受。

他道:“行了,我自己捏碎的东西,我自己选择的救你,后果当然由我自己承担。安心吧。我就是挨罚了,也不会找你要钱。”

小孩似乎听进去了。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

宝物捏碎后。

小孩的生命确实停止了流逝。

但经历这么一遭,她也很虚弱,就算他输了一点灵力给她,她也还是生病了,脑袋发热,很快就又病得晕过去了。

如果能离开这座庙,谢承瑾可以把她放到医馆。

但离不开这座庙。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

就连谢承瑾自己的状态也不是很好了。

他试着布了很多个阵法,试图攻破那结界,用了不少灵力,整个人很虚弱,但那阵法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生效。

小孩更是不好了,看起来快要病死了。

这天夜里。

他听见小孩奄奄一息地喊渴。

谢承瑾给她输了一点灵力,但也不太管用了。

修士修为到一定境界,就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喝水了,谢承瑾已经忘记自己上次进食是什么时候了,因此过了一会,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凡人比修士要更脆弱,多日不喝水,会渴死。但这哪有水能给她喝?

但她真的快要死了。

其实一个凡人小孩,这样的情况下,应该早就撑不住了。但她太想要活着,求生欲太强烈,像是迸发出来的火光一样,铆着一口气活着。

最终。

谢承瑾划破了手掌,将滴滴答答淌血的手凑到了小孩嘴边。

血顺着干裂的嘴唇落入口中,小孩终于安心地睡下,没有再喊渴。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

谢承瑾手掌被划破了好几道,用血代替水,暂时吊着这小孩的命。

也可能修士的血对凡人是有用的,过了几天,小孩奇迹般地清醒过来。

嘴巴里腥腥的。

她意识到,好像是这位哥哥,这些天划破了手掌,将血当水给她喝。

她感到了一点内疚。

还是很渴,但她不敢说话,因为她知道,如果她再喊,这位哥哥还是会划手掌。

但她真的好渴,好饿啊。

她安静下来,谢承瑾注意到了,看她难受的样子,手又凑到她嘴边。

她显然有些犹豫。

谢承瑾笑道:“行了,喝吧。不知道还要在这被困几天,我连条消息都传不出去。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了,你可别现在渴死了。”

又过了好几天。

谢承瑾试了新的阵法。

这一次,阵法终于生效,外面金刚罩子一样的结界被破开。

谢承瑾把小孩放到了医馆,扔了一些钱给医师。

小孩在背后追着他。

嘶哑的嗓子和他说话。

说了什么呢?

她说,哥哥哥哥,你是好人,我会努力记住你的,你不要变样子,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谢承瑾笑了下。

倒是没说什么,他知道他和这样一个小姑娘,往后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

离开这之后,他拿着那宝物的残片,回谢家复命。

他违反过的家规并不少。

这是最严重的一次。

他都做好了被毒打一顿的打算。

但那时候他没想过。

原来代价会这样大——

远远不止一顿毒打。

第133章 少沾因果 谢承瑾前世番外(2)……

那是一件很重要的宝物。

人间与妖族之间有一道封印, 都在天都城郊护城河的水底,封印对应一道大阵,大阵外还有无数小阵、迷阵,这些阵法之中的力量来源于各式各样的宝物。

这件宝物便是支撑阵法的众多宝物之一。

它原是一件无主之物。

概因为谢家擅阵法, 这件宝物便由谢家来保管。

这世间所有无主的至宝, 甚至曾有过主如今无主的, 都存放在谢家。

谢承瑾毁坏了宝物,被打了几百棍,几乎打掉了一整条命。

即使他是个根骨绝佳的修士,几百棍下来, 他整个人也被打得皮开肉绽, 几乎被打成肉糜, 腑脏都碎了,一张嘴便吐血水,无非是金丹未碎, 留住了一条命罢了;

可即便是这样,

他仍旧满身是血, 拖着一身烂掉的皮肉,又在祠堂里跪下了, 按照家规上的一切,接受完了处罚。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了。

但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跪在祠堂的不知道第多少天,家主亲临, 弯下身问他:“你救下的那个小姑娘, 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如今在哪里?”

如今那宝物被损毁,导致宝物所对应的那法阵松动, 连同最中间的大阵也有了一点损毁。

但因为那件宝物吸收过那小孩的生命,她身上仍旧留有宝物的气息。

将她抓回来,把她丢进炼器的炉子里烧,取走她的性命,将她炼成一件法器,摆放回那宝物原本存放之处,可以填补这个空子。

谢承瑾问:“那阵法有些损毁,妖界与人间之间结界可有松动?”

家主道:“暂未。”

谢承瑾心里有些不舒服:“那为何要取她性命?不过一个小阵松动,根本不足以撼动什么,难道一条人命还不如……”

话音未落。

一巴掌狠狠扇上来,将他的脸扇得偏了过去。

“人命?

“人命值几个钱?你去凡间多看看,凡人如她这样的多了去了,有多少人是如此?偏你同情心泛滥,千不该万不该,要去救那一条贱命!”

是的。

修士并不会在意凡人的死活。

世家割据城池,互相结盟,不过是为了占据更多的修行资源,管辖城中散修,也不过是履行义务,稳固他们的地位,但凡人呢?凡人的死活都无法为世家带来什么,凡人又算什么?

站在云端,是看不见蝼蚁的。

谢承瑾却想起小孩抓着他的袖子,连梦呓都在嚎啕大哭,迸发出那样惊人的力气,死死抓住他的手,说她不想死。把她放在医馆的时候,小孩追着他,说请他记住她的名字,说她名字是青青,说请他不要变样子,她会努力记住,来日,若有机会,她一定会报答他的。

看不见便罢了。

可是看见了。

看见了,还可以当作看不见吗?

看见了,还可以当这是一条无所谓的性命吗?

她是活的啊。

谢承瑾跪在地上,被那力气十足的一巴掌扇得倒在地上,他一边呕血,一边爬起来。

原本该继续跪,但他偏生要站起来,他同家主说,他不会将那孩子的下落说出来的,但转瞬又被一鞭抽得跪下,家主被他气得狠了,这一次真的下了狠手,将他抽得晕了过去。

身体到了强弩之末。

谢承瑾不得不卧床。

卧床期间,不停有人来游说,要他将小孩的下落说出来——

宝物被损毁以后,河底的小阵松动,连带大阵也被损毁一些。

阵法是世家与宗门联手布下,阵法生变,世家与宗门都能感应到。

布这阵法确实是为齐心协力抵御妖族,毕竟妖族是外敌。

但本质上,诸多世家与宗门之间,从来都不和睦。

即使妖界与人间的结界没有大碍。

但世家之间的不睦就这样显露出来了。

谢家是多大一块肥肉呢?

所有无主的人间至宝都放在谢家存放,就算有人在秘境里找到什么宝物,想要侵吞,谢家也能名正言顺地接管这些东西,以保存为名,又是出了名的规矩森严,这宝物存放在谢家,即使众人心有不甘,道理上也没有任何理由说一个不字。

但现在存放在谢家的无主之宝竟被损毁了。

管它是被谁盗走的呢?

监守自盗的帽子一扣下来,之前所有的规矩严明都成了笑话。

眼馋那些宝物的世家将这事做筏子,流言一传出去,谢家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

谁都能来骂两句,质疑谢家究竟是保存那些宝物,还是公器私用,敌对的世家更是可以面子都不顾了,联手起来对谢家群起攻之,先用道德做砝码,再用武力,名正言顺,等谢家倒了,各凭本事分羹。

事到如今,和妖族人界之间的结界是否被撼动,已经没有关系了。

谢家是庞然大物,但从来没有强大到可以以一家之力抵抗那么多世家,就连结盟的世家,也因这件事对谢家生疑。只有将那空子补起来,才可平流言。

不将那小孩找回,将她炼成器物,就要有谢家自己人去将大阵的缺损填上。

谢家镇守天都,妖界封印的事也在谢家管辖内。

从前不是没有阵眼开裂,小阵受损这类的事。

甚至哪怕是大阵的阵眼裂开,也只需要去修补阵眼即可,断然用不上“填”这个字。

但这次事情是支撑小阵的宝物损毁了。

缺损缺损,是因缺致损。

后果并不严重,但若要补,也一定是要拿东西填的。

拿满身修为去填,拿命去填。

谢承瑾思考过是不是应该将那小孩抓回来,但他同她说过。

自己的选择,就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他选择了捏碎那件宝物,救下了她的性命,那么捏碎宝物的后果,便与她无关了。

游说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谢承瑾听烦了,直接自己去填那阵法了。

走进护城河底,他直接进了那处缺损的小阵,手落上去,试图将自己融进阵中。周围毒瘴弥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消融,骨头都在被毒侵蚀,是一种钻心的痛,他承了几百棍,竟也承不住这样的痛,直接失去了意识。

但没死。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卧室之中的幔帐。

天青色的,他很熟悉。

他为什么没死?

因为他是谢家小辈之中,最出色者。

族老们知道他去填阵,气急败坏,连夜将他捞回来了,换了一个人去填。

那人在谢家众多支系之中,算是平庸,去填阵却也是自愿的。谁呢?他父亲。

父亲替了他。

身消魂散,将自己变成了小阵的一部分,永远躺在了河底下。

母亲呢?

本身身体不好,夫君填阵的第一夜,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平静地躺在床上,闭上眼,但这一睡也没有再起来。

为什么呢?

谢承瑾不明白,他只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可是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事情却会变成这样,甚至连父母都已被发丧。

他跪在祠堂,对着灵位,剧烈的情绪翻涌。

他知道自己是难受的,是悲痛的,但是难受那一念起,浑身就传来钻心刻骨的剧痛,他开始不停地呕血,填阵虽未成,但毒侵入根骨,无法拔除,每半月,便受钻心蚀骨之痛。

痛意撕扯他的时候,他神智不清。

掌心给小孩喂血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他伸手按住,竟在余毒带起的痛意之中,感到了另一种痛。

于是掌心的伤口再也没有愈合过。

越叠越多。

支系近一些的族老来看他。

白发苍苍的老人拍着他的背,语重心长:“谢家规矩森严,并非没有道理,这世间因果不可控,只有少沾因果,才能尽量让事情在掌控之中。小瑾,你当懂得,谢家从来都是被人盯着的。”

监守宝物的家族,本该一家上下,如同一只铁桶,一点问题都不让旁人挑。

当不偏私。

当少沾因果。

多施舍乞丐一粒米,谁知道那乞丐是不是一个恶人,来日去欺辱旁人?

谢家子养一只鸟雀,飞出去,说不准连鸟都会被抓住搜魂,因为歹人想看宝物在哪里。

与侍从亲厚,多说两句话,多给一些恩惠,侍从若生歹心呢?

而他插足那小孩的因果,将她的命救下,此为因,而所谓的果,便可能是他身边的人,丢去一条命。

万物皆是因果。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而人是最不可控的,一言一行皆种下因果,便应将外物视作草木,少做不该做之事,少管不该管之事。

可这些究竟是谁的错?

谢承瑾想不明白。

谢家如此庞然大物,家中连同奴仆,千百人,要维护家族不倒,要平流言,好像也无错;那小孩呢,路过破庙,在那落脚,更无错。

他应该怪谁?

那些世家吗?站在他们的角度,对谢家生疑,又或是想要掠夺宝物,都各有各的理由。

怪盗走宝物的邪魔吗?谢家规矩森严,倘若真的严格地恪守每一条规矩,又如何会让那邪魔钻到空子,将宝物盗走?

他跪在灵位前,想不出来该怪谁,也不明白该恨谁。

这是一种茫然的感觉。

可是那股恨意,却又在心中扎根,发芽,他不知道该恨谁,这股恨意存在着,却找不到一个投射的对象。

那他应该恨谁呢?

他想,或许该恨他自己。

……

变化并不是一天发生的。

只是过了一阵子后,众人发现,谢家这位公子变得陌生起来。

他开始恪守谢家的每一条规矩,开始变得寡言,刻板,脸上生动的表情开始消失,如同被冰雪冻结,再后来,也察觉不出他的情绪与喜恶;

他再也没有同侍从分享自己喜爱之物,许多年后,他养的那只灵鸟寿终而亡,他亲手埋了那只灵鸟,没有再养新的。

因为体内的毒,他原本有些麦色的皮肤,变得苍白,血色饱满的唇,颜色也变得很淡。

一年又一年,少年变成男人,模样与气质都变了许多,变得冰冷,如同一块没有情绪的、坚硬的冰。

当年的事情,几乎没有人再敢同他提起。

即便提起来,他也面无表情,有时候会思忖一会,好像是因为当年的事对他影响太大,以至于他不愿想起,甚至刻意遗忘了一些细节,譬如那件宝物的样子,再比如他救下的那小孩的名字与模样。

后来又过了许多年,也几乎已经不再有人记得,曾经谢家这位公子是何种模样了。

……

这一年。

谢承瑾被余毒折磨,致使重病卧床,这毒清不掉,在他身体里埋藏着,一年又一年,每半月发作一次。

但即便如此,即便他是修士,他的身体所能承受的痛意也有极限,因此他昏迷不醒,卧病了月余,甚至有医师说,他这毒若再不全数拔除,他的身体就要彻底毁了,哪怕不将余毒拔除,找个法子在他发作的时候压一压也是好的,至少能让他的身体不再继续衰败。

谢家寻不见解毒之法,最后退而求其次,准备找法子帮他压住这毒。

最后他们找到一个根骨很奇特的姑娘。

谢家与她提起要她的血,她便又提,她可以舍血,但要交换。她想要一个好一些的身份,想要可以修行的机会,想要不再在外面流浪,是个人都能踩她一脚。

谢家公子的命,

难道不值得他们将她收作养女吗?

……

谢承瑾再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多了一位继妹。

他只淡淡应了一声。

他并没有多问什么,甚至连名字也未曾问,便又坐去案前,处理昏迷期间堆积起的公务。

还是族老做好了那位继妹的命碟,拿来他桌前,他才看了一眼。

那位继妹进了宗谱,便改了从前的名字。

族老说她从前的名字上不了台面,如今叫谢延玉,与他的名字算是对仗工整。

那她从前叫什么?

族老没说,他也不关心,并没有兴趣知道。

于他来说,她与他院中草木并无区别,谢家保障她吃用,给她身份,他便没什么需要再多过问的,为何要再分出心神关心这些旁的?

日子就这样过着。

他被人群簇拥着进出,早出晚归。

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有一个继妹存在。

直到这一天。

他去一趟内宅,有事要办,侍从在他身边簇拥着,周围人都在行礼。

他忽地从人群中瞥见一个身影。

那人也在人群中对着他行礼,可能因为她穿的服饰和下人们不同,既不是下人的衣服,也不是昂贵的衣料,是简单的白裙子,在清一水的下人袍服间很显眼。

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

总之是很莫名的。

他一眼就注意到她。脚步微顿一下,很快就又挪开了目光。

他皱了皱眉,问身边的侍从:“这是谁?”

侍从想了想,一拍脑袋:“哦!就是您那位继妹啊。”

侍从念出她的名字——

谢延玉。

第134章 兄长? 谢承瑾前世番外(3)……

谢承瑾平日处理公务, 忙得脚不沾地。

谢延玉平日呆在后宅,与他没有交集。

几年下来,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甚至见面的次数也并不多,大多是如同初见一般, 他被人群簇拥着走过, 她停下来行个礼。

只不过, 谢承瑾每一次都能从人群中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身影。

真是很莫名的。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但次数多了,他便也不去思考这些无足轻重的事了。

但有时候擦肩而过,他会感觉到她的视线。

他知道她在看他,但他从未回头看过, 就好像不知道她在看他。

但他觉得, 这位继妹, 似乎与族老嘴中的有所不同。

族老说她很温顺,像蒲苇一样,总是低眉顺眼。

但他却总从她目光里感觉到一种隐秘的恶意——

是嫉妒。

谢延玉在嫉妒他。

她看见他便感到很嫉妒, 为什么他生来就拥有一切,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群簇拥着, 宠爱与权力好像如同不要钱一般,源源不断地流向他, 这样的人,她想不出他的人生会有什么痛苦。

她很嫉妒他。

却又很喜欢躲在暗处窥伺他。

她知道,这种嫉妒里还有一些羡慕, 她总想着, 如果她也有这样高贵的身份就好了,或者如同他一样强大的实力也好,这样,她会过得好很多。

即便是如今这样的生活, 她也并不喜欢。

像牲畜,总要割开手腕放血,捞了个世家小姐的身份,但其实这里的人也没有真的将她当作主子来对待。这样的生活是她等价交换来的,比从前的日子过得要好许多,她心中知道,也不对这样的日子有太多怨恨,但这也不代表她要喜欢这样的日子,不代表她满足于此,她还想过得更好一些。

她的嫉妒与欲求写在眼睛里。

谢承瑾不用回头,也可以感觉到。

终于,再一次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脚步顿了下。

然后他突然回过头。

越过人群,他和她对视,清楚地看见她那双眼睛。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看她,迅速地垂下眼,又露出低眉顺眼的温顺模样。

太奇怪了。

可是他看见她那双眼睛,下三白的柳叶眼,突然觉得很像记忆中一双很模糊的小孩的眼睛。

脏兮兮的又可怜。

……

这一年。

上清仙宫关押的怨鬼逃了出来,到天都作乱。

贺兰危奉命前来天都捉拿,在谢家小住。

没过多久。

府中传起一阵流言。

说是谢延玉与贺兰危关系不清不楚。

这流言在下人间越传越广,谢承瑾也有所耳闻。

这一天,谢承瑾与族老议事,议事结束后,他们提起近日的传言,将谢延玉与贺兰危召过来问询。

谢承瑾并不喜欢多管闲事。

他本该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留了下来。

旁边的族老问:“小瑾,怎么还不走?还有事吗?”

谢承瑾不语。

族老说:“哦,你留在这,是想听你那继妹与贺兰危的事?也是怪了,你平日不是最懒得管这样的小事吗?你说你这位继妹,平时很温顺的一个姑娘,怎么和贺兰危扯到一起去了?”

谢承瑾心想。

他留下来,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她或许并不像表面一般温顺,所以他想听一听,这件事的原委。

不过把人叫来后。

贺兰危与谢延玉否认了这件事。

族老们便没有多问,反而是谢承瑾,他看着她,突然开口:“是么。”

谢延玉:“什么?”

谢承瑾:“你与他并无关系,是真的?”

谢延玉点头。

谢承瑾便没有再多问,他平日不喜欢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即使这事涉及府中规矩,但这也不归他管,有其他族老来负责。不由他负责的事,他从不多问。

但他并不喜欢流言。

他讨厌一切流言,一切抹黑家门的东西。

谢延玉走后,他安静片刻,侧目和负责内务的族老说:“将传出流言的人处理了,往后我不想再听见。”

……

再之后没多久。

谢延玉要去上清仙宫。

她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从一众谢家小辈的手中,抢到了贺兰危留下的那张举荐书——

稀奇。

谢家这些小辈,都比她的根骨要好,修为要高,最终举荐书却被她拿到了。

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谢承瑾莫名觉得她就该这样,他将举荐书给了她,却没有多说一个字,微微颔首,再次与她擦肩而过。

……

她离开后,日子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谢承瑾几乎要忘记这个人的时候,又一则消息传过来。

说是她要与李珣定亲了。

那个风评很不好,出了名乖戾残忍、阴晴不定的剑尊李珣。

据说她与李珣,年少相识。

这件事也不归谢承瑾管,他听侍从禀报完,便没有再多问,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不知为何,当天夜里,他又想到那句年少相识。

莫名的,他问侍从:“她年少时如何与李珣相识的?”

侍从也不知道。

侍从立即去调查了此事,搜集到了一些她进谢家之前的行迹,整理成卷宗,呈给了他:“公子,据说她是孤女,年少时四处流浪,救过剑尊。能找到的信息,我都写在了卷宗里。”

谢承瑾嗯了声。

无关紧要的小事,当时莫名想问一句,但并不值得他投注太多注意力。

他接过卷宗,没看,随手把东西扔到了一边。

……

再后来。

便是谢延玉被退婚,因为她与贺兰危私通。

流言满天飞,说谢家的规矩之下,怎么会出现她这样不守规矩的人,谢家的规矩是不是摆出来给外人看的,就像当年损毁的宝物一样,谁知道谢家内里是个什么样的?

谢承瑾最讨厌流言。

他把谢延玉带回谢家,按照规矩软禁了起来,又花费了一些心思,堵住外面的悠悠众口。

方才将流言平息,一转眼,又有侍卫禀报:“公子,谢小姐想逃跑呢,堆了梯子在院子里想翻墙。”

谢承瑾一顿。

很久违地,他气笑了,然后被牵动情绪,体内余毒发作,他伏在桌案前咳咳吐血。

之后的每一天,侍从都来汇报一下谢延玉的逃跑进度。

谢延玉被软禁起来的第四天。

她成功翻过了院子的外墙。

跳下去的时候,看见谢承瑾安静站在墙外,视线冷淡地看着她。

谢延玉:“……”

谢延玉又想翻墙回去了。

是谢承瑾先开的口:“想去哪?”

谢延玉不敢说话。

她低眉顺眼,低着头站在他面前,不多久,又听见男人冷淡的声音,言简意赅吩咐侍从:“换个院子。墙高一些,顶封起来。”

说完话。

谢承瑾便要离开。

谢延玉忍不住追上去:“你怎么知道我会要翻墙逃走?”

谢承瑾就是知道。

即使没有侍从告诉他,他其实隐隐约约也觉得她会这样做。

她表现得乖顺,但实际上似乎并不是那么安分的人,暗戳戳地做出许多不守规矩的事。

谢承瑾平时不喜欢回答别人无关的问题。

但这一次。

他看着她的眼睛,很难得地回答了她:“你的眼睛告诉我了。”

每一次窥视他的时候,她都在告诉他这件事。

她是一个不安分,不守规矩的人。

有野心,不择手段的人。

……

把谢延玉关到另一处宅子后,谢承瑾没再去看过她。

但他每日的日程多了一项,看完卷宗后,他会听侍从汇报,讲她今天又干了什么。

她眼睛好像夜盲,没光的环境看不见。

但头几天,还是在试图逃跑。

然后情丝蛊发作,吃了他给的药,人没死,生生熬了一晚上。

然后李珣来找她。

两人吵了一架。

李珣说继续成婚,她拒绝了,然后李珣把那把太阴剑扔给了她。

再然后,她好像被关得有些烦躁了。

又开始试图离开。

谢承瑾听着侍从汇报,想看她这次又要怎么跑,但没想到,她直接来找他了。

她让侍从带她来见他。

站在他的书房中,谢承瑾发现她有些憔悴——

脸色比平日更苍白,眼睛更黑了。

视线没有挪开,他问:“有事?”

谢延玉点头。

她说:“我来同你谈一个条件。”

谢承瑾淡淡道:“好没有规矩。”

他与她总共没有说过几次话,她每一次都开门见山,对他甚至没有一个称呼。

谢家的规矩很森严,她在谢家的时候演得也很乖顺,到了他面前,就一点规矩都不遵守吗?

他道:“你与我说话,应当礼貌一些,称呼我时,按照规矩,当唤兄长。”

但她却没唤。

“你若不关着我,我会唤,毕竟等价交换,我衣食住行都自由;如今你关着我,给我的东西都算是收了回去,对了,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吧,所以最近没有取我的血。事到如今,你我之间的交易都算是不存在了,我凭什么要再遵守你们谢家的规矩,唤你兄长?”

谢承瑾没出声。

他突然有些想听,她要与他谈什么条件。

然后他听见她说——

“被余毒反噬的日子很难捱吧?你放我出去,让我回谢家正宅过正常日子,我便将灵根剖下来。我的灵很是由一件宝物催生的,剖出灵根后,这件宝物也会出现,能根除你的毒。你放我出去,我就将这宝物给你,如何?”

……

谢承瑾并不相信她会剖灵根。

倘若她愿意剖去这根骨,在情丝蛊发作的时候她就会利落地剖,而不是等到现在。

但他很想看一看她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这样一个人,不遵守规矩、野心勃勃的人,怎么可能如她所言一般安分呆着?

于是最终,他应下了她的要求。

他吩咐侍从,让他们将她带回谢家以后牢牢盯着她,若她再有什么不好的举动,就直接将她处理掉。

对于一些很难掌控的人。

谢承瑾习惯于如此。

先盯着,若实在无法掌控,就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然而没想到的是——

将她接回谢家正宅后没几天。

她借口出去采买东西,然后趁着侍从不注意,逃走了。

她不准备再回谢家,不知道逃去了哪里。

侍从问他要不要将人找出来处理了。

谢承瑾摇头:“算了。”

若按照谢承瑾以往的行事风格,她都逃走了,就成了一个更不可控的因素,他一定会将人找出来赶尽杀绝。但这一次,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没有将人找出来,没有再坚持要把人处理掉。

也许是因为,这个时候妖界与人间已经开战了,到处都很乱,他觉得她活不了。

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他也没再让人找她。

……

但他后悔了——

因为不久后,她投奔了妖族,然后将谢家的一些阵法透露给了妖尊。

妖尊便来到谢家,盗走了一件人间至宝,叫折灵尺。

此后。

妖界与人间之间的结界彻底破碎。

谢承瑾突然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杀了她。

这一年,妖界与人族交战。

谢家丢了折灵尺,导致了两族之间战争升级。

谢承瑾与妖尊有过交手,也知道妖族的一些计策,是谢延玉出的,她与妖尊成了婚,又有些像一位军师。

她很聪明,一些计策直指世家要害。

谢承瑾花了一些功夫对付她。

是有几次,她险些用计杀了他,他也差一点将她杀死,除了曾经继兄妹的身份,他们如今更像敌人,没有见面,没有交流,但一计一策,都在把对方的阵营往死里逼,甚至有了些微妙的棋逢对手的意味,因为交锋的次数太多,太了解对方的路数,最后谁也无法真正杀了对方,棋差一招,两败俱伤的时候并不少。

而人间。

所有人都知道谢延玉是谢家养女,投奔了妖族。

流言又传播起来。

但世家联合起来对抗妖族,倒是无暇再来讨伐谢家。

甚至因为谢家实力太强,世家们多有讨好——

谢承瑾难得地感到了一点滑稽。

他也很难得地想到了当年的事。

倘若当年他偏偏不跪,偏偏不去填那封印,偏偏要反抗到底呢?

如同她一样反抗一切。

反抗家中族老,反抗那些联手要围剿谢家的世家。

是的。

谢家是抵不过一众世家联手。

但倘若真的去与这些世家硬碰硬,试一试,难道他们一定会联手,难道谢家一定会输,难道谢家一定会倒吗?

可他当年偏偏跪下去了。

他在屈服。

隔了这样久的光阴,他发觉,他确实应该恨他自己。

他是一个没有反抗过的懦夫。

……

人界与妖界最终还是休战了。

世家元气大伤。

谢承瑾借机收复了几个世家,贺兰氏内斗得厉害,谢家一跃成了世家之首。

但这一年年末。

冬天下雪的时候,谢承瑾听见谢延玉的死讯。

被妖尊一剑穿心,死得很简单,很荒谬。

其实从她和妖尊大婚后。

他就没有再见过她了,她居于幕后与他交锋,他不知道她的模样是否还如同从前一样。

但他感觉到了她的锋锐。

低眉顺眼的世家养女,蒲苇一般的人,露出了爪子,像一头狼崽子。

锋锐的,如同一柄刀,一团火。

他用了这样多的计策,与她交手这样久,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将她杀死,他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她转头就会咬回来,敲碎他一块骨头,或是也从他身上撕扯走一块肉。

但她就这样死了?

一剑穿心?

得到消息的时候,谢承瑾愣了很久。

修士被一剑穿心,万万到不了会死的程度。

即使她修为或许不够高,但她为何会死?

谢承瑾不知道。

哪怕如今,他也仍旧不是很喜欢管闲事。

但他很莫名的,想起很多年前,她在书房与他谈条件的样子。

他去了她的卧房。

这间房间一直没动过,她逃走后,也没有人打开这房间的门,没人动,没人打扫,许多东西都落下灰尘。谢承瑾走进去,手落在桌上,擦下来一层厚厚的灰。

时光在这间屋子里,好像凝结了。

她桌上还有一本半开的书,翻了几页,应该是她走前看到了这一页。

烛台上还有燃烧了一半的灯烛,这种灯烛的灯很亮,她有夜盲,所以半夜会点着灯,这是他幽禁她时知道的。

很突然地。

他发现一把带血的剑。

血迹早就干涸发黑了,剑上落了很厚的灰,是李珣扔给她的那把剑,名剑太阴,她没有带走。而谢承瑾发现不远处的抽屉里,放着一个盒子,那盒子里放着什么呢?

放着一样宝物。

她剖下灵根后,出现的宝物。

那年她与他谈条件,之后竟然真的不声不响剖出了灵根,因为她早就计划着要逃跑,所以她防着他派去盯着她的侍从,防住了他们,以至于侍从们不知道她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也不知道她剖了灵根。

与灵根相关的那件宝物,被放在了匣子里,与这间屋子里的时光一起被封存,落了厚厚的灰。

她早已经不是修士了。

她是凡人。

凡人被一剑穿心,当然会死。

谢承瑾心中涌上来一股很奇怪的情绪。

体内余毒再一次被牵扯。

痛意很凶,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去细想,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信守承诺?她甚至都逃跑了,就应该直接跑走,别的东西她都没遵守,为什么偏偏要遵守这样一个可笑的承诺?

怎么会呢。

怎么会?

谢承瑾不太明白。

直到他从匣子下面,翻到了一张信笺。

上面落拓几行字——

「我和你提条件,并不是为了回谢家,我有别的打算,你发现了。是吧?

不然你怎么会派侍从来盯我。

但我会遵守这个承诺。

因为你给我感觉,很像一个人。

他救过我的命。

我要解情丝蛊,原就要剖灵根,剖了也是剖了,宝物就顺便给你罢。你沾了他的光,这宝物能救你的命,所以,请你帮我找到他,若能找到,请你照拂一二。」

再下面,简单写了那人的特征,她其实已经记不清楚。

但她写了很多年前,遇见那人的地点。

再往下,她写了宝物的用法。

谢承瑾却已经看不清那些字了。

他旁观了她的一部分人生。

从前不闻不问,不干涉,不关心,后来甚至彼此为敌,交锋不断。

可是却好像有某一段被他刻意回避与遗忘的记忆出现。

他突然狂奔回书房,找到了许多年前,她与李珣定亲的消息传来回来时,侍从呈给她的卷宗。

卷宗也放了很多年了。

落了灰。

她为孤女,流浪时日太久。

拂开灰尘,卷宗上的消息也是零零碎碎。

但他看见她进府之前的名字,青青。

……

“哥哥,哥哥,你不要变样子,我会努力记住你,来日我会报答你的。”

“事到如今,你我之间的交易都算是不存在了,我凭什么要再遵守你们谢家的规矩,唤你兄长?”

第135章 太近了 出去

这是一场很长, 很真实的梦。

长到他几乎觉得自己在里面过完了一生。

真实到谢承瑾觉得,用“梦”这个字形容它,并不贴切,它更像是他的记忆。

可是重生这样的事情何其荒谬。

谢承瑾垂眼, 盯着掌心错落的伤痕。

他维持这个姿势, 在床边坐了很久, 也不知道在发呆还是在想事情。

直到外面天色亮起来,晨钟响起,侍从来敲他的门。

他稍稍回神:“进来。”

侍从走进屋子。

破天荒的,他看见谢承瑾还穿着寝衣。

往常这个时间, 谢承瑾已经起来, 甚至练完剑开始处理公务了, 今日是怎么回事?

侍从感到十分意外,但脸上不敢表露,只是询问道:“公子, 今日是小姐的订亲仪典,再过一个时辰仪典就要开始了。您现在要过去吗?”

定亲仪典?

谁和谁?

谢承瑾没有出声, 抬手按了下额头。

侍从见状,觉得更奇怪了。

怎么感觉公子看起来像是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一样?

侍从站在这, 也感觉到了一些无所适从。

今天的谢承瑾实在太奇怪了,以至于他都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

正兀自犹豫,想着是不是应该再提醒两句。

但紧接着, 却见到谢承瑾有些突兀地转过头, 目光看向桌上的历谱。

像是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一样。

下一秒。

侍从看见谢承瑾的脸色沉下来。

周围气压瞬间变得很低,半晌,侍从听见谢承瑾道:“嗯。现在过去。”

*

另一边。

谢延玉刚换完吉服。

她一早上就被拽起来了。

吉服是前几天就选定了的,她直接穿上即可, 因此她最初还有些不理解李珣为什么这么早把她拽起来。

结果穿上吉服后,李珣就开始拿着环佩往她身上比划,非要选出合适的配饰来。

她被拽起来得太早,没有睡够,整个人都头晕晕的,不知道李珣到底打了什么鸡血,会这么精神。

给她选完环佩后,他又开始给她选耳饰——

先给她挂一串珍珠耳坠,又觉得不太适合今天的装扮。

然后又取下来,给她换了一串红玉的。

然后他盯着那串红玉坠子看。

看了半晌,又觉得与她这张脸不是很衬,刻薄地说这种红玉坠子只有看起来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戴,虽然昂贵却很土气,谁把这玩意装到妆匣里的,他回头去宰了那人,一点品味都没有。

谢延玉觉得自己此刻很像一个任人摆弄的人偶。

这个人挑剔得要命。

现在他在打扮她,好像她是什么最漂亮最精贵的宝物,他要把这一堆最昂贵的东西挨个放在她身上比划,选一个最合适的出来,但选来选去又觉得都配不上她。

在他为她换上不知道第多少个耳坠的时候。

谢延玉有点忍无可忍了。

正要拍开他的手,出口骂人的时候,这人却突然凑上来,一张脸在她面前放大:“生气了?”

明知故问。

谢延玉深吸一口气:“你——”

她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不骂他心里难受,骂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话音卡了下。

正在思考要说什么。

结果这人金褐色的眼睛弯起来,凑在她耳边:“别生气啊。”

他点了点自己的耳朵,然后抓着她的手,触碰他的耳朵。

她摸到了一个小孔。

动作一顿,然后视线落在他耳朵上,才发现他耳垂有些微微红肿。

李珣笑起来,温热的呼吸打落在她耳畔:“你要是生气,也帮我选,试多少个都可以。”

谢延玉一愣:“你什么时候穿的耳孔?”

李珣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刚才。”

他拿起一支耳坠,

与她耳朵上那一对相配,他说:“我穿的吉服,身上的环佩,穿的鞋履,都与你的相应。但感觉还差点意思。这一对好看吗?”

谢延玉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该说不说。

他帮她选了一对很漂亮,也很适合她的耳坠,虽然花了很多时间试来试去,但动作也都很柔和,换来换去她耳朵其实都没什么感觉,也就是刚才那一瞬间她很不耐烦。

这时候情绪被打断,又看见他自己穿了耳孔,刚才的火气倒是发不出来了。

对于耳坠,她也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嗯,好看。”

李珣就微微低了低头。

他将耳朵送到她手边,轻飘飘道:“那你帮我戴。”

*

选完了耳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