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精神泵
蒋方橙这几天就待在好时光里, 足不出户。
接接客人,在院子里的吊床上晒晒太阳,一边吃着车厘子, 一边摸摸茉茉养的小狗的狗头。
日子过得惬意, 脚步也是难得放慢。
惹得东子还很吃惊, 橙子姐那么拼的人,怎么突然就‘懒’了。
东子在院子水管下洗槐花的花骨朵, 打趣:“橙子姐, 不去上雅思班了?”
说起这个, 就头疼。
谁知道小芸竟然是陈玄生的侄女。
偏偏小芸又是蒋方橙在雅思班里最玩得来的人。
刚去班里,她口语稀烂, 那时候大家对蒋方橙这个上了年龄的‘长辈’,且基础不扎实的人, 带点偏见。
还是小芸不计较、不嫌弃,自动跟她组队练习口语场景。
说起来,还欠小芸一份人情。
可是,哎。
想起陈玄生,她咽不下那口气,所以她不去想。
手机振动。
雅思班群里在发消息。
她用生病的借口, 给雅思班的老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老师发了群文件, 上面是班里同学们的课堂作业。
她好学,一一点开看。
又是两两成组,交的互动模拟视频。
蒋方橙心里咯噔。
她跟小芸是老搭子了。她不去, 约莫小芸也得落单吧。
心里愧疚, 不过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他妈的越想越来气。
好多年后,曾经收敛起的脾气, 难得再跑出来任性一回。
群里老师开始艾特全员:收到请回复。
不一会儿,一串收到,就在群里排起了队。
蒋方橙数了数,却没有小芸的回复。
接着一条新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老师@橙子么么哒 @会飞的芸,并写道:两位同学都生病了没有来,还请之后把这个作业补起来哦!
蒋方橙一边回:好,知道了,老师。
一边却生疑,怎么小芸也生病了。
她咬着手指甲,关心,还是不关心?
纠结了半天。
倒是小芸这小闺女,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害得蒋方橙手里的手机还颠了一转才拿稳。
清清嗓:“喂”
那边是鸭子嗓的:“橙子姐。”
有气无力,奄奄一息。
蒋方橙把电话拿远了耳边,确认电话没打错。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两人同时开口问对方。
小芸先鼻息子翁翁地说:“我感冒发烧了。”
蒋方橙屁事没有,生病只是躲避的借口。
撒谎,还是撒谎?
没得选。
“橙子姐,你也发烧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身体不舒服而已。”
“话说回来,你怎么这么严重?”
“是啊。我——”小芸欲言又止。
蒋方橙听出她的难处,一秒猜中:“没人送你去医院?”
隔了半晌,小芸才说:“嗯我叔叔被他的老板一个电话就急召了过去。他已经三天、快四天没回来了。我怕打针,还怕输液,要是输完了没人叫护士,好可怜。”
医院的消毒水本就难闻。一个人去看病,她还没心里强大到这种程度。
“傻瓜!”蒋方橙咒骂了一句。
这姑娘怎么傻成这样。
天大地大,身体最大。
总该学会照顾自己。
怎么能因为别人的眼光,就把身体拖到这种程度。
她下了吊床。
“东子,把奥迪的那辆车钥匙给我。”
东子在里面应了声:“好。”
东子在衣服上刮了下手上的水,然后麻溜儿跑进去拿车钥匙。
蒋方橙穿了鞋,背上包,就拿了东子递过来的钥匙出去。
“姐,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不了。”
“哦。”
“你记得打电话让三哥回来吃,他也是,一把年纪了,天天玩到不回来。那棋哪儿有那么好耍。”
“成。我记得的。你放心!”
蒋方橙走出胡同口,上了家里那辆奥迪,寻着记忆里的路线,去了湖边的小别墅里。
小芸已经提前说了她叔叔不在家,不会和陈玄生碰面,是以蒋方橙来的时候,心里倒平静了许多。
下车。
摁门铃。
摁了三次,才有人来开。
门一打开,粉色被子映入眼前。
小芸裹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张虚弱的脸,还没等蒋方橙看清,就往前跌。
怀里猝不及防地多了个东西。
“欸!欸!怎么回事。”
把人接住,才看清怀里的人,脸色难看,唇也泛白。
小芸虚着眼睛,看清上方的脸。
“橙子姐,咳、咳。”
是生病的错觉吗?
为什么她觉得橙子姐的怀抱,那么软,那么绵。
下意识寻找温热。
小芸埋头就往蒋方橙怀里拱了拱。
那是发自天然的亲近。
蒋方橙看她这么信任自己,也不磨蹭了,扶着生病的人进去。
桌子上一大堆外卖盒,乱七八糟的摆着。
摸了额头,很烫。
这烧了几天,也不知道。
不过看这温天裹棉被的操作,约莫也烧得不轻。
再耽误下去,人铁定晕。
蒋方橙当机立断地把人从棉被蛹里剥出来,这事她管定了。
“走,姐带你去医院。”
蒋方橙快速地收拾了一些小芸的衣服,就把人单臂绕过自己后颈,扶着往外走。
上车。
关门。
“橙子姐。”
“在呢。你怎么搞成这样的。”
小芸在副驾驶上歪着头,头发又乱又打缕,不好意思道:“我”
蒋方橙专注路况,抽空看了小芸一眼:“热的?”
“”
“冷的?”
“唔。”
“怎么,洗冷水澡了?”
“不是。”
小芸欲言又止。
“你烧几天了?”
小芸报了个数。
蒋方橙看着风风火火,这么些年,生活也教学会她心细。
一琢磨,不对劲。
“坐我吉普车回来那天吹风吹的?”
小芸眼眸动了动,躲避。
蒋方橙猜中了,弯了个无稽的唇,无语中带点愧疚。
还真跟自己有关系。
“橙子姐,你别多想。这都是我自己的原因。”小芸紧张的解释道。
她不扛风吹,也是自己贪图新鲜刺激,那天晚上,激动的又是啊啊啊的大喊,又是两手举起,学人家自己没有的潇洒。
蒋方橙被她的自责给看笑了,开解她说:“不会。你凡事别那么面浅,该厚脸皮就脸皮,该找人帮忙就找人帮忙。”
“你看你,要不是雅思老师在群里点兵点将,我都不知道你出了这事儿。”
“你家里人真没回来?”
“嗯,没。”
“那你在北京还有其他朋友吗?”
“有是有。但不是那种可以放下自己的生活,过来帮我的那种。”
这还不简单。
“那你就找我啊!”
蒋方橙没想别的,只是觉得该帮小芸一次,就当之前她帮自己那么多,自己该还的。
她一句明亮的找我啊,把小芸从窘境里给一把子拉了出来。
"可是橙子姐,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了。非亲非故,把你从大老远叫过来,我真觉得不好意思。"
女人熟练地打了个转向灯,再超了个车。
蒋方橙严肃:"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你自己说说。"
小芸黑白分明的杏眼,瞅了下橙子姐美丽的侧脸:"命。"
"那不就对了。人情社会,人情社会,不要脸的吃要脸的,脸皮厚的吃脸皮浅的。"
"你都这样了,还不知道想法子。"
"真烧死了,我看你爸妈去哪儿找你?亏不亏?“
蒋方橙说这话,是带点说教的意思。
这姑娘现在也没个大人在身边,别给自己走到死胡同,再轴死。
什么恩的,惠的,情的,恨的,先放一边去。
凡事都是活下来再说。
话糙理不糙。
小芸被蒋方橙的这种拨开云雾见天明的豁达态度给感染,心里竟然也好受了一些。
"好,我记住了。"乖乖应了声。
小芸再次看向蒋方橙的脸,这次眼里,是多了一些晶亮湿润的东西。
医院到了。
给她挂号,找护士,找椅子,坐下,开始吊水。
蒋方橙给她看着的。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这次不再扭扭捏捏,而是大胆表示自己的需求。
是饿了。
那去买。
蒋方橙跑前跑后。
等液输完的时间很长,约莫得到下午四点才能结束。
蒋方橙把左边的病友,右边的病友,给聊了个遍。
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聊聊天。
小芸就是在她熟悉的声音当中,靠着蒋方橙的肩膀,慢慢弯着唇角,幸福地睡了过去。
一直睡到护士拔针,她才模糊睁眼。
"小姑娘,摁着。"
小芸软绵绵地接过护士手里的棉签止血,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
“好了,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离开了。”
“记着明天跟后天再来挂水。你烧还没退全。身体健康不是小事儿,自己要多加注意。”
“好。”
两个人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远处有道人影出现。
来人西装拎在手上,衬衫袖挽到前臂,目光在四处寻找。
护士路过。
被人拦住问:“请问这里有叫罗小芸的女病人吗?”
护士看着眼前出众的男人,怎么这么清俊,不免有翘起嘴角道:“是有,那儿呢。”
护士回身,热心指了指挂水区显眼的蒋方橙:“是她们吗?”
蒋方橙闻声看过来,就和陈玄生的视线,不期而遇上-
“叔叔。”
姑娘委屈,酸涩。
要不是蒋方橙在,估计那尾音都得颤成波浪形的。
陈玄生看了眼蒋方橙,接着有分寸的移开。
随着他阔步走近,男人身上苦艾清冽的醇厚味道,慢慢将两人都包裹。
陈玄生看小芸的目光,就像亲切地看一个小孩儿,目光很宠溺。
同时他眼里也流露出担心,没废话地问:“输完了吗?”
小芸看着自己的叔叔,像企鹅一样,可怜巴巴地点点头:“…输完了。”
蒋方橙被晾到一边,无声打量。
陈玄生说:“我带你回家。”
小芸的外套还在蒋方橙手上。
他伸手去拿。
蒋方橙却突然抬起,不给。
陈玄生凝眸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蒋方橙没怯,反而挑眉回冲他:“现在知道来看人了?”
空气里有些噼里啪啦的干戈在流动。
陈玄生疑惑:“蒋小姐此举何意?”
一口一个蒋小姐,装什么体面人。
蒋方橙鄙夷地笑了声,就开始咄咄逼人:“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陈玄生抿了唇:“无可奉告。”
他要再度伸手去拿外套,这次蒋方橙把外套拿远的弧度更大了些。
“无可奉告?哈,好一个无可奉告。”
“你忙起来,是地球离了你不能转?还是人类就不能活?”
“让我想想,你能这么快赶来,就说明你在北京吧?快四天了,不回家看一眼?你侄女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电话你也不接,还得你打电话回来,才能跟尊贵又高傲的你通一次话。”
“陈玄生,果然是你啊。”
一句不明意味的果然是你,让现场的气氛开始急剧下降。
陈玄生的脸,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
他唇线抿直,不过这时候他还保持着一个成年男子的好气度:“蒋小姐这是在指责我,还是在指桑骂槐,我想,你自己心里有数。”
“应该有数的是你吧!她是人,不是什么东西。你既然答应了别人爸妈好好照顾人姑娘,就得尽到应尽的责任。”
“我要不去,她就烧死在家了。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你承担得了吗?”
“别假惺惺,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甚至两面三刀。”
蒋方橙说到最后越来越激动,态度也越来越尖锐。
她对着这张情绪波动极少的脸,眼里的愤恨,都快溢出来。
她知道陈玄生表现出来的样子,是修养极好,内涵极高,甚至举手投足,都是高不可攀的的样子。
可是,瞧瞧,都是假的!
衣冠禽兽、虚情假意、甚至假模假样,才是这些自诩人上人的真面目。
她说完,不,应该说骂完,一旁的小芸,惊吓到话都不敢讲。
叔叔也没说话,只是紧绷的下巴,已经表达出他的不满。
陈玄生素来待人有分寸,也从未跟人正面发生过摩擦,毕竟鲜少有人能在叔叔头上动土。
但头次被人这么骂的劈头盖脸,小芸也是有生之年,见证到了奇迹。
陈玄生不打算再扯下去,毕竟周围的人,已经开始频频看过来。
他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举一动,都得考虑到对传启集团的影响。
陈玄生松开眉头,这次是二话没说,直接一把大力夺过蒋方橙手里的外套,然后拉着小芸转身就走。
这态度,跟那晚追车的态度,完全是天差地别。
不过没关系,蒋方橙也不在乎。
只是多少被惹得有点兹皮冒火。
他自己作为长辈,失职不说。
跟自己在这儿冲什么冲。
蒋方橙一双美目看着人离开的背景,心里为刚才当面痛骂他一顿,而神清气爽。
陈玄生的车内。
车门关上。
空气安静。
小芸不敢说话,把下巴往拉到顶的外套里,藏了又藏。
她顿顿看过去。
叔叔的胸膛有起伏,看起来情绪也不是表面那样淡定。
再细看,一向爱干净整洁、从来都是仪表出众示人的叔叔,竟然衬衫也有微皱的那天。
胡子青茬,眼下有淡淡黑眼圈。
这让小芸不禁起疑,叔叔消失的这几天,到底去干什么了。
小芸慢慢坐直,少女音中带着生命的鼻闷:“叔叔,对不起。”
陈玄生有些冷倦地揉了揉眉心。听到侄女的声音这才看过来。
他紧绷的神色放松了些,声音恢复平静:“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蒋方橙骂的没错,他确实疏忽她了。
小芸才大一。
虽然算作成年,但是尚且年轻,很多事情,有人帮忖,才算妥帖。
就算自己不回来,请人看着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陈玄生温润的眸子,再次看向眼前大病初愈的侄女,他耐心安慰:“明天我让人陪你来输液,之后也安排一个住家阿姨在家。这次,别拒绝叔叔,好吗?”
小芸眨眨清澈的眼。
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还心理负担加重。
陈玄生能走到如今受人敬仰的地步,贫瘠而单薄的家里,其实没出什么力,全靠他自己一个人破局。
她被爸妈送过来寄人篱下,本来就是叨扰。尽管之前陈玄生就提过以上意见,她也是没犹豫就委婉拒绝了。
她不喜欢给人添麻烦,所以能束手束脚,也就束手束脚。
这次是没辙了,一来就生个大的。
还连累了橙子姐,导致仗义直爽的橙子姐跟叔叔,当面吵了起来。
小芸在陈玄生关心的目光下,没办法的缓缓点头:“好吧,叔叔。不过我以后会把请人的费用,还给你的。”
陈玄生点了火,开始慢慢开车。
他嗓子里带着尘埃落定的疲惫,但也微微笑出声:“别这么说,小芸。”
“不是的,叔叔,我耽误你了,就是我的不对。”
“没有的事。这种话,以后也不要再从你嘴里说出来。你是我的晚辈,照顾好你,是我应该做的。这次疏忽了你,叔叔跟你赔个不是。”
知道再说也只会让好脾气的陈玄生反感。
这次是知趣的闭了嘴。
耳边安静了些。
车程四十分钟。
陈玄生开车的技艺很稳,不会让人觉得太急,也不会让人觉得太慢。
小芸挨不住输液后的疲倦,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陈玄生一边注意路况,有着细细眼纹的眼角,却开始漫延开隐匿的担心。
梁宴才上任,有很多事得忙。
物理意义上的忙,他自己能支撑的住,甚至还能做到出色跟卓越。
只是一旦背着无人处,精神上面,梁宴需要他时时刻刻看着。
饭吃了几口。
有好好休息吗?
药吃了没。
红的白的绿的,一大把。
在加拿大时私人医生开得处方药,不能外传,也不能让梁诏国留下的那群老员工知道他私底下的病情。
他是传启新的标杆。
奉命上任,没得选择,必须保持一个突破、创新、激进的正面形象。
不该漏出去的消息别漏,不该让人知道的秘密,也别知道。
陈玄生是梁宴的精神泵。
这也是梁诏国死前交代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辅佐自己仅剩下的血脉,让他能够稳打稳扎接过自己的重任。
陈玄生问心无愧地守着。
梁宴太依赖他了,能睡着的条件,就是让陈玄生在一旁守着。
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梁宴醒来。
“老师,你又要离我而去了吗?”
这话从梁宴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吊着仅剩的一口气。
陈玄生要是不在,他就能没了这口气。
陈玄生没辙了,只能夜以继日的陪伴在他身边。
是以这四天,才能消失的那么干净。
车在别墅边慢慢停下。
小芸还在睡。
陈玄生握着方向盘,看着侄女天真无邪的睡颜,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轨迹,这几天紧绷的神经,才稍微好一些。
晚上10点。
“唔。”
小芸躺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层毛毯。
她悠悠转醒,睁开眼睛。
厨房开着火,清淡的饭香,馋得她这个病号肚子咕咕叫。
陈玄生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中年男人长期锻炼,即使快年仅四十,身形还是精瘦健壮。袖口被他挽折上去,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这会儿已经换上了家居服,身前挂着围裙,手里还拿着汤匙熟练搅动锅里的东西。
远远看,一副家居好男人的标配。
小米粥熬得火候刚刚好,热气蓬松。
小芸撑着自己起身,揉揉惺忪的眼睛。
陈玄生温声提醒她:“睡了那么久,也饿了吧。醒了就过来喝粥。你需要体力补充。”
屋内馨黄的灯照撒。
原本空荡荡的家,因为陈玄生的回来,而被温馨填满。
这人的居家气场,就像是古老中世纪上的一本书,亦或壁橱里的木柴徐徐燃烧的一把火,让整间屋子,都有种沉下去的包容气息存在。
陈玄生说话总是不疾不徐,声线温润,一举一动,都是年上者的宽厚宠溺。
小芸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来的感动和暖心。
他能回来,小芸是真的很高兴。
下了沙发,踩着拖鞋慢慢走过去。
年轻的女孩,缓缓弯了唇,点头雀跃地说了声“嗯!”。
第32章 第 32 章 打嘴炮
“哎。”
翻了个身。
“哎!”
一大早, 东子本来在低头扫大院。
这会儿是真的听不下去了。
蒋方橙一个劲儿的在旁边哀唤。
他凑过去。
“橙子姐,你欸什么呢?”
蒋方橙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读,是一个现存老艺术家写的, 叫《乖, 摸摸头》。
翻了几页, 实在觉得无趣。
可又没放下,不然手里空荡荡的, 她不适应。
看, 是没看进去。
读, 也读不起劲儿。
毕竟这会儿她脑子里想得是别的东西。
东子看她那样儿,手放扫帚头上, 支着下巴,寻思了会儿。
“不是儿, 姐,你是不是坠入爱河了?”
"我呸!"
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蒋方橙就从吊床上翻了下来。
当即拿作家,主持人,民谣歌手,老背包客, 不敬业的酒吧掌柜, 科班油画画师,手鼓艺人,业余皮匠, 业余银匠, 业余诗人,资深西藏拉漂,资深丽江混混的艺术家的书给了东子一个爆栗。
东子摸着被打的头, 这下真成了乖,摸摸头。
“瞎说什么呢。你开玩笑开到你姐头上来了?”
东子看蒋方橙有点严肃,这下是真的赔笑,急忙说都是自己的不对,让橙子姐消消气。
这么些年,这个恋爱的话题,好像是橙姐的禁忌。
先说师父三哥,这辈子对男女之事,好像就没那兴趣。什么香火留存,传宗接待,也没那想法。
这辈子眼睛一睁,一闭,这不马上都快四十五了,也没说留个一子半仔的。
没就没吧,反正以后自己跟橙姐,肯定是要给三哥养老的。他也不愁后续。
累了那么大半辈子,这会儿悠闲悠闲的退休,也不错。
再说橙子姐,打从来北京开客栈后,追她的人,也挺多的。
但凡生活中跟她接触过了,有为了她要离婚的,有大笔包下客栈就为了能跟她都说几句话的,有为了她说要把她的生意捧得更大更强的
不过橙子姐一个都看不上,只要是露出死缠烂打的痕迹,都被蒋方橙给拿着扫帚,给麻溜儿的扫了出去。
东子那时候就问:“难道你嫌弃那些人有钱是有钱,但是年纪比你大,长相身材也一般?”
“那来咱们这儿的弟弟也是一抓一大半,你也不心动吗?”
那些个愣头青,学校都不错的、刚出来工作的年轻上班族、一口一个好姐姐、还有想吃软饭的,看她那眼神,即羞涩又暧昧,还带着那么一点勾搭搭。
蒋方橙兴趣来了,偶尔就随手挑那个几个,确实顺眼,皮肉俱佳的,逗逗人。
把人逗得魂不守舍,又流连忘返。
心巴子掏出来就为了让姐姐对自己多看几眼。
逗得差不多了,就挥挥手,跟不负责任的渣女似的,让人走吧。
好姐姐,求你别让我走。
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
我真的,我给你跪下成不成。
不是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要我了?
但凡有这种时候发生,茉茉跟东子就躲门后面,看那些平日里把同龄小女生给迷得不要不要的高冷男神,又或者体育型男,再就是文艺奋青、社会精英,抱着蒋方橙的腿,就差一鼻涕一眼,求着赖着。
两人捂着嘴哈哈大笑,觉得这反差也太戏剧化了,人性果然也禁不起推敲。
蒋方橙腿一蹬,跟甩香蕉皮似地,让人赶紧滚。说老娘又没吃你,又没亲你,不过跟你打打嘴炮,你还真赖上了?
她又不傻。包里晃荡,有几个钢镚儿响出声,冲人来得冲钱来的,她清醒的很。
不过要东子说实在话,也有那么几个,是正儿八经的掏心掏肺,一看就是真性情人。
人家不求钱,就是为了蒋方橙这个人来的。
本来也是,橙子姐就不差。
拿得起,放得下,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文能吵得过三街六巷,武能酒瓶子砸退赖皮。
更别说,长相和身材也能勾得人垂涎欲滴。
小两口磕着瓜子,躲柜门后面,品了这个,又蛐蛐了那个。
这个可以,这个行。
结果转眼就看到蒋方橙一视同仁,把人给统统赶了出去。
真不谈吗?
就拖着?
东子纯好奇。
蒋方橙赏他一个眼风,让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姐的事情,少打听。
东子不干了,说:“我不打听这个,但你今天得老实交代,怎么就一直唉声叹气的。”
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
蒋方橙拿书盖脸,没法说。
小芸一直在微信上给自己抱怨,说叔叔给自己找了一个住家阿姨,现在在医院陪自己输液。
阿姨确实好,好到提东西,穿衣服,甚至橘子瓣送到自己嘴里,都是被剥得一干二净,连点白丝瓤都没有。
但小芸不习惯被人这么精细地伺候。
她独立惯了,从小是老实本分的孩子,就这么养大。即使被人照应,那也是自家人来,她才能坦然得接受。
虽说阿姨是拿了钱的,但总得来说,也是一个陌生人。
没个几天时间磨合,她就这么被看管着,简直就是浑身是刺。可偏偏阿姨也是本本分分打工而已,她也不敢说什么,只得跟蒋方橙叨叨下。
蒋方橙暂且先没回她。
而是切了这个聊天界面,又换到那个聊天界面。
雅思班的老师劝她说,你的课程还剩三分之一,进度也是咱们教学机构的老师最清楚。
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我们也明确提醒过,因个人原因中断学习的话,学费是不退的。
也就是说,至少一万块钱,你是拿不回去。
你当初来的时候,跟老师讲说想考4个8。你现在学得很好,很不错。为什么突然就要退学呢。
所以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真的劝你再三谨慎,也要坚持。
蒋方橙看了老师的一大串回复,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想断了自己跟小芸的缘分。
按这姑娘现在对自己的黏糊程度,后续少不了要继续跟她打交道,那么陈玄生也就不可避免的会见到。
蒋方橙心里忐忑。
她即做了向前走的决定,便不愿意再跟过去有任何联系。
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这才是人生的真谛。
然而——
断,现在看来,是断不了。
课还是得继续去上。
蒋方橙撇了撇嘴,突然有种再被命运摆弄的无力感。
也是真的莫名其妙,陈玄生明明那么高高在上,看起来跟她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么就有这么一个平易近人,甚至可以说接地气的小侄女。还偏偏就给自己遇到了?
周三,该去补习班了。
小芸白天在大学城里上了课,晚上过来,手里拎着一大堆大学生平日里爱吃的美食。
她买了土豆饼、凉粉、炒饭、钵钵鸡、虎皮鸡爪、糖葫芦还有钵仔糕。
“小芸,买得什么呢?”
“给我尝尝呗。”
一堆人围上来,作势要抢。
小芸跟赶苍蝇似的,"这是给我橙子姐买的,你别动。"
其他人打趣:"这么多,橙子姐吃得完吗?"
小芸护食:"吃不吃得完,那也得我橙子姐选完了,挑定了,说其他的她不吃了,然后才是你们选。"
有人开始说:"你怎么生个病,性情还大变了呢?"
“嘴皮子利索了。还脾气更硬了呢。”
看起来,就像个翻版的小蒋方橙。
小芸不语,只一个劲儿得朝着刚走进来的蒋方橙进贡。
“橙子姐,快来快来,你选!”
推脱不掉的热情,蒋方橙只好选了一个钵仔糕吃。
“姐,其他的,你还吃吗?”
蒋方橙机械的咀嚼着,摇头。
“该我们了吧?”同学们嬉笑着七嘴八舌。
小芸这才松口,把剩下的东西,好心发给其他人吃。
“橙子姐,好吃吗?”
被小芸小狗眼盯着,蒋方橙几分无奈的笑笑:“好吃。”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每次来补习,都给你带。”
“不必了吧。”
“要的!”
“算了吧。”
“不行,我们那边很多美食,都是大学生爱吃的。你肯定也喜欢。我都带来给你尝尝。”
老师进门。
要开始上课了。
蒋方橙心里装着事,想了半天,最后也没再拒绝小芸。
电视上,新闻上,现在打开手机一刷消息,都是梁宴。
也许是为了站稳脚跟,又或许是一种公关手段。
总之起初蒋方橙看着,心里还能泛起密密麻麻的针扎酸痛感。
可看多了,再加上如今意气风发的青年,跟记忆里的那张少年脸,完全就是两码事,蒋方橙也便开始免疫。
等下次再刷到关于梁宴的消息时,心里竟然泛不起一丝涟漪。
小芸要过二十一岁生日。
她爸妈赶不过来,在线上补足了心意。
小芸邀请蒋方橙去家里吃饭。
蒋方橙说自己有事情,就不去了。
她自己动手烧了一个艺术性极佳的杯子给小芸当生日礼物。
小芸听了,低头,垂头丧气。
她嘀咕:“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了,我没邀请其他人,我订了蛋糕,我还自己做了菜单,想着等橙子姐你来,我就亲自下厨给你做。”
你说她嘀咕,她偏偏让你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她失望,她偏偏喋喋不休,在你耳边念个不停。
“喏,菜单我都想好了。”
“听说你是南方地区的人,我都想好了,麻婆豆腐,宫保鸡丁,还有”
跟唐僧念经一般,心软了一次,就得次次软。
“你知道的,我爸爸妈妈不在身边,我叔叔也不怎么管我,我好不容易交到一个真心的朋友,我——”
“行了!我去,我去行吗?”
蒋方橙做了美甲的手,闭眼揉着太阳穴,不停打圈。
她真的没辙了。
被念叨的。
上课念,下课念。
小芸一听她答应了,高兴的就快跳起来。
“真的,橙子姐?”
蒋方橙睁眼,哭笑不得的语气:“我说假的,你就放过我了吗?”
小芸点头:“不会!”
这跟摇头说Yes,有什么区别。
“你啊你!”
蒋方橙伸手,使劲儿推人脑袋。
小芸捂住额头,笑得乐呵呵。
真到了她过生日的那晚,蒋方橙抱着手作礼物,还有一大捧鲜花,到了湖边别墅。
才摁了几次铃,小芸就飞快跑过来开门。
“当当当当,欢迎你,橙子姐!”
家里被她收拾了一番,很是整洁干净。
住家阿姨被小芸打发了回去。就当放这两天的假。
“送你的,生日快乐。”蒋方橙说。
小芸急忙接过蒋方橙手里的东西,然后带人进去。
这次来,蒋方橙才有闲暇心思好好的打量这里。
屋子里的装修,是低奢文艺风。
一大面墙的书架,旁边有壁炉。
棕色纹路的木质摇椅,上面盖着白色的毛毯。
小芸看蒋方橙注视这块儿比较久,所以开始给人介绍:“这里是我叔叔长看书的地方。有时候我在茶几这里赶课堂作业,他就在那里看书,安静的陪我。”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墨水气息散开,配上室内的温度,给人一种理智中带着书香的味道。
说起陈玄生。
蒋方橙说:“今晚确定就我们两个人吧?”
小芸拉着蒋方橙到黑色真皮沙发上坐下,给她泡了一杯茶:“是。我叔叔又被叫走了。”
蒋方橙问:“这种现象很频繁吗?”
小芸垂眸嗯了声:“他从国外回来之后就很频繁。上次我生病,其实我不想要住家阿姨的。但是叔叔难得跟我语气严厉了一次。那时候我就知道,他的工作,可能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不然不会这么坚持要找人照顾我。”
“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回来刚倒下,又被叫走。”
蒋方橙闻着红茶香,脱口而出:“你叔叔有说为什么吗?”
小芸挠了挠脑袋:“这倒没有。他的工作内容,除非是他自己想说,否则我们都不敢问。”
“敢?”
为什么要用这个动词?
有那么保密吗?
看出蒋方橙脸上的疑惑。
小芸跟她一块坐下,娓娓道来:“其实是我们帮不上什么忙。既然帮不上什么忙,就不跟叔叔添堵,不该问的也别问。他从美国毕业后,就一直在现在的公司工作。叔叔去过天南地北,会说四国语言,来接他的人,也是陈总陈总的叫着。”
“很多事情,不是我和爸爸妈妈的见识能懂的。”
“好在叔叔没嫌弃过我,还在北京这么繁华的城市,接纳了我。这点我一直很感激。”
蒋方橙扯了扯唇。
看厨房里还有东西在忙活。
蒋方橙换了个话题:“需要我帮忙不?”
小芸说:“可以!”
十分钟后。
泡沫冷冻箱里的帝王蟹,大钳子在捶死的挣扎着。
咕噜,好大一声吞咽声。
是小芸吞了吞口水。
她手里还拿着白色泡沫盖,眼睛往旁边侧看了下:“橙子姐,你你会吗?”
她拿自己私房钱在网上订的海鲜。
想着橙子姐难得来一趟,自己做东,怎么着也得往贵里点。
难就难在,这帝王蟹是看网上那些吃播吃得香,可实际,看到眼前得食物,那种活物恐惧症,还是没由来得起鸡皮疙瘩。
蒋方橙也屏住呼吸。
那帝王蟹的两个小孔鼻子眼,还冒着泡呢。
更别说,一会儿蒸了,还得掀开人家天灵盖吃掉。
蒋方橙会做饭,但基本不碰活物。
以前在罗镇的家,活鸡活鸭,都得随宴动手,宰杀掉然后拔毛干净之后,她才来料理。
要么就是让三哥来处理。
她哪儿能碰这些活物啊。
大眼瞪小眼。
瞪完了再齐齐跟帝王蟹干瞪眼。
吃吗?
不吃,就让它自己在这儿晾着吗?
正踌躇着。
门口有动静。
门被打开,陈玄生高大伟岸的身影出现。
男人左手臂上挂着西装外套,右手正慢慢推开门。
门一开,屋里的灯光泄了一地。
背对着他的方向,大的脑袋跟小的脑袋靠在一起,好似在研究什么东西。
大的那个,一头长发,被发圈给束在脑后,蓬蓬松松,带点居家的贤惠。
紧身白T短袖,浅蓝色牛仔裤,勾勒得身材恰到好处的靓美风韵。
许是太专注眼前的东西,连他回来,也没听到。
还是门关上的那一刻,小的那个,小芸一下子惊喜回头:“叔叔?!”
她吧嗒吧嗒的跑过来:“你怎么回来了?”
陈玄生挂好外套,敲了下她的脑袋,低眸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怎么着,也得回来一趟。”
小芸兴冲冲介绍:“那好吧。我邀请了橙子姐要当我唯一的贵客,叔叔。”
“那就欢迎。还没上菜?”
陈玄生边说边单手解开领带,顺便慢条斯理地解了几颗扣子。
蒋方橙从得知他进来起,就没多大反应。毕竟和小芸接触,就得做好跟陈玄生接触的心理准备。
她只是转过身来,然后手肘悠闲靠着冰凉的大理石岛台,然后没什么情绪的盯着陈玄生跟小芸看。
男人自当是斯文俊逸的。
喉结、手腕、眉眼,每一处都散发着年上者的魅力。就连指甲,也修正的干净整洁,只露出一点月牙白的痕迹。
要不是知道他跟小芸是真叔侄,蒋方橙都想磕一磕。
把他侄女放这么大一屋养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陈玄生金屋藏娇呢。
“我们不会做帝王蟹。”
这闺女好能叭叭,嘴巴就没停过。
“刚好叔叔你回来了,你能帮我们做吗?”
陈玄生漆黑的眸子扫过来。
蒋方橙不避不躲的迎接。
正好手边一瓶芬达易拉罐。
她顺手举起,抿了口,再冲陈玄生隔空敬了敬,就当跟他这个主人家,打过招呼了。
陈玄生微微颔首,气度非凡。
今天是小橙的生日。
彼此的隔阂,也暂且先放一放。
他目光重新看向自己家侄女,嘴角漾开迷人的笑:“ 我先上去换衣服,换了再下来帮你们弄。”
小芸听了,手舞足蹈。
能当甩手掌柜,正好拉着蒋方橙去客厅看电视,继续增进感情。
“不用帮忙了吗?”蒋方橙没忍住,左看右看的怀疑。
“不用!橙子姐。有叔叔在,一切都搞定。”
还说叔叔不回来。
陈玄生能抛下最重要的工作回来,自然是喜上加喜。
毕竟今晚在的,是自己最在意的两个人。
那她这个生日庆祝,可真是太有意义了!
陈玄生换了一身白色的居家服下来。
以蒋方橙看男人的眼光,陈玄生必定勤加锻炼,平日里高尔夫球也没少打。
他也快四十岁了吧。
可看精气神和保养的程度,也不过才三十出头。
跟那年在罗镇见他的时候,更年轻了些,不过眼里的阅历,却只增不减。
电视声当背景音。
蒋方橙却没心思看进去。
小芸给爸妈打了视频电话过去,她把蒋方橙介绍给自己的爸妈认识。
她说这是橙子姐,是自己在北京交到的第一个走心的好朋友。
她可漂亮了,可能干了,自己开了好几家客栈,还饮水思源,不忘记学习,说英语不比自己差。
镜头那边的一对夫妇,淳朴又老实,脸上透露出简简单单的幸福跟满足。
小芸说他爸妈在沿海城市做窗帘生意,吃的是手艺饭。
两夫妇开工,给女儿存学费。
介绍完蒋方橙,小芸拿着手机跑去陈玄生面前。
蒋方橙听到正在做饭的他,停手,对着屏幕用乡音喊了声哥,还有嫂子,再说了几句。
蒋方橙回身趴在沙发背沿上,看着厨房那边的场景,渐渐出了神。
觉得可真是稀奇,陈玄生原来也不是自己料想当中的那样高不可攀。
小芸忙自己的去了。
直到一道灼人的视线,和自己对上的时候,蒋方橙才发现自己偷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陈玄生正好给逮了个正着。
他就站在岛台边,边擦着杯子,边淡定的同自己对视。
意识到自己看人过久,久到自己忘了收神的时候,没忍住,一时无措的女人,打了个激灵。
不过面上,蒋方橙还得强装镇定。
她慢慢坐直,然后再淡定回身。
只是举起面前的茶杯,一口喝下时,还是出卖了她心里的慌乱。
谁能料到,接下来的举措,更是让蒋方橙感到,好生社死。
她突然被烫得张嘴,一整个哑口无言的无声吸气。
她都快忘了,这茶是小芸几分钟前才添的,温度烫人。
沙发上那个跳坐了下的窈窕背影,引得身后的男人,无声的弯了弯嘴角-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小芸戴着生日帽,双手合十,在蒋方橙跟陈玄生的生日快乐歌合唱下,许完了自己的一个愿望。
蒋方橙放下打节拍的手,示意小芸:“快吹蜡烛吧。”
小芸吹完:“开饭!”
三个人开始慢慢吃饭。
在小芸看来,这是一场喜闻乐见的生日宴。
在蒋方橙看来,则是一场诡异的不能再诡异的晚饭。
先不说这人突然回来,再者就是两人还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要是让几日前的蒋方橙知道,肯定是惊得灵魂都要出窍。
不过来都来了,她也不是扶不上墙的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小芸在切蛋糕。
陈玄生去倒饮料。
分别递了两杯过来。
小芸的是热的,因为她生理期。
蒋方橙接过自己的,往嘴里一喝,才发觉里面竟然有冰块。
她愣了下。
朝陈玄生看去。
那人面前就一杯清水。
嘴里被烫起的泡,被冰冰凉凉的液体,裹得很舒服。这让她嘴里的烫伤,缓解了不少。
她当时被烫了,没吭声。毕竟还得要面子。也不想小芸大呼小叫的,让人担心。
结果没料到这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关照到这份上。
蒋方橙说不感动是假的。
假人也有真情。
可真是难得。
今日就暂且放下对他的偏见,好好和平共处一回。
饭吃到尾声,蛋糕还有一半。
小芸高兴过了头,说是要拉着两人拍合照。
拍就拍。
她趁两人没注意,各自用沾了蛋糕的手指,往两人脸上划。
蒋方橙和陈玄生都愣了下。
“祝我二十一岁生日快乐!大展宏图!也祝我学成归来,成为一名伟大的医生!”
“芜湖~芜湖!”
她自娱自乐的嗨。
两人也不好扫兴。
蒋方橙脸上顶着那一横蛋糕,提了嘴:“不是要拍照吗?那来吧。”
天色已经晚了。
她该走了。所以尽快弄完,她也好尽早走。
小芸却不干。
少女提溜了眼睛,突然拿起一旁叔叔的手指,往蛋糕上一抹,接着就朝着蒋方橙的脸上划来。
“欸!小芸。”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陈玄生就是想要出声制止也不行。
等划完,两个大人都是懵的。
小芸非但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冲着蒋方橙耳语道:“橙子姐,是我叔叔划得你,你快划回去。不能吃亏!”
蒋方橙都快气笑了。
她是不是给这妮子太多宽容了。
然而小芸想得却是,之前她总觉得橙子姐跟叔叔好像有点针尖对麦芒,但今晚又相处得这么好,说明不是什么生死情仇。
小芸自作主张,试图缓和一下两人的气氛。
上大学时,新生破冰,或者社团迎新,大家总有各自的法子,来拉近彼此的距离。
她今晚这么做,没觉得有问题。
甚至还觉自己挺聪明。
陈玄生觉得小芸有点过了。
是她的生日宴,也不好呵责。
只是作为人长辈,默默扯了纸巾,想递给蒋方橙让她擦一擦,当作赔罪。
哪知道——
“你还好吧?”
陈玄生话还没说完。
半盘子的蛋糕,就迎面拍在了他的脸上。
“啊!”
一声尖叫。
小芸缩在自己位子上。
看着说时迟,那时快,从橙子姐手上摁倒叔叔脸上的蛋糕。
觉得橙子姐这可太,太太厉害了吧!
自己都不敢做的事情,她竟然做了。
蒋方橙的手一离开。
多余的奶油从陈玄生脸上慢慢掉下去,露出他被模糊的五官。
蒋方橙看他那滑稽样,突然一声扑笑。
大仇得报,以及发泄后的畅快,让她嘴角都抑制不住的弯。
他曾经那么不可一世,现在却能被自己的一盘蛋糕,给弄得手足无措。
蒋方橙有样学样,学陈玄生说:“你还好吗?”
嘴里说着关心,脸上却俱是嘲笑。
还笑得那么明目张胆。
陈玄生没讲话。
而是默默抹掉那些奶油。
小芸也问:“叔叔,你——?”
应该不会生气吧。
陈玄生沉默的几秒,直接让小芸屏住了呼吸。
太小心翼翼,太心惊胆战。
陈玄生久居上位已久,气场自带不怒自威。
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只有别人去猜他心思的份。
他慢慢腾腾的收拾,不疾不徐,稳重跟冷静,让明明就该如此狼狈的他,反倒品出一丝游刃有余的意味。
“没事吧?”
这次轮到蒋方橙正经地问。
她也被陈玄生这一出给弄得一身的忐忑。
不会那么小气,这样就要发火了?
也不是那么不经调戏,这样就要开始教训人了?
蒋方橙讨厌这种社交主动权被交回陈玄生手上的感觉。
你生气没,又生气到哪种地步,倒是吱个声啊。
这么默不作声,还让我们俩齐刷刷看着你在这儿慢条斯理地收拾,算个什么事。
小芸紧张得不得了。
蒋方橙也是急得不行,像是被火烤。
操。
她想说,不就是盖了你一脸蛋糕吗?你搁这儿装什么呢。
再不给点反应,她这急脾气,都想直接端一盘送到陈玄生手上,然后把脸伸过去,说让你还回来,行了吧?小气鬼。
真是的。
没点意思。
玩不起。
一秒,两秒,三秒。
蒋方橙现在成了抱臂,往椅背上后靠、无语打量人的姿势。
她两眼飞眉,瞅着陈玄生,歪着个嘴角,倒要看他不吭声,能整出个什么花样来。
——行不行,不行我走人了?
这句话在蒋方橙嘴里碾了又碾。
终于忍不下去,刚要说。
“小芸。”
男人突然开了口。
“啊,我,叔叔,我在!”
“准备好没?”
小芸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准备好没?
叔叔你该不会被蛋糕砸傻了吧?
小芸正眼睛左瞟右瞟,试图寻求蒋方橙的帮助。
结果她才刚看过去,两声啪,同时传到耳朵里。
小芸眼前一黑。
蒋方橙眼前也是一黑。
陈玄生出其不意,抬起两盘蛋糕,就往这两人脸上盖。
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蒋方橙目瞪口呆地抹了把脸,手上都是黏糊糊的蛋糕体。
你奶奶的,陈玄生。
原来不是不吭声,而是沉默的前摇,竟然是在麻痹敌人,放松警惕,再偷袭。
小人,伪君子!
小芸反应过来,就是傻呵呵笑出声。
“叔叔,你也觉得好玩对不对?”
这傻妮儿还停留在好玩这种肤浅的时候,蒋方橙已经开始反击。
这下都不用盘子了。
直接开始用手抹了奶油就朝人脸上怼去,方便又快捷。
陈玄生躲,蒋方橙怎么肯。
你一下,我一下。
你进我就退,你攻我就闪。
“我也要!我也要!”
小芸看着叔叔跟橙子姐在你推我拦的打闹,两人脸上都没了严肃的表情,只剩下怎么把对方置之’死地‘的努力,气氛开始陡然变得热闹而愉快。
她顿时想要加入。
三个人闹成一片。
陈玄生后来被一大一小在客厅里追着闹。
屋子里充满了很多欢声笑语。
闹到彼此都筋疲力尽,小芸花着一张脸,一左一右,分别搂着也是同样如此,花着一张脸的蒋方橙和叔叔的脖子,然后咔擦一声,拍下了今天生日宴,最满意的一张照片。
第33章 第 33 章 新仇旧恨
第二天, 日上三竿。
“别吵!”
窗边的小鸟叫得实在恼人。
蒋方橙睡得迷迷糊糊,甩了枕头就往上面砸。
鸟儿走了。
门适时被敲响。
茉茉在门口轻声喊:“橙姐,快起来吃饭了。”
蒋方橙翻了个声迷迷糊糊嘀咕。
昨晚回来已经很晚。
洗了澡, 把头发再吹干, 一折腾就到了半夜。
好不容易睡着了, 这大清早的,鸟儿还吵。
“不吃不吃!”
“今天是东家过来看账的日子, 你忘了吗?得早起。”
茉茉提醒她, 别耽误了正事。
每个月15号, 其他两家客栈的管事人会过来跟蒋方橙对账。
蒋方橙胡乱动了两下,带着起床气就起来。
门打开。
茉茉说:“早饭东子都弄好了。咱们下去吃吧。三哥也在等你了。”
蒋方橙说:“我洗漱完就下来。”
茉茉笑了笑:“好嘞!那我下去等你。快点啊, 橙姐。不然冷了。”
蒋方橙把门关上,然后说:“知道啦, 啰嗦。”
十分钟后下去。
三哥才剃得平头,省事,不过看起来也精神。
低头呼噜了一口粥,廖三随即担忧地看过来:“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蒋方橙搁旁边坐下,拿了一个馒头塞嘴里:“给人过生去了。”
“你最近挺爱往外跑。”
“哪有。就是碰巧了。”
“有喜欢的了?”
“谁跟谁啊。你别乱说。”
蒋方橙瞥见东子啃包子偷笑,拿着尖尖地筷子就指人:“是不是你在三哥面前说了些什么?我说你小子别乱说啊。”
东子举双手投降:“我可没说, 师父的眼睛火亮亮的。大家都看着呢。”
蒋方橙重新看向廖三:“我要真有喜欢的了, 肯定第一时间跟你说。吃不了亏,上不了当。你成放心。”
东子插嘴:“那跟你那个小姑娘怎么回事?”
“啥?”
“就一小姑娘,挺黏你的那个。我有几次送你, 就看那姑娘眼睛都恨不得长你眼睛上。”
“哦, 那姑娘就我练英语的搭子。也是外地来北京的,跟我合得来。昨晚就是去给她庆生去了。”
“忘年交啊?”
蒋方橙说:“我很老吗?”
东子被杵了一杆子,觉得女人的年龄说不得, 忙赔笑:“不不不,橙姐不老。”
早饭吃得差不过了,合作的股东也来了。
几个人去了房间对账。
茉茉泡了茶送到房间里,一人给泡一杯。
蒋方橙算账挺快的,也利索。
茉茉有时候挺羡慕蒋方橙,觉得这女人捞钱一把好手,跟人合作也大气稳当。
她跟东子那么久,等孩子生出来,以后自己的小家也得盘算着,该怎么活。
东子让她别想那么多,跟着橙姐,这辈子少不了你吃得。
茉茉看房间里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所以放下托盘,就默默走了出去。
这一对,就对到中午。
等出来,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蒋方橙带人去饭店里吃饭,让东子跟茉茉把店先暂休一下,紧跟着就过来。
这是每个月的惯例,她请客也豪爽,反正都是一起做生意的,多打打交道,也无妨。
吃到一半,推杯换盏。
蒋方橙敬酒又说词,东子推了茉茉一把,让她站起来,跟着蒋方橙练练。
茉茉起初还害羞,毕竟这种场合经历得少。
蒋方橙拉着她说这是自己家的妹妹,还让各方都担待。
其他几个老哥呵呵笑笑,说着漂亮话,大概吃了两个小时,这场饭局才结束。
把人客客气气的送走,回去的路程也不愿,顺道还能买点水果,所以三个人打算走路回客栈。
走着走着,茉茉就跟东子在后面牵起了小手。
原本蒋方橙想回头跟茉茉说点话的,结果看到小情侣那腻歪样,那也是嘁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转过身去。
一路上都是操着京腔儿的人路过。
蒋方橙听着听着,也有了唏嘘。
来北京那么久,起初是为了找人,后来找着找着,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现在人是可以找到了,但已经没了再找的必要。
那么她留在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生存吗?还是为了生活?
曾经也想过就在罗镇一了百了,命运还真是唏嘘,怎么就把自己给带到了这一步呢。
蒋方橙摇了摇头,觉得多想也没什么意思。反正走一步是一步。
刚好饭后散步也差不多了,推开客栈的后门,今天没什么事了,原本想说再上去眯一会儿。
边上楼梯,边点开手机,想回下还没回的未读消息。
无意间点到小芸的消息栏,她发的最后一条,是昨晚三个人的合照。
其实每个人的脸上都乱七八糟的,不过小芸在最中间,笑得很是开怀,八颗牙齿都看得到,眼睛已经弯成一条缝。
蒋方橙在左,陈玄生在右。
女人美艳清丽,男人成熟俊朗。
许是当时小芸的笑容太有感染力,所以两个冰火不相容的大人,竟然眼里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蒋方橙把点开的图片,又给缩小快速放了回去。没忍住抖了抖,觉得咦~,打心底里都起鸡皮疙瘩了。
她跟陈玄生,都是虚假的和谐表象。
要不是为了小芸,谁要跟他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昨晚回来收拾完就倒头睡了,小芸发了这张合照,自己也没什么表示。
把表情栏点出来,蒋方橙还特意挑选了下。
最后选了一个红心亲吻的可爱emoji,给送回去。
发了,就好了。
正准备收手机。
可是——
等会儿。
慢着。
她重新低头看了下屏幕。
巨大的感叹号,配上消息发送失败,您还不是对方好友的提示。
这什么意思?-
传启公司,六十五楼,一个不怎么用的会议室。
“罗小芸,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雅思私教敲了敲桌面。这桌子的回声,还挺沉,一听就是个好古董。
这大公司就是不一样,用的东西,逼格都高很多。
雅思私教是新请的老师。
这老师接活,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方的主。
从进来带学生开始,几个靓丽的秘书说话和和气气,有礼有貌,中途端水送吃的,那也是进口,市面上老贵老贵的。
一切都好,除了雇主家的这个孩子。
时不时走神,那表情,就跟林黛玉被关了起来,出不去一样。
小芸咬着笔头,被老师这么一敲桌子,才瞬间回神。
“对不起,老师。”她收敛了神色,自知羞愧的低下了头。
这是她上老师的第一堂课,她也不想给老师留下坏印象。
可明明昨天自己跟橙子姐相处的还很不错,叔叔也跟橙子姐有说有笑。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起来,叔叔就让自己把橙子姐的联系方式删了不说,还自作主张,帮自己把雅思班给退了。
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重新给自己找了一个雅思名师,且还把自己带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这不,陈玄生去了八十一楼,跟自己的CEO开会,她就被留在了六十五楼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叔叔派秘书看着,还让自己跟老师两个人,在这儿孤孤单单的学。
她觉得委屈。
她想跟同学搭话,还想跟橙子姐偷摸吃点小零食,然后再互抽写作文,背单词的把这课,给开开心心学了。
她没懂,叔叔变脸怎么这么快?
她还没懂,为什么叔叔一遇到橙子姐,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在今早一连串的反常举动下,简直就是达到了巅峰。
一个早上过去。
等一节课学完了,老师该走了。
叔叔的秘书过来敲门,送老师走。
并且确认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给小芸补课。
老师寒暄了几句,就离开。
这会议室,又大又空荡,虽然从这里看出去,能眺望紫禁城,还能看到好多寻常人看不到的风景。
可她就是待着不开心。
小芸往沙发上无精打采地一趴。
秘书丽娜过来关心:“学累了?”
小芸揉了揉眼睛:“我叔叔什么时候来看我。”
丽娜两手顺着OL裙,在小芸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下,温柔地摸摸小芸的头:“早着呢,陈总忙这忙那的。陈总吩咐过我,你要饿了,就给你点吃的。”
小芸欲哭无泪:“这算软禁吗?”
丽娜忍俊不禁:“是是是,你的软禁,可是我们的日常。”
小芸爬起来,憋着嘴:“丽娜姐,我不能走吗?”
丽娜犯了难:“你叔叔让你等他一起下班呢。你这会儿不是放暑假吗?你又不用出去兼职,在这儿多好。又能吹空调,还有单独的地,给你专心学习。下个月是不是就雅思考试了?”
“多学学呗。”
托词。
都是托词。
叔叔的秘书,自然是向着叔叔的。
她手机也被陈玄生给没收了,说是为了自己专心备考,心无旁骛。
到了下午,才会还给她。
苍天,她都二十一岁了,还能被叔叔当个高三生来对待,这到哪儿说理去。
丽娜拍了拍她的头,让她自己玩。
丽娜踩着高跟出去了。
小芸闭上眼睛,都是蒋方橙的脸。
她跟叔叔,到底有什么过节?
另一边。
蒋方橙瞪大眼看着那则被删除的提示,呵,呵呵。
心里飘过好几个呵呵。
她可不信,这是小芸能干出来的事。
蒋方橙靠着墙壁,咬着手指抖腿想。
陈玄生,你厉害啊。
川剧变脸都没你快,装也不装了。
她倒要问问,这人是什么意思?
是。之前是自己想断开缘分,那是因为她觉得不能一错再错。
可是小芸的生日宴会后,她觉得,怎么着,也不至于突然断崖冷脸至此。
蒋方橙不讲理,还蛮横。
对不住,她改不了。
但你这自诩清高的人,也得搞清楚了,这生日宴会,不是我上赶着贴的。
是你自己侄女请的。
再者,你没从什么国外回来之前,我跟你侄女处的开开心心的,这课程也只剩下一个月,没你参与,咱们和和美美的把这课上完,同学情到此,以后见面的频率不会再有那么高了,但也算有始有终,也可谓是成就一段友谊的佳话。
可你来了,还插手。
莫名其妙的给我删了,还让我不准进。
这不就是故意给我下脸色吗?
怎么,怕我高攀?
还是说,怕我想通过接近你,再去接触你后面的那人?
真是演都不演了,你还挺高傲的。
蒋方橙气不打一处来。没被人这么下面子过。
她是魔鬼?是梦魇?还是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晦气吗?
竟然这么搞。
蒋方橙要理。
要跟人争个长短。
开了车就要往湖边别墅去。
没曾想连别墅的门都没进去。
保全不让。
她也好说话。
下车,婀娜多姿地靠保全室门边,摸了根烟出来,给人双手递过去,再好哥哥的叫着。
怎么就不让了?你看我,昨天晚上不是还来了吗?熟人,都是熟人。
好哥哥被电眼给电得酥酥麻麻,但此刻还谨记着自己的职业操守。
更何况,发话的业主,那也是不能惹的。
人家地位显赫,权势滔天,要是自己一个小小的保全,惹到了不敢惹的,饭碗都得丢。
可是眼前的美女,那也是得劲儿又得劲儿。没电几下,自己就把什么保全守则,给忘得一干二净。
“实话跟你说吧妹妹,人业主说了话,别说你昨晚来了,就是你上一秒来了,下一秒业主让轰,咱们也得轰。”
“就你这车,就你这牌,点名道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能进。”
“就是不能进!”
这妥妥的死命令。
蒋方橙听完,哄自己冷静,冷静,别生气。
她凑了一个难看的笑,然后把烟往人手里一塞,上车甩了车门,点了火就走。
一路走,一路骂。
我日你大爷的,陈玄生。
你还给我来劲儿了是不。
新仇旧恨,我不跟你讨回来,我蒋方橙的名字,倒着写。
第34章 第 34 章 国产区周一见
下午, 到下班的时候。
“叔叔。”
“叔叔~”
“哎呀,叔叔。你就听我说一下,行不行。”
从电梯里出来。
小芸还没跟陈玄生说上几句话。
他一路走, 身边都有不同的下属, 来争分夺秒的汇报。
小芸之前不知道陈玄生的工作日常, 现在也算是见识到了。
忙的不可开交,她以前觉得电视里演得很夸张, 这会儿到了传启内部一瞧, 才发现, 她叔叔的日常,跟那些夸张的相比, 简直就是毛毛雨。
中午吃饭,陈玄生特意让丽娜安排在小芸的会议室。
一大一小, 就在桌上,面对面的吃着住家阿姨打包送过来的家常菜。
陈玄生就事论事,只一味的关心,其他的绝口不提。
“学得怎么样?”
“老师可还行?”
“不喜欢的话,给叔叔说一声,我给你换。”
还是小芸没忍下去, 突然横插一嘴。
“不是, 叔叔,橙子姐——”
“小芸!”陈玄生突然厉声打断。
“叔叔最后说一次,以后你的生活里, 就当没有这个人。你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 以后分道扬镳,也是再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你昨天冒昧的把人请来, 这是一过。没顾及长辈的颜面,动手动脚,行以冒犯,这是二过。”
“叔叔顾及场合,没说你,已经是给你最后的薄面。”
“我”,小芸不服气,想给自己辩一辩,“可是橙子姐明明很高兴,叔叔你当时也跟橙子姐玩蛋糕,玩得不亦乐乎,不是吗?我并不觉得冒昧。”
"我想你定是同人撒娇,又同人不断磨着说软话,才能让人点头同意。"
“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先不必急着耍情绪,同我这么快答复。”
陈玄生放下手中的筷子,正以神色,开始淳淳教诲:“你还小,还没步入社会,人情世故,我不求你多加掌握,但至少,看人脸色这种事情,也得自己多加揣摩。”
“你还是小女孩心性。高兴了,就一窝蜂地涌上去,恨不得拿出十二分地热情对待人。不高兴了,嘟嘴瞥眼耍性子,什么不满,全挂在脸上。”
“但你也得考虑到,对方接不接受,喜不喜欢这回事。她要是心里厌恶,同你交好,只不过是因为你帮过她,外加不好拂了你的兴,亦或没抵住你缠人的功底,这才把头点上一点,来家里同你庆一庆。”
“你骗人!橙子姐才没那么多七七八八,弯弯绕绕的性子。”
“她爱恨分明,为人仗义直率。”
“叔叔你说我小女孩心性,那什么才是大女孩心性?我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哭。这难道不是一个正常人才有的情绪吗?”
“为什么你总是对她有偏见?”
“橙子姐第一次送我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也没法参与,我更不想明白。我们相处,就是这么简单。一起背单词,一起抽查,一起上课吃小零食,难道就是这样,也要被叔叔你给制止吗?”
“明明复杂的是你,你们。却还要给我们扣上表里不一、行事草率的帽子。”
“一大早起来,你就让我把她的联系方式给删了,还不准我去找她。”
“我是活在什么九五之尊,株连九族的封建时代吗?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质问声也一下比一下大。
丽娜同秘书部的其他人贴在门口听墙角。
想说好久没见小芸了,以前那么乖软的性子,这姑娘嘴巴怎么这么利索了。
也是阖上了门,没让人看到陈总被人这么大不敬。
丽娜心里捏了一把汗。
知不知道上一个对着陈总这么嘶吼的人,根本还没出生。
也是陈总膝下无子,对着这个小侄女很是疼爱,所以才是这么宽容。
传启这么大的集团,旗下员工好几十万人,常年利润收益霸占全国第一。
陈玄生手上的权势,从来都是只低于一人之下。
从前是梁诏国先生,如今是梁宴先生。
陈玄生的地位跟身份,有多矜贵,这自然不用讲。
“放肆!”
陈玄生罕见得发了火。
一声拍桌响,震耳欲聋。
倒把门外的丽娜等人,给吓到抖了抖。
丽娜忙挥手,让其余的同事撤退。
“算了算了,回去,快,快快快,都回自己的位子上去。”
不是自己该听的,就别听了。
毕竟陈玄生别看温润如斯,真动起真格来,那也是杀伐果断,把人逼到绝路,毫不手软。
否则偌大的家族企业,怎么可能还能经过两次易主,自己却还能屹立不倒,威望也是只增不减的。
不是谁都能有小芸那样的好运。
明明得到了世间最唾手可得的便利,却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能同自己的贵人叫喊。
外面的人散了。
里面的紧张,却还在继续。
一声放肆,让小芸缩了缩脖子。
眼睛红了,眼泪也开始颤颤。
被陈玄生的威严给吓的,也有自己委屈的。
“我只是,想珍惜一个好朋友,有错吗?”
她低头啜泣。
也不知道橙子姐要是发现自己被删了,会作何感想。
希望橙子姐别讨厌自己。
等自己得了空,能偷跑出去,她一定把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的说给橙子姐听。
她还在幻想自己能跟蒋方橙有拨开云雾见天明的那一天。
然而——
“那好。”
陈玄生突然冷了脸。
“选我,还是她?”
“你自己考虑。”
一句选择,彻底打破了小芸的白日幻想。
等吃完饭,陈玄生先走了。
没了那个低气压的存在,小芸才彻底哭了出来。
陈玄生人高腿长地出了会议室的门。
丽娜迎上去。
“陈总,这”
陈玄生从包里掏出手帕来,漫不经心的擦了擦自己的手。
“进去。”
“啊?”
“哄一哄她。”
说完这些,陈玄生才走。
丽娜上一秒被人的冷脸给劝退得退避三舍,后一秒被自己老总的这一句哄一哄她,给苏得不要不要。
她目送陈玄生进了电梯。接着就开门进了去。
小芸哭起来也是没个包袱。
这会儿哭起来跟棒棒糖被人抢了似的。
丽娜笑靥如花地给人拍背顺气:“好了好了,别哭了。”
小芸放下擦眼泪的手:“为什么我哭,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丽娜嘴角是藏不住的窃喜,难道要说你叔叔刚把我帅了一脸,给迷得心花怒放吗?
她说:“你看错了,我没笑。”
小芸说:“那我接着哭。”
丽娜彻底忍不住了。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呢。
她捂着小腹,被逗得哈哈的。
小芸破功,指着人说道:“丽娜姐,你骗人。你还说没笑我。你就是在笑我。”
丽娜忙摆手,自己真的不行了,你说陈总那么正颜厉色、温文尔雅的人,怎么就有个这么好玩的侄女。
她笑够了,才拍了拍小芸:“你也是胆大,敢跟你叔叔对峙。哎,算了,你还小,不懂其中意味。”
丽娜抽纸给她,让她自己擦了鼻涕,又擦了眼泪。
等做好这些,丽娜又开始’哄‘她。
“别跟你叔叔犟了。他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至于什么理由,不是咱们能想的。”
“你知道你叔叔的脑子,跟我们的脑子,有什么不同吗?”
小芸泪眼婆娑的摇摇头。
“决策者跟执行者最大的区别,就是往往他们以微知著,以小见大。咱们看事情,顶多看三步,那也是真真了不得了。他们却能看到七步、八步、九步、甚至十步。”
“你说你叔叔天天日理万机的,至于跟你个小姑娘犯轴吗?”
“我也算是听出来了,你叔叔是不想让你跟谁谁谁来往对不对?”
“对!”
“那就对了。你叔叔之前管过你这些吗?之后也说你不准这样、不准那样吗?”
“这都上手把你’软禁‘起来了,说明事情本身就已经很严重了。”
“小芸,听丽娜姐姐一句话。”
“他们这些精英,时间都是很精贵的,换算成钱,那就是一秒按万来进账算的。”
“你叔叔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我以在你叔叔手底下工作了快七年的工龄来发誓。”
“所以,要么,那个谁谁谁,身上肯定有某种不让你继续接触的理由,又或者,继续下去,铁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危害。”
“听你叔叔的话,他们看得远,也不会害你。”
“看得远,是多远?”
丽娜的语气轻和,又有条理。
小芸渐渐就在丽娜的劝说当中,没了那么多的执拗。
她开始关注别的问题,也被这个看得远,看得浅的问题给吸引了过去。
丽娜带着她起来,又往落地窗上站过去。
她让小芸自己看。
“这里风景好吗?”
“好。”
“你能看到哪儿?”
“紫禁城。”
“再多看看,看最远的地儿。”
小芸被丽娜摁着肩膀,站在落地窗前。
她当真听话,眯了眯眼,仔细眺望瞧瞧。
“按我0.5的视力来看,我只能看到宣武门的门槛。好几个游客。我数数,7个,啊不对,有8个。”
最近北京算是淡季,故宫没那么多人。但也足够热闹了。
丽娜笑了笑:“对咯! ”
小芸转过身来,懵懵懂懂:“小芸姐,我还是不懂。”
她说的话太深奥,小芸没办法联想起来。
丽娜捏捏她稚嫩的脸蛋,一语道破天机:“这就是你叔叔的视野。咱们这儿,离宣武门多远,你自己也清楚。”
小芸好像懂了。
丽娜这番比喻,不过就是告诉自己,叔叔是高瞻远瞩,看常人不能看,想常人不能想。
“选我,还是她?”
那番质问还在脑海里徘徊。
一个外人,跟自己的家人。
小芸好像也没得选。
叔叔总归不能害自己。
她也总归不能一再跟自己叔叔对着干。
小芸垂下了头,没辙了。
丽娜看她这样子,约莫也听进去了。
她扒着这小孩儿的肩膀,把人带回原位说道:“这下知道你叔叔的厉害了吧?这78楼,也不是谁都能上来看到的。宣武门看到的,别人看了啧舌,可我看惯了,有时候也觉得腻得慌。”
“你知不知道,有一处,其实看得更远,更广阔,而且更清楚。”
小芸来了兴趣:“哪里呀,丽娜姐。”
丽娜神秘兮兮的笑道,她突然伸出根手指头,指了指上头:“八十一楼,咱们公司唯一一个至高无上的人。他所在的地儿,何止能看到宣武门,就是太和殿那门前几个台阶,都能在他窗前看得一清二楚。”
“我有次临时被叫上去给国际友商倒茶,那惊鸿一瞥,举目千里,那到现在都忘不了。”
“那他,他是谁呀?”
丽娜又卖关子,比了个嘘:“你以后就知道。等你有缘,说不定就能看到他。”
丽娜想起自家新上任没多久的少总——眉高鼻挺,五官英俊。眼神清冷中又带着精锐,自带慑人气场,那不说话的时候,能把人威慑得脊背不停冒冷汗。
陈玄生至少还有着温和脾性,能让人斗胆看一看。
那位,则是一点冒犯都不敢,脑子里想一想,都得掂量自己够不够格、够不够胆。
小芸听得一愣一愣。
比叔叔还厉害的人,真的有这么吓人吗?
吓不吓人,这会儿都不重要了。
丽娜能把人劝回来,才是重中之重。
好在小芸也不是那顽石之人,现在考试当即,索性也不再管这些大人之间的纠葛,自己埋题海里去了。
下午等陈玄生下班。
看着他被人簇拥,再看着他走路都在被人汇报工作,再签字做决断。
小芸屁颠屁颠跟人后面。
终于寻了个空,然后牵牵人黑色西装一角,再诚心诚意的说道:“叔叔我选你。”毕竟你是我在这儿,唯一的家人了。
总不能让家人寒心了,对不对。
陈玄生回头看了知道自己做错事的侄女一眼,能知错就改,则是善莫大焉。
再大的气儿,也是消了。
男人终于感到欣慰,再无声的叹了口气。
“走吧,今晚我给你做饭。”
小芸看着叔叔线条分明的侧脸,咬唇慢慢点了点头-
后海酒吧一条街。
名叫‘九八’的出名地儿。
“再来。”
蒋方橙喝完了一杯,把空杯子往酒保面前一推。
吧台后面,被唤作军子的酒保擦着杯子,问蒋老板娘,这是咋了。你好久都没来了,怎么一来,就闷闷不乐,光喝酒的?
蒋方橙托着一边的脸,眉眼微醺。
她说:“你不是会看面相吗?”
蒋方橙指了指自己的脸,两坨嫣红渐渐在光滑细腻的脸蛋上蔓延开:“那你给我瞧瞧,我的面相怎么样?”
军子很忙,但美艳的老板娘发了话,哪儿还有不舍命陪美人的份儿。
是以军子嬉皮笑脸的瞅了又瞅,还装做神算子一般,上翻眼皮,掐了掐手指。
“嘶——。”
“丫的,我瞅着,你最近有桃花债啊。”
净听这孙子胡诌:“呸!老娘桃花天天有,还最近?你瞎懵的吧。”
“慢着!先别急!”
军子突然正经。嘀咕嘀咕一大堆。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蒋方橙:“”
这什么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乱七八糟的喊一大堆。
就作吧。
老娘看着你作。
看能作个什么名堂出来。
蒋方橙风情万种地坐在高脚椅上,撑着下巴,品着另一个酒保甩上来的柠檬琴酒,浓密的长睫耷拉,嘴角含着看好戏的成分。
“啊!”
军子算完了,突然一声大吼。
蒋方橙被吼得一激灵,瞬间坐直。酒杯里的酒,都晃滴了出来。
“你想把老娘吼聋是不是?”她埋怨道。
军子没回应,而是拧着眉头,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漂亮女人说道:“你最近有血光之灾啊。”
蒋方橙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啥?”
“桃花债里,带着血光之灾。不妙,不妙,很不妙。”
蒋方橙:“你认真的?”
军子:“真!我拿我祖奶奶,七舅老爷,八大姨的人格发誓。我这次算的,准没错。”
军子副业是在烟斜袋街那儿,寻一嘎达,举一牌牌,就给人看相算卦。
回头客也有,年轻小姑娘,还不少。
说明军子的本事,算是时灵时不灵。
蒋方橙疯过一回,对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这下也是收了眼,然后上半身凑近吧台,看左右无人,小声问军子:“这个怎么说?”
夜晚,凌晨一点半。
从酒吧出来,蒋方橙也不急着回去。
她心里憋得慌,总觉得该吹吹风,散散心。
空荡荡的马路上,只剩下路灯节次亮起。
蒋方橙开着车,一只手肘放车窗上,然后咬着指甲,发着呆。
没什么车,所以她也就肆无忌惮的踩离合。
等飙到一处红绿灯处,她原本想着一脚油门就过去了,反正没车也没交警,谁要在这种午夜时刻,当乖宝宝。
就算真等了红绿灯,这也不是遵纪守法,而是蠢到没边。她才不要做那种无趣之人。
结果远远看着前面停着一辆宝石蓝色的老爷车款式车尾,很是古董的,竟然在等绿灯。
那车灯,别说,还挺艺术。
被路灯一照,车身线条优雅,整辆车的气质,就是散发着那种老式贵族的从里到外的纸醉金迷气息。
蒋方橙晃了下神,想说再凑近点看看。毕竟平日里也挺少能看见这样式儿的。
结果微醺的眼神没算准距离,等想起来再踩刹车的时候,就——
“嘭!”
这声响不算大。
但也算是眼睁睁地吻了上去。
前车被她这吉普的横梁前架,给怼得往前晃了晃。
完了。
蒋方橙努力刮了下眼眶,确认自己没看错的同时,心里也暗自嘀咕,这把是真的玩大了。
不过好在现在这条道上就两个人,兴许她跟人车主好说好话,就能私了。
下车先看了下两车相接的地方。
车皮没凹,就是漆蹭掉了。
她也算是识货。
知道这种老古董漆,补起来挺贵的。
是以自己先把态度放好,上前敲了敲人紧闭的车窗,一张笑脸迎合说道:“你好,能谈谈么?”
等了三秒,这车窗还没降下。
她又秉着耐心,礼貌地敲了敲。
直到这时,车窗才开始缓缓降下,露出男人一张居高临下的脸。
蒋方橙从谄媚人的笑眼,突然就变成了傻眼。
车里不是别人,正是陈玄生。
蒋方橙由惊讶,转变成惊喜,最后厌恶的情绪上来,陡然变成了不是不想看到我吗?这老天啊,真是天公作美,怎么就什么时候不撞,偏偏让我这个时候撞了上来,还撞得不偏不倚,就是你!
这剧本写得忒好了。
她也正好想找他,讨讨理。
这么看来,刚车窗没开得的那几秒,估计陈玄生也认出了自己,宁愿自己的车漆被蹭掉,也不想搭理自己。
蒋方橙站直,抱臂看着人道:“怎么是你?”
陈玄生掀了掀眼帘,唇动了动道:“我也想知道,怎么是你。”
说完,陈玄生就打开了车门。
蒋方橙适时让开。
他下车,朝后面走了几步,看了看被撞的地方。
蒋方橙没好气:“你估个数吧,我赔你。”
陈玄生手在车尾摸了摸。
最后就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不用。”
蒋方橙柳眉倒竖:“什么不用?你觉得我赔不起?”
陈玄生眼风都没给她一个,就要转身回到车上,极其避嫌道:“蒋小姐说笑了。我只是没想让你赔。”
蒋方橙不信:“理由。”
陈玄生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沉声说:“让开。”
她人正抵着车门,不让陈玄生关上。
“我撞了你的车,赔你是应该的。我可不想,赶明儿突然被人打电话说,喂,蒋小姐,你昨晚撞了我们陈总的车,理赔的金额,请你打到这张银行卡上。有头有尾,是我做事的原则。”
她学他尖酸刻薄的的语调,学得惟妙惟俏。
陈玄生语气带上冷嘲热讽:“娱乐圈缺了你,真是损失。”
蒋方橙仰脖子:“什么?”
“你想象力,够可以。”
“我行得端,坐得正。是我撞得,我不会逃。倒是你,现在这么急着走,怎么,大半夜出来溜车,是干什么不好的事?”
“也是,没有谁,就穿个睡衣,外面套了件大衣就出来的。你要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我可以当没看见,毕竟你这种坏事做过了且做的多的人,心里扭曲,也是正常。”
陈玄生眼神一下子凌厉:“蒋方橙,我劝你嘴下积德。”
他穿得是潦草了些,但事出有因。
至于什么因,他也没告知眼前人的义务。
蒋方橙存了心要挑衅他,毕竟陈玄生现在就在自己讨厌的范围内。
“我要不积德呢?就让你说个赔偿的数,你婆婆妈妈干什么。把事儿了结,咱们才能两不相欠。我蒋方橙不做欠人的糟心事。”
陈玄生突然扯了下嘴角,冷哼出声:“不相欠?原来你竟然懂得这个道理?”
她彻底被这人阴阳怪气的态度给惹毛了,嗓子都拔高了几个度:“陈玄生!你话里有话,拐着弯的骂人。你不是敞亮人!”
要搁以前,她真想吐人一口水。太恶劣了!太气人了!
明明一开始对不起自己的是他,还有他们。
怎么着,现在位置颠倒,变成了无理取闹,还是甩不掉的口香糖的,是自己。
老天爷,你睁睁眼。
也不对。
老天爷当然是没有用的。
要有用,七年前,这些狼心狗肺、目无王法、虚情假意的人,就该被雷劈死。
而不是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有权有势,活得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高贵。
然而争执还在继续。
“那也比不上蒋小姐做人。”
啪的一声。
蒋方橙直接把陈玄生的车门给不管不顾关上。
现在两人都是站在车旁。
她非得给他扯个明白。
“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让你走。”
陈玄生棱角分明的喉结滚了下,嘴角都是戏谑:“那我就明说了。”
“小芸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是么。她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这可不像你。蒋小姐三番五次的来我家,和我碰面,这真的很难不让我往别处想,比如你——”
陈玄生黑色的眼眸突然沉了下去,甚至毫不掩饰他眼里的刺和防备:“是不是另有所图?”
蒋方橙从他透亮如镜的瞳仁里,看到自己惊讶的那张脸。
他无端端的猜测,毫无礼貌的举动,简直就是在蒋方橙的雷区里蹦迪。
蒋方橙终于忍不住,眼里迸射出怒火。她指着人,一字一句骂道:“道、歉。”
陈玄生不疾不徐:“蒋小姐要是想做梦了,可以早些回去休息,而不是大半夜在外晃荡。说别人有什么怪癖,我想,有怪癖的,当应是你。”
“陈玄生,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没惹你。是你侄女主动招惹的我。至于你说我另有所图,我图你什么?”
“图你人快四十,图你古板说话难听,图你态度尖酸刻薄,还是说我图你半夜穿睡衣在外面晃荡,跟有病似的?”
陈玄生懒得再跟她废话:“这难道不该是问你自己。”
说完,他脸色严肃地伸手去开车门。
蒋方橙怎么肯放过他。
女人伸手用力拉住他手臂,把人扯得一把转过身来。
陈玄生突然跟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一样的敏感扬手:“放手。粗鲁无比的女人!”
蒋方橙也不是被吓大的。
以牙还牙。
以眼还眼。
卯足了劲儿,抬起高跟鞋,就往人精壮的小腿肚子上踹。
陈玄生吃了痛,下意识弯腰跳脚去捂痛处。
蒋方橙瞅准时机,就去拉他领子。
结果她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上手了才知道这人的身材力量有多么结实,跟沉重。
两只细细的手,拽住领子想把人往下拉,然后再来个完美无缺的膝踢。
她是想得美,但是现实却是很现实。
自己没拉着,差点连人带自己,都给往旁边摔倒翻去。
还是陈玄生自己自救,原本是想推开她的手,现在成了拉她站稳的反作用力。
男人一个脚跟旋转,再加下意识地试图平衡。
这下好了。
补救的站姿,加上一阵天旋地转,一下子让蒋方橙被男人稳当的力给带得背后贴住冰冷的车身,还稍微往后仰。
而陈玄生呢,他就这么明晃晃的,两手捉住她的手腕,放在他自己胸前,两脚更是刚刚好,就站在她分开的腿间。
风衣遮住两人的身形。
她窈窕纤细的身子,就这么被他宽阔伟岸的身形,给完全遮掩。
想都不用想,现在两人的姿势,从后面看,一定很糟糕。
远处滴滴声。
几个飙车的小青年,隔老远了就看到了。
车飞驰而过,眼睛更是要望穿。
几颗头冒出来,手里还拿着手机摄影。
“大半夜在这儿搞野鸳鸯呢?”
“哥们儿,是不是国产区周一见啊。”
“真牛逼,现在的人,寻刺激,都寻到路中央来了。”
“这压力得多大啊,发泄的方式这么小众。”
这些话太露骨。
露骨到几乎像是一人被甩了一个道德羞耻的耳光。
几乎是电闪雷鸣一瞬间。
两人跟触电般的分开。
蒋方橙脸烧成了火烧云,温度烫得要死,更是手足无措地开始挽耳边的头发。
陈玄生也是当即转过身去,借低头挽自己的袖口,来掩饰刚刚的意外尴尬。
嚣张的干戈,顿时少了一大半。
但彼此都是经历了很多的人,没过多久,就把这份尴尬,给消化完了。
蒋方橙回过神来,就是不甘愿地恨恨说:“跟你没完。”
月光下,那背对之人,亦用无情的声音道:“不用没完,咱们现在就了结。”
第35章 第 35 章 铁窗泪
凌晨三点。
交警大队。
拘留室里, 蒋方橙看着左边躺地上鼾声如雷地一个大哥,右边一个小鸡啄米的黄袍加身外卖弟弟。
她扒拉着铁栏,沮丧地问前头在对着电脑办公的警察说道:“同志, 你好, 请问还没有人过来保释我吗?能不能帮我催催。”
那警察回头看了蒋方橙一眼:“还没。等着。不过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呢。是不是以为不走寻常道,没我们的同事检查, 你就觉得万事大吉了?”
“被人举报了吧。小姐, 以后长点心。”
“酒驾是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别把生命当玩似的。”
这警察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
蒋方橙只知道自己头很晕。
谁举报的。
当然是陈玄生。
这淬了毒的男人,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打交警电话, 举报自己酒后驾驶。
她不就是小酌了两杯,结果这人还上纲上线。
“不是说想赔我钱?我也不差这点。不过你坚持要赔, 我也不拦着你。”
“就当是给你上一堂生命课的学费,让你明白酒驾的后果。”
她还没来得及阻止,陈玄生就把电话给打了出去。
她后知后觉想逃。
“酒驾还是逃逸?罪名你自己选。”
身后那道跟冰渣子似的声音响起,提醒她就是在法律的灰色边缘试探。
她顿时停住。
你说她怎么就冲动到,被陈玄生给套路至此。
这会儿在冷冰冰、冷酷无情的集中拘留栏里,蒋方橙叫天天不灵, 叫地地不灵。
觉得军子这损货, 果真是半仙。
桃花债,倒没有。
血光之灾,那倒是验证得很快。
蒋方橙顺着冰凉的铁栏往下滑, 最后抱膝坐下。
这铁窗泪,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坐完。
三哥半夜被电话叫醒,姗姗来迟。
领了罚单, 交了保释金,这才把蒋方橙给保出来。
廖三没惯着她,就站在交警大队门口,压低了浑厚的声音,生气地问她是怎么想的?
她身上套着廖三给她披的外套,手紧张的抓着袖口抠。
廖三教训她起来,真跟老大哥教训不懂事的老妹妹一样。
她也听训,态度服服帖帖。
“对不起。三哥。”
“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说完,廖三就愠着脸,去开她被交警的拖车,给拖回来的车。
等开过来,蒋方橙乖乖上了副驾驶。
廖三发动了引擎。
“你撞得谁?”
蒋方橙不敢让三哥知道她撞得是陈玄生,不然廖三铁定生气。
他对陈玄生这人本就有偏见。
当然,她自己也对陈玄生有偏见。
可是三哥脾气比自己还刚,还硬。
要是知道自己跟他这种人扯上了瓜葛,还不知道要发什么样的火。
三哥的日子,是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
她没打算再把廖三,给牵扯到这些前尘过往的腌臜事里来。
今晚是自己冲动了些。
但也不算全是自己的错。
她算是见识到了,陈玄生这人也挺锱铢必较,嘴上不饶人的。
胡诌了几句,廖三看她反应平平,又是一副困倦的样子,也没再多问。
毕竟此时的廖三,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料想到,蒋方橙还跟那群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人有联系。
他就是对蒋方橙太放心,太爱护,太心疼,所以这次才被她瞒了过去。
是以等以后终于发现真相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这一周你别开车了。去哪儿让东子送。”
“我——”
“你没得选。你自己看看你干得都是些什么事。”
“脑子好不容易清醒了,我看你最近又有犯毛病的趋向。”
“我甭管你在外面认识了谁,又看到了谁,但你自己遭得罪,你自己清楚,没人能帮你疼。”
廖三是苦口婆心,句句扎心,话糙理不糙。
最后把蒋方橙给说得头都抬不起来。
是啊。
她在陈玄生面前,逞这个强,干什么。
他要删自己联系方式,要让小芸跟自己隔绝,那就隔呗。
她当年要死要活的时候,谁帮自己疼,谁又帮自己治。
痛楚都让自己一个人担了。
生死面前,这些恩怨纠葛,都算什么呢。
别逞强了,也别出那一口气了。
“好,三哥,我知道了。”
蒋方橙答应完廖三,最后缩在副驾驶上,慢慢把自己蜷了起来。
生那档子没用的气,纯粹是让自己糟心。
行。
就这样吧。
就当没认识小芸这小妮儿,算了。
一个月后,蒋方橙去考完了雅思。
听说读写的分数,分别是6.5,6.0,7.0,7.5。
能靠死记硬背的,她可花了大功夫。
就需要灵活运用的科目,她稍微欠缺了点。
不过对于她的基础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雅思班的老师得知这个消息,大大表扬了她,还说要把她列入经典教学案例,激励以后的学生。
——瞧瞧,我这儿有个大龄学生,人家什么基础都没有,你们这些要出国留学的高中生也好,大学生也罢,就得向别人看齐。
蒋方橙被夸得不好意思。
“橙子,以后要多加努力啊。”
“好,老师。”
她带着成绩单,走出教学机构,整个人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跟当年那个在破旧的小镇上,美发店的泼妇老板娘,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重生,重生。
蒋方橙深呼吸了一口北京的空气,觉得她的命运轨迹,还真是神奇。
一个月后,北京入了秋。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女人咳个不停。
茉茉炖了雪梨汤,推开门进来。
“来了来了,橙子姐,快趁热喝。”
蒋方橙提不起兴趣,捂着嘴,一个劲儿的剌嗓子。
她来这儿,多少还是有些南北差异的水土不服。
廖三是饮食差异。吃不惯北平的麻酱,焖蒸涮。还是惦记以前那口辣麻香。
严重的时候能直接就着野山椒下饭,点儿其它的菜都不吃。
好在平日里都是自家人做饭,他也不爱出去下馆子,凑合凑合,一日三餐,也能过去。
东子年轻些,扛造。吃麻儿麻香。就说这小子是走南闯北的先天圣体,给啥吃啥,累了席地就能睡。
蒋方橙,也就这毛病。
入秋天气就干燥。光咳。
咳起来不要命,跟患了支气管炎一样。
可跑了好些医院,照了CT,都说肺上没毛病。给你开开药,回去吃吃吧。
吃就吃。
但没效果。
一到秋天,就犯这茬。
蒋方橙看着那一大袋子药:“这狗西医,除了不要钱似地开药,一丁点效果都没有!”
咳嗽咳凶了,晚上睡觉也睡不好,脑袋震得慌,五脏六腑,都跟跑了1000米后一样,酸胀疼痛。也没法儿见客人。
戴口罩,就窝房间里,躲着。等过了初秋的季节,这症状,就会好一些。
东子接过三哥的照看重任,心里担心着蒋方橙的身体,所以手上没啥急事了,自己就去外面溜达打听。
你别说,还真让他这个机灵鬼,给打听到了。
“南胡同巷子那儿,有个50多岁的中医,叫张典,专治人体疑难杂症。”
“他师从九十岁名医张壶。这张壶,有些来头了。□□、钓鱼台里边的大人物前后更迭,但是张壶却是一直在线。怎么着,搁以前的话来说,就是太医院的最高官职,专给皇帝皇后,贴身看病。”
“张壶咱们是够不着了。毕竟老爷子身体原因,现在一个月才看一天。就是踏破他门槛的达官贵人,都是一面难求。咱们这些寻常百姓,不还得往后边儿靠。”
“不过他的亲传徒弟,张典倒是可以排一排。”
“我就知道橙子姐你肯定会犯病。所以上个月起,我就给你排上号了。”
“走吧,刚好是今天。我带你去看看。”
“老这么咳嗽,也不是个事儿。”
东子说完,蒋方橙被他这番话,给感动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顿感欣慰,手指一推蹲自己榻椅旁边,拿布灵布灵,囧囧有神的单眼皮眼睛,看着自己的东子的额头,嘴角弯出一抹暖心的笑:“你小子,还真是,有心了。”
东子开车,带她左拐右拐的出发。
南胡同巷子还没走近,外面就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围得水泄不通,什么车都有。
蒋方橙拿头纱裹着自己的头,更是捂着自己的口鼻,防止自己喉咙再被初秋微凉的空气,给刺激。
头巾被她围出纱丽的效果,鼻梁上架了副太阳镜,还挺神秘。不过也挺好看。
东子下车开道,踮脚探头,去里面拿号。
老的、少的,瘸的、弱的,反正济世堂里面坐得满满当当,个个都脸色各异,一看就是被病折磨良久的人。
“怎么这么多人?”
“张太医师父张壶今天也在。刚好是这个月的出诊日。”
难怪那些车牌,挺多连号的。
还有辆车,竟然是白底红字开头的橄榄绿军车。
真是地方不大,厉害的角色,倒不少。
原来是都来拜见悬壶济世老祖宗了。
在这济生堂,挂上号只能说你今天可以看,排队才决定你是第几个进去。
蒋方橙问取号回来的东子,好奇:“排第几啊?”
东子瞅了眼手里用简单的白纸,然后上面用中性笔写的号:“35号。”
蒋方橙一听,这不得排到猴年马月去。
她捂嘴咳了下:“行吧。那就等等。”
东子说:“得嘞!我陪你一起等。”
济世堂里面已经没坐的了,都被病人跟家属占满了。
她跟东子只好坐门边的一根秃溜溜长凳上去。
蒋方橙靠着后面的砖墙晒了会儿太阳。
从早上8点,一直排到吃饭的点儿。
12点,太阳正盛。
许是等得久了,又迟迟没等到自己的号,里面有些老太老头,就开始闹。
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操着一口京片儿,说谁比谁贱,谁又比谁高贵。
“那凭什么比我后来的都进去了,药都拿了。真是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太太,您消消气。人家是找人来排了队的,咱也不能不让人进去,是不是。”
“胡扯!你们开门我就来了。你说说,38号的都进去了,我看到了。你以为老太太我糊涂了,眼睛不好使是吧?”
一个开始闹,其他的人也开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蒋方橙原本在喝着东子买过来的山楂汁,一听这38号的都进去了,自己35号的,还在外面晾风吹。
这哪儿行呀?
这亏肯定不能吃啊。
她忙拉着东子起来。
拍拍坐僵的屁股,往里头一瞧。
嘿!
你猜她看到了什么。
“我老头马上就要痛死了,立刻,马上,让张医生给我们家老头子看!”
一声哀嚎插入:“疼啊,真的好疼啊。我的头,疼死了。”
那拄拐杖的,更是绝了。
一瘸一拐的就是跳人工作人员面前道:“医生,我腿废了,真的,再不让张太医瞧瞧,我这腿啊,可是就再也走不动道了。这治疗吃药的时机,可是耽误不得。”
一锅粥。
很纯粹的乱成一锅粥。
本来就是老弱病残,这下大家都开始胡闹,都不敢上手碰。
“好了,好了。”
这堂口本来就是低调的地儿,人也没多请,就两个配药的人,其中一个还兼职给号。
“我严重。”
“我家的更严重!”
“我这纱布口血还沾的呢。自己说说,谁更严重。”
“”
"好了,各位,拜托,能不能稍安勿躁。"
“不能!”
“谁让你们私自放插队的呢。”
“那谁不是一开始排得好好得。你们自己做事儿不对,我可不干。”
“我先。”
“我们先!”
先甭说有没有放吧,就这情况,谁也不想被别人占了便宜先。
蒋方橙听明白后,觉得自己也不想啊。
38的都能排自己35前面儿,脸呢?公平呢?
现在是在比谁更惨是吧?
她计上心头,眼一横,心一狠。
与其听这些胡搅蛮缠的老太婆老太爷在这儿闹事挤号浪费时间,还不如让自己先进去。
于是蒋方橙当机立断:“东子,过来,扶我。”
“啊?”
“扶我啊,傻愣着干什么。”
蒋方橙用那头纱麻溜的再次把嘴捂上。
她突然弯了腰,咳、咳咳,咳得老大声,咳得全部人都往这边看,还咳得自己面红耳赤。
东子琢磨了两下,立刻心有灵犀地瞅出了名堂,随即就大声附和吆喝道:“姐,不行了是不是,我就说你这不知道哪儿感染的呼吸道传染病,来得又凶又猛,快个把月了,还是没消停,反而越来越严重。”
他搀扶着快把肺都咳出来的蒋方橙走进去,满脸焦急道:“你好,你看我姐这,35号,都等好久了。外面又是风吹,又是太阳晒。我姐这突然就开始狂咳嗽,根本就止不下来啊。”
蒋方橙配合着演。
她还嫌不够夸张。
躬着腰,对着那几个闹事的老头老太的方向,挨个咳。
“哎呦喂!你这姑娘,什么毛病。赶紧的,别对着我们咳啊!”
挥了挥眼前的空气。
那帮人就差跳脚。
呼吸道传染,那可是一视同仁要人命的。
都是一帮老骨头,可禁不起这把折腾。
你想想,老头老太,真感染上这女人的怪病了,一用力咳,肋骨断了。再咳,血管破了。咳咳咳,抖抖抖。说不定摔个后脑勺,命都没了。
什么内科外科的伤,都比不上这空气里掺毒的玩意儿惨。
想想那两年疫情可带走了多少人。才不管你是穷是富,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小伙子,你姐啥毛病。”有人揪着眉头问。
“就是不知道啊。我们都愁。她白天咳到晚上,一咳就停不下来。”
“你说病毒,也没整人这么凶的。你说传染,那跑了好几家大医院,也看不出来。都摆手,让我们另请高明。我们也是一大早过来,就想让这神医瞧一瞧。”
“哎,我姐眼看着都瘦了好多下去,你看都快咳出血来了,前几天还便血呢。”
此话一出。
“啥!这姑娘还便血呢。”
捂嘴的蒋方橙身躯一震:“”
东子,过了啊。
给老娘编个这臭名声,也不符合老娘美丽大方、倾国倾城的外表啊。
可是,装,还得装。毕竟目的还没达到。
“您各位看看,瞧一瞧,咱们是35号,如假包换的。”
东子把那号码给人举高高展示。
就为了表明你们被插队了,我们也是一样的。
“我姐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能咳了,所以各位能不能先通融一下,让我姐先看看,行不?”
蒋方橙顺势弯得更凶,咳得泪花包眼。
老头老太都怕感染上,俱是捂着口鼻,往后嫌埋汰地说。
“成,成,成,那你们先吧。”
工作人员这时候为难的开口:“才排到23号呢。”
“你别说话!你让人插队我就不说你了,这姑娘一看就比咱们都需要,让她去吧,看完了早走。不然把我们感染了,那可不行……”
话说到最后,越说越嘀咕。
但都听出来,意思就是让这瘟姑娘,赶紧的,看了就走。别把这儿的空气污染,害了其他人。
工作人员被批斗了。
可这也不是她的错。
有些客人,确实是那不能够拒绝的关系户。
张太医一把年纪了,不问世事,只负责看病。
那些个人情世故,还不是得让这两工作人员给担待。
一个担待不好,人家把这情绪牵扯到自己私人方面,就为了一个月万把子块钱的工资,她也划不来啊。
这帮人,只会吵吵。
那还算是好应付的。
最怕的,就是不吵吵,人家只给你一个斜愣眼神,让你自己体会去,后头多得是为难陷阱等着你。
这会儿被围着。
“那,真让这位女士去了?”
她看向23号,24号的那些人,寻求意见。
“去吧,去吧。咱们还能等一等。”
东子立刻感动得就快痛哭流涕,忙接过话:“那谢过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婶婶了。你们可真是天大的好人!”
“下一个。”
恰巧这时候张医生的门打开,上一个病人出来了,有个白脸小青年冒头在喊下一个。
东子扶着佝偻的蒋方橙往里走,还不忘演戏演全套地感叹:“姐,咱就说北京城里都是热心人多,走吧,咱把你这怪病瞧一瞧。说不定,今晚把张医生开得药喝一喝,你就不用便血了。”
女人头纱捂嘴,最后改成了慢慢捂脸,真的没眼见,没耳听。
蒋方橙边真假混咳,边最后一次想:东子,你个小兔崽子,平日里果真没少得我的真传。我没当场笑出来,都是给你这瞎话脸了。
里面的人,哪儿知道外面的事。
进门前一副虚弱样,把门一关,进门后脊背挺直,咳劲儿一收,老神在在的老医生话不多说,老神在在,让女人把手伸出来,直接把脉。
蒋方橙看上病了。
她觉得自己脑子可真聪明。
可她哪儿知道,自己千算万算,都不如老天爷再次给自己开一玩笑。
因为就在此时此地的济世堂二楼。
安静,僻宁。
贵客都不用大门进,直接从人四合院的后门,被专人带进院子,再直通二楼的张壶老爷子专用诊室。
那上面的半开放走廊上,正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眼眸深邃,身材笔挺。
一个军装加身,周正从容。
穿军装的叫王立。
王立浓眉大眼地问身边人:“生哥,看什么呢?有啥好看的。”
他顺着陈玄生的目光往下看,只看到下面一楼,有些闹哄哄的。
再细看,就看一个男人搀扶着一个头包的严严实实、花里胡哨的女人,往里面儿去。
王立瞧不出什么有好看的。
所以开玩笑般,反手拍拍人胸:“看呆了?”
陈玄生收回目光,脑子里却回荡着东子的那句——便血。
那女人,气血那么足,嗓门又那么高,怎么会短短一个月,就混成如今这模样。
他抬眼,收了散漫的神绪:“没什么。”
刚说完,张神医的门打开。
小芸脸色有些苍白的从里面出来。
“叔叔,我看完了。”
“张祖祖给我开了这些药。”
她把单子拿给一言不发的沉稳男人。
陈玄生接过,仔细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