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 堂哥找了个男朋友。家里亲戚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吵了几架,背后嘟囔八卦过几次, 确定堂哥不会改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闻根那时候半大不小,没什么概念, 本来就要和家里态度保持一致,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糊过去了。结果在网上搜索同性恋相关内容时听到一个讲座, 讲座痛斥同性恋对家庭、社会、人性的扭曲破坏,直言同性恋就是社会蛀虫,要赶快治好。
闻根很喜欢堂哥, 不想堂哥走上歧途, 紧张又害怕,偷偷查应该怎么治。
那会儿网上都是戒同所的危害,什么电击什么挨打。闻根当然不舍得堂哥被这么对待, 搜索更多治疗同性恋的方案。
就搜到了一个中药药方。
——炒服谷树子、白茅根煎汤送服。如同性恋身体经常发热, 可每日用黑豆,怀山药, 煮粥代饭食用,连续3个月即可退热,用鳜鱼条洗净、内塞黄花菜、牡蛎肉另加芥菜卤, 入锅蒸透后食用也可奏效。
闻根忙不迭就去药馆包了药,要给堂哥喝。
闻枝和男朋友约会回来,被小堂弟拉回家, 紧张兮兮递上一碗中药,没敢喝,询问一番前因后果, 满头黑线。最后还是婉拒了他的中药。
在闻根担忧难过的目光下,他随口说:“万一这个药方不对呢,还是得多了解一下我才敢喝。”
但他就是随口一说,过后根本没了解,完全忘到一边去了。
反倒是闻根从中药理论开始,一点点了解。
就连大学也学了中医药。
这一学就是十年。
二十五岁时,闻根在社区医院工作,脾气好能力佳,飞快成为社区医院最受欢迎的医生。
帮老爷爷针灸缓解腰疼症状而得了面锦旗后,闻根骄傲坏了,终于把十年前,促使自己走上中医这条路的病症再次拿出来研究。
他用这十年所学,万分仔细的重新开了个药方,包好了要给堂哥送去。
但到堂哥家里,怎么敲门都没人开,打电话一问,堂哥跟男朋友去情趣酒店玩花的去了。
甚至打电话过去时,堂哥的呼吸都带着喘。
得到这个消息的闻根觉得天都塌了。
中药本来就是能立马见效的,需要自身积极行动辅助,才能彻底调理好。结果堂哥一点都不想调理,还这么自甘堕落。
都堕落十年了,还没想改正吗?!
他不解、悲愤、忧伤,拿着包好的中药打道回府。
然后在小区楼下看到两个人。
他第一眼看过去以为是两个女生。
面朝他站着的女生个子小一点,一头乌黑亮丽的直发,正和背对他站着、棕色卷发的高个子女生表白。
小个子女生:“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也明明能和我玩到一起去,但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闻根攥紧药包,思索这个药能不能治女同性恋。
应该不行。
其中大部分药都需要换掉。
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开点能给女同性恋用的中药。
就这么一琢磨,脚步慢下去了耽搁了时间。他听到背对着他的棕色卷发女生开口:“我不喜欢你,至于玩到一起,也只是朋友圈重叠带给你的错觉。”
听到这句话,闻根第一反应是欣喜——不是女同啊!
第二反应是这个声音怎么这么哑……
随后面朝他的小个子女生有点崩溃的询问:“那怎么办?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棕卷发:“我喜欢男的。”
总算有人向同性恋说不了。
闻根欣慰。
女生崩溃:“我不信!”
她随手一指路过的闻根,“他就是男的!你告诉我喜欢他吗?”
棕卷发回头,顺着女生手指的方向看向闻根。
闻根这才真正看到对方的脸。白净皮肤、深邃眉骨、灰蓝色眼睛……
闻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而阕开霁上下看过他,回头告诉女生:“喜欢。”
闻根的心跳越发大声,甚至在听到喜欢的一瞬间,脑海里就闪过无数偶像剧情。
然后……
女生尖叫一声,抓狂的拿包甩了下阕开霁,怒斥:“不早点说!死男同!”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的走了。
而脑海里正幻想着偶像剧情的闻根:“……”
?
什么?
死什么同?
男同?
男?
他愣愣看向那个棕色卷发的男生。这次,还看到了高高凸起的喉结。
他的天再一次塌了。
甚至都忘了这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丝毫不见外不客气不礼貌,不可置信的问:“你是男的?”
阕开霁:“对。”
闻根声音颤抖:“喜欢男人?”
阕开霁不觉得自己喜欢男人,刚刚也就是急于摆脱女生才那样说的,说出口时原本打算等女生走了马上就向被牵连的无辜路人道歉。
但现在看着不可置信的人,看他不停颤抖的眼睛,明明语气那么震惊,眼里却不是直男被无辜牵连的排斥厌恶。阕开霁忍不住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心念一转,问:“不行吗。”
闻根眼睛颤得更厉害了。
所以对方就是同性恋?
还喜欢自己?
内心激烈挣扎。
最后还是长期以来的理智战胜一切。
“对不起,但是我不喜欢你,也不是男同性恋。”
在阕开霁的注视下,他缓缓抬手,把中药放到阕开霁手里:“你……要不喝点中药调理一下吧。”
=
中药没能成功送给堂哥,闻根意外接收了一位新病人。
虽然不是在医院没有挂号,但闻根工作这么久,把详细流程深深刻在脑海里,他带病人到小区楼下长椅坐下,询问姓名、年龄后,给病人把脉。
病人出乎意料的健康,从脉象上看,精力气血都是一等一的足。
堂哥就不一样了。
同性恋多年,淫、秽、靡、乱的生活掏空他的身体,闻根每次给他把脉,十次里面有六七次都有点阳、精虚弱的脉象,然后这六七次里的两三次,他能看到堂哥身上纵、欲过度留下的吻痕。
所以乍一摸到这么旺盛的脉象,闻根先是欣慰,随后就是警惕——这人也是男同,一定要赶紧给他调理好,免得他也被掏空精力。
那给堂哥的药就有点不适合给他了。
闻根带他到了医院,重新开了药方拿了新药。
阕开霁忙了几天,好不容易攒了局和朋友去爬山,回来刚吃了饭,就被完全没印象的女生拦住表白。随口找借口说自己喜欢男人,拉路边男人做借口,就不由分说被塞了包中药,随后更是把了脉去医院,拿到了更大包的中药。
而给他中药的人还紧张兮兮叮嘱:“这也是我第一次开治疗同性恋的药,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你把吃完药后的反应告诉我一下?”
得。
还成试药的了。
阕开霁掏出手机,和闻根交换联系方式。
闻根再次向他表达了感谢。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呆在一起都觉得心脏跳得很快,身体也热热的。所以索性没有多待,仓促的对阕开霁一点头,就打算回家了。
他出医院。
阕开霁跟着。
他回小区。
阕开霁跟着。
他走到自己单元楼下,透过玻璃窗看到身后的场景。
阕开霁还跟着。
等电梯时,阕开霁拎着他给开的中药包,站在他身边。
闻根忍不住提醒:“已经给你拿好药了,我现在是在回家,不用跟着了。”
这时候电梯到了。
阕开霁先走进去,点了七楼。这才告诉闻根:“我知道,我也回家。”
闻根:“……”
出了电梯就变成阕开霁走在前面了。
他目标明确往自己家方向走,闻根眼看他的方向和自己的一致,最后停在和自己一墙之隔的邻居门口,输入密码打开门锁。
闻根的脚步越来越慢。
但阕开霁开了门也没进去,就这么站在门口看闻根。
闻根和他对上视线。
阕开霁:“大夫,药已经拿好了,你不用跟着了。”
闻根快走几步到自己家门口,嗫嚅:“我住在这儿。”
阕开霁笑了下。
他什么都没说,但闻根的脸烫了起来,匆匆打开门钻进去,缓了很久才把阕开霁的脸从脑海里赶出去。
晚上都要睡了,闻根收到堂哥的电话。
闻枝完全被掏空,没有一丝力气,趴在左景怀里昏昏欲睡。
最后一点兄弟情谊让他想到闻根那个电话,担心闻根其实有事,让左景拨过去,就这么倚着左景拿手机的手,随口问闻根:“地宝,刚刚打电话干嘛?”
——根茎是植根于泥土之中,再加上闻根是弟弟,他就叫闻根地宝/弟宝。与地宝相对的,闻枝就是天宝/哥宝。
不过闻根不怎么叫他这个称呼,平时就喊他“哥”。
以往闻根都会在意堂哥这个明显沙哑的声音。
但今天他却没有这个心思分辨、纠结,因为堂哥的询问想到下午发生的事情,还有现在住在自己隔壁的人。
他如此这番说了一遍。
开了治疗同性恋的药送去他家,但是他家里没人自己只好又回来了。
说到这里时闻枝内疚说了句对不起。
刚去他家里却没见到人时闻根很生气觉得需要得到道歉,但现在重新讲述这件事,重点不是没见到堂哥,而是回来时遇到的人。
他没理闻枝的对不起,接着往下说。
回来时在路边遇到一个人,长头发还超漂亮,自己一开始以为是女生,结果对方是男人还是个男同,还说……
喜欢自己……
闻根越想越脸红,声音都小了。
隔了大概两秒,突然意识到这其实也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自己又不喜欢男人,就把药给了对方,而且对方还是自己的新邻居……
他如此这般说完,等待堂哥的回馈。
但等了半分钟,等到左景抱歉的声音:“他睡着了。”
虽然闻根这些年一直是不赞同不理解不接受的态度,但他脾气软也不会对左景不礼貌,甚至还想给左景一起治疗。而且也是真心实意为闻枝好,是闻枝特别在意的小堂弟,左景对他也很尊重,再次道歉:“对不起弟弟,实在是太晚了,他累了。”
闻根:“……”
他想到堂哥那个总是虚的脉象,恨铁不成钢。但现在对面是左景,只能忍气吞声,“没关系。”
电话挂断。
突然没了小堂弟絮絮叨叨的声音,没完全睡死的闻枝突然惊醒,看了眼收起手机的左景,抱过去,问:“说什么?”
左景摸了摸他的头发,长话短说:“弟弟的新邻居是个喜欢他的男同性恋。”
闻枝打了个哈欠,再次闭上眼,声音含糊:“完蛋,地宝早晚被男同腌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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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药给了对方后,闻根总在想有没有效果。
如果没有效果,那堂哥怎么办,岂不是要一直这么堕落下去。
但如果有效果,那邻居是不是就……不喜欢自己了?
闻根莫名左右为难。
所以哪怕清楚中药见效慢需要长期治疗,也还是有点想第二天就询问对方,中药有没有效果。
他艰难忍住。
而这边,阕开霁根本没把中药拆开。
但每次出门或回家,看到旁边这扇门,总会想到一本正经和自己说“喝点中药调理一下”的邻居,随之而来的就是忍不住好奇他现在在干嘛,会不会到处找男同给他试药。想到这里他就有点想联系对方逗弄一下,但毕竟没喝中药,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支点。
就这么过去一周,他俩作息不一样也一直遇不上。直到这天晚上下班,闻根刚走出电梯就发现,有个男生站在阕开霁家门口,深情款款:“听说你喜欢男人,我终于有机会了,我喜欢你很久了,能不能……”
阕开霁一眼看到走过来的小中医,坚决拒绝:“我喝中药调理好了。”
这句话一出,除了阕开霁,在场的其他两个人都愣住了。
男生崩溃:“不喜欢就不喜欢,何必用这么荒谬的理由欺骗我!”
阕开霁:“真的,不信你问他,他给我开的药。”
男生看过来:“是你?!”
闻根愣一下,结结巴巴:“那个……你要吗?”
男生愤愤离开。
闻根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慢吞吞走过来,声音干涩问阕开霁:“你,你真调理好了?”
阕开霁不觉得自己是男同,不觉得自己喜欢谁,那包中药拿回来后拆都没拆,当然更无从说调理好了没。
但现在看着小中医这么问自己时复杂微妙的表情,忍不住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于是真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含糊其辞:“嗯……不过也不完全调理好了,比如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我应该再去喝点。”
小中医的脸刷一下就红透了。
阕开霁原本只是想逗逗他,但看到这个反应,顿了一下,心里涌上来点说不清道不明,自己都难以分辨的心思。
于是两人一起沉默下去。
最后还是闻根先结结巴巴开口:“那你……再调理一下?”
阕开霁:“行,我再调理一下。”
所以第二天,闻根也顾不上什么见效慢什么慢慢调理了,晚上就给阕开霁发消息,询问他有没有好好喝药。
而压根没把中药拆开的阕开霁:“……”
不是,首先不说中药到底能不能治同性恋,就说自己吧,真的是个同性恋吗?
但药都拿了,小中医还这么期待的等后续,自己要怎么开口解释?
阕开霁将错就错,说:“喝了。”
闻根:“对了,我还没问,你家里有没有煮药的锅啊。”
他工作之后就一直在这儿住,旁边都没人住。这也是第一次见到阕开霁,说明对方应该刚搬过来没多久,家里有煮药的锅吗?
没有的话自己可以帮他煮,这样不仅可以监督他喝药,还能每天看到他,观察调理情况。
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好,甚至懊悔自己怎么没早早想到。如果早早想到,前一周就不用那么焦灼的担忧阕开霁到底治好了没,就能更了解他的情况了。
阕开霁也是这个想法,告诉小中医自己没有,让他帮自己煮药,多观察一下对方,到底对同性恋是个什么态度,怎么会这么天真的觉得喝中药就能调理好。
他说:“没有。”
闻根一下就着急了:“那你今天真的有在喝吗?要不我现在就煮上,等你晚上下班回来正好喝。”
甚至前几天有在好好喝吗?万一煮坏了试不出效果呢?
阕开霁是想将错就错看看人,不是想喝中药。
他婉拒:“我喝过了。”
闻根警惕:“但你不是都没锅吗?”
“我用热水壶煮的。”
闻根还是不相信的样子:“热水壶真的可以煮吗?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喝中药。”
“我喝了。”
阕开霁这么打字,发过去后就看到小中医的“对方正在输入”,很明显还是不信。
看来是一定要拿出非常切实的证据,才能证明自己了。但根本没喝中药的自己要怎么拿证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