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好哄 白陵王氏
燕云峥笑而不语, 拿起一盏酒杯递给他,“裴兄消消气性。”
他也是忙里偷闲想来瑶湖游湖,没想到会遇上宋家兄妹, 故此才派人叫来裴衔。
“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想法子应对宋玉昀, 毕竟裴兄辛苦多日,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让三姑娘从掌下逃走。”
裴衔接过酒盏便仰头一饮而尽,小巧酒杯被紧攥在掌心离, 他深深凝望着在湖边纵马享乐的少女身影, 眼底温度渐渐变冷, “宋玉昀此举,未必是知晓我与阿姣的内情。”
燕云峥闻言顿时疑惑了下,“何以见得?”
宋玉昀已经查到沈樾, 怎可能会忽略掉他。
“以裴宋两家多年恩怨的敌对, 若他查到我和阿姣关系过于亲近,定当会抢先对我下手,绝不会只单单带着她结识新友那么简单。”
少年桀骜肆意的眉眼间透出几分冷戾,“他大概只是认为阿姣是被沈樾或者我所救, 担心她日后会与我走近,故此才想让她多认识别人, 不动声色和我拉开距离慢慢疏离。”
这也证明了……宋玉昀不曾向阿姣提过两家之间的旧怨。
燕云峥思量几许,“裴兄这个说法也说得通。”
“那你准备接下来……”
裴衔剑眉微蹙,“我府中还有事未忙完, 现下就得赶回去。”
他搭在窗子边缘的长指微微松了些力气,骨节分明的指尖轻叩在窗台上,若有所思片刻,抬眸, “待会儿,你下去一趟。”
临近晌午,日头渐渐毒辣起来。
垂柳被微风吹拂着在湖面摇曳轻点,骏马甩着尾巴在岸边饮水。
阿姣站在树荫下躲太阳,宋玉昀看她望着那马儿还意犹未尽的兴奋模样,将还未动过的新水囊递给她,“你在这儿等着,阿兄叫人把那些鱼收到马车上。”
“好。”阿姣乖乖点头,心中感叹这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好快,而后抱着水囊看向阿兄,“阿兄,等下我们要回府了吗?”
宋玉昀冷峻的眉眼微柔,“阿兄已经让人提早在百安楼安排好菜肴,你先前不是说过那条异域商人的街铺好玩么,等用过午膳阿兄带你去逛一逛。”
阿姣闻言眼睛一下亮起,云四郎牵着马走过来,听宋玉昀之言也有些惊讶,“阿姣才来京州多久啊,居然去过四海街。”
少女眉眼弯弯,“对呀,那里好多新奇玩意儿呢。”
白陵府也有这样的一条街,不过她没钱,只以为和寻常摊铺没甚区别呢。
“阿姣是和谁一起去的?那地方不带个熟人当真是麻烦得很。”
阿姣闻言哑了一下,心虚没敢去看阿兄是何神色,好在云四郎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她的答案,继续兴致勃勃道,“不如我再叫几人一起,咱们今日索性玩个痛快。”
宋玉昀思索片刻,说了几个名字,“将他们也喊上罢,他们有空便来。”
云四郎没想到素有冷面郎君的宋玉昀也会主动唤人游玩,惊诧了一瞬,心想都是父辈世交的情分,也没甚生不生分的,当即爽快应下这一桩差事。
“那咱们待会儿在百安楼相见!”
他说罢便上马离去,阿姣看着宋玉昀去往马车那边唤人来搬鱼,后知后觉感受到骑马过后的疲惫。
她在树荫下的石头蹲坐下,喝了两口水舒出一口浊气。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阿姣回过头,看到来人颇为意外,“燕公子,你怎也在这儿?”
燕云峥一派斯文温雅,“本是忙里偷闲,与友人相约出来游湖,没想到能遇上三姑娘。”
友人?阿姣闻言下意识看向他走来的方向,“裴衔也来了瑶湖吗?”
“裴兄近日忙得很,他生辰宴之后要离京去见他母亲,一年难得一次相见,只喝了杯酒便又匆匆赶回府了。”
阿姣没听过骁国公府之事,只隐约记得裴衔说过他母亲在一个什么寺里,有些好奇,“裴衔的母亲是裴世子妃?为何一年才能相见一次,只能在他生辰之时见面吗?”
事关裴家家事,还有一些旧仇恩怨,燕云峥面带几分歉意,“这些往年旧事,对此我也不甚清楚,还望三姑娘见谅。”
阿姣见状也明白燕云峥是身为外人不好透露裴家之事,也有些许抱歉,“我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燕公子不必当真。”
燕云峥笑盈盈的提及正事,“在下过来,是代裴兄给三姑娘传个话,裴小公子说三姑娘骑术学得那么快,改日他也想见识见识。”
阿姣心尖一颤,想起他是第一个想要教她骑术的人,一时间略有些心虚的抓紧了水囊,“你们……都看见我学骑马了?”
“起初还不太确定是不是三姑娘,后来看姑娘玩得该是挺开心。”燕云峥话已经带到,便拱手一礼,“在下先告辞了。”
阿姣回想自己当初那么坚定地拒绝了裴衔的好意,一口咬定说不打算学骑术,再看一眼这一上午带自己转了好几圈的骏马,一阵悔意涌上心头。
依着裴衔那恶劣的心性,定然会拿此事逗弄她。
早知话就不说那么绝对了,好歹给自己留有几分余地。
眼见燕云峥快要走远,她连忙喊住他,追上去,“那个……”
阿姣有些许不好意思,“燕公子可否替我向他回个话,我午时会在百安楼用膳,问他今日可有空在月厢等一等我?”
燕云峥眼底掠过一道意外之色,还真让裴衔猜中了。
他不动声色的浅笑应下,“自然可以,若裴小公子会来,到时自会有人提醒姑娘。”
阿姣顿松了口气,颇为感激,“多谢燕公子。”
*
眼看少女低着脑袋看似吃的认真,实则碗里的饭菜没下去多少,宋玉昀看了她几眼,出声,“怎么吃得那么少,莫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阿姣一下抬起头,对上阿兄明显探究的目光,她咬着筷子,小声道,“我还不太饿。”
宋玉昀眉头皱起,“可是因为骑马颠得肠胃不舒服,吃不下东西?”
阿姣刚想说不是,便听食厢外有喧杂谈笑声传来,随后厢门被敲了两下。
下一瞬,云四郎推门而入,身后还跟了四个俊俏郎君,其中一人调侃着,“玉昀在百安楼用膳怎不早早告诉一声,险些就在府上吃饭了。”
这几人和宋玉昀年纪也相差不大,各自熟稔的落座,“我们可都还饿着肚子呢,捎带着我们一起呗?”
纵使无人挨着自己坐下,阿姣还是有些局促的往阿兄身边靠了靠。
离她最近的那个蓝衣郎君见她十分拘谨,温和一笑,“阿姣是吗?我是陆启,白陵府的陆知府便是我二伯,按起辈分你也该唤我一声阿兄。”
阿姣腼腆的喊了声陆阿兄。
有人见状也不甘示弱,“阿姣也该叫我一声杨阿兄,我与你阿兄还是同窗呢。”
这仿佛开启了什么比试一般,连云四郎都提醒阿姣他比她大一岁多,要唤他云阿兄才对。
阿姣一时间很是无措,想着要不要硬着头皮全都挨个喊一遍,听见身侧的宋玉昀漫不经心轻叩两下桌子,淡声道,“让你们过来不是来给阿姣争前夺后做兄长的,想留在这儿用膳就安静些。”
没被叫上兄长的四人闻言,只好遗憾作罢。
正此时,食厢的房门又被轻叩两下,侍婢端着一盘粉糯糕走进来,“这是今日百安楼相赠的糕点,请诸位贵客品尝慢用。”
她说罢,不经意抬眸和阿姣对视一眼,弯唇一笑后恭顺离去。
阿姣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提醒,随即找了个借口便走出食厢,踩着台阶上了三楼。
轻轻推开食厢房门,她一抬头,身着墨底金纹广袖袍的少年就这么抱臂站在食厢门后等着她。
他个子高,一袭墨袍更显得锋锐凌冽,居高临下看着她时,那桀骜肆意的眉眼颇有几分压迫感,语气不善,“我教你骑马不行,别人教你就行?”
阿姣反手关上门,后背紧靠在门板上,水盈盈的眸子无辜的看着他,“可那是我阿兄,我阿兄要教我,我怎能拒绝。”
裴衔眉眼更冷了,“另一个呢,那也是你阿兄?”
“……那是云家四郎,他只在一边看着而已。”
阿姣很纳闷,瑶湖明明那么大,他是在哪儿看到的她,怎么这么清楚。
她揪住他的衣袖,语气温软,“别生气嘛,你若想教我骑马,那改日我们可以一起骑呀。”
裴衔强压下心底的烦躁,他根本不在意她和谁一起骑马,他只在意宋玉昀会毁掉他多日心血。
少年冷着脸不语,阿姣歪着脑袋观察他的眼底的情绪,好奇试探着,“你真生气啦?”
裴衔冷不防的问,“方才我上来时遇见云四郎带了好几个郎君一起进百安楼,你们是不是要一起出去?”
阿姣闻言格外惊诧,“你怎知晓的?”
他怎知晓,自然是宋玉昀的心思半点不曾遮掩。
阿姣看他神色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一点,抓着他的食指轻轻晃了下,清澈的明眸里掺杂了几许不解,“你是不是不想我和别人出去玩?”
裴衔垂眸看着她,唇畔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将宋玉昀的心思揭个干干净净,“你阿兄大概猜到是我和沈樾救了你,可他不想你和我走近,所以云四郎他们是你阿兄精心为你挑选的朋友。”
他目光的温度冷至极点,眼底的戾气快要藏不住,“兴许这其中还有他为你选好的未来夫君。”
“……”阿姣一时愕然,“不……阿兄怎可能会这么做呢?”
“阿兄只是想带我熟悉京州而已,那些郎君有他的好友,也有和我爹爹交好的父辈之子,你定然是误会了。”
就算阿兄因为裴衔的脾性作风带有偏见,也不至于在得知他救了她后,还刻意带她疏远他。
不过这也很确定,裴衔是因此误会而产生了不满。
她紧抓住他的手,温声安抚,“他们只和我一面之缘,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不会疏远你的,而且他们方才还争着要做我兄长,怎可能是我将来的夫君呢。”
阿姣想到自己要说的话,强忍住耳根的滚烫,很小声道,“你才是呀。”
裴衔所有的烦躁火气这一瞬间都停滞堵在胸腔里,少女明显害羞极了,亮晶晶的眸子躲闪着,但看向他时藏不住的信任和依赖。
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开口时嗓音有些哑,“你说什么?”
阿姣没那么胆子再说第二遍,看他好像没那么生气了,眉眼不由得弯起,看样子他还是很好哄的嘛。
想着,她往后退开,轻哼一声,“好话不说二遍。”
裴衔勾着她的腰往自己跟前一带,将两人的距离重新拉回,俯身轻吻了下她的脸颊,低语,“我方才没听清。”
阿姣红着脸,声音轻若蚊蝇,“没……没听清就算了。”
少年一吻又落在她小梨涡上,而后又浅浅吻在她唇边,“阿姣再说给我听一遍。”
他莫名就是想要听她将那句话说得清清楚楚,仿佛那样才能彻底解了心底那不知何起的痒意。
“阿姣……”
“你别喊我了。”阿姣有些招架不住他,捂住他的嘴巴,莹莹湿漉的明眸里掩不住的羞怯,但很理智又坚定,“我阿兄还在楼下等我,我该回去了。”
看着少年明显不满的眼睛,她踮起脚尖主动吻在他唇上,强忍住脸颊的滚烫热意,“木剑做好了,明日我来带给你看!”
说罢便再也扛不住,迅速落荒而逃。
裴衔看着打开又飞速合上的厢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望着厢门沉寂良久,轻轻勾起唇。
阿姣躲在三楼角落冷静了好一会儿,摸着自己脸上的温度正常许多,这才镇定地理了理裙摆回到食厢。
好在食厢里聊得正热闹,宋玉昀见阿姣那么久才回来,刚问一句怎去了那么久,还没听清阿姣的回答,就已经被杨二郎的问题转移注意力,阿姣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等太久,众人话题渐止,起身准备前往四海街。
阿姣第一个走出酒楼,一出来看到燕云峥乘着马车从瑶湖回来,便弯起眉眼,“燕公子。”
燕云峥浅笑着上前,“看样子三姑娘是用完膳了。”
他话落下,恰好宋玉昀和云四郎走出来。
燕云峥身为少东家自然认识这几位郎君,客套寒暄几句,等目送马车离去,他才转身朝酒楼而去。
只是还未跨进百安楼的门槛,忽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兄台,且慢!”
燕云峥疑惑地回头,就见一个清秀郎君带着书童快步而来,指着快要消失在街头的马车,“兄台认识方才那青衣女子?”
“?”燕云峥敛起温和的表象,将他打量一眼,皱起眉头,“你是何人,打听一介女子作甚?”
那郎君见他神色防备,忙拱手一礼,解释道,“在下白陵府王氏,乃临安书院的学生。”
“我是想问兄台,方才那女子是不是唤名阿姣?”
第32章 往事 一张草稿
白陵府……燕云峥有些迟疑, 若是没记错,宋三姑娘便是从白陵府被找回的。
这郎君一眼就能辨认出,还能叫出名字, “你和她很熟悉?”
确认自己真没看错人, 王三郎一下攥紧了折扇, “当然,我与她自小便相识。”
这小郎君瞧着也就是十四五的年纪,和三姑娘竟还是青梅竹马, 燕云峥若有所思审视着他, “你们自小相识, 那怎还用得着过来问我?”
王三郎心中微尴,客气道,“实不相瞒, 我与阿姣已有四五年不曾相见。”
人靠衣裳马靠鞍, 印象里那个寡言女婢总是灰扑扑的,姿态温顺怯懦,现在的她清隽白净,明媚皓齿, 方才看到阿姣从百安楼里走出来,他和小栗子看了好几眼都不敢认。
这百安楼是京州第一酒楼, 唯有富贵世家之人才进出自如,上次见到她时,她正与一位世贵夫人相伴, 如今又和一群富家公子走在一起,显然是运气好攀上了高枝儿。
他在京州唯有蔺家可以依靠一二,阿姣的身契还在王家手上,若能威逼利诱让她带自己多结识一些官宦世贵, 日后不管在京州,还是临安书院都能有一番底气。
“我看兄台和她认识,不知兄台可知晓她现在落脚何处?”
燕云峥剑眉微挑,落脚?
看来这王氏郎君还真和三姑娘许久不曾联系了,连三姑娘被寻回之事都不清楚,不然该问上一句‘家住何处’才对。
分离四五载还能惦念,青梅竹马这关系着实是有些暧昧,有一个宋玉昀出其不意就已经够麻烦了,裴小公子现在可见不得再有人惹出事端。
燕云峥面上带着笑,话却格外无情,“公子口说无凭,在下可不敢随意透露消息。”
说着,他背过手,姿态温雅随和,“不过公子可以留下住处,下次我遇见阿姣姑娘,会替公子转告一声。”
王三郎没想到燕云峥竟会直接拒绝他,若阿姣知晓他再找她,那定然会刻意避之不见,他仅有这一次机会能抢占先机,便有些急切道,“我当真与她相识,阿姣这个名字还是我娘请了算命先生给她取的。”
“我爹娘当年看她在人贩手上发高热快要病死,花了五两银子将她带回府养大,阿姣的身契还在我家府上呢。”
燕云峥面上的温笑一下凝固,“身契?”
宋三姑娘回京州之前是别人府上的小奴婢?!
他身后也传来一道愕然之声,“你说什么,阿姣的身契?”
陆启下楼时遇到了熟人,想着自己是骑马而来,便没着急走,此时误打误撞听见这句话,着实震惊不已。
二伯到白陵府上任,将意外找到宋三姑娘的消息送到京州后,便是由他去宋府传达这份喜讯。
信中写得很清楚,阿姣说自己是被一对木匠老夫妇捡回家救活的。
他也见到过阿姣亲自给宋玉昀的那把折扇,技艺很是熟巧精细,没有几年底子轻易做不出来这样精湛完美的成品。
陆启皱着眉头将王三郎从头到尾审视一遍,温和的目光此时分外犀利,“你是谁,和阿姣有何关系?”
青年气质温润,但气势明显比一旁的那位公子还要盛上三分,这语气听着微微有些不妙,王三郎不安地攥紧手中的折扇,“……我与她乃是青梅竹马,多年不见,方才无意认出,便想寻这位公子打听一二。”
燕云峥听见提及自己,便客气和陆启解释道,“这位郎君出身白陵府王氏,乃是临安书院的学生。”
这位王公子带来的消息着实是有些意外,自己一个和宋家搭不上边儿的局外人在这里属实有些碍眼,他识相的拱手,“陆公子,在下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辞了。”
陆启向他回一礼,而后敛眉看向王三郎,冷声道,“阿姣当年是意外被拐,如今已被她亲生爹娘寻回,便和前尘再无干系,既然你是白陵府人士,那就及早修书一封递回家中,让他们将阿姣的身契送到陆知府府上,到时自有答谢。”
王三郎惊得咽了下口水,“陆……陆知府?”
阿姣竟能和白陵府的知府有关系,那在京州的身份岂不是也和陆知府不相上下?
一个念头疾速从心底腾升而起,他强按捺住激动颤栗,假装顺从的拉着书童告辞离去。
他并没走过多远,感觉应当差不多了,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陆启早已驾马而去,王三郎立马掏出钱袋交给书童小栗子。
“你去找京州的流浪乞儿,让他们四处打听打听,京州哪个陆家有人在白陵府做知府大人,再问问和陆家有关的世家之中,谁家女儿幼时走丢才被找回来,到时来蔺府寻我。”
小栗子脑子机灵,很快就明白王三郎的意思,接过钱袋就跑了出去。
王三郎想想自己的计划,满意地展开折扇向蔺府而去。
四海街,踏进去那一瞬,浓烈的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因为队伍里只有阿姣一个女郎,又是好友失而复得的妹妹,几位郎君对她颇为照顾,没多久,宋玉昀这个亲兄长就被落在了最后面。
他也不恼,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着青衫少女跟着他们这边看一看,那边瞧一瞧,眼睛亮亮的,显而易见的快乐。
不过是多看两眼新奇之物,便有人爽快的掏出钱袋替她买下,有人瞧见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也会特意为她拿来分享,拿不下了,几人便默契的帮忙拎着,小厮和奴婢则一趟一趟往马车上送而去。
少女脚步轻快,盈盈水眸弯的像是月牙,甜甜的小梨涡分外明媚讨喜,像是清晨迎着朝阳舒展绽放的万物,鲜活而灵动。
“玉昀。”
身后,陆启姗姗来迟。
他快步而来,压低声音将王三郎的事三言两语说清,“我方才回陆家写好了书信,已经命人送去白陵府了,若那王家识相些,身契之事该很快就能解决。”
宋玉昀沉默不语。
阿姣走丢是也才三岁多一些,小小一只,懵懂又乖巧,看着像只白团子似的可爱讨喜。
他曾无数次梦见她在春寒料峭的正月里被人掳走后,过的是怎样惊恐害怕的日子,此刻年幼的她发着高热快要病死的模样几乎是清晰浮现在脑海中。
宋玉昀闭了下眼,阿姣是因为丫鬟的身份才隐瞒往事?
可她最初都能容忍宋玉洛一而再再而三的排挤,显然是个不善记仇的性子,王家在阿姣口中半点都不曾提及,定然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王家三郎和阿姣有四五年未见,那阿姣十岁之时便独自离开了王家。
十岁,是个该受家人庇佑着千宠万爱的年纪。
他眼睫微颤着抬起,看向前方四处好奇的少女,冰冷的语调里夹杂着凌冽杀意,“青梅竹马?我看未必。”
陆启听他这语气,“那……我再让二伯查一查当年之事?”
宋玉昀低声道了句谢,薄唇紧抿着,“那王三郎可知阿姣的身份?”
陆启摇摇头,见宋玉昀浑身冒着刺骨寒意,笑着拍了下他的肩头,劝道,“行了,别冷着脸,阿姣这不是好好的在你眼前么,等会她一回头看见你这模样定然要问一嘴。”
阿姣不知身后发生了何事,等她仔仔细细逛完四海街满载而归之事,才后知后觉发现阿兄似乎有点心事重重。
她怀里抱着装有漂亮花瓶的长匣盒,下巴抵在木匣上,脑袋微歪,“阿兄怎的了,怎么不高兴?”
对上少女认真关切的目光,宋玉昀冷峻的眉眼微柔,“无碍,在想公务。”
“真的吗?”
阿姣觉得不太像,阿兄在书房处理公务的样子她见到过,认真凝重,可不是现在这番有点生气的样子。
“自然。”宋玉昀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事情有些棘手,阿兄在想怎样才能将伤害降至最低。”
他这么说,阿姣便似懂非懂点点头。
翌日,冷风四起。
昨日还有些毒辣的太阳此刻被乌云遮挡的严严实实,东边的天色有些许阴沉,风卷着黑沉沉的残云渐渐朝着头顶压来。
阿姣为了哄生气的裴衔,说过今日要带着木剑去给他看一眼。
摸着剑柄另一面的‘衔’字,她暗自琢磨着,等给裴衔看完之后再回来上色,阴晾个几日就该差不多了。
还不知裴衔的生辰宴安排在哪一日,但她打算和他商议一下,若他担心阿兄有意不让她和他走近,那她回来便和爹娘阿兄坦诚布公。
虽然与裴衔初识时连她也觉得他是个恶劣又挑剔的倨傲小公子,可认识那么久,他几番出手相助,还救过她的命,很好说话很好哄,并非表面那样是个不好接近的坏人。
而且现在早早和爹娘通个气儿,等她去赴裴衔的生辰宴之时,也不至于让爹娘和阿兄后知后觉感到生气。
不过自己回来之后就要向爹娘开口,只简单想象一下那个画面,紧张和无措就一下蜂拥而上,阿姣已经开始感到窘迫和羞耻的滋味有多煎熬。
将自己心思情愫向爹娘摊开说明是一件非常困难,又极为难以启齿的事。
但,总得走到那一步,她得勇敢些坚定些,爹娘才会相信她呀!
深吸一口气将木剑放入长匣收起,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书案上的纸笔,阿姣的动作不自觉顿了下。
笔尖轻蘸浓墨,少女默背着方才打好的腹稿,谨慎郑重地在雪白宣纸上落笔。
生怕自己写错字,她一笔一划格外认真,“爹娘,阿兄,我心悦于裴衔,我们初识于张府。”
*
正院,二夫人往宋二爷的腰后搓着药油,有些无奈,“你说你这下马车还能闪着腰,也不仔细着点脚下。”
宋二爷趴在软榻上,轻叹一口气,“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话音方落,屋外隐隐有闷雷滚动,他看着窗外风雨欲来的天色,想起一事来,“方才我见谷雨去让马夫套车,要落雨了,阿姣这是要去哪儿?”
“你管那么多,孩子想去就去。”二夫人将手上残留的药油擦去,示意宋二爷可以起来了,“有马车也有伞,总归淋不到,让她出去玩就是。”
宋二爷将衣带系好,听见屋外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走进,一抬头,是身着官袍匆匆回府的宋玉昀。
他有些纳闷,“你今日不是要忙公事,怎突然回来了?”
二夫人闻言也从内厢走出来,一眼就看到青年手上拎着一支长箭,“何处来的箭,你拿着它作甚?”
玉面郎君身上沾染了些许潮意,满目寒意,“骁国公府的箭羽。”
“?”宋二爷有些不解地接过利箭,“裴家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青天白日就对你下手?”
“……”宋玉昀闭了闭眼睛,“宋玉洛死了,但帮她劫走阿姣的人还未捉到,那人把这支箭送来了,说明是裴衔救了阿姣。”
宋玉洛中箭而死,那日三人相遇时他也曾动摇过一瞬,但因为裴宋两家多年恩怨,加之阿姣所做的是一把木剑,便从未想过裴衔能和阿姣有过深的交际,故此仅仅是动摇了下,依然认定阿姣心仪之人是沈樾。
而他曾查到过沈樾似乎和一家酒馆女儿两情相悦,因此才放弃插手阿姣的少女心事,只想让她渐渐远离两人便足矣。
宋玉昀下颌紧绷着极力克制着怒气,是他犯了蠢,答案就在眼前却不肯相信,“所以那日阿姣出府去见的人是裴衔,带她四处游玩,去了四海街的人也是裴衔。”
“怎可能。”二夫人脸色一白,“裴家小子怎可能主动救阿姣,他娘出家十载不肯归京就是因……”
二夫人话未说完,宋二爷猛地一拍桌子,“坏了,阿姣现在出去该不会是要去见裴家那小子吧?”
玉归院,书房里十分安静,唯有笔墨在宣纸上划过的细微声响,还有少女几不可闻的默背声。
这一张草稿的内容并不多,是为了趁早背个滚瓜烂熟,免得坦白时太羞耻慌张让自己脑子空白,但阿姣写得很仔细,紧张到手指有些僵硬。
她蜷攥了几下,又甩了甩,才重新蘸墨,“……如我所说的事事件件,我与裴衔乃是两情相悦。”
一个‘悦’字还未写完,天空忽而炸了一声响雷,吓得阿姣一个激灵,手抖将最后一笔拉出一道浓墨痕迹。
墨水在雪白的宣纸上渐渐浸染散开,格外丑陋,她柳眉拧成一团,纠结着要不要重写一张,便听到谷雨在外面说了声,“姑娘,马车套好了!”
阿姣咬了下唇,最后吐出口浊气,“来了。”
算了,这草稿只是她自己看而已。
将墨迹吹干,仔细折叠几下放入袖中,她抱起长匣走出书房。
天空灰沉沉的,空中开始落下星点雨滴,谷雨替她打着伞,两人踩着逐渐打湿的青石板加快脚步,谷雨轻轻提醒一声,“姑娘,二爷和二夫人在前面。”
阿姣一抬头,便见爹娘伞也未撑,两个人急切的一前一后朝她而来,她下意识将木匣藏于身后。
“……爹,娘。”
宋二爷一眼就看到她身后的长木匣,“阿姣,你拿着这个要去见谁?”
阿姣见宋二爷和二夫人对长匣如出一辙的反应,心尖一颤,“我……”
雨落得有些急了,远处的阿兄执伞而来,离得近了阿姣才发现他竟是身着官袍,显然是急匆匆从大理寺赶回来。
这阵仗让阿姣无措的紧咬着唇,紧张的目光从爹娘和阿兄之间流转,最后把长匣从身后拿出来,怯生生道,“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第33章 确认 不会动心
少女肉眼可见的局促不安, 二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解释,“阿姣莫要慌张, 爹娘只是担心你, 并非要训诫阻拦。”
“京州儿郎个个出类拔萃, 年少怀春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总得让爹娘心里有个数,这样我们也好安心。”
阿姣闻言看了眼没有反驳之意的爹爹和阿兄, 忐忑之色稍稍褪去, 随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心事早就被察觉了个干干净净, 白皙的脸颊渐渐红透。
亏她还以为自己藏的很好,想来刚搬到府宅那一日阿兄问起长匣里的东西,分明是明知故问逗弄她。
这么一想, 阿姣脸上的温度又一下升高些许, 有些羞耻害臊。
二夫人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温声细语的询问着,“所以阿姣能不能告诉娘,你今日拿着这东西是要去见谁?”
阿姣紧张的蜷起手指, 随即鼓起勇气,红着脸磕磕绊绊道, “我……要去见裴衔。”
她小心看了眼爹娘阿兄的脸色,见他们都有些沉默凝重,连忙补充, “他人很好的,把我从马蹄下救出来的是他,那个指认宋玉洛罪证的马奴也是他替我找来的。”
阿姣方才背腹稿的时候打算的可好了,以为自己能镇定地将一切都娓娓道来, 但真正面临之时,大脑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还有替我向宋玉洛报仇的也是他。”
阿姣很小声但又很认真,“娘,我喜欢裴衔。”
宋二爷闻言想要开口,被宋玉昀一把摁住胳膊示意先别说话。
二夫人犹豫着,“……阿姣,你确定裴家小子也一样心悦于你?”
阿姣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确定。”
少女清澈明眸里掩不住的羞涩和期盼,让二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少年之时的情愫心动纯粹又美好,一时间她不忍泼下这盆冷水。
宋玉昀看出母亲的为难,沉声开口,“裴家和沈家有着十多年的旧怨,尤其与咱们二房。”
“爹曾让裴衔的父亲深陷牢狱数月,这一案就连他外祖沈家也受到牵连,两家一度酿成仇怨,裴衔的娘亲深受痛苦以至于煎熬成疾,最后撇下五岁的裴衔去往景清寺出家,裴衔曾和他阿兄追到寺外跪了三日三夜,他娘也不肯出来见他一面。”
阿姣闻言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宋玉昀薄唇紧抿着,继续道,“裴衔这十年里大部分时日都住在沈家,和他母亲相见都不到十次,也是近三载裴沈两家关系融洽许多,他才搬回骁国公府。”
“阿姣,你真的能够确定裴衔对你是真心以待吗?”
头顶一道惊雷轰隆隆的乍响,少女无意识捏紧手中的长匣,一瞬间遍体生寒。
阿兄的意思是……裴衔一直在骗她?
怎么可能。
假若裴衔和她每一次接近都是刻意而为,她定能察觉出一丝违和强撑之处,况且以他那样倨傲的性格,怎可能忍着厌恶和嫌弃还要尽心尽力帮她,甚至与她接触相处那么多久。
又怎会……怎会吻一个他不喜欢的人。
可阿兄说的字字句句是铁打的事实,无法否认也无法质疑,她也从燕云峥口中知道裴衔每年生辰之时才能见一次他娘亲。
一股寒意无法克制的从后背窜起,指甲几乎无意识地陷进肉里,阿姣呼吸微窒。
他真的曾喜欢过她吗?
*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沁凉之意,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密集的雨幕模糊了视野,主街上空无一人。
少年双手抱臂站在窗边,一袭墨色暗纹锦袍显得肩宽腿长,垂眸看着窗外的雨势出神。
食厢房门忽而被推开,沈樾走进来吹了声口哨,“衔哥,咱们这一次去景清寺得提前。”
“祖父他这些时日清醒许多,一直念叨着要见姑姑,我爹准备亲自去趟景清寺,所以你这生辰宴可得再往前赶一赶,对了,三姑娘那把木剑可做好了?”
说着,他吊儿郎当把胳膊往少年肩头上一搭,好奇道,“我刚才上来的时候,听燕云峥说三姑娘没回京州前是别人府上的小丫鬟,此事真的假的啊?”
少年冷冷瞥他一眼,桀骜肆意的俊脸上没甚表情,语气有些锋利 ,“是真是假与你有何干系,问这么多作甚。”
“我这不是好奇嘛。”沈樾并不怵他这气势吓人的模样,只是觉得奇怪道,“你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强烈了些?”
他衔哥可从没和他这么说过话,很难不让人多想。
沈樾干脆直截了当的问出来,“你该不会对三姑娘动了真心思罢?”
裴衔心里说不出来的烦躁,更不想去思考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抱着胳膊转过身倚靠在木窗边上,下巴轻轻扬了下,“听说你给那小酒馆家的女儿置办了套宅子。”
“前日我去沈府找你,三舅舅说你这段时日经常夜不归宿,你这是养了个外室?”
“那小酒馆遭人算计快撑不住了,我给宅子给银子,你情我愿的事。”
沈樾浑不在意的往软榻上一坐,捻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而后挑挑眉,“你可别向我爹娘告状,不然我娘能抽死我。”
室内光影昏暗不明,潮气过重,裴衔拿起榻桌上的折扇展开,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轻摇着折扇,沉闷的空气缓缓流动起来,漫不经心道,“等雨停后你去一趟临安书院,帮我查查有没有个出身白陵府的王姓学生。”
“我找他问些事情。”
沈樾当即打起精神抬起头,想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食厢被轻叩两下,随即一张略显苍白的白净小脸出现在略显昏暗的视野里。
“裴衔。”
阿姣被雨水打湿的手指冰凉,她扣住门板,眸子里透出几分执拗来,声线微微发颤,“我想同你说几句话。”
裴衔眼尖发现她衣袖有被打湿的痕迹,剑眉微皱,下意识朝她走去,“这么大的雨,你就不能晚一些再来,谷雨没给你打伞?”
同时瞥一眼沈樾,驱赶着,“你出去。”
沈樾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一眼,玩味的挑了一下眉头,起身离去。
裴衔摸到阿姣冰凉的手指,眉心顿时皱出深深的痕迹来,“怎么冷成这样?”
阿姣沉默地看着他自然地把她的手攥进掌心给她暖着,唇角紧抿,无声将他每一个细微神情的转变收入眼中,直到他牵起自己另一个手,她才开口,嗓音有些晦涩,“木剑做好了。”
“我来给你看。”
裴衔看着她递到跟前的长匣,眸光顿了下,而后随意的接过放到一旁,“这个不急。”
让她坐到软榻,取来一块柔软薄毯盖在她膝上,而后将温茶递过去,“喝两口先暖一暖。”
阿姣捧着热茶小抿一口便放在手心没动,少年摸着她的衣袖试着湿了多大一块,又蹙着眉检查她身上还有没有别处被淋湿,直到一抬头和她的视线对上,“一直看着我作甚?”
少女抿着唇闷不吭声,只是那双水盈盈的眼睛一瞬不眨的凝望着他。
她额间有一缕碎发垂下来,裴衔见快要戳到她眼睛,抬手拨了下,随后又戳了戳她的小梨涡,勾起唇,“怎么板着脸不说话,谁惹你不高兴?”
莫不是因为那姓王的?
燕云峥说是陆六郎替宋玉昀解决了此事,也不知如何处理的,或许她在担心燕云峥将消息传给他,他听到了会在意?
这么猜测着,裴衔攥住她的手,刚要开口,听少女轻声道,“裴衔,我阿兄说咱们两家有恩怨。”
少年脸上的散漫笑意骤然消失。
“你……”阿姣嗓音哑了一下,声线微微颤抖,“你真的喜欢我吗?”
裴衔半敛垂眸,遮掩住眼底的森寒戾气,漫不经心摩挲着她细白的手指,“你阿兄还有与你说了什么?”
阿姣看不见他的神色,不安的咬了下唇,低声将阿兄所说过的两家之间的仇怨说出,“隔着那么多恩怨,你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吗?”
少女的双手柔弱无骨一般细腻,可细细摸索下能摸到她掌心残存的薄茧,指节上也有细小的浅疤,但那也遮不住她手指每一处都生的极为漂亮纤细。
少年慢条斯理抬起眼,似笑非笑,“我自然是介意的。”
他当然介意。
他的爹娘自幼青梅竹马,夫妻感情极好,京州之中无人不赞叹好一对天作之合。
直到宋文笙联合其他文官故意下套围剿,害父亲落入牢狱,连身居后宫为妃的姑姑也受到牵连,离打入冷宫仅差一步之遥。
自此裴家险遭分崩离析,以至于后来祸殃沈家,等一切终得平静之后,他和大哥已是别人口中有娘生没娘疼的可怜种。
阿姣脸色瞬间煞白,“你……”
“可我若现在还介意的话,又为何要救你呢?”
裴衔语调散漫如常,轻轻掐住她的脸颊,“我直接看着他们将你活埋,又或者袖手旁观看你被马蹄踩断双腿,岂不更解气?”
他不太满意道,“我在做什么,难得你没看到吗?”
他方才那一句介意着实是吓到了阿姣,一时间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一股委屈之意已经涌上心头,“……你不要骗我。”
裴衔指腹轻轻蹭了蹭她微红的眼尾,猎物即将走进陷阱里,他怎舍得将她吓跑了,“逗你而已,怎么还要哭了。”
“我害怕。”阿姣紧紧揪着他的袖角,“我本来打算和你商议一下,想今日回去向我爹娘坦白的。”
她不安地再次求证,眼神带着几许执拗,“你真的没有骗我?”
少女盈盈水眸里满是忐忑焦虑,他挑起少女的下巴,倾身轻柔一吻落在她眼尾,“你若不信,何不带你阿兄一起来赴我的生辰宴。”
“带我阿兄?”
“对啊……那该”很有意思。
话未尽,裴衔已经寻着她的唇吻上去,不似上次那样一沾即离,也比第一次的生涩鲁莽好上些许,温柔缠绵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只浅尝即止,分开时没忍住重重咬了一下她的唇,“还怕吗?”
阿姣坦诚道,“怕。”
阿兄爹娘那么信任她,因为她的恳求愿意放下两家恩怨的忌惮,让她前来寻他求证,她怕裴衔骗她,更怕自己会辜负了爹娘的信任。
少年眸子微眯,“再亲一下?”
最后一点不安和怀疑也被这话弄得凝聚不起来了,“……够了。”
其实阿姣并不确信裴衔是不是真的如实相告。
人若是坦诚的,说出的话必然十成十的真挚,若是假的,日后也迟早会露出真相,她需要请求爹娘给她留些时间求证。
眼下,有裴衔这份承诺就暂且够了。
她匆匆理好思绪,想着爹娘和阿兄答应了她,会在府中等着她带着裴衔的答案回去,便不敢耽搁,“我要回去,向爹娘解释清楚。”
她衣衫好几处被淋湿,裴衔没打算拦着她,将她送到食厢门口后,记起白陵府王氏郎君的事情来,“你阿兄准备如何处理那个姓王的?”
阿姣愣了一下,“什么?”
“……没甚。”裴衔自若的点了点她的衣袖,“你尽早回府将这身湿衣裳换下来,免得寒湿侵体。”
阿姣一时没联想起来,点点头便朝楼梯走去,恰好沈樾走上来。
他笑眯眯道,“三姑娘,改日再会啊。”
少女只拘谨的颔首,下楼离去。
沈樾看着抱臂倚靠在房门上的裴衔,轻啧一声,“衔哥,你怎连我也骗。”
裴衔剑眉微皱,“我骗你何事了?”
他转身回厢房,沈樾抬手拦门也迈了进去。
“你对三姑娘那么在意,分明是动了心。”
裴衔捞起桌上的折扇,反手就抽在他肩头,冷声警告,“少胡乱猜些有的没的。”
沈樾被这一下抽的龇牙咧嘴,“我哪里胡说了,她一进来你眼里就只有她了。”
“……”那一股不知因何而起的烦躁又重新涌上心头,裴衔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上的折扇,极力压下那莫名的不耐烦的火气,强逼自己冷静些许。
室内光影昏暗,少年俊美张扬的脸庞被阴影覆盖了大半,高挺的鼻梁上那一点浅痣也陷在光影里,良久后,缓声道,“我不可能对宋文笙的女儿动心。”
“她生得顺眼,性子也好拿捏,偶时有些趣意,陪她演演戏而已。”
外面的雨势已经渐小,淅淅沥沥落下,雨雾朦胧弥漫。
谷雨见阿姣下楼,连忙拎着油纸伞迎上去,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姑娘……”
阿姣朝她展开一抹浅笑,“没事了,咱们回府罢。”
谷雨点点头,目光不经意从她手上扫过,“姑娘不是还要给木剑上油,怎么没拿上它?”
“啊?”阿姣反应过来自己一心挂记着回府,将木剑给落在食厢了,甚至都忘记给裴衔看一眼,“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拿。”
少女提着裙摆拾阶而上,直奔三楼月厢。
第34章 宣纸 一个巴掌
沈樾听到裴衔的话顿时沉默下来, 幽幽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衔哥你若是不曾动心, 为何要追查三姑娘在白陵府的旧主子?”
“……宋文笙和宋玉昀不知打哪儿知道了我和她的事, 将裴宋两家恩怨说给她听了。”
“?!!”沈樾吓得眼睛都瞪大了, 忍不住探头看向窗外,心想宋玉昀该不会就在楼下等着吧?
“那你这些时日的心思不都白费了?”
裴衔展开折扇轻摇,徐徐凉风拂来, 漫不经心道, “我说过, 她好哄得很。”
“宋家将此事告诉她之后还能放任她前来寻我,想来对她也是纵容的,即便宋家对我心有戒备, 也不敢太过激。”
三楼很安静, 乍然听到略有些熟悉的少年嗓音,阿姣欲要叩门的手一时停顿在半空。
对话的声音并不算大,奈何房门并未关紧掩好,当一字一句透过窄窄的门缝落入耳中, 霎那间如坠冰窖一般僵硬住,克制不住颤抖的指尖缓缓陷进掌心软肉里。
“那你岂不是直接拿捏了宋家的软肋?他们可不得憋屈死了。”
沈樾调侃笑道, “怎样,我早就说过,像三姑娘那样没甚见识的小乡巴佬遇到你亲身下场, 必定乖乖上钩,你之前还不屑一顾,幸亏那日我硬拉着你去了趟张府。”
“现在觉得这主意够解气罢?”
裴衔没甚表情,“也就那样。”
“也就那样?”沈樾眼中染上几分戏谑之意, “那你演的那么真,你是不知道,燕云峥每次看到你和她相处的模样,常说快忘记你往日是何等桀骜肆意的样子了。”
这已经是沈樾今日第三次说起这样的话,裴衔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少女那张眉眼弯弯,笑得明媚又清澈的脸庞,俊美肆意的眉眼浮现出淡淡阴翳之色。
若不是当年宋老爷子集结文官针对武将,他父亲不会弃武从文,他姑姑更不会为了挽救将要倾倒的骁国公府,甘心放下长弓踏入深宫。
而又因宋文笙的手笔,他年幼的记忆里是日复一日的惶恐不安,是娘亲离京时任他哭得撕心裂肺也依然决绝的背影。
一桩桩一件件,他怎可能在意一个宋家人。
“她是宋文笙的女儿,她阿兄甚至为了一个女郎打断我阿兄的腿,我疯了不成会喜欢上她。”
他轻描淡写的讥嘲道,“一个乡野长大,还曾为奴为婢伺候主子的小女郎而已,你在瞎担心什么?”
“倒也是。”沈樾一琢磨,“不如我去找一找那王氏郎君,让他把宋家姑娘在白陵府给人为奴为婢之事宣扬出来,让宋家的颜面彻底丢尽?”
少年闻言顿了下,似是漫不经心一般,“生辰宴与她一刀两断已经足够,一个愚笨木讷的可怜虫罢了,没甚意思。”
他轻摇着折扇,不经意的旋身回眸,注意到静静躺在木椅上的长匣的瞬间,一股寒意蓦地从后脊窜起,眸光倏地一下抬起,看向那扇称不上多么厚重的门板。
沈樾察觉他的古怪反应,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房门处,“衔哥你看那儿作甚,有人叩门了?”
他怎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随即疑惑地欲要拉开门看一眼,正要碰到门板便被少年阻拦住,“等……”
他话音未落,那房门被缓缓推开,门后渐渐显露出少女苍白的脸庞,她眼眶通红,看似平静的沉默下是暗潮汹涌的愤怒。
裴衔脑中似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声轰鸣,身子瞬间僵住。
沈樾惊得冷汗都下来了,“三、三姑娘……”
少女那双眸子泛着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极力维持着最基本的冷静,不想暴露出半点崩塌的痕迹被眼前之人看轻。
“我来取我的东西。”
即便她极力克制,开口时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但依然执拗地看着少年的眼睛,不肯示弱。
骗子,他从头到尾都骗她。
什么天生一对,什么好心搭救,假的,他对她的所有善意和用心都是假的。
就连在张府施出援手,也是故意让她放下防备走进圈套的一环。
她对他的善意和用心倍感感激,捧着他捏着鼻子施舍下来的‘真情’信以为真,天真又烂漫想着向爹娘坦白心事,得知两家有着多年恩怨,竟还大言不惭恳请爹娘给自己一点时间,给自己些许机会来证明他的‘真心’。
若她不曾回来这一趟,她都不知道原来他们早已清楚她在白陵府的过往,甚至还要利用着将阿兄和爹娘的颜面撕扯下来,狠狠肆意践踏。
到时,京州里的官宦世贵们都会知晓她宋玉姣曾是个登不上台面的乡野丫鬟,还不知廉耻要做他裴小公子的娘子。
说不上来是愤怒更多还是委屈更多,泪水一直在眼眶里上涌打转,阿姣努力平复着气息和情绪,为了不让眼泪掉下去,声音放得很轻,“将东西,拿给我。”
少女极力维持理智冷静的表面,却不知眼中的莹莹泪意和泛起红的鼻尖早已经将她出卖了个彻底。
裴衔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那上面有我的字,你还要去作甚?”
阿姣冷冷看着他,“拿回去当柴火烧。”
少年闻言渐渐捏紧了拳头,“这是给我的东西。”
他的字音重重咬在‘我’上。
她听到的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两家不过是又多一层恩怨,可那是给他的东西,凭何就这么当作一根柴火烧了。
少年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去拿长匣的意思,阿姣一把推开两人,拿起匣盒就闷头朝外走。
裴衔见她这架势当即拦住她,语气中难掩火气,“你真要烧了它?”
“这是我的东西,我想怎样就怎样。”
“你说过这个送给我。”裴衔有些固执道,“现在木剑已经做好,那自然是我的。”
阿姣极力压制着愤怒,每个字都咬的极为清晰,“它是你骗我做的,你骗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和你有半分干系,这把木剑对你已经没有半点用处,你要它作甚,还想拿着它继续羞辱我吗?”
刚歇的雨声又渐渐密集起来,沉闷的雷鸣声在头顶轰隆隆响起,少女眼中那一滴泪珠摇摇欲坠,很快就像是一粒断了线的珠子坠落砸下。
她眉眼间掩不住的控诉和怒火,裴衔垂在身侧的指节蜷了蜷,想要替她擦下眼尾的泪痕,却被阿姣一下打掉。
她怒目而视,“不用你假好心。”
“是,是我骗了你。”少年烦闷的皱起眉头,“但起因是你爹有错在先,你阿兄还曾为了一个女郎打断过我阿兄的腿,我不过是骗了你,从不曾动过你一根手指头,这番恩怨算是扯平,该行罢?”
不过是骗了她?
阿姣单薄的肩头因为愤怒克制不住的颤抖,却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一把推开他就朝楼梯而去,裴衔下意识想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我话还没……”
“你放开我!”
阿姣挣脱了下,未果,便再也忍无可忍,转过身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少年脸上。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似是被逼到角落躲无可躲一样苍白又无力,“你还想要我怎样?!”
要她乖乖把这刻着他和她名字的木剑送给他,到时便是她人不在场,他也可以拿着这个‘罪证’传遍京州吗?
裴衔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用舌头顶了下脸颊,轻轻碰一下便感到几许麻木。
沈樾被这一下吓得愣在了原地,他长这么大,就连骁国公老爷子都不曾对衔哥动过一根手指头,三姑娘素日里温软乖巧的,居……居然敢打衔哥。
裴衔抬手拂开上来的沈樾,俊美肆意的眉眼轻抬,眸光沉沉看向阿姣,“我教你的,你就这么用在我身上?”
阿姣那一下力气之大,连自己的手都觉得疼,指尖难以控制的颤抖着,“裴衔,恩怨不是这么算的。”
她勉强维持自己最后一丝颜面,“最起码,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他故意接近博取好感,得到她的心意后又肆意糟践,甚至妄想拿着她的过往伤害她,这不是一句恩怨扯平就能解决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阿姣就转过了身,抱着长匣像是逃离一样走下楼梯。
在这里多面对裴衔一瞬,她就会想起她在前一刻有多信任他,便清醒意识到她对他的少女情愫是多么愚蠢可笑。
沈樾见裴衔没有上去追,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来,幸亏这三楼无人,不然这事儿闹出去可精彩了。
在楼梯喊来伙计去取些干净冰块来,他返回三楼,小心翼翼看着裴衔的神色,“衔哥……你还好罢?”
谁也没想到三姑娘会突然回来,可衔哥这态度也有些莫名,被发现就被发现呗,恩怨多了也不痛不痒的,怎还非要留下那把木剑。
裴衔倚靠在食厢的外墙上,垂眸掩住眼底的沉郁幽暗,没有开口。
沈樾见他不吭声,只好老实闭嘴,看他脸上那红红的巴掌印,又不禁冷吸一口气,宋三姑娘看着乖巧柔弱的,怎下手这么大力气,说动手就动手,和她兄长可真像。
这么想着,他目光一瞥忽然看到楼梯角落里有一张折叠而起的纸张,斑斑墨迹渗到背面,看着密密麻麻内容挺丰富的样子。
方才他来时可还没见过,于是好奇的过去捡起,展开后简单扫了一眼,顿时睁大了眼睛,没敢多看,连忙递到裴衔跟前。
“衔哥,这好像是……三姑娘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裴衔剑眉一皱,瞥一眼那张有些潮意的宣纸,没接,“是什么?”
第35章 心烦 莫要哭了
沈樾一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只往他面前递了递,“你还是亲自看一眼罢。”
裴衔看清第一句,原本倚靠在墙壁的脊背瞬间挺直, 把那张薄薄宣纸从沈樾手上抽出。
清秀的字迹认真而板正, 字距规整漂亮, 似是慎重斟酌过几番才落笔,每一处都足以看出下笔之人的用心。
薄纸被缓缓加重力道的指腹捏皱。
那双充满不安的眸子浮现在脑海里,语调委委屈屈, “我本来打算和你商议一下, 今日回去向我爹娘坦白的……”
“……你骗我已经够多了, 我不想在和你有半分干系。”
纸张沾染了湿气,还被无意间踩到边角落下一点灰扑扑的印子,像是皑皑白雪上被践踏出一抹污迹, 刺眼至极。
左脸上的火辣疼意还未消散, 回想少女离去时快要强撑不下去的苍白模样,说不清什么样的情绪攀上心头,令人心烦意乱,一时间无法冷静。
裴衔烦躁的将宣纸揉成一团, 发泄一般扔进沈樾怀里,嗓音有些沙哑, “生辰宴之事,就此作罢,她在白陵府的事日后莫要再过问。”
沈樾手疾眼快接住要掉到地上的纸团, 看着少年明显戾气裹身的背影,正想把纸团扔了,又忽而想起这可是宋三姑娘亲笔写下的,若要按照计划继续下去也能派上用场。
但看衔哥现在这幅样子, 只怕是用不上了,倒不如撕碎了免得心烦。
他这个念头才从心头一闪而过,本都推开房门的少年又突然回身,沉着脸将纸团从他手里夺走,“去喊燕云峥,午后到武场与我练拳。”
“……”衔哥真的是被三姑娘这一巴掌气晕了头,沈樾无奈道,“燕云峥只会赚银子,不会打拳。”
少年不甚耐烦,“随便喊上几个。”
沈樾看他心情着实是糟糕至极,只能应了声好,开始在心底盘算起哪几个能打又抗揍。
马车里,阿姣埋头在趴在谷雨的肩头上,小脸闷在自己臂弯里闷不吭声掉眼泪。
少年那一句‘我不过是骗了你’像是一粒尖锐的砂砾深深扎在心脏里,钝刀磨肉一般,连呼吸一下都疼到发颤。
“姑娘……”谷雨不知姑娘回去那一趟发生了什么,但她们这一趟是为两家恩怨之事而来,大概是没能掰扯出好结果,和裴小公子闹得很不愉快。
小丫鬟只能心疼地努力撑着自己的身子,有些无措地安慰着,“世间缘分难定,玉昀公子也说过恩怨难消,裴小公子心中介意,姑娘总不能为了他委曲求全。”
阿姣咬着唇,声音颤抖着,“我……我知道。”
府宅快要到了,她没有时间慢慢消化这场欺骗的冲击,也不能再放任自己这样自怨自艾下去。
她要想想怎么向阿兄交代。
阿姣捂住自己哭得微热的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气息却还难以自控的一吸一顿,“让……让马夫慢些,不用那……那么快回去。”
她识人不清在前,现在已经不会再傻乎乎再被裴衔利用,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防备着他拿她在白陵府的往事来报复宋家。
这四五年里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过王家,裴衔不可能派人去白陵府查此事。
此事出处便只能是那日遇见的王家三公子,那少年与她同岁,幼时会故意欺负戏弄神智不过三四岁的大公子,王家夫人明知是谁做坏,却舍不得惩罚,便来怪罪是她看不好大公子。
阿姣无意识捏着自己的手指,眼底开始浮现几许不安,她不知裴衔为何会和王三郎相识,也不清楚他从王三郎口中得知了多少往事。
若她只是个奴婢,被人知道后不过是被世贵看轻,只能低嫁的下场,可偏偏她并非是个奴婢那般简单。
府宅近在眼前,谷雨放轻声音提醒走神的少女,“姑娘,侧门到了。”
“……”阿姣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收起混乱的思绪下了马车。
回到归玉院后,换下潮湿的衣衫,谷雨特意拿来浸过冰凉井水的软帕给她敷眼睛,又让人去盯着院门。
没多会儿,小奴婢便跑到正厢,小声提醒,“姑娘,夫人和玉昀公子来了。”
想想自己出府之前的大言不惭,阿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红的眼眶根本掩不住狼狈脆弱之态,只能极力压下羞愧和局促,勉强保持几分冷静。
到正堂,她垂着脑袋拘谨的道了一声,“娘,阿兄。”
二夫人一听少女鼻音极重的闷音,再看她沉默低落的反应,当即就知道事情的结果如何。
虽心疼,但更多还是松了一口气。
二房和裴家积怨颇深,若是阿姣执意认定了裴家小子,实在是有些难办。
知道宋玉昀最得阿姣信任,她示意着一侧的冷峻青年先开口。
宋玉昀却是道,“娘先回去罢,我和阿姣说几句。”
二夫人没想到先走的是自己,看了眼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脸的阿姣,只好无声叹息一声,“今日落雨寒凉,娘去让膳房煮碗驱寒姜汤来。”
娘亲离去后,前方轻缓的脚步声逐渐走近,很快视野里出现一抹属于阿兄的白金袍角,头顶传来他压制着不悦的嗓音,“裴衔怎么和你说的?”
竟能将她气哭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