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5(1 / 2)

斐然 欠金三两 16530 字 5天前

第71章 黄字一号 不……就不能出去?……

林斐然起身跃至屋脊处, 仔细看去,列位第一的竟是一位唤作“晨风”的人。

她目露疑惑,过往从未听闻此人, 但思及她的上榜之名为“文然”,便也猜到这或许是假名, 盯着其中的晨字,她很难不将此人同方才的齐晨相联。

橙花既是卖花之女, 二人又感情甚笃, 他身上岂会无花,就如她手中那朵暑荷一般,他手中的怕是也有不少入了群芳谱。

再往下去, 她又见到不少熟人名姓, 这些人大多是青云榜榜上有名之人,譬如裴瑜, 也已迅速攻入三十位次。

林斐然继续向下,目光微顿, 不过斗过一场的功夫, 卫常在竟已至其间五十名, 他的位次还在缓慢上升,不过几息就入了四十九,而紧随其后的便是秋瞳。

再再向后,便是位列七十五的沈期。

不得不说,名榜一出,就连林斐然这般性情的人都莫名浮起一丝焦躁。

她想到什么,忽而回身向方才比试的院中看去。

厅堂内,依旧灯火通明,十多位修士围绕沙盘而立, 影子凝结,在那沙盘上覆下一道浓厚的阴影。

此时他们俱都敛了面色,再无方才看戏之态,只蹙着眉,面容凝重。

他们轮番上阵文斗,但实在差寒山君太多,不出十招便有一人败下,如此接连不断,有的人离开此处,另寻别物,但更多的人却选择留在此处。

这是“偷心窃肺”的丹若,有了它,便可擭夺他人花令,若是赢下数枚,岂非事半功倍,一本万利!

这般巨大诱惑之下,无人拔步离开,败下一次,便立即排在后方,等待下一次时机,下次定然能想出招式,斗败寒山君,拿下丹若花令!

众人目色渐红,入场也越发频繁起来。

起先还有人不忍唤出的亲友受伤,渐渐的,再无人在意,他们紧紧盯上天幕中的名榜,如同投放无知无觉的偶人般,唤出一人又一人,试过一次又一次,受伤又如何,他们会立即消失,赢得此次飞花会,什么疗伤灵药取不到?

一次、两次、三次、数次,屡屡败下,终于有人面上浮起愠色,望向那似无所觉,代替寒山君出口的凡人。

又有人向后一看,肃冷的眼神盯上静立于屋脊,若有所思的林斐然。

她可是实实在在得了一枚。

林斐然同他视线交接一瞬,眉头微蹙,于是回身落到街巷间,拉起如霰手腕,带他一道离开此处。

“我觉得不对,先走,去取其他花令。”

如霰自然没有异议,二人速速去往下一条街,这里亮灯的屋门不少,来往的修士虽有些紧迫之色,却也不至于愠怒。

纵然心头有些不详围绕,此时却也只得按下,她将如霰拉近了些,随即放开手,二人不动声色自修士间走过,停在一间点有长明灯的客栈前。

这里并不热闹,店内也只有柜台处点了一盏昏黄的灯烛,光之所及处,并无桌椅,柜台之后也空空如也,越发显得四周空寂冷荡。

见他们入内,立于柜后的店家扬起一个笑,并不年轻的面容在烛火下映出沟壑阴影,这影子遮覆大半面容,叫人看不清模样。

“欢迎二位入住,本店有天、地、玄、黄四等房间,二位要去哪间?”

他扬笑看来,虽说有些渗人,但离得近了,林斐然倒也认出了他。

她心神不由松了半分,眉眼舒展道:“我还纳罕客栈店家去了哪,原是被分到这里来了,先前他还告诉我,说我走那日,你在窗边站了许久,恐有轻生之意,还叫我多加注意。”

如霰眉梢微挑,他抱臂看去,只道:“他倒是心肠火热。”

林斐然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道:“放心,我没有多想,尊主天人之姿,哪会有什么想不开之事。”

于是他的眼神落到她身上。

他倒是发现了,林斐然面对生人、熟人,都会有不同一面,面对生人时更加有礼,却多了几分疏离,面对熟人时要随性些,情绪也更加多面。

他们现在——他思忖片刻,大抵二人是半生不熟,不算疏离,却也不如她与旋真、碧磬那般亲近。

毕竟,她和他可不会交头接耳。

如霰收回视线,看向柜后的店家:“此处又是什么花令?”

店家微微一笑:“本店贩上一枝人面桃花,二位可要入住?”

林斐然回身看去,此间客栈呈回字形,中有天窗一方,四周寝房间间透亮,点着通明的幽火。

“这是住满了,还是处处无人?”

店家笑道:“有的有人,有的无人,但是间间透亮,天级可得四枝人面桃,地级可得三枝,依次推下,二位选哪一等?”

林斐然看过如霰一眼,直道:“自然是天级。”

“好。”店家应下一声,拿出一枚号牌给她,“今夜入住,若要出门,将号牌挂上门扉便可,届时在下便会前来开门,祝二位今夜开怀。”

林斐然刚接过木牌,便同如霰一道消失店中。

二人前脚刚离,后脚便有几人闯入客栈,来者神色不善,手中长剑紧握,犹在滴血,他们几步便逼至柜台前,沉声问道。

“方才可有一男一女到此?”

店家拱手一笑,不会回答,只如先前道:“欢迎五位入住,本店有天、地、玄、黄四等房间,几位要去哪间?亦或是分开入住?”

为首之人咋舌一声,回首看去:“你确定那个女修手中有丹若?又是亲眼见她入了此间?”

后方一人战战兢兢答道:“绝无虚言!我亲眼见她一人赢下寒山君,夺得丹若,不过此子机敏,闻风而动,些微不对便立即离开,不见踪影,若不是我狠下心用了一枝暑荷花令,又岂会这么简单便寻到她的踪迹,您不信我,总该信花令罢!”

为首之人暗自思忖,有人向他谄媚道:“丁师兄,那丹若花令眼下只有两处可得,一处是破下千机阵,一处是赢过寒山君,不论哪边都十分艰难,多少人卡在此处,难进寸步,若是你能夺下一枚,定然能进前十!”

众人不由得向窗外看去,天幕之下,名榜每时每刻都在变动,就方才几息,丁明的位次便又低了两位。

他兀自握紧剑柄,只要能一直稳住前十,便可入剑山择剑!

他回首看过慈眉善目,仍旧含笑的店家,阴恻恻道:“你二人先在此处埋伏,我再去寻花,待这店家动身开门的间隙,立即将二人定住,速速通知于我!”

顷刻间,店内便只剩下两人,其中一个便是方才那战战兢兢的修士,他疑惑道:“将人定住?丁师兄……难道不是威逼利诱?”

另一人看他,嗤笑道:“威逼利诱?那多麻烦,直接夺得谱图岂不更加简单?”

胆小的修士倒吸口气:“你是说,杀人夺图?可明令禁止不许修士互相残杀,若是引来四位祀官,可没有好果子吃!”

那人低声道:“你刚来,不知晓也正常,丁师兄聪颖过人,早便有法避过四位祀官的眼睛!你就好好跟着罢,有他在,定保我等入朝圣谷!”

客栈内仅燃着一盏青灯,楼上各方亮着的幽火之光竟不能将内堂照明半分,二人后退,无声隐入四下空茫的暗色中。

店家只是微笑看着,不懂二人之意,片刻后,又有一男一女走入其间,他看过去,重复道。

“欢迎二位入住,本店有天、地、玄、黄四等房间,二位要去哪间?亦或是分开入住?”

秋瞳看过身侧人一眼,他清声道:“天级。”

……

眼前倏而一晃,足下悬空,林斐然与如霰蓦然坠下,一同跌落书案,不慎将其上摆设的笔墨纸砚撞开,挤得当啷作响。

林斐然倒是没什么事,如霰却在她身下,破天荒当了一次肉垫。

她立即起身落地,伸手扶起桌上的身影,面上歉意尽显:“还好么?”

她本就修剑道,平日里打打杀杀,练剑受伤也是常事,虽算不上铜筋铁骨,却也十分紧实,摔一下没什么,如霰就不同了。

“无事。”

比起先前主动掀开袖袍,给她看过,他现下倒是毫不在意,摆手道,“不过是些纸笔,比你的手劲差远了。”

林斐然这才收回探去的手,无力反驳,却又无意间看到他颈上露出半条凹下的红痕,心有歉意之余,她忽而想起什么,便扬了扬腕上玉环,将其取下。

“自从飞花会开始,夯货只清醒一段时间后,便一直沉眠不醒,虽不知缘由,但想来还是跟着你会更好……还有,多谢你先前将它留给我。”

“不必道谢,你到底也没用上。”

如霰坐起身,转了转流有麻意的手腕,并未推辞,忽而额上碎发垂落眼睫,有些细痒,他随意抬手拂开,将长发别至耳后,又将手腕递出。

修长的手落到眼前,他并未开口,只垂眸看来,向她抬了抬下颌,以示不言之意,期间神情自然,动作行云流水,仿若命令,却又并不强硬。

他只是觉得理应如此,天生如此罢了。

林斐然微怔,心下觉得有趣,不由弯唇一笑,将手中玉环圈入他的腕上,见他收回细看,便摸摸脖颈,回身向四周看去。

这显然是一间书房,四面皆是高耸顶立的榆木书架,架上或是书籍,或是卷轴,堆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在这书架环出的中心处,放有一张书案,一把高椅,以及一张只够一人睡下的床榻。

而房内的唯一一处光源,便是放在砚台中间一颗明珠。

这里本就不够宽敞,又挤着各种物件,一时更显狭窄,若是两人同时站下,便连转身都有些困难,故而如霰仍旧坐在桌案之上。

他倚上身后书架,左腿踩上座椅扶手,右腿轻搭,便是一个叫人极为熟悉的姿势。

纤腰长腿,金饰锦靴,搭起的腿部线条流畅修长,又微微绷直,闲适、倨傲之余,竟又带些随意而出的雅致。

不愧是他,搭个二郎腿都和常人不同。

林斐然见他正在桌案上搜寻什么,便也收回视线,认真探查起来。

书房内其实也有一扇供以出入的木门,它就在两列书架的转角夹缝处,是一道极为低矮、狭窄的小门,她伸手比了比,即便是一人通过也得侧着身子,躬身而出。

这扇木门之上,扎有一枚铁钉,铁钉旁挂有一块门联般的长木板,板上写有几个大字。

她凑近一看,默念出声:“黄字一号,不……就不能出去?”

黄字一号大抵便是天、地、玄、黄四等中的黄,可这“不”字后面字迹模糊,似是经年腐朽后,只余几道陈旧的墨痕,已看不出原样。

停顿片刻,林斐然略过门联上的字,只看到那枚铁钉,思及店家说的挂牌之言,便尝试着将腰间木牌挂到铁钉之上,果不其然,下一刻铁钉收回,木牌当啷落地。

……确实不会这么简单。

模糊的字迹到底是什么?

思索之余,又听身后人道:“那句话什么意思?要做什么才能出去?”

林斐然回身点头:“字面之意是这样。”

“倒是奇特。”如霰略略扬眉,似是从未听闻这般古怪的要求。

林斐然看向四周,思忖片刻:“这里除了书卷再无其他,或许书中会有提示,可以找找。”

她看向满屋书籍,用力抽出其中一本,浅浅翻看起来,又道:“只是这里虽然狭窄,书却实在不少,若真要一本本看过,确实有些浪费时间。若碧磬他们也在,定然快上许多。”

话音落,封闭的室内荡起几缕风丝,有人忽然出现,如他们方才一般坠落而下。

林斐然眼疾手快地扶住其中一人,那人被她搀起,便未跌倒,下意识道:“多谢……”

“不必。”

二人目光相对,忽而一顿。

林斐然看着秋瞳,欲言又止,秋瞳却尚未认出她,只知道自己又撞上了先前见过的道友,一时有些惊喜:“文道友,竟又见面了!”

林斐然心下轻叹,她方才不该多嘴,不然这处原本狭窄的书房,也不会变得更加寸步难行。

第72章 看见 “……谁先放手。”……

林斐然后退两步, 抵上书架,给中间二人腾出些许位置。

没错,这间容下两人都难得转身的书房, 此时挤有三个。

秋瞳因被林斐然搀住,不至于跌落在地, 另一人便要倒霉些。

他猝然落地,身形不稳之际, 下意识想要抓上一旁座椅, 只听一声轻响,他抓了个空,趔趄下便撞上近在咫尺的书架。

“哈。”

如霰抱臂笑了一声, 他足下一松, 被勾起的椅子便落回原地。

秋瞳闻声回头,不由轻呼, 忙上前一步问道:“卫师兄,你没事罢?”

卫常在摇头起身, 神情没有太大波动, 仿佛方才撞到的并非自己。

他余光扫过案几上的男子, 敛下目色,回过身,顶着额间磕出的清晰红印,向林斐然略略颔首。

“文道友,巧遇。”

“巧遇。”林斐然面上一笑,心下却不免腹诽。

这实在太巧,虽然他叫常在,但也不必常常都在,总是这般撞上, 见得多了,怕是以后半夜睡前都要看看床底,真怕他也在那对她说“巧遇”。

思绪飘飞,林斐然立即收住,正要向二人提及阅卷一事,便听如霰凉声开口:“真巧还是假巧?你们人族,总是难有几句真话。”

卫常在并未回头,略长的眼抬起,只看向林斐然。

不论内里如何,他表面向来疏离有礼,便是面对太徽之流,也能面不改色唤上一声长老。

但面对这个契妖,他连看都不愿看一眼,那是天然的排斥与……莫须有的杀意。

先前不知,他只以为这个男子不过是林斐然随意罩下的人,并无特殊之处,毕竟她向来如此,谁同她求救,她便一定会伸出援手。

就如一些猫猫狗狗,就如毫无作用的沈期之流。

这是林斐然会做的事,也是她想做的事,所以他从不多言,也从未阻拦。

但契妖不同,结了契,就会变得特殊,就得要时时刻刻在一处。

结契的心神相通之效,相思豆一流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只是结契双方需得有人妖之别,人族之间无法定契,若不然,岂会叫他当先。

此时如霰开口,他并不理会,但若是林斐然询问,他定然会如实回答。

这的确不是巧遇。

他与秋瞳路过街市时,偶然听闻那群人提及文斗中大败寒山君的女修,那时他便笃定此人是林斐然,于是便缀后跟踪,只是途中出了些事,再追上时,这间客栈内便只余躲在暗处的两人。

他不置可否,秋瞳却看不下去,蹙眉插腰道:“道友此言何意?难道是怀疑我们跟踪不成?我们自钟响后便四下寻花,从未见过你们,位次也高,又何必随你们而来?”

如霰视线转过,落到秋瞳身上,笑意未散,只意味深长道:“我说的是人族。”

秋瞳顿时一惊,飞快觑了卫常在一眼,他却好似误会她的意思,向她解释道:“这位是妖族人,是文道友的契妖。”

“什么?你竟给人族做契妖?!”秋瞳不可思议地看向如霰,忍不住道,“是有什么生死之危吗?”

对于妖族而言,与人结契是含有血泪的委曲求全,若不是走投无路,定然不会有妖族愿意刻上役妖敕令的契印。

如霰笑意尚存,望向她的眼神却凉了不少。

“等等。”

林斐然站在最外侧,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莫名觉得自己是现下最为冷静的人,便出面调停。

“秋瞳道友,他虽有怀疑,却只是太过谨慎了些,并无坏心,不必多想,白翡,我想她的话同样没有恶意,以及这位卫道友,我的脸上没有题眼,就是把我盯穿了也没法出去——

诸位,现下更紧要的是破开这道黄字一号的门。”

话音落,无人再开口,连林斐然自己都有些诧异,他们竟真的卖她面子。

“二位先来看看这方门联,既要猜字,或许书中会有答案。”

空间狭小,林斐然三人缓缓挪动身子,叫秋瞳与卫常在看过门板,几人这才放下恩怨,开始翻找书卷,准备破题。

秋瞳边翻边道:“不如何就不能出去的房间,我只在话本中见过,难道是书中那样,不相爱就不能出去,或是不亲吻就不能出去?”

妖族素来不拘礼法,民风悍然,秋瞳开口后也不觉不对,甚至思索起用法,悄悄看了卫常在一眼。

她未曾想到,这般随口一言,竟叫另外两人顿了动作。

如霰翻书的手一停,卫常在回身的脚步一滞,心澜乍起之时,林斐然从二人之间小心穿过,心无旁骛地走到那张孤零零的床榻旁。

她细细看过,忽而道:“床铺并不平整,沙枕凹陷,案几上墨迹未干,这分明是一间有人住过的书房,而且,主人或许仍在房内。”

秋瞳立即四下看去,声音低了几分:“那、那人会藏在哪?”

林斐然不言语,另外两人一同转过视线,几人一道盯向唯一一处藏身之地——床底。

林斐然并未犹豫,屈膝半蹲,一手撩开垂下的床单,几人便直直对上一双怒睁的眼。

“啊!”秋瞳脸色顿时一白,急急向后避去,却退无可退,一下撞上书架,晃出几声叫人牙酸的吱呀声。

那人眼睛极大,眶内黑多白少,嘴角处不停滴着口涎,面上却又覆着淡淡的薄霜,正不停转动看着他们,十分诡异。

见众人发现后,他便窸窸窣窣挪动起来,似要从床底爬出,却又忌惮什么。

林斐然离他最近,蓦然被他伸手一抓,那精心绣制的袍角便撕成碎片,地上砖石也现出三道尖锐的指痕,骇人得紧。

如霰眉梢微挑,坐直身子,卫常在侧首看去,眉心微蹙。

秋瞳抓着书架,以书掩面,小心问道:“文道友,你还好吗?”

“无事。”

林斐然并未起身,她若有所思看了看,忽又抽出弟子剑立在床榻旁,剑柄微转,刃面便将明珠之光反射映入床底。

小片光亮投入,不至于刺激到他,却也足够在移转间看清他的全身形貌。

那是一具十分干瘦的身躯,发丝稀疏发黄,面色灰白,仿若一株被调走所有生机的枯树,皲裂又脆弱,随时可以折断死去,他的四肢扭曲翻折,方才那阵窸窣响动,便是他靠着曲折的关节顶在床底挪动而出。

此时他也这般,蠕动着避开光源,又向她张口嘶哑吼叫,试图威慑。

林斐然眸光微动,缓缓收回剑,站起身,不顾床下那窸窣的响动,走到桌案旁,轻轻拍了拍如霰落到椅上的腿,见他收回后,便兀自坐到椅子上。

她轻轻呼口气,回忆起方才那人模样,双臂曲折,双腿拧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艰难起身,向右手方的书架走去。

如霰抱腿坐在案几上,双眼微睁,卫常在默然给她挤出通行空间,唯有秋瞳立即蹿到另一边,战战兢兢道:“文、文道友,你同化了?!”

林斐然不言语,以这般诡异的姿势行到右侧书架,又从倒数第二层靠左处抽三本书,再如法炮制,推过木椅,蹲身上去,以同样的姿势取出第三层的三本书。

这期间,几乎无人开口打扰,甚至连床底都停了蠕动,只睁着一双大眼看她。

等四个书架都取过,林斐然已是薄汗频出,她坐到案几前,将取出的书册分给几人:“或许就是这些了。”

众人接过,她翻开手中这本,书皮封面写有《医篆》二字,书中内容大多是些奇诡病症,应当是一本拓印的医书。

书内被翻过最多的一页,便是一处标注有风寒的病症。

风寒症、身寒症、小叶病、挫冰症……随着时间推移,病症由最先的风寒逐渐恶化,病征也逐渐增多,病名随之改变,最后终于停在简单的“寒症”二字。

林斐然目光微顿,不由得向床底看去,原来这人并非异变,而是得了寒症。

得寒症者,双瞳放大畏光,舌面冰白,脉平而缓,起初只觉身躯寒冷,血脉渐凝,加热加衣均不管用,后续血脉簇冰,四肢乏力,根骨脆化,如凋零之花,枯萎之树,渐渐麻木而下,喉舌先碎,再是根骨,再是心肺,继而五脏皆散作齑粉,躯体融如雪水,消散此间。

她抿起唇,心下不知作何感想,如霰微微倾身,将手中书本递到她手边。

那是一本日记,想来便是床底之人所写,名姓未留,但却从他患病之初记录到近日。

起初,家里人只以为是感染风寒,为他请了大夫,但久治不愈,风寒越发严重,换了多位名医也无计可施。

寒冷之余,他想到日色下取暖,却只觉得越晒越冷,连笔都握不起来,家中人只觉他患了不治之症,悲伤之余,却也做好为他送终的打算。

直到有一次,家人同他说话之时,簇簇细小冰碴倏而穿出,刺破他的眼皮、他的脸颊、他的手臂,那般突然,他麻木的身躯还未曾察觉什么,家人便吓得退出房门,大喊妖邪离去。

后来,他们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道士,他说得了此病,是上天的惩处,不可打杀,却也不能善待,否则会祸及家人,于是一行人匆匆对他洒了几碗符水,不顾他身骨脆弱,弯折几下后便将他塞入这间小阁,再不见天日。

不知春秋,不见风月,他的愤恨逐渐软化,变作不甘,后来也信了道士言语,每日向上天祈求原谅,渐渐的,连那丝忏悔也无,只余麻木。

得了这个病后,他甚至不需要进食也能存活下去,或许,他确然是什么妖邪变化而来。

他在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写道:“我本就是妖邪,我们是一体的,我被选中,我并非人——”

话语戛然而止,再无其他。

不止是林斐然,屋中四人看过这本册子,心绪各异。

她静心思索过,又去看过那块木制门联,回身向秋瞳道:“你的谱图中还有金桂吗?”

秋瞳摇了摇头:“中途用过了。”

她看过这本册子,心下也十分低沉,谁人不知青平王的妻子患有寒症,难道娘亲以后会如这人一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吗?

“我有两枝。”卫常在从群芳谱中取出金桂给她,又不经意问道,“从天柱而出时,我记得文道友也有一枝,用了么?”

林斐然点头,并未过多解释,他却后退两步,给她让出位置,又十分敏感地向侧方看去,那契妖衣袍是文武袖制式,左窄右宽,双腕都箍有金环,但窄袖处另悬一枚玉环,宽袖处若隐若现几点金黄。

那是一条编有桂子的乌色腕绳,他是契妖,没有群芳谱,无法施用花令,其上桂花从何而来已无需猜测。

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看向林斐然,她抬手抚过这馥郁的桂枝,又打开空空如也的抽屉,拾起了桌上明珠。

“我有一个猜想,但是需要将这明珠放入柜中来验证,中间会有一刻的黑暗,他或许会做些什么,若诸位不同意,我再另想办法。”

如霰面无异色,只点头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没意见。”

卫常在也开口:“可以。”

秋瞳竟也未曾反对,不过她从卫常在身后走出,站到林斐然后方,揪着她的衣角,闭眼道:“文道友,你可要快一些!”

林斐然看过他们,抿唇莞尔:“你站我身后便好。”

言罢,她将明珠封入柜中,房内霎时陷入一片黑寂,那窸窣的蠕动声立即撞开床帘,毫不犹疑向林斐然冲去。

声音渐近,秋瞳急得抱住林斐然的腰:“他、他来了!”

哒哒哒——

有什么触上了自己的腿,林斐然并未低头,也未抬腿,手中金桂已然催动绽放,细小的桂子飘上低矮的屋顶,亮出一道日光。

那是秋日里的暖阳,并不炙热耀目,仿佛隔着薄薄一层洒下,却足以为来人驱散周身寒意。

那人紧紧握住林斐然的小腿,本要撕碎的动作微顿,他抬头看向这抹日光,怔怔然间,温热的泪水已经快过他的所有思绪,率先夺眶而出。

“啊、啊……”

他的喉舌已然碎裂,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每一道都是这么欣喜和向往。

在这餍足的暖阳下,他放开了手,扭曲的躯干无法躺平,他便动了动身,摆出同样奇异的姿势,像是一只忙碌整夜,终于在日出时结网而成的蜘蛛。

面上覆结的冷霜不褪反生,冰簇丛丛穿出,他打了个寒颤,却依旧试图舒展身姿,获取更多久违的日照。

不出日光就不能出去。

暗室何来日光,他只能困在这里十年,百年,直至死去。

人始终是人,不论如何否认,若是置身黑暗太久,在猝然见到那缕日光时,眼中迸发的希冀之色都是相同的。

林斐然静静看着,忽而弯下身,一手托着他枯瘦的后背,一手托着他奇畸弯折的腿,将他抱起,离那抹暖阳更近。

他转头看向林斐然,属于人的温热隔着破旧的衣衫传来,烫得惊人,于是那将将停止的泪水再度涌出,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

他是一个人,并非妖邪。

当啷一声,矮门上的木板掉落,紧闭的木门吱呀推出一道缝,门已开,此时却无人在意。

林斐然将他举起,神情认真平和,看似平平,整个人却唤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叫人见之难忘。

秋瞳在身后怔然看着,似是受了很大触动,双目微红。

卫常在也抬眸看去,静然的乌瞳中点着一抹暖光,清冷尽卸,眼中映着她的身影,浮光轻荡。

如霰撑着下颌,望向那抹日光,又转眼看向林斐然,眸色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滴答一声,手中之人的身形开始融化滴落,如同被烈火炙烤许久的坚冰,再也抵挡不住,只能簌簌流下。

他沾着融出的水液,在衣襟上泅湿写出“多谢”二字,静静看向那低矮压抑的屋顶,不多一会儿,便只剩几件破碎的衣衫挂在手臂。

他实在太轻,好似只剩一把骨头,甚至还不如她的弟子剑重,此时融水消散,便也没太多实感。

林斐然收回手,在原地矗立几息,她心下并无伤怀,只有淡淡的怅惋,叹无妄之灾,叹生命之轻。

人生困苦重重,起伏跌宕,最后竟也不过一把枯骨的斤两。

如霰从案几上走下,不愿见她此般神情,便转移话题问道:“你说,这房内之事是真是假?”

林斐然神色笃定:“是真,他被困在人界某处已久,是圣灵将他带到了此界,以求解法,或许,也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她走到案旁,抬手抚过日记最后一句。

“我本就是妖邪,我们是一体的,我被选中,我并非人——”

师祖曾言,“就如同花开、月落、日升,非我之言可改,需要你看见。看见,便有花开,看见,湖中才有游鱼”。

只要举起光,便能看见阴影中潜藏的一切,只要站起身,便能看见恢弘之下渺小的人。

这便是他所说的看见吗?

又还有什么是她没有见到的?

她的视线落在“选中”二字上,久久没有收回。

末了,林斐然将《医篆》及这本日记收入囊中,看向另外两人:“既然房门已开,二位还要与我们同行吗?”

秋瞳立即开口:“自然!”

与此同时,如霰也道:“不行。”

林斐然轻叹一声,看向卫常在:“你呢?”

他垂眸:“自然四人一道更加——”

话未说完,如霰凉声笑过,拉上林斐然的手腕便跃向门后黑暗,电光火石间,卫常在立即伸手探出,林斐然就这么卡在明暗交界间,做了两人间的弹力绳。

林斐然:“……谁先放手。”——

作者有话说:林斐然:淡淡的死感

上次二合一的时候,本来应该周三更的,但是挪到周四了,没挂假条,本章发红包补偿一下

第73章 人面桃花 “仙女大人!”

“他。”

“他。”

异口同声后, 忽而又寂静下来。

林斐然心如止水,还好她平日里练得多,此时吃两个人的力没有多大问题, 若是换一个人,怕是早已呼痛裂开。

“听我的, 一起放。”

听二人应下,她这才开口:“三、二、一, 放!”

……

竟无人松手!

难道双方之间没有一点信任么!

林斐然这才转头看过, 如霰那侧乌黑一片,见不得什么,卫常在只低垂着眼, 抿唇不语, 秋瞳站在不远处,眼神有些涣散, 不知沉思什么。

她觉得自己快成此处唯一的清醒者了。

林斐然望着近在咫尺的门框,叹气道:“卫道友, 我同白翡本就是一道的, 他拉我十分正常, 你又为何?”

她实在想不明白。

卫常在毫不犹疑,面不改色道:“文道友身手极佳,聪慧过人,想来我们与你一同行动更为安全。”

黑暗中传来如霰一声凉笑。

林斐然有些讶异,她的确是第一次听卫常在说这样的话,微怔看他。

卫常在抬眸,睫羽拉出一道浅淡的上目线,他容色一如既往冷淡,眸光平定, 毫无闪烁之意:“我的确这样想,我不会骗你。方才文道友问出那话,想来也有同行之意,何不一起?

文道友,飞花会更重要,我们最好还是快些出去。”

不可否认,林斐然心中的确是这样想的,不然她刚才也不会开口。

不论是卫常在还是秋瞳,他们虽不算纯然的良善之人,却也自有些君子之风,不会做出卸磨杀驴,笑里藏刀之事,四人一同行动,自然比两人要快得多。

就在她沉默的间隙,如霰忽而开口,轻声说了句。

这次林斐然听清了,是上次那般轻灵的语调,听音像是在说巴什么,她模仿不出,也听不明白,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难道是他们本族的孔雀语?

林斐然现下没有精力猜测,余光看过秋瞳,只见她原本还有些怔神,但在听过卫常在的解释后,竟恍然一般,立即上来一同拽住她。

“文道友,卫师兄说的对,我们一起!”

林斐然现在吃上了三个人的力。

卫常在与秋瞳想一同行动,但如霰不愿,可为什么受苦的是她?

林斐然不由得吸口气:“不如放开再商量,你们这样拉着,确实有些疼……”

疼字将将出口,如霰与卫常在立即松了手,秋瞳反应不及,便与趔趄的林斐然一道跌入暗色中,于是散着淡淡日色的书房内只余卫常在一人。

他没有过多犹豫,立即提剑跃入其间。

……

“啊!”

眼前漆黑一片,秋瞳抱着身侧之人,大叫着与她一同落入一间空屋。

“多谢文道友,这是哪……其他人呢?”秋瞳四下看去,眉头渐蹙。

林斐然的手搭上剑柄,摇头道:“不知,应当是失散了。”

屋内空旷明亮,地面写有一个隶书的“玄”字,二人还未看全,便听得一声钟响,似是编钟之音,房屋霎时颠倒变换,写出的“玄”便移到右墙之上。

忽然间,屋外传来阵阵风声,窗纸被吹得哗然作响,木门吱呀,林斐然立即对秋瞳道:“拔剑!”

话音刚落,雕花木门便被猛然撞开,一只赤木鸟吐火而入,两人匆忙间分身避开,秋瞳下意识结印,灵力却都堵在脉内,无法施用。

她看到林斐然执剑而上,身形极快,于是也拔出弟子剑,抿唇而上。

她其实不擅此道。

妖族人人生有灵脉,本就更依赖术法,而且她对剑技没有太多兴趣,这般打打杀杀,腥血漫飞的路子,总不如施法来得轻灵雅致,故而她甚少练剑。

同卫常在相处多年,他也从未强迫于她,若要拔剑,也是他先出手。

她剑技不好,但若要论术法,其实也不算拔尖,前世之所以顺风顺水,全都得益于碰上的天赐机缘与灵宝,可现下一切重来,灵宝尚未遇见,高人不知踪影,机缘里的术法更是忘了大半。

她忽而有些沮丧,更有些懊恼。

晃神之际,赤木鸟振翅而起,锋利的锐爪将她手中长剑挑飞,猛然向她袭来。

危急之时,一柄长剑横斜而入,破开利爪,下一瞬又倒转剑刃,毫不犹豫插入赤木鸟腹部,于是一声凄厉的啼鸣在耳边炸开。

林斐然神情未变,她将鸟身顶退数尺,忽而握剑旋身,玄色衣摆绽如墨荷,一条长腿直踢向赤木鸟下颌,那自喉间喷灼而出的焰火便都扑上屋顶,烧出一片灰黑之色。

赤木鸟后仰跌落门外,她正要追出时,原本被撞开的木门猝然合拢,阻了她的追击,却也挡了赤木鸟的冲入。

林斐然回头看她,并未多言,只从地上拾起她的弟子剑递来:“你的剑。”

秋瞳心下微动,抬手接过,目露歉色:“抱歉,文道友,有些拖累你了。”

林斐然闻言摇了摇头:“没有拖累一说,不必多想,即便你不在这里,我也必须将它赶出,否则火焰一喷,就得被烧成渣滓。”

她看向秋瞳,又道:“其实你剑法不错,应当是好好练过的,就是胆子小了些,容易慌神。”

秋瞳双眼一亮,只道:“真的么?我确实有些不敢拔剑……”

上次与裴瑜斗过一场,又被林斐然所救,她心下大受打击,回去后便认认真真练过,只是进步不大快。

林斐然点头,浅笑道:“当真。”

秋瞳心下一喜,不由握紧手中长剑,但看着文然的面容,方才又思及林斐然,一时间那股熟悉感便涌上心头,再压不下。

天底下真有这样像的两个人?

可她若真是林斐然,又如何能躲过芙蓉花令?

莫名的,她又想到了卫常在的种种异样,心下忽而一明,看向“文然”的眼神便复杂起来。

林斐然尚且不知暴露一事,还在同她谈论:“容易胆怯并不是坏事,某种方面而言,这说明你是个良善之人,所以害怕拔剑见血。

但作为一名剑客,剑可以是矛,也可以是盾,不论什么时候,它都要在紧紧握在自己手中,以此掌控周身三尺。静下心来,它便是你,你不必害怕自己。”

秋瞳望着手中,它是随处可见的弟子剑,灰扑扑的,从未被她正眼看过。

“它便是我……”

她前世入剑山,也取过一柄名剑,叫做太阿,太阿中有个剑灵,时常陪她闲聊,他们感情甚笃,后来……后来她也鲜少用过。

每每出手,都是剑灵在替她控剑。

她好像从未想过,剑灵会喜欢这样吗?

如果它的主人是林斐然这样的人,会不会打得更加酣畅淋漓?

秋瞳抬头看她,目色柔和下来,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得另一声清脆钟鸣,房内再度变换。

黢黑的屋顶不见,灼热之感消失,只余无声的空旷,秋瞳蓦然四望,林斐然竟也与她分开!

如先前一般,门外又响起令人脊背发麻的窸窣响动,梆梆几声,那妖兽开始撞门,震出许多木屑。

只她一人,秋瞳心下顿时慌乱起来,向后退了数步,直至退无可退之时,她忽然想起林斐然先前的话,便低头看向手中长剑,看着看着,砰然跃动的心也静了下来。

“林斐然说了,它就是我,它就是我……我练过剑的,太阿也带我舞过,我应当没有忘。”

口中默念着,在门外妖兽破门而入时,她擦去鼻尖薄汗,拔剑而去。

……

钟响之后,房内变换,与林斐然同处一室的不再是秋瞳,而是卫常在。

二人对视,眼中俱都划过一抹讶异,他正要说些什么,便有妖兽破门而入,嘶吼着袭向二人。

林斐然与卫常在从小长大,彼此熟悉,此时纵然没有什么交流,却也心有灵犀般地左右交袭而去,一斩一劈,一刺一挑,默契之余竟也十分合拍。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妖兽便被杀出门外。

屋门骤然关上,卫常在向她走去,却又再听得一声钟鸣,屋内再换,此时又只有林斐然一人。

这次几乎没有给她犹疑的时间,房屋刚换,便有妖兽贴脸而来,若不是她一直握剑在手,可以横剑挡开,怕是早被这妖兽利爪撕破半边。

钟音频次逐渐加快,房屋旋换也快了起来,好几次,她还未将妖兽斩杀,便被换到另一间屋室,里面或是空空,或有妖兽贴脸,总叫人措手不及,于是她的精神也逐渐绷紧,仿佛被一根丝弦吊起,不得不时时凝神而对。

房屋旋转,中途她也屡次遇上另外两人,要么是秋瞳撸着袖子,大声喊杀,要么是卫常在静色以对,仿佛在等待她的到来,每一次她都同这两人并肩战斗,但一次都未遇上如霰。

林斐然心下有些焦灼。

她希望这钟音能换得再快些,换到如霰身侧,却又不想太快,以免众人反应不及受伤。

终于,在一声叮然后,她的眼中终于出现一抹金白之影,林斐然不自知地松了口气。

如霰收回长枪,抬腿将妖兽踢出,蓦然回首,见来人是她,竟也松了眉眼,凉声道:“还以为你不在此处。”

林斐然向他走去,又问:“我怎么会不在?”

如霰扬眉看她,打趣道:“谁知道,说不准是被什么鬼拉了去。”

林斐然走到他身侧,只回:“方才你也拉我了,那等手劲,十个我都赶不上。”

话未说完,又是一声钟音,两人此次并未分开,而是到了另一处屋室,一只千足毒蚣奇袭而来,林斐然与如霰立即迎击而去。

这是林斐然第一次与如霰并肩战斗,心下忽觉新奇,眼神便控制不住向他瞟去。

如霰平日里便鲜有大开大合的举动,要么是斜倚某处,要么是径直躺下,即便是高坐玉台之上,睥睨众人,也得搭着二郎腿,以手支颐,孤傲之余也颇为散漫。

此时的他——却也没有多大变化。

大抵是这条毒蚣不强,又或是她到了此处,总之他的神情不很认真,只偶尔帮她挡开几下,竟似帮辅一般,面上全无斩狼时的兴奋之色。

后来索性退下,站在一旁看她出手,这下倒是津津有味起来。

林斐然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什么时候她能和如霰认认真真比上一场?

嘶吼一声,千足毒蚣轰然倒地,震出闷响,林斐然收回剑,心生感慨,这条毒蚣确然不强,她走神相斗竟也赢了。

下一刻,屋门倏而合拢,室内只余二人。

望着空荡屋室,林斐然深吸口气静下心来,对如霰道:“‘玄门’奇特,还是得尽快找到破局之法。”

如霰看着她,忽而笑道:“我就不信有的人没发现。”

林斐然竟也莞尔,二人一同走到左侧,看向墙上那个“玄”字。

比起最初所见,现在的它已然淡去许多,头尾两点渐渐隐没,部首转折处更是浅淡。

如霰开口道:“你们人族乾道有本经典,写的便是道玄一事,末句有言——”

林斐然接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每有一只妖兽被除,其上的玄字便会淡退一分,但若是以为杀够妖兽,直至它逐渐隐去,便真的要困死此处,再无路可出。

玄门的门,应当在玄之上。

林斐然撕下衣角,以其蘸上兽血,将玄字添满,以兽血作墨添点过后,墙上玄字渐渐流淌开,黑红墨痕转折划下,凝出一个门字,门后正有桃花轻飘。

二人一道进入。

玄门一处被破,便处处大开,秋瞳与卫常在见到此景,心下明了,便也踏入其中。

……

桃花簌簌,香风渺渺,落花顺水而下,清风吹上树梢。

四人一同走入,忽有乱花迷眼,惹人沉醉,又有浮光跃金,幻象叠生,春风中,故人乍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秋瞳眨眼看去,一负剑少年蹲在桃花树下,梳着道髻,脊背挺拔,面色清正,正在给一断腿的野兔疗伤,动作温和,端的是面冷心热。

他抬头看来,见是秋瞳,便扬起一个笑,虽不灿烂,却也同日色一般温暖。

“秋瞳,快来,有只兔子撞到你的树了。”

于是秋瞳向前走去,面带笑意。

卫常在略略顿步,环首看去,天边正烧着灿烈的红霞,几乎将眼前的桃林都染作绯色,清澈桃溪旁,正有一人在其间来回踱步,神色略显紧张,嘴中也不停在嘀咕什么。

他到这里做什么?

他回想片刻便立即记起,是慢慢将他约到此处,有话相告。

她是要,向他诉情。

卫常在几乎没有犹豫,提步上前,步伐是他从未有过的轻快,他说:“我来了。”

林斐然忽而睁眼,只感到一阵快哉的春风迎面,张嘴大笑时,吹来的桃瓣便被含入口中,叫她嚼出些许苦涩的花汁。

她皱起眉,回身看去,像是终于记起自己在做什么,嫩声道:“停一下,停一下。”

摇晃的秋千骤停,林朗转到身前看她:“慢慢,怎么了,不想玩了?”

娘亲也到身前来,目带疑惑:“你往日不玩上一下午,可不会停的,难道吹病了?”

言罢,她抬手摸了摸林斐然的额头。

小林斐然摇摇头,将口中花瓣吐出,不停吸气:“桃花长得这样美,怎么吃起来苦比莲心。”

林朗知晓缘由,不由捧腹笑道:“叫你大笑时要张嘴,该同你娘亲学学,淑女就要掩唇而笑,不然,你学爹爹也行!”

他当真收敛姿态,扯出衣袖半遮面容,含羞看向身侧女子,吃吃笑了起来。

小林斐然:“……”

她娘亲:“……啧。”

雪风吹入,卷起地上枯草,将其旋作一个半球,簇簇滚起。

如霰倚躺洞中,斜睨看过,神色微顿,似是想起什么,他抬头看向四周,面上忽露一抹怀念之色。

“原来这桃花源中另有玄机,叫人陷入幻象,忆起过往来了。”

既然如此,他转眼看向洞口处,那里又一抹清月探入,十分明亮,他想,该到的人应当到了。

果不其然,随着那团枯草滚入的,还有一个团子,她咕噜滚入洞中,直到撞上山壁才将将停下,这一路上碎石山岩众多,她竟就这么忍着,未发出半点声响。

停身后,她扶着山壁站起,仍旧有些晕头转向,抬起的眼中带着几分迷茫。

那是一个穿得极多的小人,约莫六岁,扎着双髻,髻上簪着粉桃,桃色鲜嫩,但此时配上她那平和的神情,以及浑身浴血的刀痕,便显得格格不入。

她抬头望向洞内,见到他,愣神许久,随后望向周围闪烁漂浮的星光,一时连自己的伤势都忘了,只睁着大眼愣愣对他道。

“仙女大人!”——

作者有话说: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

第74章 过往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哪。”(二……

春寒料峭, 风如细刀,吹得林斐然脸颊生疼。

“慢慢,你怎么不说话?是爹学得不像吗?”林朗十分卖力, 他在宴会上见过太多淑女,其实神似八分。

她娘原本看得牙痒, 但看到中途,神色忽变, 拊掌道:“像啊, 我想给慢慢做几套衣裙,一年一套,十七八也该是你这个身形, 正好拿你试衣!”

林朗面色一顿, 随即扬手大赞:“好啊!我们夫妻这个头,她将来矮不了, 届时穿上皮甲衣,同我策马潇洒, 那得迷倒洛阳城多少良家子?”

看着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 她默然叹了口气, 眸光渐渐从无言变得平和冷静,少了几许兴奋,多了几抹怀念。

几乎是见到父母一道出现的瞬间,她便意识到此处不过是一场幻梦。

林斐然于冷夜中为他们点灯多年,父母已逝的事实,她早便接受,只是偶尔忆起时会有些隐痛,再真的幻境终究是假,她不会沉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