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寂冷之心(修补) 他忘记很多,但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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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附近有不少参星域的修士巡视, 与其他地方相比,这里暂且还算得上安居。
出乎意料的是,洛阳城并没有闭城, 向此处聚集而来的流民都被兵卫带到了收容之处,有饭可吃, 有瓦遮檐,他们并没有驱赶。
只要能来到这里, 每个人都能有一个容身之所, 哪怕只是小小一隅。
林斐然三人休息过后,当晚便进了城,城内也并不像往日那般繁华豪奢, 街道上稍稍空闲的地方, 全都搭上了医棚,还添了灵草, 供来此的医修看诊。
林斐然看着这一切时,心中不可谓不复杂。
她想, 人总是这样多面。
这些显然都是丁仪的手笔, 他可以尽所能的容纳每一位流民, 也并不是为了作秀,但同时也能毫无歉意地与密教合作。
而如霰早早换了模样,说换也不恰当,只是雪发转黑,整个人便截然不同。
之前雪发时更冷,现在却反倒显出一种艳色。
兵卫知道如霰修医道,有问诊的意向后,便立即为三人安排了好一点的宿处。
翌日,天幕仍旧一片暗色, 只余东处的一点曦光昭示着白昼已至。
林斐然与辜不悔提剑向城外而去,如霰则选了一处无人坐镇的医棚,施然落座,不过几刻,便陆续有染上寒症的凡人走近。
他掀眸看了林斐然一眼,等他们二人远去之后,这才看向眼前之人,手中金丝出袖,不松不紧搭上此人的腕脉,开始静心诊治。
他的面孔太生,在此诊治已久的医修忍不住看去,其中几人打量着,忍不住道。
“他看着好像有些眼熟。”
“我也觉得,好像在琅嬛门见过。”
……
辜不悔在这里已经待了几日,四处探查之下,已经寻到一个漏处,他带着林斐然飞快赶去。
林斐然途中忍不住问道:“前辈,你先前说想了个办法,我能问问是什么吗?”
辜不悔一顿,这才想起来:“你是说他们要挖的东西?等到了你就知道,皇宫阵法颇多,进去的时候可不能分神。”
二人走到某处宫墙下,辜不悔对她嘘了一声,又抠了抠剑柄,他要拿的并不是常用的试阵石,而是从剑柄上抠下一片透明的薄晶。
他看向林斐然,摸着下颌道。
“我当年和人皇关系尚好的时候,常在宫中行走,有次不慎踏入法阵,撞上过一位貌如天仙的女子,她蒙上我的眼,悄然把我带了出来,期间没有惊动任何一个法阵。
这条路我记下来了。”
林斐然立刻便想到了白露,宫内能来去从容的也只有她。
只是——
她仍旧有些谨慎:“这里的法阵变幻无穷,会不会有更改?”
辜不悔摇头,十分笃定:“绝不会,因为我还顺着这条路回去找过她许多次。”
林斐然正在活络筋骨,闻言腰也不伸了,立即转头看他,很是惊讶:“为什么,这肯定是宫里哪位贵人,你就不怕她把你告发?”
“她不会。”
辜不悔向来嬉笑的神情忽然静了下来,视线落到宫墙某处,并未聚焦。
“我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会。”
林斐然又想到当初,因为辜不悔以凡人之躯胜过修士,人皇特意将他召入宫,但不久后他便离宫而去,传言是二人谋念不合,但眼下看来,难道还有其他隐情?
她还在思索,辜不悔拿着薄片的手便渐渐收紧,又自顾自开口。
“见到她第一眼,她就坐在亭子里,一个人望着天幕,看着来往的鸟群,却什么话也不说。
她瞒着看守的修士,将误闯的我送到宫外,说‘你走罢,不要再来,不要说见过我’。
我没见过她这样的人。
后来,我沿着这条路回去找她,找了许多次,我问她想出宫吗,我可以带她离开,但她只是摇头。
她说,这是她留下的一道罅隙,如果想走、能走,她会沿着这条路离开。
所以,这条路不会改。”
“原来还有这份因果……”
林斐然揉着肩膀的手渐缓,她好奇看向这块薄片,登时一惊,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的竟是宫内运转的法阵,其中的确有一条横贯的罅隙。
“前辈,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这简直是随时准备闯入皇宫!
辜不悔揉了揉鼻子,瓮声道:“我救过这么多人,准备多救一个怎么了?”
他看向正在弓步拉腿的林斐然,忍不住道:“都是修士了,一定要这么仔细热身吗?”
“谁知道宫里有什么,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辜不悔摆摆手,又开始回忆:“人皇已死,但我打听过,至少这番变故并没有影响到后宫,许多妃嫔并未处置。如今人皇已死,早已经没有圣宫娘娘,我想,她可以走了。
我们这番说不定还能见到她,带她离开。”
林斐然:“……”
辜不悔看着她的动作,奇怪道:“腰闪了?”
林斐然欲言又止,自己与白露之间的纠葛实在难以三两句说清,但结果的确是白露已死。
她还是道:“前辈,你说的这个人我认识,那本《大音希声》就是她和她师傅所著,由我代为传出……先别高兴,她已经故去了。”
辜不悔双手握着薄片,怔愣当场。
林斐然停下动作,不忍道:“前后事情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事了之后我再告诉你。”
辜不悔静了数息,这才垂目看去,将薄片翻弹至半空,又稳稳接住,缓缓笑道:“那便事后再说,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总共只见过她三次,她也只和我说过三句话。
不过这块地图却陪了我许久,每次面临选择,我就会抛一抛,现在,它让我继续计划。”
“准备入宫了吗?”
林斐然看他收回薄片,抿抿唇,点头道:“准备好了。”
“走!”
连日都是夜色,他们趁机潜入宫中,如今各地大乱,许多参星域的修士都被派出洛阳城,宫内除了宫侍之外,其实也不剩多少修士,两人反其道而行,借着宫内的法阵移送搜寻,一时也算如鱼得水,十分顺利。
找过许多座宫殿,辜不悔的情绪已经好转不少,甚至还有心与她闲聊。
“你许久没来洛阳城,应当不知道,如今的皇宫其实很热闹。”
他对这里的布局倒是十分熟悉,林斐然跟他左拐右拐,到了东南一隅,看向中心那座最为明亮的殿宇,殿宇之外站着不少修士,只有零星几个宫人。
林斐然眼力极好,远远看去,竟然认出了不少还算熟悉的面孔。
门前修士有不少是参星域的弟子,还有密教的伏音与搬山,还有一个远离众人独自站立的——
“那位孤立所有人的小姑娘是谁?”
辜不悔到底是凡人,隔着这样的距离只能看到一点轮廓,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他一眼就看到那位穿着黑衣的修士,长身玉立,发丝吹散在风中,像个小姑娘。
林斐然一顿:“那不是小姑娘,是道和宫的弟子,卫常在。”
她又继续道:“既然有他在,说明张春和肯定也在此处,我猜这里是密教的落脚点,窗里还有丁仪的侧脸,看起来倒像是三方会谈。”
辜不悔恍然,出声解释:“原来是他们,密教半月前到了这里,许是早就向道和宫去了信,那位张首座前两日刚脱身就入了宫,他们像是在争论什么,一直没出结果。”
林斐然蹲在檐角,闻言疑惑道:“脱身?”
辜不悔点头:“你不知道?那次峡谷一战,众多宗门都与密教相抗衡,唯独张春和站在密教一边,外界正传道和宫与密教勾连,太极仙宗连同一干宗门上门去了,也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听说,密教也与道和宫有不愉快,前日刚动过手,我在城内都见到战况了。
如今道和宫可谓左右不是人。”
林斐然心中更是纳罕,密教与张春和往来已经算得上密切,又能因为什么刀戈相向?
“那个人就是卫常在?”辜不悔指了指眼中那个小轮廓,继续咋舌,“难怪他在这里。听说这个小哑巴要做下山弟子,张春和不准,去哪都带着他。”
林斐然一顿,收回思绪:“哑巴?”
“你这几月做什么去了?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辜不悔凑近,小声道。
“乾道都在传,他几月前便失声,不会开口说话了。
不少人都猜测他在峡谷一战中碎了喉骨,这可真稀奇,修士又不是凡人,喉骨就算碎了也能长好,哪会失声,我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
林斐然目光微顿,再度看向那个独站一隅的身影,静看了片刻。
辜不悔不再闲聊八卦,转头看向西边:“如今只剩几处,但我估计看守的人不少,这个你拿着,咱们先去高处看看游守的修士,他们一离开,我们立即移送过去。”
林斐然手中被塞入薄片,两人翻到高处时,隐匿身形,她却摩挲着手中之物道:“你不想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吗?”
辜不悔看了那座灯火通明的殿宇一眼,低声道:“当然,不只是我,不少人都想知道。不过,你有把握潜进去?”
林斐然摇头,望向这块薄片,目光凛然:“不用潜进去,可以利用法阵,但是要靠近一些,改动几处阵纹。”
“当真?”
辜不悔没有考虑太久,沈期周遭必定守卫重重,他们这一趟主要是来探查,未必能将沈期带走,但若是能有机会探听到他们到底在争执什么,便不算白来。
他点头道:“可有需要我相助的地方?”
林斐然看向薄片,心中思忖半晌,回身将玉令并两块灵玉放回他手中。
“这是传音的玉令,不需灵力也能用,还有这两块灵玉交给你,届时我改动阵纹,你也要在东南角处的这处,一起将这两块灵玉摆成这个形状——”
她指了方向,又画出符文形式。
“两处灵力波动平衡,便不会惊扰他们。”
“好。你靠近的时候小心些。”
辜不悔并没有质疑她的提议,二人商议过后,便各自分别行动。
林斐然在心中算着距离,如一道无形的迅影在屋脊上闪过,随后翻身落到殿宇附近的某座偏房,取出手中的试阵石,静静等待几处游移的法阵交汇。
……
而在殿宇前的某处,卫常在原本正出神看向夜空,但在某一刻,他似有所感地转目看去,远处的屋脊上除了夜风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微顿,抚上心口的手垂下,心想自己又出现了那样的错觉,好像某一刻回首就能看见林斐然,但其实什么也没有。
距离峡谷之战已有多久,他全然记不清,只觉得每一日都是同样的漫长,漫长到近乎永恒。
自他醒来后,他似乎忘记了许多东西,忘记如何出声,忘记渴了需要喝水,忘记那些喜怒哀乐,他好像真的成了一个偶人,无知无觉、不悲不喜的偶人。
他甚至开始记不清同门的相貌,每个人在他眼中都长着同一张脸,他最清晰的记忆,便是那一道从她胸前穿过的箭光,银白、刺眼。
她从空中落下,又从水中而出,静静地、沉默地阖目,眼中所有光彩一同湮灭,她不再醒来。
回忆中的这一幕虽然清晰,却并不真实,一切都十分朦胧,朦胧到他回想起来,心中的那点隐痛都开始消弥。
他已经连痛楚都一并遗忘。
师尊说他已经破入逍遥境,无情之道将成,这一切都是预兆。
他想开口反驳,可出声时又什么都没有,最后连反驳的情绪都变得无踪。
寂寂天地,唯他一人,如何不逍遥。
不远处的伏音与阿澄说着什么,他们的境界并不如他,是以那些漫笑、打趣他的话一并涌入耳中,但就像掷入死水的石子,他心中生不起一点涟漪。
他只是想,何时能杀了毕笙。
他动过手,但败了十次。于是他也不再抗拒无情道,只要能继续修行,无情也好,有情也罢,只要能落下那一剑,从毕笙心口贯入。
那么,其他的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他至少还记得恨。
师尊都知道,他说,等那一点恨意也消弥时,就是无情道大成之日,他说,他会助自己杀了毕笙。
他那时候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只是听说如霰在寻找复生之法,悄然将如霰需要的草药送去妖都。
他想,一人杀,一人救,双管齐下,她也会觉得开心的。
他如今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过往的记忆却开始清晰,他记得第一次见林斐然,她就蹲在墙下,淋在细雨中,用叶片托起几只蝼蚁。
恍惚间,他现在似乎也见到这样一道身影。
蹲在墙下,隐匿得极好,若不是他独自一人站在远处,或许都不会见到。
“……”
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缩,双瞳紧紧盯着那处,下一刻,他的身体便已经快过脑子,消失在原地。
远处的伏音瞥了一眼,忍不住道:“他又发什么疯?”
旁侧的密教修士道:“不知道,估计是又疯出什么幻觉了,他这几日不就这样吗,见到这个穿黑衣的要去看看,见到那个提剑的要拦住人家,一天消失八百次。”
阿澄却看着,忽然出声道:“圣女说,张春和想让他入密教,做九剑。”
伏音没有开口,伏霞却十分纳罕,借他的嘴连发三问:“这个老头又发什么疯?而且不是已经有一个裴瑜了吗?圣女怎么说?”
阿澄见是她,默默后退半步,摇头道:“暂且没有答应,但傲雪被杀,如今的确缺一个更强的修士,他已至逍遥境,圣女在考虑。”
伏霞郁郁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另一厢,林斐然借助玉令传声,同辜不悔一同改了阵纹,平了改阵当初的灵力,正要起身会和,便忽然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迅疾的风声。
她侧目看去,竟见卫常在向此而来,以为自己被发现,立即翻身而逃,但余光中却见殿宇前的修士没有动静,心思转动之间,便知道只他一人追来。
假死一事必定不能让他们知道,林斐然心中立即有了想法。
另一边,卫常在的目光越来越紧地锁着那个身影,静寂许久的心忽然搏动片刻,他看着那道身影跃下屋脊,骤然消失一瞬,但很快又互相,不停向前奔去。
他的瞳孔因为过于紧缩而开始颤抖,前方身影开始恍惚,但他仍旧紧盯着。
她的身影动作十分利落,也很会躲避,七转八拐间,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
他追着一路向西而去,几乎快要追到宫墙之外,只在翻越的瞬间,她竟然脱力般踉跄一下,从墙头摔落,跌入下方的枯败花丛中,然后传来一声吸气声响。
卫常在停在不远处,额上薄汗涔涔,却不是因为累的,他看着花丛中的动静,明明心中没有半点波动,却怎么都移不开目光。
那团黑影坐起身,拍下身上的草叶。
咚咚。
他听见了久违的的心跳声,睫羽不重,却像是撑不住一般开始轻颤——
人影站起来,一身黑衣,头戴幂篱,腰悬长剑,却肌肉虬结,声音低沉,他解下幂篱,露出满头大汗,一边扇风,一边将丁零当啷的财宝都扔出去。
咚然一声,他听到一切再度坠入死水的声响,眼中那点火光寂灭无声。
“小哥,我就是来宫里偷点东西,在这世道苟活一下,有必要追这么死吗?还你还你都还你!”
辜不悔喘息不|止,叉腰道:“看什么,我一介凡人,你还真想杀了我不成?”
卫常在目光死寂地看着他,随后抬起手,比了几个手势。
“你问我怎么能跑过你?”辜不悔打量他,顿了一瞬,才笑道,“没听过我的名号?恶人辜不悔,脚踢修士,拳打仙人,没点真本事怎么和你们斗?”
他看向手背,又打量四周,只觉得眼熟,这里不就是圣宫住的地方吗?
原本花丛锦绣,可惜早已无人照料,如今茎上的刺又干又硬,在他手上划出几条血痕。
他默然看了片刻,才收回目光,看向卫常在。
这个少年人抬起手,并指在嘴边动了动,又指向他,比了几个手势。
辜不悔假装看不懂,挠头道:“我也就知道一点哑语,阁下这个实在看不懂,这些财宝你都拿去罢,就放过我,如何?”
两人就这么对峙,一人告饶,一人不语。
许久之后,卫常在才终于离去,辜不悔按照林斐然交代的,就地休息了三刻钟,才自己动用灵玉,驱动法阵,转瞬间出现在东南一隅的冷宫中。
林斐然已经等在这处,两人一见,她立即掩住他的双唇,随后示意他看向掌中。
掌中正亮起一道巴掌大的法阵,恰有一道厉声从中传来:“张春和,沉默这么久了,还不准备说吗?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
林斐然很熟悉,这是毕笙的声音。
片刻后,张春和的声线同样响起,相比起来便显得平静寡淡:“倒是开始审问我了。我说过,常在倾心林斐然一事,我也是后来才知晓,问心石亮起,意味着我没说谎,不知圣女到底想要我说什么?”
“你!”毕笙气极。
张春和反而道:“我承认,我的确利用你们要诱杀林斐然一事,达成斩去常在情根的目的,可你们不也利用了我么?我倒是很想知道,那场婚宴为何一定要办?”
毕笙没有开口,就在这时,忽然出现另一道苍老而淡澈的声音。
“毕笙,我也想知道,这场婚宴为何要办?”
这是丁仪的声音。
他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发问:“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至今也没回答我,既然一切都在今日摊开来,那我不也再静声。
为何我们从来不知,那方冰柱竟受密教操纵。”
毕笙冷笑一声:“密教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来质问?攒好功绩,顾好自己便好。
张春和,以往敬你一分,你反倒得寸进尺!给你三日时间,向我解释你到底做了什么,否则,不仅功绩全部抹去,你的这条命,我也要向你索!”
法阵中一时寂静下来,一切以三人的争论开始,以沉默作为结束,众人皆散。
林斐然二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思索什么,直到光芒散去,她才收回思绪,问道:“前辈,你还好吗?”
辜不悔摆手道:“没事,如你所说,他没有杀意,更没心思抓我,莫名其妙盯着我看了好久,说了两句话之后,自己走了。”
林斐然顿了顿,又道,“他不是哑了吗?”
“还有哑语嘛。”他动手比了几个手势,“游历时间多年,哑语我还是懂不少的。对了,我发现——算了,时间紧急,其他的暂且不提,先去找沈期。”
林斐然点头,两人借着法阵的助力,移转穿梭间终于排除到某一处,他们翻上屋脊,透过轩窗见到了在桌案前动笔的沈期。
奇异的是,这里并没有什么人在看守。
林斐然二人远远看着,反倒不敢贸然靠近。
半晌后,只见沈期放下笔,长叹一声,走到窗边眺望,忽然开口,声音中带着两分酸涩,八分嘲哳。
“噫吁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林斐然:“……”——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277章 再会 “……命无多时。”
沈期的诵书声虽然有些刺耳, 但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倒是分外和谐。
他唱读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一双鹿眼顿时湿润起来, 面色也有些苍白,他哽咽着擦拭眼角, 声音也变得沉闷,但还是坚持颂唱着, 看起来颇有几分破碎的味道。
辜不悔忍不住感慨:“看起来伙食还可以, 至少还有几分力气。”
他收回目光,看向正四处打量的林斐然,问道:“你眼力好, 看得如何, 这里当真无人看守?”
在沈期的悲声高呼中,林斐然的目光静静移到檐上, 她默了片刻,摇头道:“虽然无人, 但这里却是守得最严密的地方。”
辜不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暗色之下, 宫灯之上,屋脊处的六座琉璃像正隐隐露出轮廓。
那本是宫内用于衔接檐角的脊兽,许多处宫殿的檐上都压着几尊,但这里的却是琉璃塑出,又只有酒盏大小,从左至右立于屋脊之上,兽首奇形,姿态不一。
为首的是一挥着拂尘的骑鹤道人,后方依次跟着踏云巨狮、展翅天马、磨爪狡猊、越海狎鱼、以及一只挠头的猴面人像压尾兽。
辜不悔没有灵力, 虽然看不出其中的古怪,但只打量了几眼,便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迫,脑中沉沉、双目昏昏,他倏而间打了个冷颤,但因他气势同样不凡,这才不至于真的晕眩。
他闭眼揉了揉额角,忽而想起什么道:“这些不是普通的脊兽,我听闻参星域建立之初,丁仪于人间云游时曾收服数只异兽,莫非就是这些?”
林斐然收回目光,心中思索,颔首道:“我也有所耳闻,异兽不比法阵这样的死物,也不似修士这般多心,用它们来看守的确安全得多。”
辜不悔索性趴在房顶:“一时间也无法进去,趴着歇歇。你是不知道,刚才那人疯狗一样追我,怎么甩都甩不掉,差点命都跑没。”
林斐然看他一眼,真心道:“前辈,你能以凡人之躯快他一步,已经十分厉害了。”
辜不悔哼笑一声:“我有秘宝。”
他拉下长靴,露出腿上缠着的灵玉,笑道:“凡人之躯再强,和修士相比终究不如,多少还是要借些外力。”
他揶揄地看了林斐然一眼:“他总共和我说了两句话,不过第二句我假装没有看懂,你知道他问什么吗?”
林斐然道:“问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辜不悔笑着摇头:“他问我,认不认识林斐然。”
她目光微凝,却只是叹了一声,辜不悔继续道:“我假装没有看懂,但他知道我看懂了,所以还是一声不吭地离开,顺便帮我把路上的踪迹都清了一遍。
不过,他之所以放过我,不仅仅是为这个——”
林斐然静静等待他的下文,辜不悔却又噤声住口,指向对面,纳罕道:“这小子又要做什么?”
只见上一刻还在慷慨悲歌的人,下一刻便慢吞吞爬上了屋脊。
忽然间,其中一座琉璃像光芒微动,一只巨狮从中踏出,环绕在沈期身旁,却不是在守护,而是一脸不耐地朝他呲牙。
沈期也像习惯一般,面上不见惧色,他朝巨狮行了个礼,带着悲意瓮声道:“狮兄,在下又来叨扰了,还请诸位原谅,你们也知道,晨间正是好时候。”
巨狮极其烦躁地甩尾,不停在四周踱步,看起来很想一脚将他踹下去,却又碍于命令一事,只能将这口气咽下。
辜不悔顺着风声,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忍不住道:“什么好时候?”
“不知道。”
林斐然也十分不解,她在心中算着天时、想着或许是什么求救之法。
下一刻,沈期抬起手,一身文秀白袍在风中扬起,很是醒目,他哑声道:“斐然,魂兮归来,泉下不可以久待!寒水刺骨,唯有零丁。魂兮归来,空中不可以高坠,朔风猎猎,撕皮断骨……”
辜不悔默然看了片刻,转头道:“他是在给你招魂吗?”
这番举动对于修士而言,应当算得上滑稽,但林斐然心中却没有半点笑意,招魂并非是招魂,而是寄托哀思,更是一种希望泉下之人安息的心意。
当初父母离世时,她也曾立于屋顶,高声招魂,其中的不舍与期盼唯有她自己知晓。
林斐然没有想到,在沈期面临如此生死抉择之际,却还有心为她招魂,以期安息,其中心意厚重,不言而喻,他是当真将她视为知己好友的。
辜不悔感慨:“你的死讯其实早就传遍,只是他被人拘禁,消息不通,我也不忍告诉,他才一直不知。
如今这番情状,或许是被人带往洛阳城的途中得知的。
眼下世间还算讲礼法的,也就只有他们太学府的弟子罢。”
沈期的声音切切,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与感怀,但对于这些陪伴已久的异兽而言,应当是听得麻木、听得烦心了。
巨狮踱步越来越快,等到他终于收声时,便迫不及待叼着他的后领,将人扔回房中。
林斐然看着沈期木然坐到桌前,却察觉到一点不对:“他来去都是靠的手脚,而非术法,他的灵力出了问题。”
辜不悔疑惑道:“或许是怕他逃跑,所以封了他的灵脉?”
林斐然缓缓摇头。
沈期是人皇子嗣,天生没有灵脉,无法修行,只是有轮转珠在体内,蕴养之下,这才得以修行破境,如今他只能像个凡人一样行动,或许是轮转珠出了问题。
若是早被挖走,便不会有这些异兽看守此处,可若是还在体内……
林斐然心中不免有些急切。
自她动用灵力后,那条心誓锁便渐渐复明,如霰的咒言只能暂缓它连通的速度,无法破誓,如今心锁已经亮起三分之一,说不准再过几日,便会全然连通,到时,她假死一事便再也瞒不住。
既然要将沈期带走,必须要赶在密教发觉之前。
她的目光再度看向那一排脊兽,指尖缓缓摩挲起来。
……
另一厢,如霰正在洛阳城某处问诊,他的医棚前已经排起长龙大队,面色或枯朽或憔悴的百姓慢吞吞在前方挪动着,浓厚的病气中带着一些腐朽之味。
他坐在桌前,遮着面纱,指尖金丝已经断开,淡凉修长的手直接按在病者腕脉处,不需来人多言,他便将旁侧由灵火淬炼的银针抽出,利落刺入穴位,又写下药方,递到一旁的修士手中。
这两个年龄不大的修士本是琅嬛门弟子,来此除了治世救人之外,还为了磨炼。
他们原本是跟着师兄姐打下手,后被这人精湛的手法吸引而来,只是两人还未开口请教,这人便将药方递到他们手中。
“取药。”
这两个字似乎有什么特别的魔力,他们什么话也没问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他打起下手。
如霰的速度极快,每为一人问诊,他便会顺手在旁边的册子上画上一道,一个时辰不到,第一页已经画满。
两人一边取药,一边学习,忙得有些晕头转向时,其中一人便见到巷口处大树上倚坐的身影,忍不住道:“他们到底看病还是不看病?”
另一人回道:“谁知道,我看那女子身轻无力,双臂轻颤,怕是时日不长了。”
两人语气十分惋惜,如霰闻言微顿,顺着他们的视线抬眸而去,看清那道身影后,他的目光忽然一凝。
这两人他当然认识。
屈腿坐在枯树上,为怀中人理发的男子,正是许久之前从人界搬到妖都常居的齐晨。
而他怀中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不必多想,自然是他的妻子。
如霰又想起他们离开妖都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他转头看向身旁二人,出口问道:“你们认识他们?”
两人迟疑道:“算不上认识,但他们来洛阳城待了快两月,每日晨时都会到这里来坐着,这一片问诊的修士全都眼熟了。”
如霰又问:“他们没有来此看诊?”
两人摇头:“说来也奇怪,那女子分明就是染上寒症的凡人,可他们却只是从这里经过,没有一次停下问诊。之所以待在那棵树上,好像是因为那里能看到东边的曦光。”
如霰略略垂目,思忖片刻:“他们一般会在这里待多久?”
“待到日落,那道缝隙透出霞光之后,他们就会离开。”
如霰不言,再度看了一眼后便继续问诊,直到时日轮转,东方天幕处的缝隙透出一点柔红之光后,他才站起身,望向这仍旧看不到头的长队,侧目道。
“你们也算学了一日,就按照我先前的方法给他们看诊,我有事,先行离开。”
两人一脸惶然地看向他的位置,忍不住问道:“这位前辈,你明日还来吗?”
如霰步履微顿,收回视线:“还来。”
他收起手边的册子,快步向巷口而去。
那株枯萎的榕树之下,齐晨正为怀中之人整理狐裘,略显柔美的面上藏有一些难以察觉的悲色,他们之间仍旧挎着一个竹篮,只是篮子里再没有明灿的花,只有一枝朽败未开的春桃。
这一次,如霰却没有跟得太近,或许是终于有这般的感同身受,他给二人留足了相处的时间,没有打扰。
直到跟到他们居住的庭院,他没再上前,而是抱臂立于高墙之上,垂目看去。
齐晨将已经脱力的少女抱入房中,随后点起一盏灯火,他坐在床边,正低声和橙花说着什么,暖黄的火光映在二人之间,终于燃亮他阴翳的眉眼。
不久后,少女沉沉睡去,齐晨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掖好被角,起身看向窗外,看向那道立于风中的身影。
他走到院中,那人也已坐入亭内。
齐晨看着他,眼中并无讽意,只是单纯问道:“尊主,你这次来寻我,是想清楚,打算入密教了吗?”
如霰扬眉,只道:“或许。橙花如何?”
“……命无多时。”
“你看起来似乎没有我想的那么伤心。”
齐晨走入亭中,扬袖一挥,桌上火光渐明。
“我仍旧伤怀,只是我知道,我还能再见到她。”
他在如霰对面落座,抬起眼眸。
“我知道你与密教有仇,但我也知道,你与我是一种人,什么仇恨不仇恨的,只要还能见到她,一切便都不重要。
这不是劝诫你入密教,而是对一个同我一样走投无路之人的剖心之言。
林斐然帮我们诸多,我也不愿见她枉死。”
如霰看他,指尖轻敲:“你说的对,但我想知道,密教当真能让我再见到她?”
第278章 气运磅礴 “你个白毛鸡精!”……
夜风拂尽, 灯花摇影。
齐晨没有开口回答,他只是垂目看着那盏几乎要散在风中的烛火。
如霰心中虽不急切,却也时不时轻敲指尖, 佯装忍耐,他的目光看向眼前之人, 看向那张对于男子而言有些过于柔美的面容,忽而回忆起初见。
妖都足够和平安宁, 想要迁居到此的妖族人数不胜数, 他们尚且需要筛查,更何况是人族。
如霰虽然在人界游历数年,但其实对人族并无太多好感。
他不喜自己酣眠的地方有太多人族来往, 张思我之所以能够留下, 是因为他能够做出抑制灵脉暴乱的器物。
而齐晨——
他到的那日,如霰恰巧就在城外修整镜川道场, 原本的道场已经不够好斗的妖族人比试,所以他想再加一道须弥幻境。
彼时荀飞飞等人也在, 城外尘风滚滚, 几人很快察觉到高阶修士带来的隐隐压迫。
转头看去, 却见一辆颇为精致的马车踏尘而来,不急不缓,前方有一面容姣好的男子赶马,后方的车厢顶上便坐着一个兴致勃勃的少女。
她背着一个碎花包袱,满面兴奋,抱着水壶饮水的同时还不忘东张西望。
“齐晨,这里的人穿得好漂亮!”
少女放下水壶,看向来来往往的妖族人,眼睛都看直了。
“他们不许车马进城, 要不要下来?”
齐晨收回看向如霰几人的目光,跃下马车,两人又面带笑意地交谈几句,少女这才远远牵着他的手,从车厢顶一跃而下,又稳稳被他接住。
如霰没有太多好奇心,只远远看过一眼,知晓此人无恶意后便收回视线,镜川重构只差最后一步,他只想早些做完回去休息。
毕竟现在是白日。
齐晨也十分有眼力,同身旁之人耳语几句后,便带着她一道向此而来,是荀飞飞与青竹上前交谈的。
听了二人的来意,荀飞飞倒是说得直白:“妖都不收容人族。”
青竹站在一旁,面上带着笑意,却也没有同意的意思,他只是看着齐晨,目光莫测。
橙花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打量过,先前的兴奋化作羞赧,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是这样……齐晨,要不我们去际海?我从小在雪原长大,还没看过海,住在海边也不错呢!”
齐晨却摇了摇头:“这位大人,烦请告知妖尊,在下恰巧有一枚蜃珠,开辟道场事半功倍,不知可否以它换得一处容身之所?”
荀飞飞扶了下银面,有些纳罕道:“蜃珠?”
这么巧?
他目光微凝,又很快向后看去,尚未开辟好的道场只有一点雏形,其余的便是一团团五光十色的模糊光景,片刻后,如霰从中走出,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二人。
橙花顿时双目圆睁,情不自禁地感慨出声。
她觉得齐晨的相貌已经算姣好,没想到还能见到这样风姿的人。
这样的感概,荀飞飞等人早已习以为常,而且对于在场几人来说,橙花的年纪实在不足以让人和她计较,故而如霰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到齐晨身上,眉梢微扬,便已经是在询问。
齐晨当即取出一枚形状崎岖的宝珠,但其上煜煜流光,十分温润,越好的蜃珠,越不圆满。
“听闻尊主想要修补镜川,在下恰巧有这样一枚珠子,便特地赶来,想以此换得一处容身之所,好在没有错过。
而且,我夫妻二人是诚心来此修养,绝不会滋事,还请诸位放心。”
他的话说得十分圆满,寻不出错处,橙花也忙不迭点头:“诸位放心,我只是一个凡人,而这里全是修士,我就是有心滋事也无力呀!”
荀飞飞:“……”
青竹在旁静了许久,末了还是微微一叹,主动出声道:“若有这枚珠子,那眼下便能扩开道场,倒也算及时,你二人为何一定要来妖都?”
齐晨回了一礼,缓声道:“我妻子身有痼疾,需要一个足够温暖的地方修养,妖都四季如春,十分安定,也有一番规矩管制众人,若我不得已要出远门,她一个凡人孤身在此,会更安全。”
青竹略略颔首,转头看向如霰。
那时,他看了齐晨好半晌,这才接过蜃珠,算是同意,他们二人也在此安居下来。
此时,静默许久的齐晨睫羽微动,终于抬起眼看他。
“因为功绩。”齐晨淡声开口,“你应该有所耳闻,传言密教无所不能,教众能够以功绩向道主请愿,功绩越重,能够请的愿便越大,生死也在其中。”
如霰并没有被他的话带走,而是看着他:“我问的是,如何做到的,我不会拿她去作赌,不够确定的法子,我不会做。”
齐晨缓缓吐息,拨弹灯芯。
“我发过心誓,没办法对你言明,但我可以保证,道主的确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毕笙说他是天道的化身,她说我们在追随天道……
我没有她那么狂热,也尚存一丝疑虑,但亲身经历过后,有时候也会恍惚,或许天道有形,或许他真的是。”
齐晨转头看向身后那间小屋,越过轩窗,被子下隆起一个弧度。
他顿了顿:“如今橙花尚在人世,我不能破心誓,将法子告诉你,但你可以去找另一个人证实。”
如霰扬眉:“找谁?”
“伏音,就是那个个头小小,曾经在妖都闹过一场的道童。”
齐晨转头看他。
“虽然都是九剑,但我们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像我这样的人,与密教只能算是利益纠葛的盟友,随时有可能倒戈相向。
毕笙心中清楚,所以很多事不会对我们说。
但伏音、傲雪之流不同,他们也是真心实意追随道主的人,他知道的远远多过我。
比如,你就不好奇,当初他为何会在那场宴会上大闹吗?”
如霰思索着,自然也想起那场没来由的闹剧:“那完全是冲林斐然而去的,你也不知缘由?”
“知道一些。”齐晨垂目,“九剑为密教行走世间,你知道主要做的是什么吗?”
如霰看他,轻敲的指尖微顿:“网罗教众?”
齐晨含笑摇头:“只要愿望能成真,天道显形一事尚在,密教就永远不缺教徒。
我们要做的,是去除异数。”
如霰蹙眉:“什么叫异数?”
齐晨指尖落到石案上,微微转动,写下几个字,目光却直直看着他:“像林斐然这样不该出现在妖界的人,就叫异数。”
如霰看着那几个字,双眸微睐。
“伏音对林斐然动手,就是为此。”他继续道,“不过我们也不知道缘由,知道所有的人,唯有毕笙。”
说到此处,齐晨不免轻笑一声。
“但这三个月中,卫常在疯狗一样找她麻烦,你也一直在设法伏击追杀她,不少宗门弟子也开始探查密教之事,她确实忙得有些焦头烂额,如今外出行走的都是她的灵偶,真身在何处,我也不知。
所以,可以去找伏音。
他未必全都知道,但一定比我多。”
如霰看向他,翠眸在这夜色中泛着一种莹然光华,莫名有些深不可测。
他不知想起什么,轻笑一声:“如果今日是林斐然坐在这里,她一定会感谢你的好心,然后对其中疑点缄口不言,但我不是她。
你对密教而言,是一个合格的盟友,所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愿意说出这些。”
出于对林斐然的感念,齐晨若是真的有心提点,那么告诉他可以入密教寻复生之法后,便可以点到为止了,因为他是密教携手多年的盟友,因为他还需要向道主请愿,他不可能将一切撕破。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那次之后,如霰再没见过他。
今日相见,原本也该如此,但他却率先引出这些话,甚至想要将密教的秘密撕开揉碎,摊在他眼前,只是他所知不多,所以未能做到。
他如今的举动,并不是单纯地想要指明方向,更像是……
“你分明看出来了,这不过是一个无能之人在泄愤,借你们的手泄愤。”
如霰静看着他,不再开口,齐晨却笑了一下,罕见的有些晦暗。
“这几个月,我想通了很多事。
橙花因为寒症而亡,我一直以为这是一种痼疾,一种诅咒,为了救她,我入了密教,但时至今日才明白,没有密教,就没有寒症。”
如霰打量着他,这个初见时含笑轻言、不卑不亢、仿若事事在手的男子,如今却显出一种颓然和漠冷,眼中不再有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惘然。
他说:“可想清楚了又如何?我已经步入泥潭,无法抽身。
若是最开始就知道,我定会和你们一样,追杀毕笙,但我如今已经经历过复生,不继续与他们盟手,我便无法请愿,再也见不到橙花。
恨也好,怒也罢,我已经走到这里。”
“林斐然曾经帮我拿到扶桑木枝时,我告诉过她,如果有疑问,可以来找我,但她始终没来,那么这些便在今日告诉你。”
齐晨站起身,此时才为如霰斟上一杯热茶。
“如果你想和我一样,步入深潭,我可以举荐你入密教,如果你不想,我能说的也全都说了,夜长风冷,暖茶一杯,请便。”
话落之后,他起身回到屋中,却不是要休息,而是坐到床榻边,倚着床栏,静静看着榻上入睡之人。
如霰没有喝下那杯茶,他坐了片刻后才起身,走出亭子时,他脚步一顿,侧目看向窗内。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我的医术迄今已算独步天下,凡人或许不知,但对你这样的修士而言,一定知晓。
你既然以为寒症是一种痼疾,为何在妖都多年,从未请我出手救治?”
暖黄的屋内,齐晨抬眼看来,那张极其适合描眉点唇的面上,忽然露出一点笑意,面上光影轻摇,将他的目光映得闪烁。
“尊主大人以为,我没去找过你吗?”
如霰还要再问,齐晨却垂下眼,看向那个梦中蹙眉、眉梢覆霜的少女,他抬手抹去那点霜意,轻柔的嗓音缓缓唱起江南水调,榻上之人渐渐安眠。
如霰看去,许是想到了自己,终究没再打扰,驻足片刻后转身离去。
……
另一厢,林斐然和辜不悔正看着那几只脊兽,心中琢磨。
辜不悔摸着下颌想了片刻,忽然道:“想起来了,参星域中有令牌能够号令脊兽,不若我们今日去偷来?”
林斐然却摇头:“既然用来关着沈期,令牌必定在丁仪身上,盗走的风险太大,不如……”
她心中灵光乍现,忽然想出一个邪门的法子。
“前辈,你听说过雨落城吗?一个几乎算是自成一界的地方。”
辜不悔行走世间多年,自然知晓,他立即点头。
林斐然道:“如果能够在同脊兽对上的瞬间,将它们全都送到雨落城中,那么救走沈期就只是眨眼间的事。”
辜不悔正要拊掌,突然一顿:“等等,为什么不直接将沈期送到雨落城?”
林斐然指向那排琉璃塑像:“这些脊兽各有不同,为首的那只白鹤叫做泛目,能够看破术法,若是只将沈期送走,我这滴雨怕是刚到院里就被它拦下了。”
辜不悔眯眼看去,恍然道:“原来它就是泛目,那最后那只猴首人身的岂不就是黥面?我听说它会变人形,仿术法,是真是假?”
林斐然沉声点头:“异兽之中,唯有它最为棘手,旁的再强也始终是兽,它却如同照镜子一般,别人用什么术法,它便能学得分毫不差,十分难对付。”
辜不悔沉默片刻:“但你说的那个法子,雨落城主会同意吗?”
林斐然颔首:“我去过雨落城,里面有一座水形监牢,将异兽困在其中,再重新转回洛阳城,前后最多只要一刻钟,或许还能在城中设伏,不会危及城池,不过水牢许久未用,启用之前,我得同城主商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