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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视线收回,投向那双好看的眼眸:“现在,你愿意告诉我了吗,顾绥?”

最后一次。

就让她再赌这么一次吧。

四周格外寂静,仿佛一墙之隔以外的热闹与喧嚣都跟她们毫无关系。

“即使我已经回到你身边,那个答案也依然重要吗?”

商姝轻笑。

十赌九输,从坐上赌桌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结局,现在她相信了。

她闭上眼,努力去闻顾绥身上的那股令人安心的白苔香,可充满她鼻腔的,只有她身上浓烈而糜烂的酒精味。

“顾绥,你爱我吗?”她弯着唇,尾音甜腻,眼中泛起水雾。

“当然,我爱你阿姝。”顾绥说得急,像是缺氧的鱼,终于触到了一滴水那样急。

看吧,如果真的想回答,又怎么会顾左右而言他。

“好,我知道了。”商姝点点头,伸出那双白皙的,因酒精而泛着淡淡粉晕的胳膊,勾住了顾绥的脖颈。

她细致地吻着那柔软的唇瓣,像是在雕琢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舌尖依旧有点麻,可她还是竭尽所能地勾勒着美妙的图画。

她感觉到对方因惊诧而轻轻一僵的身子,感受着那攀在手里的脖颈逐渐变得滚烫,还有腰窝上克制不住游移的手掌,她任由对方回应,索取,她头脑泛白,几乎快要窒息。

被堵住的喘息化作泪水,顺着眼角滑过她的面颊,正如那些哽咽在喉头未说完的话,变成苦涩倒流回心里。

如果这场梦终究会醒,那不如让她亲手来画上句号。

第46章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一吻终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她们交织缠绵的鼻息,商姝喘着气,手臂缓缓滑落。

“阿姝……”顾绥伸手拂去人眼角未干的泪, 低低地唤人的名字。

她望着商姝酡红的面颊, 还有那湿润的眼眸:“所以……这是答应我了吗?”

商姝紧咬着下唇, 直到深深的齿痕快要冲破血肉, 她方才肯罢休,她垂着眸,自顾自扯出那个甜腻的笑。

“顾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龙舌兰般的落日转瞬化为漆黑的夜,没有月光, 看不见星星,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绥的声音抖得厉害, 像是从云端坠落深渊。

“字面意思。”商姝后撤了半步,脚步有些虚浮。

“我以为, 我的回应会让你开口,但你好像并没有这个打算。”

她动了动唇, 声音轻得像羽毛。

“六岁那年生日的晚上, 我问妈咪要去哪, 她没有开口, 第二天清晨迎接我的, 是她冰冷的尸体……几个月后,我问商韦为什么不能陪我去看妈咪, 他也没有开口,之后……我的家就不再是我的家了。”

商姝自嘲地笑笑,又落下一滴泪。

顾绥想再度伸出手去碰人的脸,替商姝拭泪, 却被对方挡在了半空。

“你看,我其实早就知道,我没办法从一个不想说的人嘴里问出答案,可我偏偏就是不肯相信。”

商姝深呼吸,盯着那光洁的大理石地板。

“我不知道你当年到底为什么离开,现在又为什么会回来,这三年你都去了哪里,有没有新的伴侣,会不会和别人接吻,和别人上床……我不去问,是因为我觉得如果你想说,我就一定会知道,但如果你不想说,那我再怎么问都没有用。”

“可因为是你,所以我抱有一丝侥幸,我幻想,我赌你会给我一个答案,可我真的累了顾绥,我不想再问了。”

商姝轻轻摇着脑袋,摇一下,世界就跟着晃一下,像坐在倒吊的过山车上,像溺在咸涩的深海里。

“阿姝……我……”顾绥下颌颤抖着,她张张嘴,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算了吧顾绥,我们……”商姝哽咽。

“等你愿意开口的时候,我们再见面吧。”

说完,她深深望了一眼顾绥悲戚的双眸,转身离去。

顾绥僵直在原地,双腿像被灌了铅,她的背跌靠在墙上,胸腔被撞得嗡鸣,她的身子缓缓滑落在地,手指插进发间,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鱼,被包裹在滚烫的细沙,被毒辣的太阳炙烤,灼热的空气将鳃丝粘起,她几乎快忘记要如何呼吸。

胃隐隐作痛,她指尖用力抠着墙壁站起,扶着墙一步一步向外走着,周遭开始喧闹,人逐渐多起来。

“小姐,需要帮忙吗?”侍应生注意到她的异常,好心地上前询问。

顾绥摇摇头,走到角落拨通了管家的电话,她知道自己这个状态开车一定会出事,她……还得活着。

*

商姝立在颐景湾的阳台,面无表情地吹着冷风。

商韦还算良心未泯,在何兰黛走后,把她留下的房产全部记在了商姝名下,颐景湾就是其中之一。

商姝喜欢这个阳台,很大,大到可以装下她的每一次伤痛。

一次被丢下,一次主动推开。

这两者的伤害程度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

所以她本以为,此时此刻的自己应该在这里嚎啕大哭,或者砸碎几只酒瓶歇斯底里,可事实是她比以往还要平静。

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熟悉到有点恍惚,因为三年前她也有过同样的阶段。

Freeze。

“当大脑感受到极端威胁时,会激活交感神经,分泌大量肾上腺素和皮质醇,这种状态下,身体更倾向于‘生存优先’,大脑会自动启用麻木机制,暂时屏蔽情绪的爆发,以避免精神被瞬间压垮。”

这是梁宛之给她科普过的理论。

她又想到梁宛之的一语中的,而现在大概可以称为一语成谶。

她还是失去她了。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问并不是她的最后一赌,临别时的转身才是。

可惜,她又赌输了,这一次没有人拉住她的手,没有人说出一句挽留的话。

谁让她甘愿做赌徒呢,都是活该。

冷风醒酒,想借着醉意睡觉的计划也随之落空,商姝翻出了一包没拆封的烟,抽出一支,在黑暗中望着那被点燃的火光,却没抽几口,只静静等着它在手里烧尽。

她想,如果没有偶然重逢,她合该是现在这样,这段时间以来的一切,说不准真是老天给她安排的一场梦。

没事的。

没有顾绥的生活也不过就是那样。

三年她不是也照样熬过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做到。

翌日,商姝在大床上一觉睡到自然醒,没有噩梦,或者说就没有做梦,算不上多神清气爽,却已经属于她睡眠标准里的上等。

她看了眼手机,没有电话,没有消息。

宋兰也一早就来了,给商姝准备好了下午要参加珠宝展答谢宴的礼服。

昨晚喝多了酒,商姝让管家简单煮了点粥,邀请宋兰也一道吃起了午餐。

“昨天,是你告诉她地址的吗?”商姝搅着碗里的粥,淡淡开口。

“什么?”宋兰也被问得一懵,因前几天应酬替商姝挡酒喝得过头,商姝心疼下属,就没再让她跟着酒局。

她在脑子里快速地检索着,试图找到记忆中包含“昨天”、“她”还有“地址”这三个关键词的信息,最终检索失败。

但她知道那个“她”除了顾绥再没有旁人,又结合起商姝这些天近乎“疯狂”的工作行径,猜出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

见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商姝喝了口粥:“没事。”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种时候问起还有什么用,可她就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不过对此她倒也坦然,毕竟戒断总得有个过程。

这回轮到宋兰也想发问了,可她还是维持着应有的边界感,试图用粥堵住自己的嘴。

商姝熟悉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放下汤匙擦了擦嘴:“关于她的事,就不用告诉我了。”

言外之意,关于分享我的事,你也自己掂量着办。

“好的。”宋兰也怎么会听不出来,她在心里默默垂泪,自己才几天没看住,这两个人怎么就吵架了呢。

商姝“平静”地吃完午餐,收拾一番,和宋兰也前往了答谢宴。

主办人,参展商,VIP客户,媒体,说是答谢宴,实质上更像是借着珠宝展余韵的w。

纪楠和纪颂宁从不远处走过来,商姝举着香槟示以微笑:“纪馆长,恭喜。”

一次成功举办的展会,不仅可以提升博物馆的知名度,对馆长纪楠来说,更是一种职业声誉和行业资源,以及未来机会的累积。

纪楠满面红光:“商总同喜。”随后她看了眼身边的纪颂宁,“我听Sonia说了,真是没想到你们两个人还有这样的前缘,还要多谢商总这段时间对Sonia的照顾。”

商姝笑了笑:“纪馆长言重了,谈不上照顾,是合作愉快。”

纪颂宁边大方地笑着,边将商姝从场面话中拉走:“妈,我和学姐去那边聊。”

纪楠自然没什么意见。

两人来到一处安静的角落,纪颂宁眉眼弯弯:“这几天学姐也很忙吧?”

自从吃完上次那顿饭,两人把话说开决定做朋友之后,她们就没什么机会再见,纪颂宁这几天忙着在展会上跑东跑西,商姝则和她在不同的“战场”,所以,她也只粗略的瞟到过几眼商姝的身影,别说聊天,两人连招呼都没打上。

“嗯,元气大伤。”商姝轻笑,抬起酒杯抿一口。

不过她说的的确是实话,元气大伤,身体和精神都是,她现在算是强撑着这副躯壳,等这场结束,她是认真打算好好休息一阵子。

“怎么样,你那边都还顺利吧?”商姝想起刚才纪楠好看的脸色,想必是一切顺利。

纪颂宁沉吟片刻,对接下来的话似乎有点踌躇:“展会上倒是没什么,就是……”

“什么?”商姝难得见人这副犹豫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

纪颂宁晃了下酒杯:“我昨天……在威尼斯人碰到商知意了。”

商姝闻言挑挑眉,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有些合理,毕竟她知道昨天商知意在那,只是没想到纪颂宁也会这么碰巧。

想起两人之间的旧事,又回想到商知意那副样子,商姝忍不住问:“她没为难你吧?”

纪颂宁笑笑:“她没有认出我。”

商姝闻言,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我本来以为再见到她时会害怕,或者我们会剑拔弩张地争吵,但并没有,她没认出我,我对她……心里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学姐你说是不是很神奇。”纪颂宁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商姝将酒杯放在一旁,沉默了很久才认真地开口:“Sonia,看到你这样,我真的很欣慰。”她弯弯唇,语气温和,“你没有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很了不起,现在的你自信,优秀,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看着纪颂宁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的帮助小女孩,商姝由衷对这份成长感到高兴。

“谢谢……”纪颂宁听着,面色渐渐恢复如常,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舍:“对了……过完圣诞,我可能就要回加国了,那边的皇家博物馆有个很好的项目机会,我还是想去试试。”

商姝点点头,表示认可:“听起来很不错,你之前一直在那边上学,感觉那里博物馆的体系会比澳城更适合你。”

“嗯,我也这么觉得。”纪颂宁笑得灿,笑嘻嘻地说道,“那学姐可不要太想我。”

商姝被人的幽默逗笑,也跟着开玩笑道:“放心吧,不会的。”

第47章 我希望你们不要遗憾。……

需要管家来接, 顾绥的理由是自己喝了酒。

而作为专程来接的管家,看着身上没有一丝酒气,面色冷若冰霜二小姐, 她虽不明所以, 却依旧顺从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

只是管家发现自从那晚回来, 水岸就开始安静得可怕。

商小姐再也没来过, 二小姐也几乎不再主动说一句话,对她日常的询问和对话,回答也是能简则简,能省就省。

一连几天,顾绥都没再出门, 甚至可以说没怎么踏出房间, 她把自己关在书房, 没日没夜的看着文章,管家来叫她吃饭, 她就机械地应付两口,这还是因为怕管家给顾祺通风报信。

清晨, 她照例应付完早饭, 回房间的路上却看见管家手里抱着商姝的睡衣。

“你要拿去哪?”

管家停住了脚步, 确认自己没有幻听, 这还是这么多天来, 二小姐和她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语气……寒冷彻骨。

“上次商小姐走之后,这衣服洗好就一直在次卧放着, 现在……我正要收进衣帽间。”管家边说边看着人的脸色。

她本来还想说“以为商小姐当晚还会回来住”,但却硬生生被她家二小姐那铁青的面色吓得憋了回去,她并不想弄丢这份工作。

“放着。”顾绥沉声吐出两个字,神色冷淡。

“好的。”管家被人的气场弄得有些瑟缩, 应下之后快速逃离了现场,将衣服重新放回了次卧的床上。

顾绥回到书房,有些麻木地坐在电脑前。

她一直没有踏进那间次卧,因为她觉得,只要她没亲眼见到那个空荡荡的房间,就可以假装她的小姑娘还会在某天清晨,从那扇门里走出来。

连日机械地过活,让她快要分不清日期,只是靠着分辨白天与黑夜,简单判断出又过完了一天。

她连角膜塑形镜都记不清哪天戴了,哪天没戴,以至于电脑上的文章,开始在她眼前变得模模糊糊。

顾绥摸出抽屉里的框架眼镜戴上,是一副银边细框,本是她拿来应急备用的,可之前小姑娘偏偏喜欢看她戴,说是看起来有种禁欲的x张力。

那时候,她并不懂这些潮流新奇的词汇,但依旧对小姑娘予取予求,算起来,这副眼镜用在看字这种正经事上的时间反而不多。

戴了一阵子,她有些迟钝地摘下丢在一旁,短暂停戴OK镜的视力退化速度没那么快,所以度数并不合适。

犯晕。

她开始觉得头痛。

*

商姝同样也一连几日都呆在家里。

她把公司年底的杂碎琐事全权托付给了宋兰也,交代除非是发生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否则一律不用过问她。

她一连睡了好几天的懒觉,这种睁眼不用倒欠一堆事情的感觉,实在太过久违,可一闲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截断中期反应,这比她想象中来得还快。

那种麻木的平静,戛然而止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

商姝就这么盯着电影里,一朵被镜头匆匆带过的百合花开始落泪,紧接着就是所有和顾绥有关的一切。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的站在阳台上吹冷风,她不想靠吞安眠药入睡,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她时而清醒地告诉自己不去想顾绥,时而又扑进被子里嚎啕大哭的想顾绥,她觉得自己完蛋了,甚至思考着要不要再去见一次梁宛之。

理性被感性打败,荒唐总是胜过自持。

她又开始在家疯狂买醉,她替自己选择在卧室放那面宽大的酒柜感到得意,毕竟她在充分了解自己喜欢重蹈覆辙这个德行的同时,还这么有先见之明。

在遇到顾绥之前,她混迹各大夜场,几乎把能喝的酒喝了个遍,起初她的酒量并不好,可为了装作会玩的样子,还能同时做到不被有心人趁人之危,她就开始在家里自己练习喝酒。

现在想想也是好笑,她竟然为了要面子,偷偷做这种滑稽的“训练”。

她喝了吐,吐了喝,后来她已经可以熟练地掌握自己对不同酒种的耐受程度,知道自己喝几口会微醺,怎么样会开始恶心,喝到什么程度会直接断片。

所以现在,她清醒的放任自己醉倒在地毯上,听着空掉的酒瓶滚在地上叮叮当当,她真的需要酒精,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她做出什么更糟糕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商姝的酒品很好,上头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变得沉默寡言,像个乖巧的布娃娃。

只是这就难倒了管家,她还宁愿自家小姐耍酒疯或是弄出点什么动静,这样至少她能知道该什么时候进去“救命”,而不是像现在,只能徘徊在门口,像个变态一样时不时贴着那扇隔音很好的门,费劲吧啦地偷听。

终于在经历几天和门的拉锯站后,管家打给了宋兰也,进行了一波责任转移。

“来了。”商姝淡定地招呼着,像是平常在办公室对敲门的宋兰也说“进”那样平常。

她的脑子不容许她过多思考,所以她并没有追究宋兰也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喝酒上脸。

如果不是因为那红到发紫的面色,还有微眯着的失神双眼,她大概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坐。”她伸出一根因无力而软趴趴的手指,也没伸直,就胡乱在房间里指了指,然后晃晃悠悠地跌回那张纯手工编织的厚羊毛地毯,把沉重的脑袋倚在床沿上。

“您不能再喝了。”宋兰也默默地收拾着酒瓶,她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眼下这场景,简直和三年前如出一辙。

商姝伸手去夺那没喝完的酒,宋兰也不敢用力抢,怕把人伤了,于是两人就这么一同握着酒瓶,僵持不下。

“您不放手的话,我现在打给顾小姐。”宋兰也轻叹,使出了杀手锏。

这招果然奏效,商姝上一秒还紧攥着瓶口的手,下一秒就轻飘飘地松了。

像是甘愿认输。

她当然想见顾绥,她想顾绥想得快要疯了,可是她不能,接受不了那个答案的人是她,提出不要再见的人也是她,她孤注一掷,将自己的路悉数堵死。

而她能想到的,这道题的唯一解,就只有等顾绥的坦白。

“三年前没有这话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商姝笑了,对着宋兰也问道。

这话像是问宋兰也,也像是问她自己。

三年前,没有办法打给顾小姐的时候,她们都是怎么过来的,现在又能怎么办?

她真的不知道了。

宋兰也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将酒瓶摆好,来到商姝身边坐下。

“兰也,你有喜欢的人吗?”商姝歪着头,世界晃晃悠悠的,她有点看不清宋兰也的脸。

“有过。”宋兰也摇摇头,将手放在膝头,“所以我才觉得,这一生能遇到和自己相互喜欢的人,是件很难得的事。”

商姝缓慢地眨着眼,低声喃喃:“你也觉得我傻。”

把一个我很爱,也很爱我的人推开,很傻。

宋兰也不置可否:“我只是觉得世界太大,如果两个分开的人,没有刻意想见面的话,重逢就太难了。”

即使身在同一个城市,即使是这么小的澳城。

看着人惋惜的样子,商姝伸手托着有点发烫的额头:“你们……是为什么分开?”

她之前从没和宋兰也聊过这个话题,她只知道对方一直为了母亲拼命工作,好像忙得没有什么时间来过感情生活,于是她借着酒意,将这些好奇全部倾泻。

宋兰也看了看商姝的眼眸,随即又把头垂下:“因为我不想拖累她。”

“您知道的,我的家庭。”她淡淡补了句。

听到“拖累”两个字,商姝蹙眉,她换了个姿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你怎么能肯定,对方会觉得这是拖累?”

“我不能。”宋兰也语气有些颓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又悉数吐尽。

“可我不想赌,用她的未来,去赌一个我能给她幸福的可能,她值得更好的生活,也值得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赌。

商姝听到这个字眼,又开始有些自嘲。

人总是这样矛盾,无私又自私,可以赌上一切只为了对方好,却又从来没给过对方选择的机会。

什么是值得,什么又算不值得,

若是全然清醒时,商姝或许会争辩几句,可现在她的脑子一团浆糊,实在盘不赢这其中的逻辑。

她变得直接起来:“那现在呢,你没想过回去找她吗?”

她想着,宋兰也如今改善了生活,母亲的身体状况也不再棘手,是否已经达到她心中那个“更好的生活”的标准了呢?

宋兰也淡淡一笑,仿佛那个女孩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她摇了摇头:“她去年因为难产过世了。”

商姝闻言,登时觉得酒醒了大半,她这才回想起,去年宋兰也的确跟她请了一个长假。

“抱歉。”商姝眉头微微皱起,轻声说道。

宋兰也轻轻抚摸着手腕,语调轻缓:“我常常会想,如果我当初能自私一点,再坚定一点,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遗憾吗。

恐怕这不仅仅是能用一句“遗憾”简单概括的事。

宋兰也不自觉发出一声轻叹,看了眼身旁的酒瓶,这才想起今天自己的来意,她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

“看得出来,您和顾小姐依然很相爱,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不管怎样,顾小姐都一定不希望看到您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

宋兰也有些语重心长,她顿了顿,认真地望进商姝的眸。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不要遗憾。”

第48章 要我说,你放不下。……

遗憾。

商姝觉得, 她们之间的遗憾好像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可在心底最深处,她又隐隐藏着那一丝丝, 连自己都不肯承认的期待。

她不再把自己灌醉, 而是请来了林琅, 因为她发现, 和人聊天会可以自己的注意力稍稍转移,至少可以短暂逃离失去顾绥的伤痛,哪怕只有一秒。

有进步。

她想,她得给自己颁个奖,至少这一次想的不是自杀, 而是自救。

林琅来之前, 她还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 以至于不会显得太过狼狈。

可事情却跟她想象的似乎有点出入,在林琅踏入颐景湾的第一秒, 她就抱着人开始痛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林琅见此情景也吓了一跳,看着人熊猫般, 快耷拉到地上的黑眼圈, 以及那粉底液都遮不住的憔悴面色, 赶忙将人搀扶进了房间。

商姝哭了好一会, 才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讲完。

“好了好了, 你自己照照镜子,要不我让香奶奶给你打点钱?”林琅边递纸, 边看着人脸上哭出的几道白泪,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我,我在失恋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商姝一抽一抽的, 还不忘看了看镜子里的脸,转头就把这欲盖弥彰的底妆卸了。

失恋吗?可好像还根本没确定关系吧。

林琅翘着二郎腿斜倚在沙发上,怕被人打,没好意思戳穿。

听完来龙去脉,再看看大小姐还有空注意自己的形象,直觉告诉她,这次的事和三年前的性质不太一样,应该没那么糟糕。

想起上次在绯色顾绥的信誓旦旦,再想想现在的三缄其口,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林琅摸了摸下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商姝说的,“她这三年,该不会偷偷结婚去了吧?”

作为一个小说作者,她脑洞大开地分析着,虽然听起来抓马,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她叽里咕噜地跟商姝说了一通,什么协议婚姻,假结婚,隐婚等等离谱的选项,边说边偷瞄着对方的反应。

“不可能。”商姝用力擤了下鼻涕,剜了林琅一眼,“她不可能是这种人。”

要她相信顾绥会做出这种事,她宁可相信母猪会上树。

林琅见人还维护起来,咬了咬腮吐槽道:“这么相信人家,那还当面戳人肺管子,说人家可能有别人。”

商姝有些心虚地吸了吸鼻子,她那是一时情急,况且她是真的不确定这件事,这也不代表就能完全和林琅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画等号,于是她小声抗议:“这……这和她瞒着我是两回事。”

林琅轻轻“切”了一声,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要我说,你放不下。”

她看商姝也就是因为被瞒着生气,这次的情况又不同于上次,顾绥至少没消失,这么个大活人摆在那,要是顾绥真有什么事,她才不信商姝会坐视不理,以她二十多年的好发小经验来看,别看商姝说尽了绝情的话,可偏偏越是嘴硬,心里越在乎的要死。

商姝的伤心劲都快被人说没了,她往尾凳上一坐,双手抱在胸前:“我找你是来替我排忧解难的,不是雪上加霜好不好。”

装聋作哑一辈子的事,她做不到,可说不在乎就马上不在乎,她也同样难办到。

正因为是真爱,她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修正这段关系,亲手推开一个很爱的人,这对她来说简直堪比生扒一层皮,所以对于林琅这种泼凉水行为,她表示强烈不满。

林琅思索了片刻,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商姝:“你认真想让我当解语花啊?”

商姝瞥了人一眼,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林琅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有些笃定道:“行。”

“什么行……”商姝听得一头雾水。

“你就别问了,听我的就行。”林琅盘算着自己完美的计划,不禁有些洋洋得意,“姐带你走出伤痛,第一步,嗨起来。”

商姝一听就觉得林琅没憋什么好主意,连忙摆摆手:“我才没心情去呢……”

更何况她已经“改邪归正”收心这么多年了,哪还有心思去什么派对蹦迪之类的。

“商总大忙人,你好不容易半休假,已经浪费了好几天躺在家哭哭啼啼,也没哭出个什么结果,你还想继续啊。”林琅边说,手边胡乱对着商姝那张,被折磨到“面目全非”的美脸指指点点。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姐来安排,你就只管跟着。”她态度强硬,因为她太了解自己发小这种,一颓靡就“抽一鞭子才走一步”的人了,有时候就得用些非常手段才行。

“你不要弄得太离谱……”商姝看着人在自己对面眉飞色舞,心里有点没底。

“啧,瞧不起谁啊。”林琅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眨眨眼问道,“对了,商知意订婚宴,你怎又一声不吭就走了。”

她仔细回想着,那时候顾绥还在国外没回来,商姝也不可能是去见人家,那既然来都来了,怎么都没入席就走了呢。

提起这个,商姝不禁皱了皱眉头,她差点把这事忘了,她得找时间去见一次商韦。

“这……搞什么啊?”林琅听完,表示难以置信,“她这么多年要什么没有,怎么忽然这时候开始搞小动作,不能是你爸做了让她不满意的事,俩人有什么矛盾了吧?”

毕竟是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林琅家虽然是难得不乱搞的和美家庭,但不代表她对这些弯弯绕绕没有敏感度。

当然,她说的不满意,并不仅仅指类似在外面有人这种感情上的事,还很有可能涉及到财产的划分。

冯媛和商韦的矛盾?

商姝当局者迷,听到这话像是被忽然点醒了一下,可随即再深入想想,却又想不出什么具体的可能,至少上次商知意订婚宴前她回去,两个人看起来还很正常的样子,怪只怪她离家这么多年,还是对商家内部太不熟悉了。

“不会吧……”商姝喃喃,凭空猜测什么都没有用,她还是得找机会眼见为实。

“反正你看吧,有什么需要林家帮忙的,你就告诉我。”林琅也不好直接掺和别人的家务事,更何况还涉及到财产问题,只能是把话先放在这。

“嗯。”商姝应了声,收下了林琅的心意,这种事确实不太方便麻烦别人,恐怕到头来还得靠她自己。

“那……这事你告诉顾绥了吗?”林琅下意识问道。

商姝晃晃脑袋,她刚知道这事的时候顾绥还在伦城,后来又开始忙起了珠宝展的事,再加上她并不想让顾绥知道这种不堪,所以回想起来,她的确没和顾绥透露过一点。

她们之间,好像有太多没办法平衡的事,就像她的自尊,还有顾绥的隐瞒。

反正……现在说没说好像也不重要了。

商姝轻轻叹了口气,说好请人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说了这么多,话里话外还算是绕不开顾绥,就连她想八卦一下林琅,还得想起顾相宜是顾绥的外甥女。

“说了半天我,你和顾相宜呢?”她还是决定换换脑子,接着她又很仗义地补了句,“没关系,你们要是真能成,不用考虑我。”

毕竟林琅是个为她两肋插刀的好发小,她是认真怕林琅因为自己和顾绥这一层关系而有顾虑。

“商大小姐好大的面子啊。”林琅调侃。

自从在绯色拒绝了顾相宜,她就觉得两人彻底没戏了,准确来说,她本身也没觉得两人会有什么后续。

从小到大,圈里圈外追她的男男女女也不少,可她心里清楚,这些人大多都是见色起意,亦或是看上了她的钱,追她长的呢也不过一年,短的更是在知道她不想和人睡之后,当天就放弃了,况且大多追她的人都选择在她身上砸钱,可偏偏在她眼里,这种方式才最廉价。

对顾相宜,她觉得小孩一时兴起很正常,今天觉得她好看,明天就发现自己昨天简直瞎了眼,今天说喜欢,明天又换个人当女神,因此她认真没把这段甚至不算“露水情缘”的关系放在心上。

可她发现这小孩真的很坚持不懈,不仅会每天嘘寒问暖到她心坎上,在国外的时候还会算好时差,就为了和她多聊几句天,后来她们谈天说地,顾相宜会特意问她喜欢的歌,然后用竖琴弹给她听,她也开始给顾相宜分享自己的创作,顾相宜甚至会认真的给她写几千字的长评,这不免让她有些动容。

林琅见人一直看着自己,咽了下口水嘴硬道:“你别这么盯着我行不行,怪吓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像你,爱情呢,只是姐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合适就先这么慢慢处着,不合适姐还是精致的单身贵族。”

她嘴硬,可这其中也多少有些实话,别看她写小说的时候你侬我侬,暧昧拉扯得好不热闹,可现实中谈恋爱对她来说并不是必需品,要开始,就要选个顶好的才行,以至于她常常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家庭过于幸福,让她在感情上已经得到了极大地满足,这才导致她的要求太高。

商姝也同样了解林琅,如果真的没可能,林琅基本一两个词就敷衍完了,但听人辩解了这一长串,她心里也有了底。

只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啊”一声后猛地站起身。

第49章 她想知道。

林琅被人这一套动作吓得捂上胸口, 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给人刺激到了:“大小姐,你别一惊一乍的行不行。”

商姝这才在林琅的白眼中,瘫软地滑坐回尾凳上:“怎么办, 我之前还答应要去看顾相宜过两天的演出来着……”

谁知道现在闹成这样, 去也不是, 不去也不是。

林琅闻言, 也想起阵子顾相宜邀请自己去的那个,时间也是过两天,想来应该和商姝说的是同一个,她眼珠一转:“早说你也要去啊,正好咱俩一起。”

她知道商姝怕遇到顾绥, 肯定不会一口答应, 所以还没等商姝拒绝, 她就打起了感情牌:“一早就答应好的事,不去多不合适啊, 你看,咱俩一起刚好就个伴, 不至于你一个人或者我一个人尴尬, 是吧?”

商姝咬咬唇, 依然有些犹豫, 她越想越尴尬, 可她也是真的很想顾绥。

林琅“哎呀”一声,直接把人从尾凳拉到沙发上坐下:“何必非要弄成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人家真分手的,不也该见面还见面吗,没见像你这么别扭。”

说完,她停顿了几秒, 见商姝有松动之意后趁热打铁:“何况你也只是在等人家开口,万一人就等着那天说呢,你也得给个机会吧?”

像是被给了一堆台阶,商姝终于找了个合适的踩了上去。

“那行吧。”她想,反正有林琅在,至少比她一个人去好太多了。

林琅听着人看似不情不愿的应答,微微一笑,趁商姝不注意,默默掏出了手机,给顾相宜发了条消息。

*

水岸的管家本就是顾祺派来料理顾绥的日常起居的,如今顾绥虽然没什么大事,可她每日提心吊胆,还是委婉地向顾祺转达了顾绥的异常。

于是借着去看顾相宜演出的由头,顾祺难得光临了水岸。

“姐。”顾绥扶着楼梯走下来,唤顾祺了一声,淡淡瞥了一眼管家。

顾祺尽量表现得自然,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嗯,我顺路过来看看,今晚相宜演出,我跟你一起过去。”

顾绥听着这没什么逻辑的话,微微蹙眉。

“那什么,嘉华的合作,是你推的?”顾祺拿起管家刚倒的水,边喝边借机瞄了身侧的人一眼。

“嗯。”顾绥应得淡然,也没做多余的解释。

顾祺本来也没多在意这事,毕竟是嘉华有求于光镜,她对此自然是可有可无,想着顾绥从不胡乱做决定,一定是因为事出有因,她也没想深究。

“行,刚好省的我费口舌。”顾祺轻飘飘地说了句,随后放下杯子。

她本来就是因为担心才来看顾绥,此刻眼神更像开了自动吸附一样,控制不住地打量着对方。

疲惫而憔悴。

顾绥感受着那炙热的目光,呼吸几下:“姐,你能不能别看了,我很好。”

见被人识破,顾祺清了下嗓子,也不再伪装:“跟小姑娘闹别扭了?”

能让自己妹妹情绪如此波动的,恐怕也只有商姝这个小姑娘了。

顾绥没说话,只面色平静地盯着不远处的那只花瓶,仿佛在看曾经插在过那里的一束百合的影子。

“前一阵不是还挺好的吗,因为什么呀?”顾祺就知道人一定又是这副“沉默是金”的模样,自顾自捞过一旁的抱枕,表示不解。

“她想知道。”

姐妹二人并肩而坐沉默了许久,顾绥终于淡淡吐出几个字。

没头没尾,可顾祺却清楚地知道顾绥在说什么,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阿绥,我觉得商姝未必会那么——”

“我说了,我不会那么做的。”

顾祺的那个“想”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顾绥厉声打断。

沉默。

顾祺把抱枕丢在一旁:“那你就想一直这样下去?”

她知道,别看顾绥现在好像没什么事,可如果要是真的跟商姝一拍两散,只怕就要出大事。

“我活着,不是吗?”顾绥依旧看着那只花瓶,语气冷淡。

顾祺被顾绥噎得说不出话,一提到生死,她从来都拿这个妹妹没办法,半晌她才叹了口气道:“我说不过你,你永远都这么倔。”

顾绥鼻息轻喷,缓缓起身道:“我去换衣服。”

*

商姝还是感冒了。

玩命喝酒,整夜吹冷风,前阵子那么折腾自己的身体,撑着直到现在才感冒,连商姝自己都感到有点惊讶。

不过她倒是觉得这时候感冒很好,药一吃,倒头就睡,让她清醒着想顾绥的时间又缩短了。

对此最不满的还是林琅,因为这一感冒把她激情规划的,这两天本该执行的“嗨起来”计划暂时搁浅了,导致现在她只能忙着给商姝这个病号端茶倒水。

休息了两天,商姝倒是没有最开始那么严重了,只是今晚要去看顾相宜的演出,她突然就有点发怵。

“你说我这咳咳咳的,去看演出合适吗?”商姝带着浓重的鼻音,试探着林琅对于她想打退堂鼓的反应,还不忘在结尾多咳了两声。

玻璃杯“咣”的一声和茶几来了个亲密接触,林琅笑里藏刀地幽幽开口:“我今晚就是拖,也会把你拖去的。”

她知道顾相宜留了专门的位置,她可不想一个人,顶着个不明不白的“朋友”身份和顾家姐妹坐在一块,那样她非得尴尬到脚趾抠地不可。

“我……我就问问,你看你至于吗。”商姝有些心虚,吸溜了一下鼻子,扯过一旁的纸巾擤了起来,还小声补了句,“是不是亲发小啊……”

林琅白了人一眼,抬腿走进了商姝的衣帽间,窸窸窣窣一阵后,传来一声:“黑裙子借我穿穿。”

商姝瘫在床上有点无语,她的黑裙子那么多,也不知道林琅说的是哪一件,不过她倒是乐得分享,毕竟两人从小就开始这么干。

她掀开被子,也准备下床收拾一下自己,她对着衣帽间的方向调侃:“你的衣服都快堆成山了,难为你还能看上我的。”

“这不是看别人的什么都好吗。”几秒后,林琅从衣帽间探出了一个脑袋,笑嘻嘻道,“再说了,你可是时尚行业工作者,姐欣赏你的审美。”

商姝坐在梳妆台前摇摇头,几分钟前人还一副要把她刀了的样子,现在拿人手短,说话又开始甜如蜜糖,她对林琅这个变脸速度表示佩服。

她看了看镜中有点憔悴的自己,撇了撇嘴开始上妆。

林琅换好裙子,举着另一件来到商姝面前晃:“喏,你穿这个,包你光彩照人,鹤立鸡群,艳压群芳,把顾绥迷到一秒开口。”

商姝拿着粉扑的手一顿,从镜子里看了一眼那件花孔雀般的长裙,甚至有点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买这样的衣服,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表示林琅怕不是有病。

林琅拿着衣服左看看右看看,边往衣帽间走着边叨叨:“这怎么了,多好看啊,真是没眼光。”

商姝将粉底在脸上拍匀,感慨自己的风评变化速度如此之快。

在拒绝了林琅的第二十五次推荐后,她最终拿了套低调的针织衫搭半裙穿上,今晚她只想做一只安静的鸵鸟,顺便看两眼顾绥就好。

顾相宜的学校礼堂很大,几乎可以和外面的剧院媲美,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些甚至穿着职业套装,商姝估摸着,或许大多平时忙于工作的家长今天也都来了。

一路上商姝倒是不用操心路线,只管跟着林琅按顾相宜的消息指示找到位置,时不时扫一眼四周,搜寻着顾绥的身影。

她们来的不算早,来到前排顾相宜专门留好的位置时,发现顾绥和顾祺已经入座了。

商姝站在过道,不自觉地向顾绥望去,顾绥今天穿了一身黑,修身的长大衣垂落在身侧,搭叠着腿,露出一截阔腿裤的下摆,就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忧郁的气息。

望着顾绥被长发半掩着的侧颜,商姝看出了极力掩饰的憔悴,她又看了看旁边专门为两人空着的位置,站在通道不禁有些想逃跑。

她回过身,不料却被林琅拦住了去路,林琅与她对视一眼,伸手一把将她推向了里面那个位置。

商姝咬唇瞪了人一眼,立刻反应过来这一定是林琅的诡计,可都快走到座位面前,她也没有离开的道理,只好默默来到了顾绥身旁。

顾绥侧过头,在看到商姝身影的一瞬,瞳孔微微一震,不自觉乱了呼吸,她没想到商姝会来。

闻着小姑娘经过时留下的甜香,熟悉又陌生,她的心开始揪痛。

小姑娘今天低挽着头发,温柔又好看,可她不敢直视那日思夜想的面庞,只淡淡地望着不远处的舞台,借余光勾勒着人的模样。

“顾祺姐。”商姝见顾绥右手边的顾祺也将头转过来,正望着自己,还是越过顾绥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

顾祺浅笑着点点头,扫了眼顾绥,没再说什么。

见商姝要入座,顾绥下意识地伸手帮商姝压下了座椅。

“谢谢。”商姝没有和人对视,只盯着地面拢了下衣摆,终于落座。

听着小姑娘带着鼻音的道谢,顾绥皱皱眉,轻“嗯”了一声,有些僵硬地收回手,将视线转回舞台。

商姝不动声色地伸出左手,狠狠掐了一下林琅的胳膊,在林琅的小声惊呼中凑到人耳边,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了句:“回去我再跟你算账。”

林琅揉着胳膊,讪讪一笑,心里默念一万次“拜托顾绥千万争点气”,不然自己回去恐怕就要被大卸八块了。

第50章 这是你第二次丢下她了。……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几分钟, 商姝有些僵直地坐在位子上,她和顾绥只隔着不到半臂的距离,她猜想等过会礼堂安静下来, 自己一定可以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心跳。

感冒仍在进行时, 她将脸偏向林琅一侧, 低下去将手掩在唇边, 克制不住地轻咳了两声。

顾绥听着身侧人的咳嗽,忍不住跟着蹙眉,心又被再次揪起。

她又病了。

商姝咳完,将身子坐直轻轻倒着气息,只听耳边飘来一句清冷的低语。

“你感冒了。”

她微微侧过脸, 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顾绥的视线, 顾绥的眼神平静却黯淡, 好像一潭死水,她有些慌乱地躲闪。

这是她们今晚的第一个对视。

“嗯。”她轻轻应了声, 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向左手边挪了挪。

“注意身体。”

“你也是。”

提示钟声敲响,礼堂渐渐安静下来, 两个人谁也没有看谁, 只默默地听着彼此的呼吸。

演出开场, 顾相宜穿着一袭洁白的长礼服登场, 指尖拨动着琴弦奏出绝妙的乐章, 整个人宛若仙子。

整场演出,商姝都觉得有些恍惚, 她感受着每一个音符飘进她的耳朵再飘离,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麻木地跟着众人在该鼓掌的地方鼓掌,她想闻顾绥身上那股白苔香, 可鼻塞却让她难以做到。

她们就这样并肩坐到了演出结束,再没有和彼此多说一个字。

演出结束的礼堂又恢复了喧闹,众人开始离席,商姝几人也同样站起身,坐了整场,鼻塞和人群让她觉得有些胸闷。

顾相宜从后台来到观众席和几人见面,商姝简单打了个招呼,她知道林琅应该还跟人有话要说,可她却急需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于是她在林琅耳边轻声道:“我先去车上等你。”

林琅看了眼商姝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回了句:“好,你没事吧?”

商姝轻轻摇头,示意人继续寒暄,随后跟着人流往外走去。

“去呀。”林琅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只知道站在原地望人背影的顾绥,偏偏头,小声叫人跟着。

顾绥望着商姝消瘦的背影,终于还是拧眉跟了上去。

商姝走到礼堂外,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扶着柱子咳了起来,刚才在里面不好意思咳得太过,忍得实在辛苦。

顾绥快步上前,轻拍商姝的背替人顺着气。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商姝有些防备地躲了一下,直到回头确认触碰自己的人是顾绥,这才稍稍放下心。

“谢谢。”这是她今晚和顾绥说得为数不多的话中,第二次道谢。

月朗星稀,校园的角落颇有些静谧,两人就站在原地相顾无言了良久。

“怎么病了?”顾绥借着朦胧的夜色,深情而心疼地望向商姝的脸。

商姝轻轻吸了口气,晃晃脑袋不知如何回答,她将手插进大衣口袋向前踱步。

顾绥也迈步跟着,静静走在人身侧,她声音轻缓,夹杂着难以察觉的紧张:“我没想到你会来。”

商姝闻言脚步一顿:“一早答应好的事,我不喜欢食言。”

心口酸涩,她拢了下领口,把头偏向另一侧轻咳了两声。

礼堂离校门口并不远,两人跟着零星的人流走着,商姝刻意放慢了脚步,她多希望这条路走不到尽头,可惜除了略过耳旁的微风,剩下的就只有沉默。

“阿姝。”快到大门口,顾绥终于红着眼眶,浅浅捉住了人的手腕。

像是酝酿了很久,她尾音发颤:“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商姝盯着脚尖,泪从眼眶滴落,一颗连带着一串,上涌不停,却又转瞬消失在黑夜里。

“我相信你。”她吸了下鼻子,停下脚步喃喃,“只是我不相信我自己,如果我不知道你当年为什么离开,我就没有把握能把你留住。”

商姝将手腕从人手里轻轻挣脱,伸手用指尖拂去眼角的泪:“你不想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们……也就只能止步于此。”

痛。

心像翻滚在千百片玻璃碎,商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她走到车前,死死抓着车门,以确保自己不会昏倒:“如果你想好了,可以打给我。”

说完,她坐进车里,强忍着眼泪不再看顾绥一眼。

顾绥扶在车门上的手渐渐松了,她对着车内阖目而坐的商姝轻唤:

“阿姝。”

“注意身体。”

车门关上,商姝来不及等到司机升起隔断,就再也克制不住地掩面哭泣。

她想起了宋兰也说过的遗憾,她一点也不想遗憾,所以她今晚还是来了。

可……她真的尽力了。

如果现在顾绥愿意随便编个理由,她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可偏偏只有一句“注意身体”。

她哭到眼前开始泛白,耳朵不住嗡鸣,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她甚至想,如果自己死了,顾绥能对着她的棺椁,她的骨灰,她的墓碑开口,那她宁愿现在就去死,这样至少有她尚未消散的灵魂,可以听到那个答案。

当晚,商姝就彻底病倒了,她的身子本来就弱,稍有些别的诱因就容易发烧,更何况她才在重感冒下几乎哭到呼吸性碱中毒。

“林琅,我觉得我真的快要死了。”

这是林琅在凝视商姝那双淡漠的眼眸时,听到的平静呢喃。

平静,这比肝肠寸断的哭泣更为不妙,这让林琅无比后悔今晚带人来这么一遭。

什么派对,什么蹦迪,她知道这些都已经救不了这个状态下的商姝了,所以她的计划不能再拖,她得逼顾绥一把,不然这两个人的结局一定是两败俱伤。

终于哄着商姝吃了药睡下,林琅连夜打给了宋兰也。

“林小姐。”宋兰也似乎对这通电话有点意外。

“顾绥之前送了她一艘游艇对吧?”林琅压低声音,直奔主题。

“是的。”

“查一下,拟一份返还协议给我,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林琅在客厅思索着来回踱步。

如果这事放在她身上,或许她会潇洒地选择忘掉过去,专注当下,因为不管结果怎样,她至少还有爱护支持她的家人。

可她知道商姝不行,她太清楚这三年商姝是怎么过来的,除了她这个朋友,商姝的背后空无一人,要不是因为有公司这个念想,还有那份被抛弃的不甘心,商姝或许早就不在了。

所以即使不知道这方法能否奏效,也不确定商姝以后知道了会不会怪她,但就算是为了保住商姝的命,她也得尽力一试。

翌日,她换宋兰也来看着商姝,自己将顾绥约了出来。

依旧是白天的绯色,没有什么别人,是个谈事的好地方。

林琅来时,顾绥已经坐在了位置上,上午的阳光不算灼热,透过玻璃窗洒在人的脸上,瞧着本该暖融融的,却不知为何,照得那身影愈加苍白。

她看着顾绥的样子,基本可以断定眼前人一夜没睡,状态没比商姝好到哪去,这让她更加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让两个相爱的人如此折磨彼此。

“说吧。”顾绥见人到来,动了动唇,似乎做好了将听到许多不堪言语的准备。

“我今天不是来逼问你的。”林琅坐进位子里,语气平和,“你连商姝都不肯说,自然也不可能告诉我。”

顾绥的眼皮轻跳,她并着双腿静静坐在椅子里,等着对方的下文。

林琅说完,拿起一旁的文件放在桌上,缓缓推到顾绥面前。

顾绥看着桌上的协议,终于有了些反应,她早在林琅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林琅只背着一个小包,这白花花的纸张被人拿在手里,显得格外刺目,她颤抖着手拿起,薄薄的纸张也随之轻晃。

“商姝知道你不在意这点东西,但事已至此,她也不想欠你什么。”林琅说着,有些心虚地看向窗外。

顾绥盯着纸上的几个大字,呼吸紊乱,退回她送的东西,这是真的要跟她划清界限了吗。

她尽力稳住声线,可鼻息吹动发丝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是……阿姝让你来的吗?”

“她病了,烧得很厉害。”林琅没有正面回答。

顾绥心焦地动了动唇,想要关心,却没有合适的立场。

她眼睫轻颤,将纸张放回桌上,像是躲避般快速收回手,紧紧捏在膝盖上:“这是给她的东西,我不会签。”

林琅料想人会拒绝,也没再强求,毕竟她的目的也不是要人真的收下。

瞧顾绥有所触动,她继续推进道:“其实昨天,我本来劝她不要去的,可她执意要再见你一面,就当是做个告别。”

听到“告别”两个字,顾绥的心像被无情碾碎。

为什么要告别?商姝要去哪?还是要做什么?

她红着眼眶,险些说不完整句:“什么意思?”

林琅见人上套,虽于心不忍,却强迫自己继续着说辞:“你知道那次商韦打她是因为什么吗?”她自问自答,“因为商姝拒绝了他安排的相亲。”

顾绥指节泛白,捏着膝盖的手越来越紧,这些事,商姝从来都没和她说过。

“但现在不一样了,没有了你,她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林琅双手紧握在桌下,生怕被对面的年长者看穿自己的扯谎。

她继续真假参半地说着:“你应该了解她在商家的处境,她没办法一直在原地等着你,上次你信誓旦旦地跟我说希望她幸福,既然你做不到,那不如就交给别人来做。”

言尽于此,林琅微微颔首,想从顾绥的眼眸中寻得一丝将要失去爱人的惶恐,她深深望了几秒,随后轻叹一声站起身。

走了几步,林琅停在原地,微微回过头张了张嘴:“这是你第二次丢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