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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全凭他所愿

裴彧是在一阵曲调悠扬的乐声里醒来的, 身侧空落落的,徽音已经不在了,背后的伤应该是被人精心敷过药, 那股灼烧痛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凉滑腻感。

乐声未停, 裴彧慵懒的靠在榻上细品,虽然他品不出来什么感觉,但却听得出来是徽音所奏,心中肯定点点头, 真好听。

躺了一会后,刚醒的慵懒感散去, 裴彧捞起一旁放好的衣服穿上, 神清气爽的走出去。

徽音头发挽在一侧,发髻上簪着一朵洁白无瑕的玉兰花, 耳边坠着的珍珠耳铛莹润发光。她手下是一架通体玄黑的瑟,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振翅高飞的凤凰。

她心情看起来很好,唇边一直带着浅浅的笑。

裴彧倚靠在门前,微微侧头看着屋檐下的徽音,他的心忽然重重的跳了一下, 周遭所有人的声音都悄然消失, 万籁俱寂之下, 只剩他鼓鼓跳动的心跳。

徽音弹奏完一曲, 她身侧陪着的颜娘碰碰她的手, 示意她朝门口望去。她抬眼, 望见裴彧满脸笑意的看着她,抬手鼓掌捧场,“如听仙乐尔。”

徽音害羞的抿抿唇, 摸着尚在颤抖的琴弦,低声问:“你的背还疼吗?”

裴彧走到院中,双手舒展,挑眉道:“这点伤,我还不放在眼底。”

徽音想起他身上的其他伤痕,与这些相比起来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这瑟从前怎么没见过?”裴彧来到徽音身前,低头打量。

徽音指尖微缩,犹豫半刻后还是说了实话,“是王寰送我的生辰礼。”

裴彧:“……他还真是不死心?”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徽音听的不甚清晰,“你说什么?”

裴彧扬扬手,“没什么,是个好东西。”

他坐到徽音身边,伸手掐着她的脸颊质问,“为何王寰都知道你的生辰,你却不告诉我?”

徽音一边解救自己的脸颊,一边回道:“你也没问我啊。”

裴彧余光瞥见那架瑟,不动声色的挡住徽音的视线移开它,从袖口掏出一个锦袋递给徽音,不在意道:“诺,生辰礼。”

徽音结果锦袋解开,里头放着一个的温润如玉的狼牙吊坠,牙身还有一个凹陷的小坑,她疑惑的抬眼看向裴彧。

裴彧不自然的移开眼,下巴抬起点点那架已经被踢开老远的瑟,清咳一声,“虽然没有那东西贵重,但这狼牙是我第一次胜仗的战利品,还曾为我挡下致命一击。我虽不信鬼神,但这东西确实有点用处,希望它能在我不在的时候保护你。”

他说的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觉得这礼物有些拿不出手。

徽音提起吊坠,狼牙在两人中间微微晃荡,两人视线也慢慢交缠在一起,彷佛时间都变得静止。

裴彧看见徽音笑容灿如骄阳,眸光璀璨,“我很喜欢,谢谢你,裴彧。”

这声裴彧让他瞬即脊椎发麻,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胸口有些什么似乎要满得溢出来。

时隔多日,裴彧终于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温软香玉中,沐浴后,他懒懒的躺在床上,单腿支起,手边放着一卷徽音给他找出来解闷的兵书。

屋外黑沉沉一片,室内温暖灯火摇曳,兵书对裴彧完全没有吸引力,他视线一直紧跟着忙碌的徽音,从她进来那刻起,到她坐在铜镜前通发,再到她坐在案几前提笔书写。

裴彧过去瞅了一眼,全是他不认识的怪异字体,看一眼头昏脑胀的那种。他仰头盯着青色的帷幔发呆,在心底慢慢数着时辰。

掐着戌时三刻的点,拉着徽音就要回床上睡觉。

徽音万分无奈的放下笔,眼底满是疑惑,“午时睡了很久,你怎么这么快就困了?”

裴彧身体一僵,胡乱回道:“我现在是伤者,精神不好。”

徽音想了想觉得有理,收拾好案几上的东西抱在怀里就要出去。

裴彧傻眼了,连忙拦住人,“你去哪?”

徽音抱着东西朝外走,“我还不困,你先休息,我去颜娘那里,不打扰你。”

裴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让你陪着我。”

徽音被他拉着,回头便看见他低垂的眼,眉眼耷拢,与平时的锐利大为不同,眼含春水,想只乞求主人不要离开的大狗。

她心一软,脚步也停下,“好吧。”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托白日睡多了的福,两人躺了半刻钟都没有睡意,徽音闭着眼属羊,身侧靠过来来一个身影,匍匐在她耳边吹气,“睡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他,“你不是困了,还不睡?”

裴彧讪笑道:“白日确实睡多,不如做些别的吧?”

他伸手握住徽音的细腰,慢慢往下走。徽音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转身对身后一脸欲色的裴彧一脸严肃:“你是伤者,不可以行那事。”

裴彧:“伤在背后,无事。”

徽音抓着他的手,坚定的摇摇头,“不行。”

裴彧目色沉沉,喉结微动,抵住徽音的后背低声道:“我难受,徽音,你帮帮我罢。”

徽音忍住心软,朝里头滚去,抓起被褥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言辞拒绝,“等你伤好再说。”

裴彧追过去,三两下就把徽音扒出来,细碎的吻落下,“真没事。”

徽音扭头躲避他,弓起身子喊,“不行,你给我睡回去。”

裴彧充耳不闻,单手摁住徽音去解她的寝衣,细腻白皙的肌肤在他眼前展开,徽音比刚到裴府时圆润些,该瘦的地方瘦,该大的地方也一点不含糊,叫人爱不释手。

徽音生气的拽着他的头发将人从身上拉起来,她唇抿得紧紧的,身体紧绷着,“你的伤!”

裴彧难耐的喘口气,不去理头皮上的刺痛,埋头下去。

没过一会,徽音就浑身软如春水,脱力的倒在榻上,裴彧将软成一团的人儿扶起靠在床柜上,捞过软枕垫在徽音身后,势如破竹的靠过去,发出舒爽的闷哼。

徽音咬着唇抓在他的肩侧,她怕抱住裴彧碰倒他的伤口,只能配合他行事。

云雨翻歇,徽音浑身颤栗的倒在床上,身后紧紧贴着裴彧滚烫的胸膛,她缓了口气,用着酸软的腿一脚蹬在裴彧身上,裹紧夏被怒斥,“你给我滚。”

——

翌日一早,裴彧神清气爽的从西院离开,他先是去东院看望裴夫人,裴夫人见他来不咸不淡的问了两句伤如何就把人赶走了。

裴彧遂朝苑林走去,刚到苑林,就见门口等着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方木热泪盈眶的扑上来,被裴彧侧身躲开扑了个空,他委屈的回头道:“少将军,我这趟可受了不少苦。”

裴彧迟疑一下,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辛苦了,这几日好生歇歇。”

方木比去之前黑了两个度,他大声应好,笑的眯起眼,拿肩去撞一旁的驰厌,面露得意。驰厌无奈望天,这小子命真好,正好赶上少将军和宋娘子和好之际。

方木跟着裴彧往苑林大堂走,神色正经的禀告,“我到了代郡找到了与陈颉同年的几个老兵,并没有有用的信息,不过,有一人说曾见过陈颉的母家表兄来军营看过他几次。”

驰厌接话:“可陈颉母家并无男子啊?”

“没错,”方木点点头,继续道,“我便追着陈颉表兄这条线查到他在代郡屡次落脚的酒肆,那酒肆是平阳侯府郑家在代郡的耳目。”

驰厌眉头一皱,“平阳侯居然早在多年前就在代郡安插耳目,大司马的亲卫也和他有关,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裴彧倒是半分不吃惊,从宣帝扣下陈颉又将他秘密处死后,他就猜出一点苗头了。陈颉身后之人勾结匈奴板上钉钉,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和宣帝摆明是要护着那人。

能将匈奴人放进关内,必然是位高权重之人,犯下如此大罪却让宣帝甘愿保下的人,除了郑家,还有谁?

宣帝要保郑家他倒是不意外,帝王平衡之术罢了,太子和吴王长成,裴家和郑家相互制衡,谁也动不得谁。

所以宣帝会保下郑家,不让太子和裴家独大。同理,这也是裴彧为什么这几年来深受宣帝宠爱的原因,他比任何都清楚帝王无情。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郑家手伸的这么长,那五年前他父亲和匈奴在代郡的那一战,有没有郑家的身影?

裴彧平静道:“三日日是平阳侯寿辰,陛下特许他在平宁殿举办宴席,届时我去他们住处探一探。”

——

迎风馆,徽音坐在檐下用饭,胸前的挂着一串莹白的狼牙吊坠,这几日她起的都很迟,倒是省了一顿早饭的功夫。徽音叹了口气,不能在这么放纵下去,明日一定要早起。

颜娘头上的伤口已经长好结痂,褐色的痂壳在肌肤上异常显眼。徽音动作轻柔的替颜娘上药,再给她几天时间,帛书上的秘密就能显现,就能拿到扳倒苏家的物证了。

“啪——啪啪。”

隔壁东院传来一阵陶器破碎的声音,还有裴夫人的怒声呵斥。

徽音给一旁的阿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看看。没一会阿蘅就迈着小步跑过来,喘气道:“小郎君不知怎的惹女君生气,女君正在院里发脾气。”

徽音皱眉问:“没关门吗?”

“没有,”阿蘅摇头,“奴婢听着好像是为这小郎君婚事一事。”

徽眉皱得更深了,裴夫人到底是裴彧的母亲,她做不到袖手旁观。她起身出了西院,东院门户大开,婢女们都挤在门口看热闹,窃窃私语。

陶媪留在裴府主事,并未跟着来行宫,裴夫人不管事,裴府的婢女都闲散不少。徽音走过去,散走人群不许她们议论,又吩咐人关紧大门。

东院里面已经一片狼藉,地上全是裴夫人摔碎的东西,裴夫人脸色铁青的站在院内,她的傅母乔媪正在一旁劝慰。

裴衍梗着脑袋,一脸倔强的站在中间,脸上还有一道刮伤。

徽音思虑片刻,吩咐人去把贺佳莹请来,她不想进去转移裴夫人的怒火,叫贺佳莹去劝是最好的。

阿蘅很快就回来了,“娘子,贺女郎今早就出门了。”

徽音还在门外犹豫是否要进去,里头的裴衍突然大声嚷道:“阿母你总是这样,总是不顾我和阿兄的意愿,打着为我们好的旗号,强迫我们做不喜欢的事!”

“我已经有心悦之人,我绝不会娶冯安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徽音踏进去的脚步一顿,慢吞吞的收回来,躲在墙后听着。看来裴夫人奈何不了裴彧,便将主意都打到了裴衍身上,想叫他娶冯安珺。

裴衍说他已经有心悦之人,看来就是上次来裴府做客的上官素了。

裴衍一字一句的复述,“我已经有心悦之人,我绝不会娶……”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裴衍侧脸上浮现一道深深的巴掌印,裴夫人嘴唇泛白,指着裴衍说不出话,“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儿子。”

裴衍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裴夫人难受的捂住胸口,呼吸困难的倒下去,眼皮上翻。

裴衍被吓住,手足无措的接住裴夫人毫无意识的身体,害怕道:“阿母,你别吓我!”

徽音听着里面不对劲的声音探头去看,就见裴夫人一脸青白的倒在裴衍怀里,身体抽搐。她心一紧,连忙吩咐阿蘅去请医官,提着裙跑进去。

裴衍见她到来,抬起发红的眼睛,哽咽道:“阿姊,怎么办”

乔媪在一旁悲嚎,徽音一时之间也有些心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吩咐裴衍将裴夫人放平,掰开她咬得死死的嘴巴。

裴夫人躺在地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徽音跪在她身侧小心的帮她抚胸舒气。

裴夫人明显是气急攻心,颜娘也见过其他人这副模样,她迟疑道:“奴之前也见有人气急晕倒,掐人中也许有用?”

颜娘不确定这个法子对裴夫人是否有用,她的本意是让裴衍动手,这样即使没用也怪不到徽音身上。

谁知徽音听了这话,当机立断的掐上裴夫人的人中,颜娘阻止不急,循着记忆里旁人施救的模样拉起裴夫人的手掌,掐住她的虎口。

裴夫人胸膛渐渐平稳下来,眼神也不在翻白,徽音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此刻才发现手心满是冷汗,她并不在意裴夫人的性命,可裴夫人要是出事,裴彧一定会伤心,她不想让裴彧伤心。

裴衍看见裴夫人睁眼,呜咽一声跪到裴夫人身边哭嚎,眼泪鼻涕混作一团,原本俊秀的的面目也扭曲起来,他哽咽道:“阿母……你没事吧……儿子应您就是了……您别……”

裴夫人睁着眼,留下两行滚烫的眼泪,她咬紧牙关抬手摸了摸裴衍的脸,什么都没说。

徽音见她没事,吩咐裴衍将裴夫人抱进去好生安置,医官也在这时候赶到,徽音听着医官的诊断松了口气,裴夫人无大碍,只是得好生将养一阵子,不能再动气了。

她想了想,还是派人给裴彧递了个口信。

徽音并未离去,裴夫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裴衍六神无主,乔媪也无法当事。她叫人配了药在檐下熬煮,拿着竹扇照看火炉,青烟袅袅,药香扑鼻。

里头裴衍正在裴夫人榻前认错,裴夫人虚弱的问他,心悦的是何人。裴衍如实相告,裴夫人听后沉默良久,道了句:“她家世太低,等以后你成婚了,纳进来做个妾吧。”

徽音摇扇的手顿了顿。

只听见裴衍痛苦的声音:“儿先有负于她,岂能再辱她。”

屋内渐渐没声,裴夫人喝了药沉沉睡去,裴衍萎靡不振的出门,跪坐在徽音身侧,满脸失意。

过了许久,他才涩着嗓子问:“阿姊,你听闻阿兄要娶旁人时是何心情?”

徽音不怎么会安慰失意的少年,如实相告,“一刀两断,再不相见。”

裴衍浑身一震,双手捂住脑袋,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低音,指缝见滴滴答答的落下几滴泪。

“我……说过要娶她的。”

徽音想起上官素,那是个很害羞的姑娘,她问,“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裴衍头埋得更低了些,他抹了把脸,双手撑在头顶,抓乱发髻,“之前在太学我屡次逃课,被上官夫子当庭扣下罚抄,她来给上官夫子送饭。夫子有事出去后,我就威胁她替我抄书。”

徽音缓缓侧头,“?”

“她抄了吗?”

裴衍吸吸鼻子,点头,“抄了,我觉得她人还不错,后来一被夫子罚抄就找她。”

他说抬头看了一眼,发觉徽音一脸鄙夷的看着他,语无伦次的解释,“我……给她买东西了的……我给报酬了。”

徽音默默转回头,端着下巴思索,看起来像是上官素先喜欢的裴衍。

她细细打量了裴衍几眼,眼神破碎,眼角泛红,一副被伤透心的模样,五官精致昳丽,眼角眉梢已经能看出日后的风流姿态。

徽音也喜欢他这副模样,比他往日精神奕奕笑容灿烂要好看许多,无怪乎上官素也动心。

裴衍还在那里抽抽搭搭讲着和上官素的往事,丝毫没有注意已经回来的裴彧。

徽音看着门口的裴彧,也没有出声,裴衍和上官素,她帮不了他们,只有裴彧可以。

裴衍絮叨完后,难受的缩着鼻子,余光瞥见面前站着一个身影,他抬起头,嘴巴一瘪,大哭出声。

“阿兄,阿兄,我不想娶冯安珺!”

裴彧盯着幼弟通红的眼和狼狈的模样,抬手拍了拍他的头。

裴衍好似找到靠山一般,抱住裴彧的腿失声痛哭,“我想要素素,我只要素素……”

“男子汉哭成这样丑不丑?”裴彧蹲下身,用衣袖擦干裴衍脸上的泪,笑道。

裴衍哽咽,“阿兄,求您帮帮我。”

裴彧看着裴衍这副抽泣的模样,好像回了到了幼时,裴衍就是个跟屁虫,从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路都走不稳就开始奶声奶气的叫着,“阿兄阿兄。”

等裴衍大了些后,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裴彧也烦这个哭包弟弟,每次总是偷偷甩开他独自出府玩乐。

直到有一天,裴衍落单被其他给欺负了,揍得鼻青脸肿的回家,哭着找裴彧给他做主。

裴彧二话不说带着裴衍就打了过去,最后,两兄弟都鼻青脸肿的回家,又被裴擎教训一顿。也是从那天起,裴彧不再嫌弃这个弟弟,总是会带着他。

他看着裴衍鼻涕眼泪混作一团,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裴彧握着裴衍的肩膀站起身,替他整理好散乱的发髻,温和道:“回去收拾收拾,睡一觉,一切交给阿兄。”

裴衍泪眼朦胧三步一回头的离去,看见阿兄站在原地,像他第一次离开长安时那样朝自己挥手。

裴衍知道,只要阿兄在,他就不用操心一切。

他走后,裴彧看着徽音,摸摸她的脸,“今天吓到了吧?”

徽音摇摇头,“夫人无碍,你别太过忧心。裴衍的事,你打算如何和她说,医官说夫人现在不能动气。”

吱呀——

两人回头望去,乔媪打开门,望着屋外的两人道:“少将军,夫人醒了,她想见您。”

裴彧收回手,按着徽音坐下,抬步进屋。

裴夫人脸色苍白的靠在凭栏上,单手按着额头发胀之处,见裴彧进来,她疲惫道:“坐吧。”

裴彧撩起衣袍跪坐在裴夫人榻前,端起药碗伺候她喝药。

裴夫人一脸痛苦的摆摆手,“太苦了,放着吧。”

“阿母从前一直劝儿子良药苦口,怎么自己不肯用药了。”裴彧没听她的,将瓷勺递过去。

裴夫人皱眉咽下汤药,满脸苦意,“裴衍和冯家的婚事,你有话就说吧。”

裴彧喂完裴夫人放下碗,正色道:“阿母替我择李莹月,替阿衍择冯氏女,各中缘由我一清二楚。”

裴夫人忍不住道:“你既清楚,那为何不愿意娶李莹月?”

裴彧沉默良久,“我只要徽音。”

裴夫人压着咳意,忍不住流泪,“你不愿娶,我不逼你,毕竟这些年多亏你才撑住裴家。我虽是一介内宅夫人,却也知独木难成支。”

“这些年,郑家子息颇丰,与长安官员贵戚交错联姻,已经长成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你再看看裴家,你两个叔叔都远离长安不掌实权,京中只有你一人苦苦撑着,一旦出事,他们鞭长莫及。”

“母亲想替你和衍儿选两门有力的姻亲,有错吗?”

裴彧:“没错。”

裴夫人字字泣血,泪流满面,“那你们为何一个一个都觉得我是在害你们!你如此,衍儿如此!我是你们的母亲,我难道不想你们过得顺遂舒心吗?”

“你为了裴家独自守在代郡五年,我心疼你,你不想娶其他人,我允就是。可你弟弟不成,他这些年受你庇护,总得为你做些什么吧!”

裴彧后退一步,磕头下去,沉声道:“母亲总觉得亏待了我,却忘了我是长子,照顾寡母幼弟本就是我的责任。阿衍,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我会替他遮风挡雨。”

“你能护他一辈子吗!他又愿意躲在你的羽翼下一辈子吗!”

裴彧抬头,眼神沉静,一字一句道,“全凭他所愿。”

裴夫人泣不成声,长子愿意护着幼子,她本该高兴的。可她是真的心疼裴彧,心疼他独自挑起大梁,肩负重任,她只是想叫裴衍替他分担些。

她忘记了,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她不能多加干涉。裴夫人想起裴衍对她的指控,他说阿母总是打着为我们好的旗号,却从不问我们的意愿。

裴夫人闭上眼,万分无奈,“随你们去吧,我没精力管了。”

裴彧扶着裴夫人躺下,替她盖好被褥,望着寡母疲倦的面容,他心猛然一抽,涩然道:“阿母可得养好身体,我和阿衍的孩子还指望您呢。”

裴夫人鼻尖一酸,翻身朝里心酸流泪,“放心吧,教训不了你们两个大的,还教训不了你们的小子吗?”

裴彧失笑,“是。”

徽音听着里面的动静恢复平静,望着天空变幻的云层浅浅叹气,她没想到,裴夫人为两兄弟择妻居然是这个原因。

抛开裴夫人其他毛病不谈,她爱护孩子这一点倒是很好。

第52章 这世上少年夫妻能携手到……

裴彧打开门走出来, 疲倦的目光在看见徽音那一刻泛起笑意,他走上前将人抱在怀里,头轻轻搁置在她肩上闭目不语。

徽音回抱住他, 来回抚摸着他的肩颈无声安慰。她蹭蹭裴彧的脸,轻吻他疲惫的眼角, “累了就歇会,我在呢。”

裴彧抱紧徽音,恨不得将怀中的人儿嵌进身体里去,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合他心意的人, 叫他如此喜爱。

徽音从他怀中退出来,拉着他的手回了西院, 裴彧一路赶回来估计还没吃午饭, 她吩咐颜娘去备点吃食。

进了屋后,徽音拉着裴彧进入内室, 一脸正色,“陛下擅权衡之术,可我怎么看着郑家有压裴家一头的意思,你给我讲讲现在的形势?”

裴彧单手支头,抬手勾了勾徽音的鼻头, 含笑, “怎么, 怕裴家倒台?”

徽音一把拉下他的手, 拍着他的肩膀, 神色严肃, “你给我坐好了,我问什么就答什么!”

裴彧乖乖听话坐端正,连衣角都没乱, 他诚恳的看着徽音,“你问,我一定老实交代。”

“郑家最近确实风头正盛,平阳侯四十寿诞,陛下特许他在平宁殿办宴席。”

平宁殿为皇家专属,拿出来给一个臣子举办宴席,确实是莫大的殊荣了。

徽音蹙着眉不语,这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陛下此举分明是在为吴王造势。难道传言是真的,他真的更加属意郑妃所出的吴王?

裴彧像是猜到徽音在想什么,他屈指敲敲她的脑门,“别想太多,陛下确实是抬举郑家,不过目前他还没有换太子的打算。”

“陛下为何这般,他不是一向喜欢平衡两家势力吗?”

裴彧解释道:“广陵婚期定在今年十一月,陛下心疼这个女儿,再加上郑妃的枕边风,便想着给郑家多一些的殊荣。”

徽音垂下眼,广陵这事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且广陵嫁给镇南王世子,势必会将镇南王拉到吴王的阵营。

目前郑家靠文臣,裴家靠武将,两相制衡,可若镇南王为郑家所用,那郑家吴王便是文武皆有,势力大增。

徽音此刻才明白,当初皇后为何会属意她为太子妃,因她父亲是除丞相外最大的文官,而丞相年迈,是纯臣只效忠于陛下。

宋家出事,苏家取代宋家的地位,太子妃便成了苏静好,也就说,太子和苏静好的婚事势在必得,不可逆转。

果然,下一刻裴彧便道:“皇后已经与陛下商议,将太子大婚订在年前。”

徽音心猛地一沉,若苏静好成为太子妃,那她还有望扳倒苏家吗?皇后和陛下会为了保护皇家颜面,裴彧会为了苏家身后的文官势力包庇苏家吗。

她不知道。

如果他们执意要保苏家,她只能投靠郑家和吴王,借由他们的势力拉下苏家,可这样一来,太子一党就会受到重创。

徽音闭上眼,脑中飞速思考着,她该怎么办。

裴彧见徽音久久不出声,担心她是吓住了,他拉住徽音的手,和她十指紧握,“别担心,若有一日我真的不行了,我一定送你走,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徽音眼眶一酸,低下头流泪,“你别说这种晦气话。”

裴彧凑过去,无奈的擦着徽音的眼泪,“你怎么这么爱哭。”

徽音拍开他的手,反驳,“我才不爱哭。”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声音软软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裴彧想,他真是有病,居然觉得徽音哭起来的模样实在可怜可爱。

“平阳侯寿宴,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徽音擦干眼泪,闻言一愣,眼皮还发红,“我去,不太好吧。”

裴彧一上午没用饭,肚子开始造反,他懒洋洋的在案桌上拿了个梨在手中啃着,一手将徽音揽在怀里,拿咬过的梨给她啃,

他不知想到什么,咬牙切齿道:“有什么不好,我就是要告诉大家宣告主权,你是我的,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滚得远远的。”

徽音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低头咬了口梨,香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屋外颜娘在敲门,徽音起身出去取饭菜。

用饭时,裴彧突然想起来,朝徽音道:“你帮我个忙,裴衍那个心上人,帮我打听打听如何。”

徽音将香甜的烤饼掰成小块一点一点的吃着,闻言有些迟疑,毕竟替小叔子看未来妻子这事是嫂嫂该做的事情。

她私心里其实不想掺和进裴家这些私事里,裴夫人一事是迫不得已,至于裴衍的婚事,她不太想管。

徽音咽下烤饼,毫不留情的拒绝,“你让贺佳莹去。”

裴彧听闻只是挑了挑眉,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他下午还要去苑林上衙,用完饭,裴彧离开迎风馆,才出门就看见裴衍一脸菜色的等在门口。

他慢悠悠的晃过去,裴衍一见他就眼神发亮的迎上来,迫不及待的问,“阿兄,阿母如何说?”

裴彧望着裴衍不说话,眼神发沉。裴衍心瞬间跌倒谷里,连阿兄出马都说服不了阿母吗?

裴衍唇齿发颤,身形摇晃。裴彧见差不多了清咳一下,万分为难道:“阿母倒是松了口,只是……”

“只是什么!”裴衍反手抓住裴彧,紧张兮兮的问道。

“你那心上人的品性不知如何,她放心不下。”

裴衍立马指天发誓,“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裴彧故作高深的摇摇头,“你说的不做数,得找个她信服的人去说。”

裴衍拧着眉头仔细思考人选,久久不语。

裴彧无语的看了眼傻弟弟,再次出声提醒,“你嫂嫂就很不错。”

“嫂嫂?”裴衍疑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这就去找徽音阿姊,不,是嫂嫂帮忙!”

裴彧勾唇一笑,徽音跟他斗,还嫩了点。

——

里屋之内,帷幔层层垂下,不用置冰亦觉得清凉,案几上错金山庐檀香青烟袅袅上升。

徽音翻译的了古文字觉得眼睛有些累,趴在竹席上午睡一阵,申时初才醒。

颜娘听进里屋传来动静连忙小跑进来,凑在尚未完全清醒的徽音耳边低语,“小郎君来了,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徽音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怎么不早来喊我?”

“小郎君不让,说是有求于你。”颜娘递了块打湿的帕子过去给徽音擦脸。

“求我?”

徽音一脸迷茫,裴衍有什么事要求她,她弯腰穿鞋,突然想起午间裴彧所言,上官素品性一事。

她穿鞋的动作一顿,瞬间明白裴衍为何事所来。该死的裴彧,她都说不想管了,他倒是好心机,让裴衍来找她,是吃准了她不会拒绝是吗?

徽音收拾好出门时,裴衍正一脸“谦和”的要帮着阿蘅扫院角,伸手去夺扫帚。阿蘅满脸惊恐,连连摆手拒绝。

“裴衍。”徽音打断二人的争抢,朝裴衍勾勾手。

裴衍眼睛发光,一路奔到徽音面前,笑意漾在眼里,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其中两颗还有虎牙尖尖。

“嫂嫂,你醒了。”

徽音听见这句嫂嫂皱起眉,她要没记错的话,裴衍曾经对她放过狠话说绝不会承认她是他都嫂嫂。

裴衍也想起这回事,尴尬的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道:“过去是我顽劣,对不住嫂嫂,求嫂嫂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徽音微妙的挑了下眉,转身坐到檐下的座位上,示意裴衍也坐。

裴衍坐姿端正的坐在徽音对面,乖巧至极,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的顽劣和霸道。

徽音替两人都倒了盏茶,慢条斯理道:“你的来意我都清楚,让我帮你之前你得回答我两个问题。”

裴衍不住地的点头,“嫂嫂你问。”

“第一,上官素和你阿兄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第二,若有一日,你发现你不再喜欢上官素,你会如何?”

裴衍听完完全呆傻住,这是什么问题,完全不可能发生啊。

徽音浅啜了口茶,微微一笑,“你可以慢慢想,我还有事,你自便。”

她起身离开时,听见身后裴衍咬着牙问,“这两个问题根本就不会发生!所以我也没法回答。”

徽音转过头,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有些尖锐的问道:“如何不会发生?皇权侵轧之下,任何都会成为裴家的敌人,如若有人拿上官素在意的家人威胁她,要求她谋害你阿兄呢?”

“其二,这世上多的是少年夫妻相看两厌,彼此决裂,能携手到老的才是少数。你现在是很喜欢上官素,喜欢到愿意为了她忤逆母亲,可你有没有想过,当有一天,你位高权重之时,上官素容颜逝去,而你身边多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女郎,你难道不会移情别恋?”

“你与上官素身份天差地别,你若另爱上她人,有没有想过深陷后宅全身倚靠于你的上官素会如何,她可是没有说不的权利。感情一事,只在当下,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徽音说完起身离开,她挺喜欢上官素的,她能做的也只是为她谋条后路,至于其他,她也插手不了。

裴衍紧握拳头,嘴唇抿紧,徽音的一番话再他心里头掀起破天波澜,这两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可徽音说的是事实,也许有一天真的会发生,到那时,他会如何?

“我选阿兄!”

徽音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她听见裴衍无比坚定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选阿兄,我不会让任何伤害阿兄的。”

“第二个问题,”裴衍语速慢下来,声音发涩,“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喜欢上官素,我会征求她的意见,她若留下,我自当给她妻子的尊严荣宠,她若要走,我会送她离开,护她下半辈子平安。”

“行,”徽音语气带笑,回头招招手,“你这个忙我接了,等消息吧。”

裴衍一喜,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抱拳,“嫂嫂不计前嫌愿意帮我,衍感激不尽……”

徽音走进内室,摆摆手,“等你成亲那日再谢我吧。”

——

平宁殿居于甘泉宫西北高台,屋顶覆玄黑陶瓦,日耀则泛紫金辉光,殿柱皆用南山巨木,朱漆为底,雕刻云纹,奢华异常。

时值夏末黄昏,蝉鸣不绝,殿中锦绣帷幔,华灯璀璨。殿门口守着四位青衣长袍的门僮,高声唱道每一位来祝贺的贵客名号。

徽音跟着裴彧一路进殿,门僮高声唱道:“裴将军到。”

众宾客起身拱手行礼,裴彧一一回礼,顺着婢女指领落座于正坐左列第一个位置上,吴王早已经坐下,此刻抬头遥遥朝裴彧点头,他身后还跪坐着一貌美姬妾。

方一落座,吴王便开口笑道:“元唏兄,看来你我乃同道中人啊。”

他说这话时意味不明的看向裴彧身后的徽音。周围已落座的宾客纷纷止声,眼观鼻耳观心,侧耳听着上头两位大人物的谈话。

裴彧轻笑,吩咐侍女在他身旁再置一张锦席,并排摆放,他则拉着徽音坐下,为徽音斟酒布菜,无视众人吃惊的眼神回道:“殿下此言不妥,你我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吴王冷笑,“哼,自然,你将个妾室当宝贝,本王可做不到。”

裴彧取过短匕首将烤肉分成小块方便徽音进食,手腕发力一掷,短匕猛然插入吴王面前的案几上,入木三分,连周围都被震出裂缝。

吴王大惊失色,拍案怒道:“裴彧,你!”

裴彧直起身,当着吴王的面抽回匕首,勾唇浅笑,“臣一时手滑,殿下勿怪。”

吴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拳头攥得死紧,若非周围人将他劝住,只怕此刻就要上去和裴彧动手。

徽音没管他俩之间的矛盾,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吴王身后那个美艳姬妾身上,那女子她认识,正是两月前宫宴上救她的乐漪。

乐漪察觉到徽音的视线,微微抬头一笑,复又低下头,低眉敛目的替吴王斟酒。

面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手掌还有一个剥得干干净净的蜜桔,散发淡淡的桔香。裴彧一边和吴王打嘴仗一边也没闲着。

尚未开席,主菜未上,时令蔬果却不曾缺席,秋梨、蜜桔、甜瓜、脆枣盛于漆盘中。

徽音掰着蜜桔吃,用只有两人的声音对裴彧说道:“你今日作何打算?”

裴彧道:“今日郑家众人都在此处,我打算夜探平阳侯住所。”

徽音抬眼看向他,眼底露出笑意,“想要我帮你,求我。”

裴彧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灵动的模样,眼波流转间,眼角眉梢都是风情。他喉结微动,低声道:“求你。”

他顿了顿,再度道:“徽音,求你了。”

徽音咬了口脆枣,甜滋滋的果肉在唇齿翻涌,她微微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我要还要吃桔子。”

两人低语间,面前突然扑来一阵香风,女郎粉裙绿鬓,眉眼秀丽,轻咬着下唇,身姿袅娜的屈膝行礼。

徽音和裴彧同时一顿,蹙着眉望着李莹月,不知她要做何。

李莹月捏紧手心,眉目含情,声音如水,“裴将军,妾想问你,那日为何不曾上门?”

徽音顿时觉得口中脆枣味同咀嚼,她抬头看了眼李莹月,泪眼盈盈,身姿颤颤,好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叫人忍不住心疼。

裴彧面色淡淡的斟酒,眼风未动半分,“李女郎,你失礼了。”

李莹月浑身一颤,泪珠就此滑落,她不可置信的捂着胸口泣泪,“裴将军,你为何是不是因为这贱人?”

她侧头愤恨的盯着徽音,满脸不甘。

李莹月停在两人案几前已有一段时间,偏偏她还一副委屈至极落泪的模样,整个殿中的议论声慢慢降了下来,纷纷打量着这边。

吴王唯恐天下不乱道:“元唏,果然魅力不减当年啊,美人争相投怀送抱,艳福不浅。”

裴彧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本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主,与李莹月素不相识。若非他阿母私底下与李家有意,理亏在先,他早不搭理李莹月,叫人拉下去了。

他冷冷瞧了李莹月一眼,耐心告罄,“李女郎,某的事与你无关。”

李莹月眼泪簌簌下落,红着眼不肯离去。

裴彧眼见徽音笑意一点一点降下去,心中烦闷至极,冷声呵斥道:“你且听好,家母所言皆未知会过我,她向你们说了什么,我一概不知情,也一概不会接受。你莫再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惹得流言纷纷,速速离开!”

李莹月不肯离去,将被羞辱的一腔怨恨撒在徽音身上,“你胡说,分明是你被这贱人勾引,这才不愿承认和的我婚约。”

“闭嘴!”

“慎言!”

两道呵斥同时响起,裴彧怒极拍案,含怒道:“我与你父亲说的清清楚楚,补偿也给得明明白白,你却一再胡搅蛮缠,出言辱我心上人,当我裴彧是死人吗?”

“来人,赶出殿去!”

“是!”等候在殿外的方木和驰厌披甲执锐上殿,靴履重重的踏在地上。

李莹月浑身一阵,此刻才晓得后怕,她不住的流泪,四处找人求救。她今日是偷偷跑来的,父母并不知情,她很早以前就爱慕裴彧了,她不甘心放弃这次机会。

“我”

吴王瞥了眼浑身气愤的乐漪,面露诧异,方才他没听错的话,那句慎言是她所言。他来不及去想乐漪是何用意,起身搅事。

吴王走到李莹月身边,长叹道:“裴元唏,你这是做什么,一个爱慕你的女郎不喜便罢了,何必欺负人呢?”

其他人也跟上去七嘴八舌的劝导,叫裴彧莫跟一个小小女郎计较。

裴彧似笑非笑道:“殿下何时这么怜香惜玉了?我本就不是好人,亦非君子,今日我偏要计较。”

徽音身为当事人之人,事发时便默默不语。她盯着月漪陷入沉思,她确定她不认识月漪,那月漪为何要屡次相帮于她?

李莹月瑟瑟发抖的躲在吴王身后,她已经想到被赶出去后会被多少人讥讽,过了今日,所有人都会嘲笑她恬不知耻,她的名声全毁了!

“对不住,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吧……”李莹月崩溃大哭,跌落在地。

裴彧没有半分心软,挥手让人拉出去。

“这是在做什么啊?”

寿诞的主人平阳侯姗姗来迟,他穿着,抚着美髯须微笑着走进大殿。

立时便有人上前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平阳侯今年整四十岁,乃是郑家和吴王身后的掌舵人。

他为人谦和,礼贤下士,喜爱结交,门下门生众多。听闻事情的始末后,他先是张开手笑着去安抚面色惊异的宾客。

而后才慢慢踱步到裴彧等人面前,抚须指着哭泣的李莹月笑道:“老夫与此女的父亲有些交情,裴将军,能否老夫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裴彧冷笑,“若人人都如她一般冒犯于我,往后我还有何威信可言?”

李莹月满脸泪痕的盯着裴彧,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可怕,明明那日的他很和煦。

平阳侯微微摇头,上前落座在正位上,语气谆谆,“到底是年轻气盛,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

裴彧端起酒盏,遥遥的朝平阳侯敬酒,戏谑道:“侯爷说这话是最为不妥的,三年前一小官不甚冒犯于侯爷,侯爷可是上书呈表要诛他满门啊。”

平阳侯笑意变淡,微眯盯着裴彧。

裴彧把玩酒盏回望过去,双眼漆黑如墨。

殿中丝竹悦耳之声不知何时已停,一片寂静,只有裴彧案桌案发出的一丝微小声音。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裴彧身边坐着的那位艳绝女郎正在执筷用膳,方才那声音就是竹筷撞击漆盘的声音。

徽音毫无所觉,自顾自的吃着,毕竟民以食为天。

裴彧支着头津津有味的看着她用膳,时不时帮她续杯。

吴王忍不住斥道:“裴彧,你莫要太猖狂了!”

裴彧不耐烦的掩住耳朵,从前怎么没有发觉吴王这般蛞噪。

他见徽音用完饭,递过去干净的锦帕,“饱了么?”

徽音点点头,裴彧遂牵着徽音起身,不悦的看向吴王,“既然殿下和侯爷都为此女求情,那便算了,就当作我给侯爷的贺礼了,告辞!”

“裴将军留步!”

“裴将军!”

平阳侯压抑着怒火,他这寿诞还没开始就被毁了,若非陛下再三叮嘱两家不可撕破脸,他绝不会邀裴彧前来。

裴彧牵着徽音离开大殿,走到转角之处时两人分离,他吩咐驰厌送徽音回去。

徽音问:“李莹月?”

裴彧皱眉,似是不想再谈论此人,“今日我本是打算寻吴王生事,她非要撞上来不肯罢休,甚至出言侮辱你,给她点教训也是应得。”

徽音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嘱咐道:“切勿小心。”

裴彧的身影隐入夜色,渐渐消失。回去的路上,徽音撞见了一个人,长乐尉卫平嵘,平祯的大兄。

平嵘看见徽音脚步一转引上来,眼神放肆,“这不是宋女郎吗,近日可安好?”

徽音面色淡淡的行礼,“回尉卫大人,妾身一切都好。”

平嵘调笑,伸手去摸徽音的脸,“跟着裴彧有什么好,不如跟我……”

“啪——”

平嵘只感觉手臂骤然麻痛,痛呼出声。

驰厌收刀入鞘,语气不甚恭敬,“尉卫大人,请勿失礼。”

平嵘捂着手臂一脸怒意,抬头刚想骂两句,就看见驰厌横刀在身前,冷冷盯着他,此人是裴彧的贴身近卫,身有官职,平嵘不忌惮他,但忌惮他身后的裴彧。

他瞥了眼了徽音,冷哼一声离去。

徽音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眼神微动。

驰厌见徽音盯着平嵘的背影一动一动,出言询问,“娘子,怎么了?”

徽音收回视线,抬步离开,“这位平嵘你可熟悉。”

驰厌回忆片刻道:“不怎么熟悉,不过少将军说他目光短浅,狂妄自大,成不了大事。”

徽音点点头,又问了些其他无关紧要的问题。

第53章 避子药,她是不是从没想……

迎风馆灯火明亮, 徽音先去看了裴夫人,她这几日都在卧床休养,贺佳莹随侍在身边。

裴夫人精神不错, 倚靠在凭栏上,贺佳莹正在喂她喝药。她见了徽音也和蔼了许多, 拉着徽音闲聊了几句。

徽音不咸不淡的应了两句就告退离开,她对裴夫人没有亲近的意思,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就行。

已经七月下旬,甘泉宫避暑之行也将要结束, 等到八月中秋宫宴之后,她应该就已经离开裴府了。

这几日裴夫人卧床, 院中一些琐碎事务都来找她拿主意, 耽误了徽音不少时间,连翻译古文的进度都耽搁了下来。

徽音坐在案前翻阅竹简, 月上枝头,凉风渐起,裴彧方归。

他今日出门赴宴穿的是一袭玄色深衣曲裾,许是为了方便做梁上君子,袖口和下摆处都被扎住, 显得身形劲瘦挺拔。

徽音收好古籍迎上去, 她屋门口的木门昨日叫裴彧亲自修葺好, 新上的朱漆油亮油亮的。

裴彧神色与分别时大不相同, 他眉头紧锁, 唇瓣抿紧,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徽音微微蹙眉,轻声问:“出了什么事?”

裴彧神色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摆摆手, “无事。”

徽音听闻这句默默走到他身后替他解下手臂上的束带,裴彧不想告诉她,她也不会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有,裴彧亦然。

梳洗后两人躺在榻上,裴彧难得没有闹徽音,他板板正正的躺在床上,盯着纱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徽音侧头看着他,她不清楚裴彧在郑家获悉了什么,但他是第一次露出这幅沉重的表情,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难道是与夺嫡有关?陛下正直盛年,手中权柄大握,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夺嫡至少也是十年后的事情。

不是夺嫡,那又是什么?

裴彧突然顷身抱住徽音打断她的思绪,他埋在她的肩侧沉默不语,徽音没有开口,她只是抬起手回抱住裴彧,无声安慰。

等到徽音熟睡后,裴彧才抬起头,明亮的月光明晃晃的照进屋内,找进他漆黑的眸子里,他在郑家找了他父亲当年紧急呈给陛下的军报。

军报上言明,我军战术布防外泄,恐匈奴突袭,请求退回代郡。

五年前代郡一战的始末卷宗裴彧清清楚楚,这些年来他不知翻阅了多少遍,匈奴突袭,他阿父虽然胜了,却是惨胜,连自己也没能活着回来。

他确信卷宗没有记录过此事,也就是说这封信是被秘密截下,而那个外泄的战术之人,就是携匈奴刺客出现在甘泉宫的陈颉。

裴彧拥紧徽音,眼底幽深不明,他阿父的死无疑是郑家所为,而陛下包庇郑家,看来也是知情人。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是没有人说过,若陛下不仁不义,又该如何?

——

七月底,甘泉宫避暑之行结束,徽音时隔三月再次回到临水阁这座小院,裴府有陶媪做镇,她也卸下了管家的担子。

八月,大旱,岁大饥。

由太子主持修建的禅台在完工后的第三日被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烧毁,一时之间,流言蜚语纷纷而至。

他们说,是上天对太子不满,这才三月不曾降雨导致大旱,禅台被毁就是最好的证明。

粮价飞涨,好在府库粮食充足,陛下放粮赈灾,长安郊外涌进了一批灾民,裴彧这些时日除了忙着长安外围布防巡视外,还忙着解决太子流言一事,许久未归。

长安夫人贵女们得知灾情,由皇后娘娘牵头组织了一场募捐,徽音没什么钱财,便把裴彧之前给她的一袋金锭捐了出去。

趁着募捐的由头她出了门,约冯承在东市见面,袁秩留下的帛书她已经悉数翻译完,皆是普通的古籍,只有一封段落中藏着一句话。

城西十里亭往西五里,破庙第五块青砖之下。

徽音笃定,这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东西。天下大旱,却未波及天子之都,长安依旧繁华,东西二市行人络绎不绝,车马难行。

徽音等在酒肆里,帛书已经变她手心的汗微微濡湿,她握住颤抖的手掌,闭上眼深呼吸,安慰自己,等了那么久,不急于一时。

街道的叫卖传进徽音耳里,她侧身望去,拐角处驶来一架宝马华盖的奢靡马车,在这拥挤的街道的上都不曾降速,一路疾驰过来,撞到不少行人。

车夫手中的鞭子甩的呼呼作响,口中大声呵斥,“快滚开!平府的马车也敢拦。”

一阵风起,徽音看清了马车内的那人,是平嵘,他怀里还抱着个看不清面容的布衣姑娘,似乎在哭泣。

平府马车闹了一路消失在街尾,街角远远传来一声哭嚎,一个浑身脏污的瞎眼婆婆跌跌撞撞的跪倒在街上,双手举在空中摸索。

口中哭唤道:“云娘……我的云娘!”

众人七嘴八舌的将她扶起,询问事情的始末,这家人原是平氏底下的佃农,家中有一女生得貌美,被平嵘看上,威逼利诱不成,直接明抢。

徽音听着低下的骂声和劝阻。他们说平氏是贵族,民斗不过官,莫将自己一条老命和全家人的命折腾进去。

老婆婆看不见的浑浊眼珠留下两道泪,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无力的捂着胸口哭嚎。

“徽音,你在看什么?”冯承进门好一会了,瞧见徽音一直望着窗外,神情冷漠。

“没什么,”徽音关上窗,将手中的帛书递给冯承,“阿兄,你帮找到这个东西。”

冯承接过帛书打开,面露欣喜,“太好了,我就知道袁秩手里有东西,我这就去找!”

告别冯承后,徽音去了趟黑市,所谓黑市,其实就是卖些明面上不能卖的东西,比如消息之类的。

是夜,熟睡的徽音突然被一阵钻心的疼意疼醒,好似有一张大手在她腹中肆意搅弄,拽着她的小腹往下扯。

她疼得浑身是汗,嘴唇咬的发白,身下传来一股濡湿感,是她来葵水了。

徽音身体一向康健,葵水准时不折腾人,只有在第一天时人有些困乏腰酸,从没有一次向现在这样,痛得她痛呼出声。

她捂住肚子,捂住的蜷缩在床上,被褥在她不住的翻身间落地。屋内灯火已熄,伸手不见五指。

徽音难受的喘着气,想翻身下床去找人,才一落地连站都站不住,跌在地上。

她捂着肚子痛叫出声,眼泪砸在地上,怎么会这么痛,痛的她想死。

地板的凉气的加深她的痛楚,徽音汗如雨下,嘴唇上咬出深深的痕印,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

楼梯间有脚步声传来,徽音虚弱的睁开眼,祈求的望着门口,谁能来救救她。

今夜太晚,裴彧本应该直接歇在卫所,但他已经三日未曾见到徽音,心痒难耐,实在忍不住想见她。

担心搅扰徽音的好眠,他开门的声音很轻,屋内黑漆漆的一片,帷幔后传来微弱的呻吟。

裴彧心中一紧,快步走到帷幔后,徽音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哭泣。

他连忙将人抱上床,手下全身徽音身上浸出来的冷汗,她瘦的跟小猫一样,轻飘飘的。

“怎么了徽音,快告诉我哪里痛?”

徽音捂住肚子,泪眼朦胧,“肚子痛。”

裴彧连忙点起床前的油灯,去看徽音的脸色,惨白如纸,额上颈间全是汗水,一副痛极模样。

裴彧快步走到窗前,大喊道:“来人,快去请医官。”

一楼旁屋的灯光接二连三的亮起,颜娘披着外衣边走边穿,一面吩咐阿桑去请医官,一面带着阿蘅快步上楼。

裴彧把徽音抱在怀中,炙热的大掌捂在她小腹上轻轻柔捏,焦急地问,“好些了吗?”

徽音虚弱的倒在他怀里,昏昏沉沉。

颜娘进了内室,忙问,“少将军,出了何事?”

裴彧喊她进来,颜娘见徽音一副病重模样,瞬间就慌了神,嘴唇颤抖,“这……这是怎?”

裴彧绷着脸,训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没一个人发现不对劲!”

徽音微弱的拉住裴彧的手,无声摇头,她实在没有力气说话,只能抬手指着床上那块血迹给颜娘看。

裴彧看见那块血迹,脸色更加难看,抱着徽音要起身下楼。

颜娘连忙拦住他,“少将军,娘子这是葵水来了。”

“来葵水会痛成这样?”裴彧拧着眉,徽音软软的道在他怀里,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颜娘解释,“少将军,娘子以往来葵水没这么痛,许是用了寒物。”

裴彧将徽音放回床上,探着她的体温,并不高热。他抿着唇退后,疑问道:“怎么止痛?”

颜娘将阿蘅遣下去烧热水,取来干净的帕子擦拭徽音脸颊的汗,回道:“娘子第一次这样,许是要些药。”

裴彧坐在榻上,看着颜娘替徽音换上干净的衣服,徽音比方才要好些,双眼蒙上一层水雾的朝颜娘撒娇,“傅母,我好疼啊。”

颜娘心疼的不行,忙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哄着。裴彧被晾在一边,看着两人亲如母女的模样,心中不住的泛酸,什么时候,徽音才会这样软软的朝他撒娇。

半响,阿桑拉着衣衫不整的医官赶来,医官还没来来得及喘口气,就被裴彧拉到帷幔外,替里头那位娘子把脉。

他抚着胡须暗叹一声,怎的如此不注重身体,年纪轻轻的糟蹋身体,以后想补救都补不回来。

“这暖宫的药,一日三次水煎服用,连服三月。”

裴彧接过药方询问,“她往常不会痛成这样,今日是为何?”

医官眼神古怪的瞅了裴彧一眼,“少将军不知吗?凉药服用久了伤身,于以后子嗣有碍。”

颜娘浑身僵硬,脑中轰隆一声,徽音服药是避着裴彧,要是被他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裴彧疑问,“什么凉药?”

“避子药,”医官没有看见裴彧阴沉的脸色,继续道,“少将军,娘子现下服的这药太过伤身,是否需要老朽重新开一副?”

裴彧面色阴沉如水,额角青筋暴起,良久他才平静的吩咐:“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今日之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是。”医官收拾好药箱离开。

颜娘抱着徽音微微发抖,裴彧知晓了徽音避子一事,他会怎么样。

裴彧隐在黑暗里,怒火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烧得他眼前发黑。他不明白,为什么徽音要吃避子药,她不愿替他生儿育女,从没想过和他的以后吗?

心脏处传来尖锐的刺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裴彧不得不弯下腰,手掌紧紧朝撑住墙壁,才能勉强站稳。

不知过了多久,陶灯里的灯油烧枯,烛火熄灭,颜娘半边身体僵硬,她才听见裴彧一句无波无澜的声音,“你好好照顾她,我还有事,先走了。”

颜娘想要解释,又怕越描越黑,只能哑然的跪在床前,目送裴彧离去。

——

徽音醒来时天才刚刚亮,她嘴唇干涩,嗓子发痒,撑着疲惫的身体起身,发现颜娘睡在脚踏上守着她。

颜娘听见动静惊醒,坐起身扶着徽音躺好,“你别动,要喝水吗?”

徽音点点头。颜娘指腹触发壶身,确定茶还尚温才倒给徽音喝。

徽音连饮三盏,关于昨夜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自己痛晕前好像看见了裴彧。

“傅母,昨夜裴彧回了吗?”

颜娘倒茶的动作一顿,隐去眼中的忧虑,下定决心摇头,“少将军并未回来。”

她有些心虚的眨眼,转移话题,“那药可不能再吃,太过伤身。”

徽音没有接话,颜娘还想再劝时。楼梯间突然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环佩响声,贺佳莹提着木篮上楼,人未到先闻其声,“徽音,听说你病了?”

徽音身体尚虚弱,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不算生病。”

贺佳莹将手中的木篮递给颜娘,里头是几个红彤彤的脆果,她提着裙摆坐下,关怀道:“你面色看着特别差,真没事吗?”

“我真没事。”徽音笑笑,捧着热茶喝了一口,缓解小腹的坠痛。

贺佳莹撑着双手悠悠叹气,“府内好无聊。”

徽音笑道:“没有人天天陪你游山玩水,自然无聊。”

贺佳莹皱鼻轻哼,“你就会取笑我,亏我还特意带着果子来看你,那可是郭夫人特意遣人送来的。”

徽音:“多谢你了,时刻惦记我。”

贺佳莹舒心的眯眯眼,“过两日我们去街上逛逛吧,府内好闷。”

徽音回忆着在黑市买来的消息,后日平嵘会去梁园賦赴宴,她垂下眼,不经意道:“听说梁园賦的位置很难订。”

“梁园賦?”贺佳莹拍手道,“好说,梁园賦的主人受过表兄恩,一直都给裴府留着位置呢。”

徽音慢慢弯起眼睛,“那很好。”

——

梁园賦坐落在城西幽静之处,是由两座三进宅院组成,内有江南式样的园林景致,假山亭湖,清幽雅致,加之其有名动天下的神厨坐镇,是长安贵族最为喜爱的去处。

徽音和贺佳莹跟随指引的人一路来到左院第三间雅座,厅堂内开阔,地上铺着精细苇席,两侧放着四张低矮的漆案与锦垫。

佳肴鲜美,果然不负盛名。饭后,贺佳莹倚在榻上听着小调,徽音借口梳妆来到垂花门下,支走婢女,等在岔路口。

方才进门时她正好瞧见平嵘等人也是朝这个方向而来,应该就在不远处的雅座内。没等多久,不过一刻钟,平嵘就被人仆从醉醺醺的从转角扶出来,看方向,应是要去恭房。

徽音摘下左耳上的耳铛扔在草地里,假装寻找。等平嵘两人走近时,她才直起身,笑语盈盈,“尉卫大人。”

平嵘迷蒙抬起来,面前的女郎笑颜如花,害羞带怯的望着他。

他酒瞬间醒了,推开奴仆站直身体,整理衣襟笑问,“原来是宋女郎,宋女郎怎么在此处。”

徽音微微垂头,露出白皙纤细的颈脖,眼含愁绪,“妾身的耳铛不慎遗失,许久都未找见。”

平嵘一听,当即吩咐奴仆去替徽音寻找,他倾身靠近徽音,闻着美人身上的淡香心神驰往,心痒难耐,“宋女郎放心,若是找不到,在下一定亲自送你一副南海珍珠耳铛。”

徽音不好意思的抬眼,眼含秋水,“这不好吧?”

眼见美人有意,平嵘立刻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明日我就寻来送你!”

徽音掩唇浅笑,“那明日妾身就在东市西北口等着尉卫大人了。”

“好说好说。”平嵘望着徽音离去的身影依依不舍。

徽音回到堂内,贺佳莹身侧的漆盘内堆满果皮,她今日穿了身修饰身材双绕曲裾裙,极显身材,此刻腰身小腹圆滚滚的凸起。

贺佳莹见徽音回来,嚼着定胜糕道:“快来,这糕点很好吃。

徽音依言坐过去,端起茶碗喝茶,右耳垂上仅剩的耳铛轻轻晃动。

贺佳莹视线被吸引住,“你怎么少了一只耳铛?”

徽音平静的摘下另一只耳铛收拢好,“许是遗失了。”

贺佳莹点点头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情,“姨母明日要去城外施粥,你去吗?”

“明日我有其他事。”徽音放下茶碗,低头遮住眼底的暗光。

明日,她要去收一个人的命。

——

是夜,月明星稀,徽音抱腿在床上等了很久,裴彧今夜依旧未归,她不知城外是什么情形,裴彧每日在做什么。

徽音散下长发,重重的倒在床上,手掌无意识的摸索身侧空白之地,不知何时起,她已经习惯在裴彧的怀抱里睡觉,裴彧不在,她很想他。

徽音翻过身,枕着软枕思考,明日她和冯承见面,一是能拿到袁秩留下的证据,借由此扳倒苏家,二则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平嵘。

她今日以美色诱之,经历平祯和萧盼儿一事,平嵘一定会非常谨慎,所以明日他来赴约,一定不会有太多人知晓。

而此时,天下大旱,灾民入京,全程都目光都集中在城外的灾民身上,是动手天赐良机。

不过,平嵘是平家未来的家主,又身兼长乐尉卫的官职,需得谨慎应对。

徽音睡意袭来,疲倦的合上眼,睡前迷糊的想着,裴彧现在在做什么,他按时用饭了吗?

翌日一早,等裴夫人和贺佳莹的车架出府后,徽音才出门,她带着颜娘架车往东市走,途径几处成衣首饰铺,买了不少东西。

是的,她有钱了。从甘泉宫回了裴府后,裴彧就从朔风堂搬去了临水阁,连带着他的小金库也搬到徽音那里,任她取用。

马车一路绕道和冯承约好的地方,徽音率先下了马车,完全没有注意到马车身后坠着的小尾巴。

冯承等在雅座内焦急的踱步,神色难看至极。

徽音站在窗前,紧紧盯着手上找了半年多的证据,眉头紧皱。

冯承:“这份证据只能证明袁秩是受苏文易指使才找人告发老师,却没有证据证明老师的清白!”

徽音一颗心坠到谷底,她万万没有想到寄予厚望的证据居然如此鸡肋,证明不了她阿父的清白,亦扳不倒苏家。

冯承看着徽音毫无血色的唇色,上不忍心的开口,“徽音,你还好吗?”

徽音指节紧紧攥住木简,浑身脱力,紧紧靠着墙壁才能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她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她遗漏了。

徽音仔仔细细的在脑中思索,将阿父出事以来的每一条线索,每一处异常都思虑一遍。只是她知道的实在太少了,她只知道苏家是幕后真凶,却不知道案子其中的明细。

良久,冯承看见徽音面色恢复平静,眼神坚定的朝他道:“那封密信一定是假的,袁秩这条线断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收录在天禄书阁的卷宗。”

冯承皱眉,“天禄书阁在宫中,非陛下亲信不可进。”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

冯承不赞同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徽音将证据收好,微笑的望着冯承,“我意已决。阿兄,不论如何,多谢你了。”

冯承万分无奈,“罢了,好在有裴彧,不论出何时,他肯定能保住你。”

两人谈完事情,一路朝外走,冯承凑近徽音笑小声道:“你让抓的那个人已经抓到了,你想做什么?”

徽音正想回他,忽觉前方有人一直盯着自己,她抬眼去望,络绎不绝的行人,一人挎剑立于街道中心,与周围人分离开来。

徽音一直晃荡的心此刻才得到安宁,她望着街道中间的那个身影,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不由自主的忽略其他,提着裙摆跑过去。

她越过人群,径直来到裴彧身边,仰头凝视着他,视线从他的发髻一直下移到唇瓣出,不肯遗落一丝。

徽音伸手握住裴彧温热的大掌,眼眶生热,“裴彧,你瘦了,还长了青茬。”

裴彧望着徽音柔美的脸庞,心像是被分成两瓣,一瓣说,快抱抱她吧,告诉她你也很想她。另一瓣说,问问她为什么要吃避子药。

裴彧掩住神色,低头凝望徽音,“你和冯承到底在密谋什么?”

第54章 平嵘:“是她勾引的我,……

长街喧哗, 两人站在正街中央,身侧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徽音望着裴彧冷漠的面容,心猛的漏了一拍, 下意识松开裴彧的手回头去看冯承,可冯承早已不在原地, 连他身边的奴仆也不见踪影。

怎么会,难道是平嵘发现了什么端倪?

徽音担心冯承出事,连忙朝裴彧开口,“此事容我慢慢跟你解释, 冯阿兄不见了,你快帮我找找他。”

裴彧望着徽音焦急的眉眼, 心头妒火升起, 他死死咬着牙,喉间涌上铁锈味, 一字一句道:“冯承,你心中就只有冯承,什么事都找他,他有个屁用!”

徽音蹙眉,疑惑的望着他, “你到底在说什么?”

裴彧冷笑一声, 拽着徽音的胳膊离开街道, 他步子太大, 徽音只能跌跌撞撞的跟着他离开, 拐进一间隐在街道内的青砖小院。

小院中间, 冯承和他的奴仆都被打晕,五花大绑的扔在墙角,身边守着的是裴府近卫, 还有一脸不好意思看着她的驰厌。

正中的屋子内,桌椅茶具摔了一地,地上仰躺着一个人,双手捆绑在身后不住的挣扎,在他身侧,还有一个破损的木匣子,摔出来的东珠耳铛熠熠生辉。

徽音瞬间明白一切,裴彧派来监视她的人一直都没有撤除,她的一举一动裴彧都清清楚楚。

他早就知道今日她和冯承要联手抓平嵘,早早的埋伏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徽音身体开始发冷,她突然有些看不懂裴彧了,胳膊上传来大力,徽音吃痛的呼出声。

下一息,手臂上的桎梏消失,她整个人撞进一个硬挺的怀抱里,浑身陷入他的包围圈,裴彧炽热的气息扑在后颈。

裴彧单手摸上徽音的颈脖,半强迫半柔和的抬起她的头,指着昏迷的冯承和屋中兀自挣扎的平嵘,语气轻柔的不像话,“你能不能告诉,他们两个为何在这里?”

徽音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她抿着唇,艰难道:“是我让冯阿兄抓的他……”

裴彧盯着她白皙的侧脸,低声喝道:“别叫他阿兄,你们毫无血缘关系,他算你哪门子阿兄!”

他听见这声阿兄就来气,明明他才是徽音最为亲密的人,为什么每次一有事,徽音找的永远是冯承。

阿兄阿兄的,他真是受够了。

徽音后颈被他抓着有些痛,裴彧在气头上,她只能忍着不去激怒他,眼角慢慢浸出泪,“是我让冯承抓的他,这一切与冯承无关,你放了他!”

裴彧松开徽音,将她按在怀里,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珠,轻呢细语:“你让冯承去城外找了什么,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徽音呼吸一滞,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了。她浑身冰冷,转头望着裴彧,不可置信,“你一直都在监视我?”

裴彧不躲不避:“是。”

徽音望着他冷漠的面容,心中难受至极,她闭上眼任眼泪滴落,强忍住气,裴彧的所作所为,她接受不了,但她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跟裴彧吵,她用力退开裴彧的怀抱,距离他一丈远,面色冷漠,无声无息。

裴彧眼睁睁看着徽音眼底的情意转为陌生,心中抽痛。都到这个地步了,徽音还是不肯说,她到底在瞒着他什么!

“行,你想不说这个,那总得说说你绑平嵘是做什么?”裴彧胸口闷痛,率先在徽音冷漠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徽音望了倒地昏迷的冯承一眼,依旧不吭声。

裴彧一口气堵在胸腔险些出不了,他带怒的挥手,“把人放了。”

等冯承的人全部离开后,院中只剩对峙的两人以及屋中在地上扭成毛毛虫的平嵘。

平嵘好不容易在地上滚来滚去,终于将口中堵住他嘴的白布吐出,方才徽音和裴彧的交谈他听的一清二楚。

他余光瞥见裴彧阴沉的脸色,大声喊道:“裴将军,是宋徽音这水性杨花的贱人勾引的我,她昨日对我眉目传情,约我今日在此见面,我一时不察才受了蒙蔽!”

裴彧忍无可忍,他本就憋着一口气出不来,此刻见平嵘辱骂徽音,当即阴着脸上前,钻挑穴位下手,不过三拳,平嵘便如同死鱼一样躺在地板上,无力呻吟。

裴彧扬手就是一耳光打掉平嵘一颗牙,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她勾引你?”

平嵘鼻青脸肿,“她……真的……勾引我……”

裴彧轻笑,轻扭手腕,指节弯曲击在胸口,用力往下钻,“她勾引你?”

徽音只听见平嵘一声惨叫,凄厉无比。她皱着眉,回头看着发疯的裴彧喝道:“吵死了!”

裴彧动作一顿,抬手点了平嵘的哑穴,小院再度恢复宁静。

徽音望着蹲在平嵘身边生闷气的裴彧,他侧着脸,只拿后脑勺看她。她走进屋,坐在两人面前的锦席上,“他说的没错,是我故意勾引。”

平嵘微弱的动了动指尖,拿一双眼缝瞧着裴彧,仿佛在说,你看,我没说谎。

裴彧听见这话,眉间紧皱。

徽音继续道:“我将他诱来此地擒住,是为了杀他。”

平嵘面露惊恐,躬着身子往裴彧身后躲。口中发出呜呜的叫声,宋徽音简直是疯了,她居然如此大胆敢谋害朝廷命官!

裴彧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徽音,“你要杀他,是为了死去的平祯,你和他什么交情,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徽音忽然莞尔一笑,望着裴彧有趣道:“和平祯有什么关系,我杀他是为了一个你们早已经忘记的人。”

“一个你们都觉得该死的人。”

平嵘睁着大眼,面露疑惑。裴彧也面有不解。

徽音面无表情,望向屋外,“在整件事件中最无辜的人,被你们沉塘而死的萧纷儿。”

裴彧皱眉:“罪魁祸首苏信已死,你为何不肯罢休。”

徽音站起身,朝上走两步站在阶梯上,高过裴彧一个头俯视他,“平嵘不无辜吗?我就是要他死,你要护他吗?”

裴彧盯着徽音,眼含怒气,“若细说下来,你才是整件事情的推手,你要平嵘为萧纷儿偿命,其实最该偿命的应该是你才对。”

徽音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愤怒的情绪。她冷着脸开口,声音暗哑,“你说的没错,我杀平嵘只是为了平息自己的愧疚,我不想午夜梦回再看见那张惨白的脸,不想听着那声哀叫日日夜夜盘旋在耳边!”

“你大可以将我扭送廷尉,也可以就地斩杀我。”

“宋徽音!”裴彧怒喝一声打断她。

徽音忍不住的流泪,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她无视裴彧继续道:“你不是想听吗,怎么说了,你又不乐意听了?”

裴彧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徽音,却被她挥手打落躲了过去。

徽音擦干泪,漫无目的朝外走,她好累,她想回去睡一觉,她想念颜娘温暖的怀抱,在这世上只有颜娘才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边,不会背叛她。

其实还有一个人,徽音泪越擦越多,她的幼弟裴彧,半年没有消息传回,徽音一直劝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是,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时至今日,她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景川死了,继失去父母之后,她失去的弟弟。

还失去了裴彧,不,也许她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裴彧。

眼泪擦到最后,反倒变成泪流满面了。徽音不明白,经历了这么多,她为什么还是这么爱哭。

徽音脚步蹒跚的离开小院,无视驰厌等人,漫无目的的走到街道上。她看见了很多人,他们每个人身边有人陪着,有亲人,朋友,爱人,只有她是孑然一身。

“去哪里,裴府在后边。”手腕被人捉住,裴彧熟悉的声音传来。

徽音奋力抽回手,却被他死死的抓住,她用力挣扎也无济于事,心中怒意更甚。

裴彧低头凝望徽音的头顶的发漩,无奈暗叹,“我错了,别哭了。”

徽音默不作声,眼泪却掉的更凶了,她咬着牙去掰裴彧的手腕,怎么也掰不开。

“你放开我!”徽音仰着头,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裴彧心中抽痛,不顾她的阻止把人抱紧怀中,轻轻吻着徽音的泪水,声音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你别哭,是我错了。”

徽音在他怀里使劲挣扎,她憋着一团怒火,张口咬在裴彧的肩膀上,愤恨道:“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猫小狗吗!还是有你养的一只金丝雀,你想怎样就怎样,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奋力挣扎下,裴彧不敢用力,还真有些捞不住她身子。周围的百姓被他们二人的打闹吸引,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这位郎君,你是如何惹你家夫人生气的,说出来听听?”

“就是郎君,你夫人这般好看,你怎舍得惹她哭泣。”

“小夫妻俩闹别扭,床头打架床尾和。”

徽音一时间只觉得丢脸,僵着身子任由裴彧揽在怀中,她将脑袋埋在裴彧胸前,拽着他的衣袖低声道:“快走。”

裴彧低头看着装鹌鹑的徽音,横抱起徽音,抬袖遮住她的面容,大步离开。才上马车,徽音就从裴彧的怀中钻出来,冷着脸抱臂坐在一旁。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消失,被泪洗过的眼睛澄澈发亮,裴彧沉默着坐过去,伸手去拉徽音的手。

啪——

“别碰我。”徽音打掉他的手掌,一脸厌恶的别过头。

裴彧深吸一口气,强硬的将让揽在怀中,大掌掐住徽音的脸颊,恶狠狠道:“我还没找你麻烦,你倒先生起气来了!你知不知道,平嵘身边有平家的暗卫保护,今日若不是我在,你和冯承早就没命了!”

徽音掰他手掌的动作顿住,抬眼去看裴彧,他看起来真的很生气,紧绷着脸,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眼底还带着青黑,似乎几日未曾休息好。

她的心不由得软下来,嘴上却不肯吃亏,瞪着裴彧道:“这不是你派人监视我的理由。”

裴彧彷佛被这句话刺中,神色冷漠的松开徽音,生气的闭眼。要不是他派人跟着徽音,就不会知道在她心里,冯承才是最亲近的人。

他越想心中越泛酸,在心中细数她的罪状,她骗他,还私下吃避子药,明知道他讨厌冯承,总是和冯承单独见面,就连要杀平嵘这么大的事都是找冯承帮忙,将他这个夫君置于何地!

马车内突然安静下来,只剩车轱辘在青砖地板上驶行的声音,徽音揉着发麻的双颊,无语的望着裴彧,他紧闭眼仰头靠在车厢上,脸上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好像徽音真的红杏出墙,勾引平嵘被他当场捉住一般。

徽音:“你要带我去哪里?”

裴彧鼻翼动了动,侧身拿后脑勺对着徽音,发尾轻轻晃动。

徽音又问了几句,那人不耐烦的掩上耳朵,“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徽音气急,她还没生气,这人就甩上脸子了。她扑过去,拳打脚踢的招呼在裴彧身后,她不发威,真当她没脾气是吧。

“你找人监视我,莫名其妙的朝我发脾气,还对我动手,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过了!”

徽音气红了脸,大声怒道。

裴彧背脊一僵,徽音力气不大,捶在他肩侧跟按摩一样,让他触动的是,她说“是不是不想和她过了”。原来她是想好好跟他过日子的。

他僵着头转过身,将生气的徽音揽紧怀里,抱的很紧。

“我想和你好好过的,那你呢?”

徽音叫他箍的有些喘不过气,她拽着裴彧的手臂往下来,心中存疑,裴彧不对劲,他到底怎么了。

她轻声问:“裴彧,你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裴彧望着徽音明亮的双眼,脱口的质问发不出声,他想起来今日徽音瞧见他时的神情,她是那样开心能见到他,小跑到他面前软语关心他。

徽音肯定是喜欢他的,她吃避子药肯定是她的苦衷的,等她想说了,她会告诉他的。

裴彧将自己安慰好后,抬手摸着徽音发红的脸颊,她太柔弱了,肌肤白皙,稍微用点力就能在她身上留下红痕,“我看见你冯承在一起就吃醋,控制不住的生气,你脸还疼吗?”

脸颊上温热的指腹来回在她脸上抚摸,徽音摇摇头,“不疼,你没用劲。”

她迟疑片刻,“你不喜的话,我以后尽量不和冯……承见面了,你不要再派人监视我了,我不喜欢这样。”

“好。”裴彧低低应声,他重新把徽音抱进怀里,下巴蹭着她柔柔的发丝,煎熬的心才慢慢恢复平静。

他下次会动作小心的,不会再让徽音发现他的监视,徽音身边出现的人,发生是事,他全部都要知道。

她这样好,要是不紧紧看着,就会被人觊觎,被人抢走。

徽音抱紧裴彧,她喜欢裴彧的怀抱,宽阔沉稳,能让她一颗心完全沉静下来,毫无烦忧。

她仰着头,亲亲他的喉结,“我们到底去哪?”

裴彧脸上终于带上笑,他双手在徽音背脊来来回回的抚摸,埋在她的发顶亲吻,手下温软香玉让他爱不释手。

他懒洋洋的靠在车厢上,眼尾上挑,“你不是想杀平嵘吗?”

徽音睁大眼睛,喃喃道:“你不是要护着他吗?”

“护他?”裴彧嗤笑一声,低头凑近徽音讨吻,“他死不死我才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现在还生不生气?”

“还有一点。”徽音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她已经四天没有和裴彧亲热了,此刻不免有些蠢蠢欲动。

她见裴彧的第一眼就被他皮相所惑,心生欢喜,裴彧若是个女子,凭着这份勾人的劲,必定很诱人。

裴彧压低声音,紧紧盯着徽音,眼神如狼似虎,“那怎么样你才能不生气?”

徽音无意识的舔舔唇,眼神飘忽,“就……”

她整个人被压在车厢上,裴彧的吻来的又快又急,她尚未反应过来,唇关就已经被撬开,被人长驱直入。

裴彧捧着她的头,微微仰着她的下巴,这个动作能让他更方便侵入。他吮着徽音的唇瓣,轻咬□□,和她唇齿交缠。

徽音浑身上下发软,鼻腔里全身裴彧的味道,她合上眼,微弱的回应他。

腰带被人解开,徽音迷茫的睁开眼,拦住裴彧作乱的手,气喘吁吁道:“不可以。”

裴彧低头用嘴咬开她的衣襟,徽音清晰漂亮的锁骨露出,他抬起头,眼神蒙上一层雾水,漆黑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徽音,异常勾人。

裴彧嗓音沙哑,“你不想我吗?”

徽音满面羞红,她捂着脸不好意思道:“不要在马车上,外面有人。”

裴彧双手绕过徽音的腰身,在她腰□□位轻轻一按。徽音瞬间软软的倒在他的怀里,仍他施为。

“你不出声,他们就不知道。”

徽音呼吸急促,裴彧的衣袖从她手中溜走,只剩一缕柔软的黑发,她双腿被人制住,无力阻止。

裴彧亲吻徽音的手臂,笑道:“忍不住就扯我的头发,我会轻点。”

——

马车停下时已是黄昏,徽音甚至都没来及看清身处何地,就被裴彧一路抱着进入农院。她埋头在裴彧的怀中装死,强迫自己不去想马车上的画面,更不敢抬头去看外面跟着的侍卫。

农院简陋,只有两间屋子和一件灶房,好在还算干净。裴彧将徽音放在榻上,打来清水替她梳洗。

徽音腹中饥饿,胡乱吃了几口糕点垫肚子,“来这里到底坐什么?”

裴彧帮她系好腰带,走到窗边开窗,这院子地势很高,从窗口望去,可以望见底下一片巨大的水湖。

徽音心中浮现一个答案,她下榻直奔窗前,“这里是双溪林?”

“嗯。”裴彧摸着她的头,心中怜爱。

徽音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在头顶道:“你白日里说午夜梦回总是能看见萧氏,我想,在这里沉塘平嵘,应该能告慰萧氏的亡灵,让她往生不再纠缠你,让你安心。”

四周一片寂静,连风声都静止起来,徽音身体微微颤栗,裴彧的话仿佛在她心里砸下一个重石,激起千层浪,她颤抖道:“平嵘死了,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裴彧平静回道:“不会。”

他有把握,也有能力叫平嵘死得悄无声息,无人察觉,甚者能叫平家不再追查此事,他可不是冯承那样的废物。

他低头问,“要去看看吗?”

徽音摇摇头,“不去了。”

裴彧颚首,吩咐驰厌将人压下去。

漆黑的夜里燃起火把,屋外传来叫骂声,又一点一点的消失,徽音听见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惊得她半天没回过神,不知过了多久,裴彧才揽着她回到床上。

他摸着徽音僵硬的僵硬的脊梁无声安抚,柔声道:“今夜太晚,我们在此住一夜。”

徽音僵硬的点点头,任由他摆弄。她躺在床上钻进裴彧的怀抱,舒心中又带着害怕,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很卑劣,但她实在没有无私到要拿自己的性命去给萧纷儿赔罪,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徽音握紧裴彧的衣襟,紧紧闭上眼。

这间屋子采光并不好,只有细微的月色照进屋内,裴彧盯着那抹月色,徽音在怀,他实在没有心思睡觉,但白天在马车上把她折腾很了,这里条件简陋,他不想委屈她。

黑夜中,他望着徽音的轮廓开口,“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的,好吗?”

徽音睫毛轻颤,她能感觉到裴彧沉甸甸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如有实质。她这一刻竟有些控制不住的想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徽音喉间发涩,忍不住试探道:“还有苏侑,他也是帮凶。”

裴彧沉默半响,“他不能动。”

徽音咬紧牙关,“为何?”

裴彧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翻了个身平躺着,语气平静,“太子和苏静好即将大婚,苏家此后皆系于太子一身,不能动。”

徽音眼睛微微泛酸,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即使心中做足了准备,听见这句话时还是很难过。

她小声回道:“我知道了。”

没关系,她需要裴彧帮忙,也可以自己动手拉下苏家。这些日子以来,她学会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人只能靠自己,不能将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

第55章 我愿意去和亲匈奴。

同年八月, 匈奴犯边,入代郡、定襄、上郡,杀掠数千人。

南朝内忧外患齐发, 朝廷之上,主战和主和派争论一团, 以裴家为主的武将主战,以郑家为主的文臣主和,连繁华的长安都城都沉默两分,不复以往。

三日之后, 陛下接纳了主和派的建议,派遣使臣同匈奴单于忽丹商议主和停战一事。在这风雨欲来的节骨眼上, 平嵘的失踪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大海, 毫无水花。

五日后,议和使臣带回匈奴单于忽丹的手书, 他要求南朝为匈奴提供粮食盐巴之物外,还在信中明言,求娶南朝睢阳公主,若得南朝公主出降,愿同南朝结两国之谊, 互不侵犯。

临水阁内, 贺佳莹绘声绘色的向徽音传述打听来的事迹, 末了, 她生气的拍桌道:“蛮夷之人, 也想求娶我南朝公主, 简直是做梦。”

徽音听闻眉心蹙起,此事实在过于蹊跷,匈奴单于为何直言要求娶睢阳。我朝曾有和亲公主的前例, 只不过历来都是从宫中宫女挑选礼仪容貌上乘者封为公主,和亲匈奴,最不济也是选取宗室女,从未有过嫁真公主的亲例。

南朝现下秋收受大旱影响灾荒,天灾匈奴亦逃脱不过,只怕是草原水草不丰,匈奴选择在此时杀掠南朝,其目的自然粮食和其他物资,但却偏偏在此刻提出要公主和亲,幕后是谁在推波助澜。

贺佳莹好半天没有听见徽音的声音,她疑惑的抬头,发现徽音面色沉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喝了口茶安慰道:“别担心了,睢阳殿下可以陛下的嫡公主,陛下不会同意她和亲的。”

徽音没有她这样天真的想法,“没那么简单,陛下先是君,而后才是父,为天下社稷舍一个女儿,他做得出来。”

“你说陛下会让殿下去和亲?”贺佳莹愣住。

徽音望了眼阴沉的天色,似乎是要降雨了,只是这雨来的太不凑巧了。若是早一个月来,一切就大不一样了。

徽音问:“如果你是陛下,舍一个女儿就能平息一场大战,你会怎么做?”

贺佳莹喉咙发紧,“我……皇后娘娘不会同意的,还有我表兄,他也不会同意的!”

轰隆——

时隔半年的大雨终于落下,雨势凶猛,似要将这世间一切的污浊都洗刷干净,徽音站在窗边,飘零的细雨打在她身上,带起一阵寒意。

入秋了。

这些时日,朝堂之上谁主和,谁主战她一清二楚。裴彧也很明白,陛下是不会主战的,要战,绝不是现在。

公主和亲,势在必得,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清楚,裴彧也很清楚。

徽音关上窗转身,发觉贺佳莹红着眼望着她,她唇瓣微微颤抖,“公主真的会和亲吗?”

徽音垂下眼,轻轻点头。

她来不及安慰哭泣的贺佳莹,宫中懿旨已到,皇后娘娘宣她进宫。

进宫的路上,徽音不住的想着,宫中情况究竟如何了,为何皇后要宣她进宫。难到是要让她去劝睢阳答应和亲吗?

她跟着宫人一路走进椒房殿,雨水在地上蜿蜒长流,黏湿的衣裙贴着身体,叫人难以忍受。

徽音走进大殿,乌云翻滚,殿中并未点灯,昏沉一片。她依稀能看见殿中央跪着一个单薄的身影,双肩下塌,穿着一身菱色曲裾,在这昏暗的天色下鲜艳的衣裙都暗淡无光。

裴皇后坐在大殿之上,一改往日的端庄雍容,她单手撑着头,神情灰败,案几面前全是散落的竹简片。

徽音走过去跪在睢阳身边,俯身下去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睢阳耳尖微动,转头望着徽音泣泪,她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去。

这一眼,叫徽音看清了她脸上的红痕,是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殿中的种种迹象都说明,裴后和睢阳大吵一架,甚至还动起了手。

徽音一颗心沉到谷底,缓缓抬眼去上首的裴后,裴后疲惫的坐直身体,双目泛红,声音沙哑不堪,“你来了,帮予好好劝劝她。你的话,她能听进去。”

徽音垂着眼:“若娘娘是要妾劝公主和亲,妾做不到。”

睢阳抬起头,拉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母后是让阿姊劝我,不要去和亲。”

徽音一怔,不明所以。

裴后一脸痛心,这是徽音第一次看见她的泪,一个母亲疼惜女儿流下的眼泪,她说:“母后已有法子,你只用按照母后说的去做,母后一定能保住你!”

睢阳仰起头,任眼泪滴落,“母后说的法子,就是让旁人替我去和亲吗?”

徽音忍不住问:“娘娘可否明言?”

裴后撑着案几起身,眉间皱痕清晰,曳地的裙摆拖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她声音暗藏无奈,“世人只知陛下只有两女,睢阳和广陵,却不知他膝下还有一位女儿。其生母出身卑贱,为陛下所不喜,自出生就被扔在宫外,她年岁要比睢阳大些,予打算将她接回宫,赐她封号,再对外称睢阳急病,让她代嫁。”

徽音听完这段皇室辛密,良久未语,裴后所言确实是一个办法,匈奴单于虽点名要南朝嫁睢阳公主,但其中依旧还有可操作的空间,嫁一位真公主再多许一些利益,他们未必不会接受。

只是那位公主当真是可怜。

徽音从怀中掏出锦帕,轻轻擦拭睢阳面上的泪痕,睢阳肉眼可见的清减不少,曾经明媚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只剩眉间蹙起的愁绪。

睢阳眨眨眼,长睫上的泪顺流而下,她吸着鼻子,声音瓮声瓮气的,“徽音阿姊,我……接受不了,用别人的一生来换我自己的。”

徽音亦是五味杂陈,她与睢阳亲厚,而与那位公主却素不相识,于她而言,保住睢阳才是当下的要事,其他人她不顾上。

“殿下,这个世上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的,人应该自私些,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睢阳浑身颤抖,声音嘶哑:“阿姊,道理我都懂,可是……受万民景仰,享无限尊荣的是我,不是她!我身为南朝公主,国家为难之际,我自当奋不顾身,这是我身为公主的职责。”

裴后也跟着喝道:“你是公主,她也是公主,为何你能嫁,她不能嫁!”

睢阳抹了把泪,倔强的抬头反问,“母后说她是公主,为何她至今不曾有封号,为何天下人人都不识她这个公主,为何身为公主的她过着比奴婢还不如的生活,如今出了事倒是想起她是公主,叫她拿下半辈子去替我!”

裴后被这声声质问逼问的连连后退,“你……或许我就不该把你教成这样……”她把这个女儿教得太好了。

徽音心疼的望着睢阳,摇头落泪,“殿下也许,她是的愿意的呢。”

裴后听闻这句从打击中回过神,连忙吩咐姚兰将人带进来,徽音回头去看,殿中昏暗的烛火打在那女子身上,渐渐看清她的相貌。

她很瘦弱,肩颈微微发颤,面容与陛下并不相似,应是像她的母妃,眉眼细腻温柔,面容黄瘦眼神怯懦。

她不懂宫中礼仪,进来后只略微瞟了眼殿中的人就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落后一步,看着姚兰的动作才慢慢跪在地上,身子低伏。

裴后恢复往日庄重的模样,亲自起身扶起她,打量她的相貌,良久暗叹道:“我听宫人说,你叫冬儿?”

冬儿垂着眼,害羞的点点头。

裴后又问,“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冬儿偷偷看了眼皇后,声音很轻,“是照顾我长大的嬷嬷,因生在冬日取此名。”

裴后点点头,拉着冬儿来到跪着的睢阳面前,将两人的手合在一处,轻声细语,“冬儿,这是你妹妹睢阳,你也可以叫她央央。”

冬儿低垂的头慢慢抬起,眼神忽然止住,她曾见过睢阳一面,很多年前睢阳曾随裴后出宫,在她生活的地方住过几日,那时的睢阳生得更个雪玉团子一样,看见破破烂烂的她,还赠过她一块糕点,甜滋滋的,暖到人心里,冬儿很喜欢她。

她讨好的小声开口,“央央,妹妹。”

睢阳满眼复杂,抽手离开,“谁是你妹妹,我没你这个姐姐!”

冬儿被她吓住,慌忙跪下磕头求饶,“殿下恕罪,请殿下责罚。”

睢阳一惊,连忙抓着她的肩膀将人扶起来,生气道:“你干什么,谁准你下跪磕头的!”

冬儿有些害怕道:“嬷嬷说不能惹怒贵人,殿下莫生气。”

睢阳只感觉眼眶一热,眼泪汹涌而出,她一把推开冬儿,恶狠狠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叫我妹妹意味着什么?”

裴后轻喝意图阻止,“央央!”

睢阳语速极快,“你叫我妹妹,意味着你就是我的姐姐,要替我去和亲匈奴!你知不知道匈奴是什么地方!”

冬儿被推倒在地上,怔怔的望着睢阳,瞧见她的泪后,手足无措的上去,“你别哭,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是愿意的,殿下,我愿意替你去和亲。”

睢阳呼吸骤止,颤抖的问,“为什么?”

冬儿微微蹙眉,“因为我是你姐姐。”

“你不是你不是我姐姐!”睢阳眼泪掉得更凶了,连话都说不清晰。

裴后松了一口气,握着冬儿的手异常欣慰,“你是个好孩子,你的恩情,我们裴家一辈子都会记得。”

冬儿担忧的望了眼睢阳,对着裴后摇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裴后拍拍她的手,轻柔道:“这些时日,你就住在椒房殿好好学习宫规,和亲的日子只怕就在三月后了。”

“过些时日,予就上书,请陛下封你为九真公主。”

冬儿应声,跟着姚兰走出去,离去时满怀担忧的回头看了睢阳。

徽音看完全程,心中异常难受,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从小在宫外长大的公主,不曾有半分怨恨,反而如此深明大义。这样的结局她应该是喜闻乐见的,只是不知为何胸口发闷。

她看着睢阳瘦弱的身躯挺直跪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心中一跳。

下一刻,她看见睢阳直起身,目光坚定,“母后,你的法子儿臣不愿,也不会妥协。”

裴后转身的的动作一僵,无视睢阳的话语要离开,快要离开殿内之时她听道睢阳大喊,“儿臣不会同意母后的计划,儿臣要去匈奴和亲!”

裴后再也忍不住,转身回去狠狠给了睢阳一把掌,怒道:“我生你一场,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忤逆母亲,罔顾君上,你个不孝女!”

睢阳被打摔在地上,脸上的红肿更加明显,她附身以额触手,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含泪道:“她从未享受公主尊容,如今母后却要她替儿臣担此大责任,过去数十年,儿臣不曾唤过她阿姊,以后也不会承认她是我阿姊,她不能替我嫁。是儿臣不孝,往后不能再侍奉母后,望母后毋自珍重,长乐未央。”

裴后背脊塌陷,浑身的精气神都散去,她明白这个女儿的性子,看似温和纯良,实则认定的事情绝不回头。她无比万分的后悔,为何要将女儿教得这样好,她应该教她自私些。

裴后怒道:“那王子邵呢!你和他青梅竹马相伴长大,明年春日你们就要成亲了,你真的能舍下他!”

睢阳含泪点头,眼中闪过痛苦,她想起了很多,想起那个待她一心一意的少年,心如刀割。

她擦干泪,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道:“有缘无分,铭记终身。”

“你!”

裴后含着泪回头去看徽音,脚步有些站不稳,她声音颤抖,“徽音,你帮我劝劝,劝劝她。”

徽音望着伏地不起的痛哭睢阳,瑟瑟发抖却目光担忧的冬儿,长叹一口气,起身扶起睢阳朝外走。

“娘娘,请您派人让我们去天牢走一趟。两位殿下年纪尚幼,不知匈奴光景,妾想带她们去见识一番。”

裴后无声点头,将随着佩戴的鸾凤玉牌递给徽音,疲倦道:“让姚兰带你们去。”

——

永巷深处传来铁链刮过石板的钝响,鼻尖萦绕的血腥气经久不散,地牢中凄厉的哀嚎声由远及近,不止两位公主不适,连徽音都有些受不了地牢内阴暗潮湿的气味。

石壁上的陶灯忽明忽暗,木栏珊关着的牢房里,三具血肉模糊,披头散发的囚犯躺在地上的茅草上,脚踝锁着极重的玄铁镣铐。

带路的狱卒停在牢房外,神色恭敬的对身后的三位贵人作揖道:“贵人,就是这里了。这三个匈奴人是抓来的探子,凶狠残暴,莫要靠太近了。”

徽音点点头:“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狱卒面色迟疑,甬道处的上官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不再耽误,慌忙告退。

他走后,牢中的三个匈奴人也注意到外头站着三个娇弱的南朝女人,其中最凶壮的那人突然昂首,扑到栏栅处怒吼,颈间骨链被他拉扯的哗啦作响,用着听不懂的匈奴语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