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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鸭子 无聊到底 38452 字 2个月前

第31章

下课铃拉响,整个教室都躁动了起来。

“别急,讲完这一题!”

数学老师提着嗓子喊了一句,在一阵哀嚎之中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回身从容地在黑板上继续写起了解题思路。

言露望着黑板,认真做着笔记,身侧忽然递来一张纸条。

摸了过来,低头一看,是简欣问她决定来了。

每个月底的周五,上完上午的第四节 课,就可以直接放月假了。

月假期间,学校不提供吃住,校门也会彻底锁上,住得远的学生也是会回家的。

言露不喜欢回家,她害怕每一个月假。

——你这次要不要去我家啊?

言露看着简欣的发问,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笔。

数学老师在黑板前说着什么,她已经彻底听不清了。

短暂迟疑后,她写下了回复。

——我怕我爸不同意。

——他都动不动就打你了,你管他答不答应做什么啊?

纸条刚传到言露手里,讲台上就传来了数学老师喊下课的声音。

简欣瞬间把头凑了过来:“好啦好啦,知道你是乖乖女,胆子小得很!要不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呢?就说想在朋友家住两天,他答应了最好,不答应你也没损失呀!”

她说着,把手机推到了言露面前:“家里电话你总记得吧?”

言露拿起手机,输入一串号码,拨出的手却是十分迟疑。

简欣歪头坐在一旁,看见言露深吸一口长气,拨出了这通电话,顿时也跟着一起紧张起来。

电话那头没有接听,那“嘟-嘟-嘟-嘟”的等待音,漫长得让人心慌意乱。

家里的座机没有拨通,爸爸的手机也没有拨通。

班里的同学走得七七八八,值日生打扫起了教室。

言露犹豫了一下,把电话拨给了二伯。

这一次,电话拨通了。

“喂,哪个?”接电话的人口音很重。

“二伯,我是言露……我爸在你那儿吗?”

“你娃儿找你……我哪个晓得哦?你接一哈儿嘛……”

电话那头非常嘈杂,言露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干啥子?”他的语气十分不耐烦。

“爸,今天学校放月假,我想去同学家住两天……”

“滚——”话音未落,电话已经挂断。

言露张了张嘴,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怎么样啊?”简欣着急问道,“你爸怎么说啊?”

“他让我滚……”言露低下了头。

简欣眨了眨眼,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你滚,那不就是准了吗?你可以去我家了呀!”

“啊?”言露愣了一下,抬头时眼里满是震惊,“这……还能这么理解呢?”

简欣:“当然啊,他都让你滚了,不就是不想看见你吗?那你不回家,他刚好乐得自在啊!”

言露听得眼睛都睁大了。

她只会以为自己的话让爸爸生气了,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向他提这种事情。

不过简欣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也有点道理……

“哎呀,走啦!”简欣拉了言露一把,背上书包,催促道,“我妈还等着呢,大中午的,学校外不好停车太久的!”

言露闻言,慌忙收拾了一下书包,赶忙跟在简欣身后,神情恍惚地走出了校门。

黄荷的车子停在学校门口靠前一些的马路边,简欣拉着言露快步跑了过去,笑吟吟地上了车。

言露跟在简欣身后,关上车门那一刻,脸上满是局促不安。

黄荷看了一眼后视镜,笑着说道:“言露啊,欣欣之前就说想带你来家里玩。”

言露:“阿姨好!”

黄荷:“下午给你们做糖醋鱼吃哦,你们现在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简欣一下扒在了前座的靠背上:“我想吃化工厂那边的红油水饺!!”

“好,带你去吃。”

“再多买两份回家夜宵吧!”

“好好好!”

“嘻嘻……”

定好了吃什么,简欣打开一条车缝,脑袋一歪,闭眼就是睡。

她晕车有点严重,在车上多醒一会儿都不舒服。

午饭过后,黄荷把车上两个孩子带回了家。

这是言露第一次走进同学的家,每一个眼神与动作都显得万分局促。

简欣家住六楼,两室两卫,客厅连着一个阳台,厨房面积不小,摆得下好大一张餐桌。

言露跟在简欣身后,一路走进卧室,等房门关上,才超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家好大啊!”

“还好吧!”简欣打开空调,一屁股坐到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着说道,“我的梦想,是长大以后当个大——歌星,赚它好多好多钱,买一个大——大大别墅!把爸爸妈妈,还有我喜欢的人,全都接过来一起住!”

言露:“那得住上多少人啊?”

“不知道啊,我现在暂时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啦!”简欣说着,回头看了站在门口的言露一眼,抬手那么一指,“言小露,你算一个!我要是有大别墅了,你愿意过来住吗?”

“你先有了再说!”

“我会有的!”简欣张开双臂,躺倒在床,“买不起特别大的,买个小一点的也行——我的要求也不高,三层楼,有阳台,有小院儿,修个小鱼塘,弄个停车位,再种一棵高高的槐花树!”

她说,她上小学的时候,家还不住在这边呢。

那儿算是一座小山吧,她家就在山顶上,半山腰有一棵槐花树,每年开花的时候都特别香!

她和附近其他小孩儿会爬树上打花,那花儿一串一串的,米白色,很好看,放嘴里抿一抿,是甜的!

可惜后来那边要修新房子,那棵树就被砍掉了。

那花的味道,她在心里惦记了好多年呢,以后有了自己的院子,她是一定要种上一棵的!

简欣眼里满是向往,言露走到她身旁坐下,笑着戳了戳她的胳膊:“你这要求还不高啊?”

“对女明星来说,当然不高啦!”简欣瘫在床上,扭头看了言露一眼,弯眉问道,“你就说你要不要来住嘛!”

言露:“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让不让我住都不好说呢。”

简欣:“让啊,和你一起住多好啊,每天都有小说看!”

言露:“哪有因为这种原因想和人住一辈子的啊!”

简欣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闭上了双眼。

短暂沉默后,她打着哈欠睁开了眼,坐起身来,拍了拍床铺,问言露晚上想睡哪边。

言露思考了一会儿,指了指靠衣柜的内侧。

因为没有提前下定决心,言露今天来得匆忙,除了书包里的作业和小说,再没带其他东西。

简欣在反应过来这一点后,连忙从衣柜里翻出了一条睡裙,又找了一把新牙刷出来。

“我们个子差不多,你就先穿我的吧——嗯,牙刷给你找了新的,以后你来我家都用那个就好,杯子和洗脸帕先用我的吧,回头再给你弄新的!”

“如果你想冲凉,左边是冷水,右边是热水——不过一般靠中间就好,往右多一点点都会很烫的!”

“要是你想泡澡也可以用浴缸,就是我平时用得少,你用之前最好先清洗一遍!”

“我爸妈都很好说话的,你别怕他们,如果想看电视,你直接换台就可以啦,反正平时只要我在客厅,那遥控器就都是我的!”

简欣随意安排着,言露跟在她的身后,每一句话都听得十分认真。

黄荷坐在客厅沙发上,听见她在侃侃而谈,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是了是了,我们的一家之主,今天怎么不来占领遥控器了?”

简欣扶着门框,探头出去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因为我想玩电脑呀!”

她说着,把门关上,把言露牵到了电脑前。

言露没有Q/Q,简欣帮忙建了一个,然后用纸笔把账号密码记了下来,夹进了言露的语文课本。

简欣说,Q/Q这种东西,人人都要用的,现在早点建上,还可以早点挂等级呢,等将来挂出好几个太阳了,加人的时候就很有面子了!

言露:“可我也用不了啊。”

简欣:“等你有手机了不就可以用了吗?在那之前,我有空就帮你挂!”

言露望着那个新号上唯一的好友,目光茫然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这个等级有什么用,但是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简欣想了想,觉得不够,准备给言露换掉那个默认的头像。

新头像是在百度上随手搜的,一个粉色的,扎着羊角辫,抱着书本的卡通小女孩。

看到这个小女孩的瞬间,简欣便扭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言露。

简欣:“这个好可爱,抱着个本子,很像你诶。”

言露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简欣:“头像就用这个好不好?还是说,我们继续找找别的?”

言露:“你决定吧。”

简欣:“那就这个了吧,好可爱的!”

言露点了点头,眼里多了几分小小的欢喜。

从前上微机课的时候,身旁的同学们都会偷偷上Q/Q和网友聊聊天,而她每次交完课堂作业,就只会望着电脑发呆到下课。

她不会注册账号,也没有任何网友。

这是第一次,她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账号,和一个……也许以后不管*相隔多远,都可以通过这个账号联系到的朋友。

那个晚上,她穿着简欣的睡裙,睡在简欣的床上。

卧室里的灯关了,她们聊了很久的天。

从忐忑不安,到渐渐放下心来,好像一切都那么自然。

简欣有很好的家人,会做很好吃的晚饭,会在餐桌上有说有笑,会把水果削皮切块,插上牙签,送到电脑桌前,还会在夜深时热好中午买的饺子,给她们当夜宵。

言露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蝉鸣,忍不住感慨:“真羡慕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家。”

“那你想留下来吗?”简欣轻声问着,“你不喜欢你爸,不喜欢你家,你就留在这里,以后每周都回来,寒暑假也住这儿——”

“……”

“你想不想,把这里当自己的家?”

“……”

“只要你想,爸妈那边交给我,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简欣说着,微微侧头,很是认真地望着言露。

夜深了,卧室里没有什么光,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言露好像沉默了很久。

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说,妈妈走了,爸爸和爷爷奶奶不喜欢她,外婆虽然一直在往家里寄钱,可也从来没有去凉县看过她。

她好像怎么努力,都不会被人在意。

她忍不住要向她发问:“你为什么想我留下?”

为什么呢?是觉得她可怜,觉得她倒霉,所以大发善心,随手拽上那么一把吗?

可是家里多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多双碗筷那么简单。

简欣侧过身去,望着微微透光的窗帘,沉默地想了好一会儿。

“我有私心的。”她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高中只有三年,等上了大学,关系再好都会散了——但是家人不会。”

“家人可以一辈子都在一起,就算相隔再远,逢年过节都会凑到一块儿。”

“言露,从来没有谁像你一样,说什么都顺着我,做什么都陪着我……我朋友很多,像你这样的只有一个。”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又有着千万分的认真,“我不想和你走散了。”

“要是你家里人对你很好,我不敢说这样的话。”简欣话到此处,努了努嘴,不服气道,“可你家里人对你不好,我觉得我比得过,我想要取代他们!”

“……叔叔阿姨应该不会同意的。”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我有办法的。”简欣说着,向床边蜷缩起身子,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开心,“你不乐意就算了,我不会强人所难的。”

好一阵沉默后,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我想……”

“诶?”

“我,我不想再回家了……”

简欣反应了一下,忽然开心得叫了一声,翻身一把将言露抱进了怀里。

她说她最喜欢言小露了,她回头就要去告诉爸爸妈妈这件事!

从今天起,她们就是一家人啦!

她们以后一定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绝对绝对不可以轻易走散哦!

少年时的欢喜,总是那么简单。

嘴上说的一辈子,也和吃饭喝水一样轻易。

谁都不会去深究未来,只是单纯地选择着相信。

然后,拥抱着,一同眠入一场美梦。

*

——你说,在她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呢?

没能拉拢的窗帘,悄悄透进一缕微光,似在向谁说着,天色已然不早。

现在是下午两点,简欣躺在床上愣愣出神。

她中午就被言露提醒屈伸的电话叫醒了,醒来以后就再没睡着过,此时此刻,眼睛很累,睡不着,又不想起。

她就一直在想啊,脑子晕乎乎地也在想。

言露昨晚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说她没有边界感,说她用她家鸭子当头像,还说不知道在她心里,她到底算个什么……

简欣越想越觉得头大。

她也想要知道啊,她们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呢?

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又要她上哪儿找答案去?

她倒想问问了,在言露的心里,到底希望她把她当成什么呢?

简欣这般想着,忍不住拿起手机瞅了一眼微信——这是她醒来后看的第三十七次眼。

不是错觉,言露真的把微信头像换成了姚雯倩画的欣欣。

一只鸭子,一条狗。

一样的画风,一样的草坪,还有一样的逆着大风回头看。

该说不说,看起来还真像——嗯,挺像情侣头像的。

言露说,换头像是因为她……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确实是一次有意为之的换情头啊?

可言露怎么会和她换情头呢?

她又不是木头,自然看得出来,言露嘴上说着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实际上心里还是介意得很。

她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很微妙难言的距离,这距离并不来自于她,而是来自言露的刻意疏远。

她可以努力试着靠近,可每次主动靠近到一定程度,那种刻意疏离的感觉就会立即出现。

她是真想不明白了,言露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当年一声不吭玩失踪,如今好不容易重新遇见,却是一边对她好,一边保持着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要不是亲耳听见许多不该听见的,她还以为言露是个多么洒脱的人呢。

简欣闭上双眼,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她打开Q/Q,将一条想要把话问个清楚的消息写写删删——最后发出去的,却也只是两句寻常话。

捡了个心:我看到你微信换头像了诶!

捡了个心:倩倩画的吧?好可爱鸭!

沿路而栖:嗯。

捡了个心:怎么忽然想起换头像了?

沿路而栖:倩倩画得可爱,顺手就换了。

沿路而栖:她看到以后很开心的,不算白换。

捡了个心:[哦!]

昨天晚上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可恶,明明知道对方在撒谎,却还是拿不出半点证据!

简欣看着手机咬了咬牙,发出去的话却依旧看上去嘻嘻哈哈的。

捡了个心:确实哈,我昨天换头像的时候她也很开心

捡了个心:画画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捡了个心:新头像好啊,换个头像,换个心情!

捡了个心: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你家的鸭子和狗,看上去还挺像一对儿的!

捡了个心:[哈哈哈哈哈]

沿路而栖:像么?

捡了个心:象牙!

捡了个心:像呀!

捡了个心:手癌_(:з」∠)_

捡了个心:这俩小家伙看上去感情可好了!

简欣迅速在输入框里打出了下一句话——好得我现在看着我俩的头像,差点都要以为是情头了。

沿路而栖:鸭子和狗有生殖隔离。

简欣发消息的手指抖了一下,默默删掉了刚打完的话。

捡了个心:[哈哈哈哈哈]

捡了个心:你都写奇幻小说了,还在乎生殖隔离呢

捡了个心:[哈哈哈哈哈]

捡了个心:沿路大大真是好严谨!

严谨到有点噎住她了啊喂!

“昨天谁说我死鸭子嘴硬来着?”简欣捏着手机,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话里都是不满,“论嘴硬,我哪硬得过这位大作家啊!”

简欣气呼呼地刚想关掉聊天框,就见言露又发了两段视频过来。

视频里,花菜在小区附近的河里游泳,欣欣站在岸上,脖子拴着狗链。

它试探着伸出一条小短腿儿,在水面拨出一圈涟漪,像是想要下水,却又没有胆子。

第二段视频里,欣欣非但没敢下河,还离河水更远了。

它缩在言露的脚边,小脑袋微微歪着,耳朵尖尖随风轻颤。

镜头一转,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原来一直望着河里游水的小花菜,看上去很是向往。

花菜就不一样了,它在河里游地优雅,时不时拍拍翅膀,望向欣欣“嘎嘎”大笑,看上去那叫是一个嚣张,仿佛在说——小狗狗,你下来鸭!

简欣一个没忍住,对着视频笑出了声。

不对啊,她刚才分明还在生气来着……

——不行不行!

简欣啊简欣,瞧瞧你不值钱的样子,怎么两个随手录的视频都能把你给打发了啊!

她都不和你说实话的,你也要学会不回话,装高冷!

沿路而栖:花菜也是奇怪,有时候怎么哄都不肯下河,有时候见到河就跳进去了,喊半天都喊不上来。

沿路而栖:我都有点搞不懂它到底喜不喜欢游水了。

简欣撇了撇嘴,小声嘟囔:“花菜肯定喜欢游水啊,不敢下河的那个是我——”

沿路而栖:倒是欣欣一直很怕水。

沿路而栖:和你挺像的。

简欣:“……”

受不了了,还是回吧。

她可能真的有那个什么不回话就会死的强迫症。

捡了个心:我还以为是狗都会狗刨式呢。

沿路而栖:也许会吧,不过我没见过。

简欣抱着手机坐起身来,沉思好一会儿,默默往对面发了一个问句。

捡了个心:说起来,我一直挺想问的,你为什么要给自家狗起我的名字啊?

言露回消息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这次甚至没有正在输入。

简欣盯着手机屏幕耐心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回复——但是是一句反问。

沿路而栖:你觉得呢?

捡了个心:[哈哈哈哈哈]

捡了个心:我怀疑啊

捡了个心:我是说,我有一点怀疑

捡了个心:[流汗]你在拐弯抹角骂我是狗?

沿路而栖:所以

捡了个心:所以?

沿路而栖:你有狗忠诚吗?

捡了个心:[拜拜]

捡了个心:[好,我滚/(ㄒoㄒ)/~~]

记仇,记仇是吧!

她就知道,言露心底还记着仇呢!

哈,真是服了鸭!

这个金牛座的,怎么比她处女座还能记仇呢?

第32章

简欣就纳闷了,曾经文静内向的言小露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副毒舌模样了呢?

什么叫“你有狗忠诚吗”?

——骂得真脏啊!

她以为言露给家里狗子取欣欣这个名字,是在骂她是一条狗,搞半天在言露眼里,她可能连狗都不如。

狗比她忠诚对吧?狗才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

那么她呢?她哪里不忠诚了呢?!

简欣不自觉回思过往,恨不得把记忆里每个模糊不清的角落都抓出来好好看看,她到底哪里不忠诚过!

这么多年了,她连第二春都没有找过!

硬要说哪里对不起言露,也许只有年少时的承诺并未真正兑现……

言露在意的,是那些没有兑现的许诺吗?

可当初那个什么都担当不起的年纪说出口的话,谁又能保证一定可以做到呢?

简欣想到此处,心底不禁多了几分失落。

她想,当年还是太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做什么都有家里人兜底,所以总认为只要伸手,就能抓住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这个世界就是要慢慢告诉她,人生这条路还长着呢,走过了能被旁人搀扶的年纪,就该一个人往后跑了。

跑着跑着,曾经想要一辈子留在身边的人,也就都随着那些本就遥远的梦想,一并悄无声息地走散了。

很多事,并不是她想放手,只是留不住罢了。

算了!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还不如睡个回笼觉呢!

简欣闭上眼睛,做了三个深呼吸,脑中杂念一丢,光速睡了过去。

她又一次梦到了大三那年。

暖黄灯光里,她望着那个坐在电脑前噼啪码字的背影。

她想要说点什么,却是刚从床上弹坐起来,身上就长出了片片白羽。

“——嘎?”她歪着脑袋,茫然地走到那人身旁。

那人回头,对着她笑。

“你一直都想要的那个midi键盘,我已经下单了,你生日前应该能到……”

“嘎啊——嘎嘎嘎——”

你赚点钱也不容易,买那么贵的东西送我做什么……

“怎么不开心?是鸭粮又不合胃口了吗?”那人说着,起身走向一旁,不知从哪里抱了一大袋面包虫过来,嘴里还柔声说着,“来,我给你买了新鲜的。”

“嘎!!”谁要吃这新鲜的!

她扑扇着翅膀转身就逃。

逃着逃着,一头撞到了一双腿上。

这一下撞得她头晕眼花,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己到底撞到了个啥。

灯光在那一瞬变得有些刺目,她看见了“自己”。

那个永远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个小明星似的“自己”,正从身后轻轻抱着言露,小声撒娇。

“你要来哦……不许不来的……”

“嗯。”

“这是我最重要的日子了。”

“好。”

……

那一天,她等了好久好久。

舞台的灯光,那么绚烂,她仿佛生出了翅膀,追着心里的梦,触碰到了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

她想,她可以飞得更远,可她就是忍不住往台下望去。

一次又一次,寻找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到底还是没有来啊……

她生气有错吗?

……

睁眼的那一刻,简欣缓缓地,深吸并呼出了一口长气。

回过神后,她不禁想,言露有什么资格骂她呢?

不守诺的人,又不只有她一个。

她抹了把眼泪,坐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

手机里有三个未接听的语音电话,是言露催她屈伸来着。

简欣活动了一下颈子,赶忙回了一句:“睡过头了,才醒,现在就做。”

回完这个消息,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做起了今日的屈伸运动。

大概是听见了屋里的动静,黄荷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屋外的灯光顺着缝隙偷溜进来,不算明亮。

“七点了,吃不吃饭了?”

“吃啊,还能不吃咋的?”简欣扶着右腿,用力往前压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等我……做完这个……”

“那你快点吧。”黄荷说着,往屋里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伸手把灯按开,“在屋里睡了一整天,午饭不吃,窗帘也不知道开一下——黑黢黢的,种蘑菇啊?”

简欣:“昂,种蘑菇啊,种出来炒着吃。”

黄荷:“小心吃出幻觉来。”

简欣继续按腿:“无所谓啊,我最近幻觉可不少,多来点儿也没差的。”

黄荷摇了摇头,扭头走开。

一顿饭后,简欣杵着拐杖再次回到自己卧室。

她站在门口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入了魔似的,在家里四处翻找起来。

黄荷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见简欣一直在家里晃来晃去,各种翻箱倒柜,忍不住问了一嘴:“找什么呢?”

“你看你的。”简欣随口应着,继续找了起来。

“我帮你找啊。”

“不用啦,我就好奇看看……没什么用的东西,也许早就扔了。”

“没用你还找?”

“……”简欣撇了撇嘴,没再回话,只闷声继续翻找着。

多次的蹲下又站起,时不时还踮脚摸高处,暂时无法很好受力的右腿开始隐隐作痛,她终于在杂物间被埋没的最角落里,找到了那个长长的,黑色的键盘包。

它被两个特别大的塑料袋笼着,扯开塑料袋,里头还是铺满了细细的灰。

简欣还记得,自己是从大学开始学习编曲的。

她不只喜欢唱歌,也喜欢写歌,创作与表演,都能让她感受到快乐。

初学那一年,她没有midi键盘,都用鼠标输入音源,需要一点一点调整力度和节奏,很不方便。

后来她买了一个便宜的midi键盘,编曲时舒服了很多,但是键盘很小,键位不多,总觉得灵活度不那么够。

乐队里的陈远给她推荐了一款midi键盘,颜值高,手感好,功能应有尽有,堪称专业级别,就是价格有点不太美丽——八千多,买不起!

后来,大三那年,她过生日,言露用稿费给她买了一个,她用了很久很久。

只是这种东西,使用寿命都没有很长。

言露离开的第五年,它坏掉了。

那时的她,虽然早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一门心思全都扎在音乐里,却也偶尔还会记录一些突如其来的灵感,简单编写成歌。

当它不再能够正常使用之后,她买了一个新的,差不多价位的,却好像就在那么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所有创作的欲望。

简欣看着眼前坏掉的那个midi键盘,忽然回想起了它坏掉的那一年,自己坐在电脑前,面对着一个全新而又陌生的midi键盘,心里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

那时候的她在想——真是无趣。

在意过的人,追逐过的梦,都像那个老键盘一样没有了。

她想象中的璀璨人生没有到来。

每天重复着工作,人都麻掉一半了,还坚持创作做什么呢?

原来,有些东西,你以为它早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可从热爱到淡然,需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念头。

所以当念头出现时,她曾经用力攥住的一切,都在那么一个瞬间,因为一个崭新的物件,一份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变得无趣至极。

是的,只是无趣。

没有伤感,也没有不舍。

那时的简欣不会知道,多年后的自己还会将它翻找出来。

而那时逃掉的伤感和不舍,都在这一刻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

她吸着鼻子,蹲在被自己翻得乱糟糟的杂物间里,腿痛得几乎快要站不起来,湿漉漉的袖子擦不干眼泪。

黄荷听着动静走了过来,站在门口愣了好几秒,默默走进屋里,把女儿扶起,摸了摸头。

她看了一眼被简欣翻出来的键盘包,短暂沉默后,笑着打趣道,“哭什么?小时候考班级倒数都没见你哭那么伤心过。”

简欣斜靠在柜子上,吸着鼻子,小声嘟囔:“腿疼,想哭,不行啊?”

“小时候哭鼻子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是长大了,会在乎你眼泪的人就变少了。”黄荷说着,看了简欣一眼,淡淡说道,“想要解决什么问题,还是得去行动,光缩在屋子里胡思乱想,想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也是想不出一个结果来的。”

“……”

“你爸啊,当年就是个不长嘴的。当时好多人都说我和你爸不般配,脾气、性格、学历,样样都不般配,搞得好像我非要强扭生瓜蛋子似的。”

“我敏感啊,我脆弱啊,我天天怀疑他根本没有在乎过我,不过就是因为我追得够紧,他才答应和我将就的——我当年真是越想越委屈,委屈到大晚上睡不着,差点和你爸分了。”黄荷说着,把自己都说笑了,“欣欣啊,这世上能不能有个你,全在我当年一念之间,知道吧?”

“还有这种事……”

“是啊!”

“那后来呢?”简欣吸着鼻子,小声问道,“怎么就又有我了呢?”

“当然是你妈我厉害呗。”黄荷拍了拍简欣的肩膀,伸手把那个键盘包拿了过来,轻轻靠放在门口,自己一头扎进屋内,弯腰收拾起了一地狼藉。

她一边收拾,一边念叨起来。

她说,这世上有一种人,喜欢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

简简单单的喜怒哀乐,说出来都跟要了命似的。

这种人啊,看上去十分冷漠,情绪也总是特别稳定,但并不是没有感情的哦,只是根本不擅长,也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很害怕对外表达内心的情感。

听起来很无语吧?

可这种人就是这样的——他们打心底里缺乏安全感,觉得什么都不会长久,什么都不可依靠。

他们刻意疏远一切,是为了保护自己。

不肯对人敞开心扉,也是为了预想中的失去到来时,自己不至于无法自拔。

你很难想象,这种人的心里啊,有一层又硬又厚的壳子,壳子外面,多少还带点儿刺儿呢。

如果可以敲开那层壳儿,你或许也会发现,里面蜷缩着一个婴儿般无助的小傻瓜。

可没点儿本事的人,是绝对靠近不了的。

“你爸就是这种人!”黄荷语气嫌弃地说着,“当年他那个破壳子就跟冬天乡下茅坑里的屎似的,又臭又硬!我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各种蛛丝马迹里,找到了他其实特别在乎我的证据……”

“……”妈你真是好糙好糙的比喻啊。

“但是吧,那也就是我这个人从小到大都倔得慌,倔到当年硬是头铁撞破了你爸的那堵墙,这才能有今天的你,知道吧?”黄荷站直了身子,看似抱怨的话里,藏着几分小小的得意,“两个人错过其实很简单的,但凡当年换一个人来,他就自个儿孤独终老去了,哪还有今天的好日子?”

话到此处,她回身对简欣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爸不在家,我和你说这些,你回头别和他说啊。”

简欣:“哦——”

黄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话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路啊,怎么走都有说法的,我没劝你什么,你可千万不要觉得我在劝你什么。”

“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是当初没有选择你爸,或许我这辈子就一个人过了。”

“其实一个人没什么不好,我要真自己一个人过,那日子应该也不会差——比如现在,你要是从来没出生过,我就不用在这儿给你收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简欣张了张嘴,深吸了一口长气:“黄荷女士,我想确认个事儿,您现在是在安慰我吗?”

“不然呢?”黄荷扭头反问道,“我这不是在告诉你,人这一辈子想要怎么过都可以吗?”

简欣小声嘟囔:“你刚才不是在后悔生了我吗?”

“当年让你好好学习,你偏不吧?瞧瞧如今这阅读理解,真不像是我生的。”黄荷瞅了简欣一眼,无所谓地笑了,“我什么时候后悔生过你了?你就是给我添再多的乱,只要我收拾得了,都想为你收拾一辈子。”

“我可以自己收拾。”简欣说着,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黄荷一个手势拦了下来。

“东西拿好,你出去歇着,早点把伤养好了就是帮我大忙了。”

“哦——”简欣应着,单手搂住那个大大的键盘包,杵着拐杖,慢吞吞地走回了卧室。

她用纸巾擦去了上面的灰,又拿湿毛巾上下擦了一遍,这才将它平放到床上,拉开拉链,望着那静静躺在里头的老旧键盘陷入了一阵沉思。

到底是为什么呢?

当年分开得莫名其妙,如今重逢也是毫无预兆。

她和言露之间,就算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难道连未来,也不能再次拥有了吗?

她明明可以感觉到,她们之间还有什么一直牵扯在心间……

那样的牵扯,绝对不是一句“过去了、淡了”,就可以轻易割断的。

除非……她们此生没有再次遇见。要真这样,或许她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过完这一生。

可她们就是重逢了啊!

非但重逢了,还有只鸭子非要没事儿就把她抓去言露家里,让她听见一些不该听的,看见一些不该看的,害她无论如何都断不了心里的念想,每天闭眼都有做不完的怪梦。

没准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她暗示着什么。

那些曾经错过的人与事,横在她与言露之间无法解决的问题和矛盾,或许都该得到一个正式的结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只有那么一句“过去了”,就轻描淡写地没了下文。

她实在骗不了自己了。

她还是……不想和那个人走散。

就算已经走散了,哪怕有一点点机会,她都还是想把她找回来。

简欣收拾好情绪的时候,床边的纸篓已经装满了湿湿的纸团。

她拿出手机,给面前的midi键盘拍了张照,于短暂迟疑后发到了言露那边。

捡了个心:今天帮家里收拾杂物间,看到了这个。

捡了个心:挺感慨的,印象里它都坏好久了,竟然还没弄丢呢。

沿路而栖:修过吗?

捡了个心:没有诶。

沿路而栖:如果只是部分功能损坏,找人修一下也许还能用。

沿路而栖:修不好,闲鱼卖掉也可以回口血,会有回收零件的人需要。

简欣不自觉咬住了下唇。

捡了个心:这是你送的,我倒不至于需要回那一口血。

沿路而栖:哦,没认出来。

捡了个心:贵人多忘事嘛,懂的。

捡了个心:[哈哈哈哈哈]

捡了个心:我就是感慨一下,没别的意思。

简欣有些尴尬地看着这段对话。

思来想去,跑网上搜了一下今年春节档有哪些电影,花了二十几分钟的时间,速览了一下每一部的电影预告。

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点开了言露的私聊。

捡了个心:今年春节档有一部动画电影,我有一点想看来着,但是约不到人一起,大过年的,自己一个人跑去看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捡了个心:[预告链接]

捡了个心:你听说过这个电影吗?

沿路而栖:有刷到过。

捡了个心:那你感兴趣吗?要不要等我回锦城了约一下啊?

等待,好一阵等待过后,言露发来了她的回复。

沿路而栖:还行吧,可以看看。

捡了个心:那约好了哦!

捡了个心: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沿路而栖:嗯。

简欣抿了抿唇,望着聊天记录,轻声喃喃道:“约好了哦,这次谁都不许放鸽子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喜欢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

她想,言露也是这样的人。

表面看似静水无波,心底深处却早不知藏了多少暗涌。

当年忽然离去,那么静默无声,谁又知她心底是否也曾掀起过一阵无人得见的海啸。

如今既已熬到风平浪静,一切或许也该迎来重头开始的机会。

简欣不禁想,总要有人主动一点,如果当年错的确实是她,她就做一下那个主动的人吧,尝试着,再往前走上几步……

不管结局如何,她试这一次,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就算最后,发现她们确实一点也不适合,至少她尽力试过一次,也就不会再在夜深人静时辗转难眠,于心底反复遗憾了。

简欣这般想着,竟是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就好像是,她想要做下这个决定已经很久了……

她抱着手机,躺倒在床。

老旧的midi键盘放在她的身侧,让她多少有些伸展不开手脚。

但她只是打开了乐队小群,给自己改了一个群昵称。

无敌开心鸭:我要宣布一个事!

无敌开心鸭:人呢人呢人呢?

无敌开心鸭:@全体成员

蓝蓝睡不饱:[猫猫探头]

死鸭子还在嘴硬:请开始你的表演。

再咕一会儿:[我不禁睁大了小小的眼睛]

无敌开心鸭:是这样的!

无敌开心鸭:经过了这段日子的前思后想、左思右想、冥思苦想,我发现了一个十分严肃,且不可回避的问题!

无敌开心鸭:我好像确实没有特别彻底地放下我的前任!

无敌开心鸭:所以我决定了,我一定要试试看,能不能把她追回来!

无敌开心鸭:我邀请她年后一起看电影,她已经答应了哦!

简欣一口气发完了一大堆话,许是心事终于说了出来,此刻心情瞬间松快了许多。

无敌开心鸭:好了,我说完了!

无敌开心鸭: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蓝蓝睡不饱:[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再咕一会儿:[看热闹]

死鸭子还在嘴硬:哦!

哇啊,真的假的,这三人竟然这么冷漠!

无敌开心鸭:不懂就问,你们难道一点也不惊讶吗?

蓝蓝睡不饱:[吓得我瓜子都掉了]

死鸭子还在嘴硬:哇哦,好惊讶,真是完全没有想到呢!

无敌开心鸭:[欲言又止]

死鸭子还在嘴硬:所以你为什么要宣布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

无敌开心鸭:我今天才决定的好吗?

死鸭子还在嘴硬:大家都知道的事,你为什么今天才决定?

蓝蓝睡不饱:就是就是!

再咕一会儿:[点头]

无敌开心鸭:[欲言又止]

死鸭子还在嘴硬:宝宝,你不是兔子,也不是马

蓝蓝睡不饱:你是一只嘴超硬的小鸭子。

再咕一会儿:鸭子可以吃窝边草,也可以吃回头草

无敌开心鸭:[欲言又止]

死鸭子还在嘴硬:温馨提示,小鸭子是没有牙齿的,为了你的身心健康,如果感觉回头草比较难啃,可以吃点沙砾,帮助一下消化哦!

蓝蓝睡不饱:加油鸭!你可以的!

再咕一会儿:你可以的!

简欣:“……”

真是谢谢哦,这个提示真是温温又馨馨,健健又康康呢。

第33章

浴缸里的热水就快要接满。

言露安安静静蹲在一旁,双手扒拉着浴缸的*边沿,看着简欣用手指感受水温。

那指边荡起的涟漪,映在她满是好奇的眼底。

今天,是高一下学期暑假的第六天。

言露在简欣家住了有一段时间了,还是第一次用上浴缸。

简欣平日里图快图方便,不爱用这个,都是花洒冲冲完事儿,言露却一直对浴缸挺好奇的——她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种东西,看见简欣家有,想试又不敢说。

晚饭的时候,黄荷说看到一个优惠很大的活动,要带着全家一起去泡温泉。

两个小姑娘听了瞬间兴奋得不行,眼里满满都是期待。

然而晚饭过后,简欣都开始在淘宝上帮言露挑选起泳衣了,黄荷却忽然说她看错条件了,那个优惠是老年套餐,只给55岁以上的人提供——原价太贵,地方又太远,还是不去折腾了吧。

伴着简欣的阵阵哀嚎,黄荷女士从容地发出了“下次一定”的声音。

“温泉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简欣单手托腮,一脸遗憾地坐在电脑面前,小小声的嘟囔着。

电脑屏幕上还是淘宝卖泳衣的网页,原先期待的温泉之旅却已先一步泡了汤。

言露坐在她的身旁,小声说道:“正好啊,这样就不用买泳衣了,反正挺贵的,我也没赚到多少钱……”

“噢,没事!”简欣说着,稍稍压低了一点声音,“淘宝绑得是我爸的信用卡,不花我们的钱。”

言露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简欣轻叹一声,关掉淘宝网页,深吸了一口长气,“哼”了一声,无所谓道:“不就是温泉吗?热水里泡泡也一样咯!家里不是有浴缸吗?!”

“啊?”

“一样的!一样的!浴缸还有按摩功能的!”简欣话音刚落,就笑嘻嘻地跑去冲洗浴缸了。

真是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啊。

简欣家里的浴缸很大,扇形的,双按摩位,刚好放在连着简欣卧室的那间厕所里。

其实两个人一起泡也是可以的,但是言露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简欣便大方地把位置让给了言露。

反正说到底,她也没有多想泡温泉,不过是想着言露可能没有泡过,希望她可以体验一下罢了。

此时此刻,浴缸的水接满了。

“好啦!”简欣说着,站直了身子,伸手指向浴缸上的几个按钮,“这里可以调按摩模式的,气泡、冲浪、振动,你都可以试试!”

言露眨了眨眼,抬头看向简欣。

简欣:“我给你设置恒温了,你可以慢慢泡!”

言露:“哦!”

简欣:“那我出去啦?”

言露:“嗯!”

简欣蹦跶着离开,顺手为她关上了厕所的门。

擦头的毛巾和浴巾是一套的,浅蓝色,叠好得方方正正,摆在一旁的高架子上。

言露脱下睡裙,小心翼翼坐进浴缸,有些茫然地抱紧了双膝。

眼前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简欣的世界里,有着许许多多她不曾拥有,甚至不曾见过的东西。

好吃的零食,好喝的饮料,漂亮的文具,和一个又大又干净,仿佛什么美好都能装得下的家。

言露不知道简欣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说服叔叔阿姨收留了她。

就像是……收留一只流浪的小猫那样。

或许是出于善心,但心里也必定有过认真的考量,不会是一个太轻易的决定。

只是叔叔阿姨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问她的家境,没有问她跟着简欣回到家里的原因,只是告诉她,如果喜欢这里,想来随时都可以来,想住多久都没有关系。

就这样,她留在了这里。

她不再需要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寝室,不再需要为了省那么一点点的钱,趁着天还不冷,在寝室里用冷水洗澡。

每个周末,简欣都会带她回家。

家里有空调,有好吃的饭菜,有精心切成块的水果。

还有特意为她准备的,只属于她一人的,睡衣、拖鞋和干净的洗漱用品。

阿姨在家里种了许多言露叫不出名字的花。

叔叔在家的时候,除了帮着做点家务,不是看电视,就是打电脑。

他话不多,不抽烟也不喝酒,家里从来都没有一丝烟酒气,有的只是淡淡的花香。

言露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就像是逃出了某个牢笼,终于可以用力呼吸。

可是心里还是难免存在许多不安。

害怕自己做错事,说错话,遭受嫌弃与驱逐。

更害怕自己久久没有回家,可能会激怒家中的那个酒鬼。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言露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用简欣的手机编了一条短信,发到了爸爸的手机里。

短信里,她说想给家里省点钱,暑假先借住在朋友家里,顺便去外面打打工,把下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也赚了。

发出去的短信没有得到回复,言露丝毫不感觉意外,只当这是默许了。

简欣的家很好,家人也特别好,可她终究需要拿钱继续上学,也没办法心安理得找别人的父母去要。

所以暑假刚开始没几天,言露便急着出门找工作了。

一开始,简欣还会陪她一起去找。

然而她们一直都没有找到,简欣在路上热得发疯,手里的小扇子都被她扇出了残影。

她们走走歇歇,时不时就要走进路边的店里,吹吹空调、吃吃冰,点上一杯好贵的冷饮。

三天下来,钱是一点都没赚着,花倒是花了不少。

言露实在是不敢继续这样堕落下去了,赶忙委婉地表示了一下,希望简欣自个儿留家里好好玩。

简欣撇了撇嘴,看出了言露的为难,默默点头应下。

第四天,言露独自一人早早出了家门。

她的运气不算差,手里只攥了两块钱的公交费,顶着炎夏的烈日,在离简欣家三公里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家可以打临工的奶茶店。

时薪八元,包一餐,可日结。

店长看她年纪小,没有给她安排乱七八糟的倒班,只是让她每天早上八点开始,做到下午四点。

言露非常珍惜这个机会,每天都早早赶到店里,到下班时间了,也会帮来替班的姐姐多忙一会儿再走。

第一次拿到工资的那一天,言露开心地从店里带走了两个甜筒冰淇淋。

下班的时候不算晚高峰,公交车上并不拥挤。

她一路小心翼翼,把手里的冰淇淋带了简欣面前。

可惜天气太热,简欣伸手接过之时,这个甜筒冰淇淋已经化了不少。

家里的冰箱,总有许许多多吃都吃不完的雪糕,五毛一根的,几块一根的,喜欢什么口味都有。

前几天一起出去找工作时,简欣在路边买的那些更是一个比一个贵。

言露感觉简欣大概不会很喜欢她从店里带回来的这个,可她就是莫名很想带回来给简欣尝一尝。

简欣拿到冰淇淋时的表情,比她想象中要更开心一点。

哪怕这个冰淇淋只值两块钱,哪怕它已经有些化了,简欣的脸上也没有半分嫌弃。

“怎么有人第一次赚到钱就给我买冰淇淋啊,言小露,你对我也太好了吧!”简欣高兴地说着,眼睛都笑成了一双月牙。

她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冰淇淋了——那么便宜,还那么香甜,看来是时候多去照顾照顾言露店里的生意了!

言露听完笑了:“三公里远呢,你要是想吃,我给你带回来就好了啊!”

“那感觉不一样嘛!”简欣笑道,“我要站在你面前,看你亲手为我做出来,再亲手递给我!”

“我先不和你说了,身上都是汗,我要去冲个澡!”言露笑着转过身去,拿起睡裙走进了卫生间。

那天下午,家里每回来一个人,简欣就会蹦跶着跑到门口迎接,并开心地大声宣布:“言小露今天用工资请我吃了冰淇淋哦!”

言露站在卧室门口,望着简欣一脸嘚瑟的模样,眼角也不由得扬起了一丝笑意。

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么一个人,永远都在不遗余力地向旁人说着她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好。

弄得好像……她真的很好一样。

晚饭过后,简欣趴在枕边,晃荡着高举的双腿,看完了昨天夜里言露在书桌前写下的片段。

她翻了个身,枕着双手,好奇问道:“黎夏最后带着林小霜走出永暗的冬夜了吗?”

言露眨了眨眼,浅浅一笑:“你猜。”

简欣:“那一定是走出去了!”

言露没有回答。

——黎夏最后带着林小霜走出永暗的冬夜了吗?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

但是她想,或许很快了……

林小霜就快要走出那片无光的冰原了。

因为啊,她用力抓住了她的夏天。

*

冬天真冷啊。

简欣刚一出门,就被冻出一个激灵。

今天是王晓峰结婚办酒的日子,邀请了班里好多老同学,就连班主任都请到了。

她本来一点都不想去的,毕竟实在谈不上熟,但是当初509的室友全去了,说什么有点想老李了,当年的同学也很久没见了,还有机会碰个面总是好的。

她们甚至在几百年没动静的寝室小群里聊了起来——说参加完婚礼以后想找个地方坐着喝喝茶、聊聊天,等到了晚上,再一起去KTV里玩玩儿。

说到要去KTV,大家就不约而同地艾特起了简欣。

李竹:真是好久没有听简欣唱歌了!

杨恬:拜托拜托,简小欣,给我们一点专业级的视听震撼吧!

双宜:回来一次也不容易,要不我们直接包夜吧!

赵赵赵依然:我可以!

那个晚上,简欣望着群聊发了好半天的呆,越想越觉得老朋友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要是还不去就不太礼貌了。

于是她不情不愿,抠抠搜搜地给王晓峰随了两百块。

吃席的时候,509的大家坐在同一桌,桌上还有几个略显面生,又莫名有些眼熟的面孔。

简欣认不出来,只能在人家对她打招呼的时候,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简欣,你这腿是怎么回事啊?”

“啊,这个啊,去年夏天不小心被车撞了。”

“天!没事吧?”

“没事没事,也就住了半个月的院,这不都快好了吗……”

“诶,我记得言露和你关系特别好吧?她今天来不来啊?”

“昂——她不在南江。”

“她现在很有名啊!”

“嗯嗯——”

“要是能来就好了,我们班出了个大作家,这不得沾沾贵气!”

“啊哈哈……”

梁双宜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当年王晓峰可是欺负过言露的,言露来他婚礼上做什么啊?砸场子打脸吗?”

有个不认识的同学开口说道:“不至于吧,这都十多年了。”

李竹:“但是你别说,这还怪有爽文那味儿呢。”

杨恬笑着点了点头:“确实!”

简欣不禁扬起嘴角,给言露发去了一条消息。

捡了个心:今天王晓峰办结婚酒,我来瞅了一眼。

沿路而栖:他还能找到老婆呢?

捡了个心:是吧,我也挺诧异的!

捡了个心:我还没看到新娘呢,不过王晓峰倒是变样了,现在戴个眼镜,看着挺像个人的,没有高中时那么讨打了。

捡了个心:我听说他现在在三中初中部当老师呢,好像教微机的。

沿路而栖:那挺好的。

捡了个心:甚至挺好的?我还以为你会记仇呢。

沿路而栖:你不提他,我都快忘了。

简欣愣了一下,抿了抿唇。

捡了个心:也是,不是每个人都值得被记住的。

捡了个心: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世界是真奇妙吧?我当年还以为他最多是个街边二流子呢。

沿路而栖:人都是会变的。

捡了个心:[你说得对]

简欣想了想,又继续写起了消息。

捡了个心:你现在真是火了,好多人和我问你呢。

捡了个心:不过放心,我只说了你不在南江。

捡了个心:等一会儿吃完席,杨恬她们要找个地方喝茶,晚上再去唱K。

捡了个心:挺久没见了,大家变化都很大。

她和言露说了不少事情。

比如,杨恬、李竹和赵依然现在都在南江生活。

李竹是小学老师,赵依然在教初中,桌上还有一个认得她,但她死活记不起来叫啥的姑娘,也是个当老师的。

她们三个凑一块儿,开口闭口都是吐槽学校里的糟心事。

杨恬呢,现在在网上开原创服装店,设计做得挺好的,店铺算小有名气,她有在杨恬店里买过几次衣服,衣服的用料和做工都挺良心的。

至于梁双宜,她如今在帝都工作,听说生活节奏快得吓人,已经快要混不下去了,最近两年正思考着要不要回南江随便找个工作摆烂——毕竟南江小归小、穷归穷,生活节奏总是好的,至少能让人喘上一口气。

简欣滔滔不绝地说着,言露时不时回上一句,表示自己还在听。

没多会儿,新娘出现了,笑得很灿烂,身旁还站着两个漂亮的伴娘。

有人在麦克风前念着什么长长久久的祝词,时不时夹杂着一两句对新郎新娘的发问或打趣。

简欣抬头看了几眼,见身旁所有人都在鼓掌,便也跟着鼓起了掌。

言露说人都是会变的,她想也是。

大家都在变,她也不例外。

从前她最喜欢热闹了,对她而言,与身旁形形色色的人打成一团,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

可如今这种热闹的场合,她已经不再能够轻易适应了。

她抱着手机,莫名有些沉默,一直到酒宴结束,在室友的陪伴下,杵着拐杖小心翼翼下了楼梯,吹到了一缕刺骨的寒风,这才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起来。

杨恬打了一辆车,带着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们走进了一家装修古朴的茶舍。

刚坐下时,茶具都还没有送上来。

有人提起了言露,言语中有些想念,以及几分自嘲似的打趣。

“说起来,好多年没见到言露了……要不是去年在林溪语那看到她的照片了,都要以为她人间蒸发了。”

“她现在那么出名了,我们还能不能高攀得起呀?”

“我还买过她的小说呢,当时哪知道是她呀?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要个to签呢。”

“简欣当年和言露关系好啊,现在应该还在联系吧?什么时候约出来一起聊聊呗!再怎么说也是三年同寝的交情啊!”

简欣听在耳里,只是浅笑着说了一句:“有机会的吧,等她不忙了……”

她想,当年没有人知道她和言露在一起过,如今更是没有知晓她们已经分开许久。

如果她和言露之间还能修补裂痕,那么大家总是有机会再见一次的。

简欣这般想着,捧起了手里的热茶,随口问了一句:“到时候,我们去吃学校附近那家串串怎么样?”

梁双宜不由诧异:“还开着呢?”

简欣:“应该吧,去年都还开着呢。”

杨恬点了点头:“开着的,我和李竹前不久还去吃过呢!”

梁双宜:“味道变了吗?”

李竹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装修变了,没那么苍蝇店了。”

赵依然:“那感情好啊!要不也别等言露了,我们找机会先去吃一次吧?”

梁双宜:“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晚饭就吃这个?”

杨恬:“好啊!!”

就这样,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定好了今天的晚饭。

末了,就是围坐在茶桌边,天南地北一通闲聊。

没话聊了,就望着茶壶冒出来的热气发发呆,等待有人提起下一个话题。

有人吐槽说话油腻又迷之自信的相亲对象,有人说着外出旅游时遇上奇葩的倒霉经历,还有人讲起了自己听到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神奇八卦。

简欣在一旁听了很久,也忍不住吐槽起了这几年的牛马生活,以及自己的车祸和复健经历。

只是在这段故事里,她隐去了和言露的重逢。

大家听得认真,先是为她感到气愤,后是对她辞职一事竖起了大拇指,听到酒后车祸时,又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庆幸还好伤得不算严重。

这天让她们聊着聊着,就悄无声息地暗了下来。

当第一声咕噜从某人肚皮里响起之时,她们笑着打车去到学校附近,风风火火走进了记忆里的那家串串。

等到吃得饱饱的,便又转战了附近的一家KTV。

时间约莫是晚上八点过,简欣和言露发了一句——我们到KTV了。

很快,言露便回了她一句——腿还没好,不要喝酒。

简欣望着手机点了点头,笑着回道——我知道的!

而后关掉手机,在杨恬带着大混响的催促声中挪到点歌板旁,翻找起了想唱的歌。

那个晚上,她们在KTV里唱了好久,每个人都疯疯癫癫的。

或许是因为好不容易才从循规蹈矩的生活里短暂抽离了出来,才显得不发一点疯会特别对不起自己。

热闹的聚会结束了,大家缩着脖子,站在风中,做着散场前最后的闲聊。

简欣打的车是第一个到的,上车之时,大家都在对她挥手道别。

“到家群里发个消息!”

“好!”

“有机会再出来啊!”

“好!!”

车窗关拢,司机把车开往了简欣回家的方向。

疯疯癫癫嗨了一整个晚上,所有疲意都在上车的这一刻涌了上来,她却一点也不敢睡着。

大半夜的,独自一人打车睡觉,多少有些不太安全。

就算是正规平台打的车,全程都有录音,她也害怕自己这一觉睡过去,再次醒来魂儿会忽然去到锦城,导致最终无法顺利下车回家。

所以她拍了拍脸颊,望向窗外,试图通过看沿途店名的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

街上的路灯一盏又一盏,在她眼里飞速倒退着。

她努力睁着眼睛,意识却愈渐模糊。

行驶中的车子忽然停下,吓得简欣一个激灵,睁眼猛地一看,原来只是遇上了红灯。

短暂犹豫后,她低下头来,点开了言露的私聊。

捡了个心:我在回家的路上了,就是一个人打车有点害怕。

捡了个心:你要是还醒着,可以和我打会儿语音吗?

简欣知道,言露这个点总是醒着。

她们这些写文的,十有九个作息都很阴间,区区凌晨一点,夜生活才刚开始呢。

只是这个消息发出去,好半天都没有得到回音。

简欣咬了咬唇,默默往围巾里缩了缩脖子。

哎,真是好冷的冬天……和某些人对她的态度一样冷。

早知道白天出门就多穿一点了。

就在她轻叹着准备去室友群或乐队群找人语音时,手机忽然响起了语音电话的默认铃声。

她望着语音电话里言露的头像,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暖意。

——冬天也没有那么冷嘛!

第34章

从ktv打车回家要四十多分钟,简欣一直在语音里讲着今天发生或听到的一些趣事。

所谓趣事,不过也只是琐事。

旁人的,自己的,其实都挺不值一提的。

可她就是很想告诉言露,哪怕只是勾起了对方一分一寸关于从前的回忆,于她而言,或许也是好的。

言露听得很安静,只偶尔应上一两声。

她那边没放任何音乐,键盘不时轻轻敲上几下,却也能够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好像陪伴就是那么简单,时有时无的键盘声,偶尔转动座椅的摩擦声,还有起身接水喝水的声音,和家中鸭鸭狗狗忽然发出的一点小动静。

这让简欣感觉言露一直都在。

只是这条路还是太短了,她好像还有很多话来不及和言露说,司机就已靠边停车,操着一口方言对她喊了一句:“妹儿,到咯!”

“哦!”简欣连忙打开车门,杵着拐杖站在了寒风之中。

车子开走了,她缩了缩脖子,看着手机里的通话,不知该不该挂。

言露:“到了。”

“嗯。”简欣缩了缩脖子,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在小区门口。”

“太晚了,等你到家门口我再挂。”

“真是麻烦你了。”简欣说着,心里多了几分窃喜。

她想,刚才话题还没说完,自己走慢一点吧,至少把这段话讲完。

冬夜的风,有种刺骨的凉,吹得她脸颊发僵,却吹不走眼底的笑意。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她用钥匙轻轻打开了家门。

凌晨两点,家里又黑又静。

简欣将门反锁,轻手轻脚摸进卧室,简单洗漱了一下,缩进了没有提前打开电热毯的冷被窝。

——真冷啊。

简欣打了个冷颤,把头缩进被窝,拿起一秒生出水雾的手机,随手擦擦,给言露发了一句:今晚谢谢你鸭!晚安!

末了,瑟缩着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迷迷糊糊间,手机震动了一下。

简欣深吸了一口长气,想要去看一眼回应,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动不了一点。

身体好像没有那么疲惫了,她下意识睁开双眼,自己果然又变成了一只鸭子。

她就知道,一定不能在车上睡觉吧!

虽说最近几日都没有来到这边,但是睡觉还是需要谨慎啊,毕竟太久没来并不等于不会再来。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不然真要睡死在滴滴司机的车上了!

此时此刻,欣欣以一种堪称清奇的月牙式睡姿瘫在她的身旁,暖呼呼的后背把她挤到了鸭窝的最边缘,压得她半边翅膀完全动弹不得。

真是一只霸道且毫无边界感的小坏狗!

简欣费了半天劲,终于从欣欣的挤压中悄无声息地逃了出来。

言露还在电脑前写着大纲。

半夜醒来的小鸭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言露脚边,嘎嘎叫上两声。

如此一来,她就会被言露抱到腿上。

这样的操作十分日常,简欣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肌肉记忆。

当又一次被言露抱起时,她下意识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电脑屏幕。

言露无论是写大纲还是码更新,都爱用窗口模式,窗口之外不是查资料的网页,就是相对比较安静的聊天框。

简欣瞄这一眼,恰好看见了言露给她的回复。

——晚安。

这还真是简简单单,不出意料啊……

言露每一次给她发消息,都是这样冷冷淡淡的。

年少时那股子不惧天高地阔的勇气,如今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这样的冷冷淡淡,总让简欣忍不住想要退却。

可转念一想,这个看似冷淡的人啊,不止为她找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每天定时提醒她做屈伸,还大半夜陪她语音,听她废话连篇地在那叭叭。她就又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有些机会的。

但她多少有些害怕,怕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言露做这些,未必真有别的意思,没准她只是知恩图报呢?

要真如此,她还死缠烂打,会不会惹人厌烦?

简欣头疼地想着,电脑上的画面忽然一变。

她仰头去看,竟是某位知名小仙女又来找她的前任了!

林溪语:亲爱的,你还醒着吗?

沿路而栖:嗯

“嘎啊!”她来做什么!

“啊啊啊啊昂!”这都几点了,女明星是大半夜都不睡觉的吗!

小鸭子刚叫了两声,就被主人轻轻捏住了那张嘎嘎的小扁嘴。

言露揉着小鸭子的胸脯,柔声哄道:“花菜乖,别又把欣欣吵醒了。”

简欣:“……”

——这个女人说这句话的语气真温柔吧,只可惜她口中的欣欣并不是我。

小鸭子拍拍翅膀,飞上了电脑桌,不太开心地用身体挡住了键盘。

下一秒,言露拍了拍她的右边翅膀,一点一点把她拍到一旁,重新将双手放上了键盘,和林溪语聊了起来。

小鸭子委屈巴巴缩在一旁,一双豆豆眼望向了聊天界面。

林溪语大半夜睡不着,感情是跑来言露这里诉苦来了。

这苦诉得乱七八糟,仿佛这天南地北的,哪儿哪儿都是怨气。

先是吐槽最近录的一档综艺,节目组为了制造话题特别不尊重人,后又提到里头的某个嘉宾,说话做事毫无分寸。

紧接着,不知怎么就发散到了先前为了剧宣一起炒过CP的某位演员,说什么卖惨提纯,背后造谣,拆CP后播了几部剧全扑,又开始暗戳戳地和她继续捆绑,对外放出消息说要二搭。

再之后,又抱怨天气,又抱怨行程,最后甚至连晚上那顿飞机餐的口味都没有逃过她的吐槽。

看得出来,这位人前甜美的小仙女,此时此刻内心十分暴躁,已经暴躁到看整个世界都不太顺眼了。

言露默默看着那一段段的愤怒梨花体,时不时顺着她的吐槽帮忙骂上几句。

简欣从不追星,在一旁吃瓜吃得目瞪口呆。

不仅仅惊叹于这些事情本身的混乱,更惊讶于这些话竟然是可以对言露说的,甚至连吐槽对象的大名都不带打码一下。

这聊天记录要是被爆出去了,林溪语高低得在热搜上挂四五天吧?

所以她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啊!

为什么她们彼此之间的信任度可以那么高啊?!

这根本就不可能是只合作过一部剧的演员和原著作者之间的关系嘛!!!

她们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在她刚决定要追言露的时候,让她意外发现如此铁证如山的关系啊?!

难道!她们就!不觉得——这!很!残!忍!吗?!!

小鸭子越想越急,急得差点都要跳起来了。

终于吐完了黑泥的林溪语却是话锋一转,发来了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林溪语:哎,不说这些了,大晚上的全是负能量,真为难你听我抱怨那么久。

林溪语:话说回来,你那边怎么样了啊?

沿路而栖:什么怎么样?

林溪语:就是进度啊!

沿路而栖:签完了。

林溪语:[你故意的是不是]

林溪语:我没问这个

沿路而栖:回南江了,今天在外面玩到快两点才回家。

沿路而栖:路上说害怕,要我陪她语音。

简欣不自觉站了起来,撅着屁股伸着脖,诧异得鸭嘴都快怼上电脑屏幕了。

然而下一秒,言露把她往边上扒拉了一下。

林溪语:那你接了吗?

沿路而栖:接了。

林溪语:聊什么了呀?

沿路而栖:也没什么,她乱七八糟说了一堆。

林溪语:算好事吧,人家对你很有表达欲嘛。

沿路而栖:所以呢?

林溪语:你不开心吗?

小鸭子扭头望向言露。

言露望着林溪语的问题,双手在键盘上停滞许久,才缓缓打出四个字来。

沿路而栖: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

简欣歪了歪脑袋,圆润的脑壳上好似长出了一个问号。

林溪语也被这个回答干沉默了,好半天才回了一个[我和你真是没话说]的表情。

小鸭子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敢叫唤。

她的目光在电脑屏幕和言露之间来回切换着,终于在度秒如年的半分钟后蹲到了这两个人的下文。

林溪语:人这一辈子啊,骗谁都不要骗自己。

林溪语:你好好想想清楚吧。

林溪语:小仙女我呀,最近身陷凡尘俗事,也是没什么精力开导你咯。

沿路而栖:我不需要开导。

林溪语:你最好是!

沿路而栖:仙女不睡美容觉吗?

林溪语:你好无情!你好残忍!

林溪语:[生气地走了]

沿路而栖:[晚安,玛卡巴卡]

她们聊到此处,没了下文。

言露目光愈渐迷离,思绪不知飘去了何方。

小鸭子不由得歪起脑袋,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发起了呆。

她果然是误会了,言露和林溪语不是她想的那种关系。

这算是一件好事吗?

或许对她来说,确实算的。

那张[生气地走了],是花菜半张着翅膀,在小区一条石头小径上,屁颠屁颠往前跑的背影。

后面的晚安玛卡巴卡,是欣欣和花菜一起睡在鸭窝里的画面。

光这两个表情就遮住了大半的聊天界面。

再往上,只剩下了那一句——你好无情!你好残忍!

短暂静默后,聊天窗口忽然被关掉了。

小鸭子回头看向言露,只见她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简欣不禁想,林溪语的话还真没什么毛病。

至少从表面来看,言露真是挺无情,挺残忍的。

为什么,世上有人能把心事藏得那么深呢?

如果不是一次又一次亲眼看见,又要她怎么才敢相信,言露其实也没有真正地放下过她?

简欣不太开心地想着,忽然站起身来,走到言露面前梗着脖子抱怨了起来。

“呃呃呃嘎?”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

“嘎嘎嘎,嘎嘎啊啊啊!”

好不容易回来了,这样若即若离,真的有意思吗?!

“嘎啊!”

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能说句实话?

简欣知道,无论她怎么抱怨,言露都不可能听懂,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大声说出来。

“怎么了啊,花菜?”言露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戳起了圆圆小小的鸭胸,小声问道,“怎么心情不太好呢?”

“嘎!”我只是着急好吧!

“其实妈妈心情也不好……”

“昂——”看出来了,又怪我是吧?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曾经对你很好很好,你赌上所有的勇气,信了她口中的永远永远,却发现永远不过是一句随口的戏言……你会怎么办呢?”

“……”

“我没有怪她的意思*,我知道的,很多话说出口时,是有真心,可真心终究不长……天长地久,只不过是存在于小说里的幻想。”言露揉着小鸭子的脑袋,如梦呓一般,轻声喃喃着,“她又回来了,还和当年一样,什么话都想要和我说,好像我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样……”

“……”

“可当年是她说的,我们不是一路人……”

小鸭子张开嘴巴,沙哑地叫了一声。

言露在它脑门上轻轻点了几下,自嘲似的笑了笑,把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她说,如果再试一次,还是风流云散,那倒不如直接当个过客。

总好过,再一次印证她们并不同路。

小鸭子埋下脑袋,沉默了很久,才超级小声地“昂”了一下。

——胡说的。

她在心里喃喃着。

言露胡说的,她才不要做个过客。

她当年也胡说的,一辈子那么长,当时她们才多大,谁就能笃定一辈子走到死就只有那么一条路。

话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什么要那么较真啊?

她很灵活的好吧……

言露:“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听不懂。”

简欣:“……”

言露关掉Q/Q,关掉文档,最后关掉电脑,抱起桌上的小鸭子,轻手轻脚将它放回了鸭窝边上。

“早点休息吧。”她用气声轻轻说着,转身走出书房,关上了屋里的灯。

黑灯瞎火里,小鸭子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柯基,一动不动,呆愣许久,直到言露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这才猛然回神,摇摇晃晃追到了她的脚边,在她有些茫然的目光下,一路跟进了卧室。

“你怎么跟过来了?”

“呃啊?嘎啊啊嘎嘎!”我怎么跟过来了?我当然是要和你讲道理啊!

“很晚了,早点回屋睡吧。”

“嘎!”我睡不着啊!

言露蹲下身来,捏了捏小鸭子的嘴巴:“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下午没吃饱吗?”

她猜着,起身道:“那我再给你弄点吃的吧。”

“啊啊啊!”我不饿啊!

简欣急得一下子飞上了床,在言露诧异的目光下踮起脚尖,仰着脑袋,用力扑扇了几下翅膀。

“嘎!”

我是想说,你说得不对!

“嘎嘎嘎嘎!”

做人不要太悲观了啊!

“嘎啊——”

你就再给那个人一次机会嘛!

言露怔怔望着在自己床上翅舞足蹈,急到频频跳脚的小鸭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是看我心情不好,想要陪我一起睡吗?”

“呃呃——”倒,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简欣尴尬地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已双脚离地,被言露高高抱起。

她不过恍了个神,身上就已经多了一个粉粉的鸭屎兜。

“嘎?”

“我知道你不喜欢,可你不能拉床上……”言露揉了揉鸭子的小脑袋,“你要是想陪我,就是要穿这个的,如果不想穿,你现在跳下去,我就帮你脱掉它。”

简欣看了一眼鸭屎兜,又看了一眼地面。

短暂犹豫后,后退两步,往床中间挪了挪。

床铺略软,她一个没站稳,摔了个两脚朝前。

言露不禁噗嗤一笑,关灯钻进被窝,手机丢到一旁,伸出一只手来,把呆愣愣走到枕边的小鸭子轻轻搂了过来。

她很快闭上了眼,呼吸也渐渐变缓。

简欣半点也不敢乱动,她被一只胳膊轻轻搂着,胸脯贴着那略显冰凉的额头。

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只静静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呼吸。

那么多年过去了,言露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是喜欢蜷缩着身子,睡下了便一动不动。

卧室是昏黑的,窗帘紧紧闭着,仿佛隔绝着整个世界。

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只有她们彼此相依相伴。

就像是记忆里某个天寒地冻的夜……

无论过去多久,都是心底深处无法淡去分毫的存在。

简欣不禁想,她说想要一辈子都在一起,被言露当成了一句戏言。

如果在言露的心里,她就是一个满口胡话的人,那么她说她们不是一路人时,言露怎么就都当真了呢?

这根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小鸭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记忆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

很多时候你会觉得它们早就随着时间淡去了,可忽然有一天,遇上一个人,或碰上一件事,它们就又会从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忽然出现。

像有风过境,掠起一地旧尘。

那么微小,却又偏要在日光之下,执拗地闪烁起点点微茫。

——告诉你,它们也曾在你命中璀璨过。

简欣想起了她们第一次睡在一起的那个夜晚。

言露住进了她的家里,用着她的毛巾,穿上她的睡裙,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那天的晚饭,好像是挺丰盛的。

言露和第一次跟她一起在食堂蹭饭一样,紧张到不敢用筷子去夹菜,只敢扒拉碗里的白米饭。

她在边上看得哭笑不得,好几次帮忙夹菜,生怕妈妈看了不高兴,会问出一句:“是不是不好吃?”

要真是那样,也就太尴尬了。

万幸,黄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帮着一起给言露夹菜,饭后还给她们切了一大盘水果。

当天晚上,她们一起躺在床上,她说想和言露做一辈子的家人。

那可不是一句戏言,她确实非常认真!

周日一返校,她就用手机Q/Q给妈妈发了好长好长的一条消息。

她没敢直接在家里说,就是担心万一起了争执,就算日后真的说服了家人,言露也不敢再住进她的家里了。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妈妈并不同意她这种近似天真的想法。

为了这件事,她和妈妈软磨硬泡了好几天,期间还不止一次找爸爸撒娇,求他帮自己也说说话。

她知道,从前她想养只猫,家里都是不让的。

想要往家里带一个人,永永远远都在一起,更是和做梦没什么区别。

可她就是跟中了邪似的,无论家里人说什么,都坚持着想要把言露带回家里久住的那颗心。

那时的她,好像是在想——如果没有黎夏,林小霜要怎么走出那个冬夜呢?

年少的轻狂,让她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人的救赎。

所以她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鼓起勇气,高高兴兴做了一回别人的太阳。

——伸手抓住一个深陷泥淖的人,再把她从里面拽出来,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酷的事情了!

可是她没有想过,她并不是哪个故事里的主角。

她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大部分时候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控制不好,才不够格去当谁的小太阳呢。

而言露啊,也从来都不是她大发善心捡回家的流浪猫,只要好吃好喝的养着,就会乖顺地陪她一辈子。

她到底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所以当预料之外的麻烦和疲惫袭来之时,她开始彷徨、痛苦、犹豫、挣扎,多少次大吵大闹,变得连自己都感觉陌生。

明明说好了要一辈子都不走散的。

可到头来,她还是提了分手。

她以为,那不过只是一次寻常的争吵,和从前一样,等到气消了,她们就又可以重归于好。

但是那次过后,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那个她以为永远不会离开她,又或者说,根本没有可能离得开她的人,竟然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想尽了所有办法,都没能再和她说上一句话。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呢?

那一年的她,想了很久,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她做梦都在想,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告诉言露,那一次真的只是气上心头……

她又恨又悔地想了很多年,一直想到那些不甘心,在一个个愈渐忙碌的日子里彻底消散无踪。

而后,又在此时此刻,疯了似的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反复回想着言露刚才的话。

她想,妈妈口中那个冷冷硬硬的壳子里,确实蜷缩着一个小傻瓜。

她曾经拉住了她,却又不小心松开了。

她真的,后悔了很久,很久,很久……

如今,好不容易又让她看见了,她可不能再松手了。

简欣轻轻贴上枕边人的眉心,闭上微微湿润的眼。

……

你就再信我一次吧。

我已经长大了。

第35章

时间怎么可以过得那么快呢?

临开学的那几天,简欣每天都在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

——她的作业又是一点没碰。

这真是太坏了,明明放假前几天已经制定了一个每天做一点作业的计划,可到头来还是稀里糊涂就把那么长一个假期过完了。

细细回想,她的假期,似乎除去上小课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玩儿。

出门四处溜达很开心,暑期档的电视剧很好看,在网上和一起搞翻唱的朋友们聊天也很好玩。

她还录了好几首歌,花了不少时间自己混音呢!

每一次混音,她都会拉着言露一起听,找出问题,再反复地修改。

等改到很满意了,就往音乐平台那么一传,链接一复制,开始在各种贴吧论坛大小群里来回宣传。

微博上也是,恨不得艾特上百来个互关好友,帮自己转发出去,让更多人都能看见。

她有一两万的粉丝,每首歌都能干到三四万播放量,偶尔得到一次平台推荐,更是能有二三十万的播放。评论区里,满满都是夸赞。

简欣坚信,自己将来一定会特别出名的!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在每一次的歌曲制作中,她都是一个人在精益求精。

她太清楚了,言露才找不出什么问题呢。

言露没有听过多少歌,甚至没有自己的音乐审美,无论简欣给她安利什么,她都只会说好听。

所以每一次简欣问她要修改意见时,她也只会说出一句:“这版已经很好听了!”

简欣知道,这并不是敷衍,是言露对音乐的理解就这么一点了。

她拉着言露一起听,又问言露的意见,其实单纯就是喜欢一种感觉。

就是那种,一首歌的制作,除她以外,还有另一个人的陪伴和参与,它的诞生,被两个人一同见证的感觉。

就像她看着言露笔下的小说一点一点成长起来那样,她也私心希望自己在音乐上的成长有言露一路见证着。

只是这成长,言露见证了,她因为没做暑假作业,在饭桌上被黄荷阴阳怪气到不敢吭声的样子,言露也算是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

黄荷女士怎么可以这样呢?

她都不给自己亲爱的女儿在同学面前留点面子的……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并不是暑假快结束了,你的作业一点都没有碰。

真正的残忍,是你的作业一点都没有碰,每天都和你睡在一张床上的那位同学,早就已经做完很久,且你的爸爸妈妈全都知道!

这意味着,你是对照组里,更差劲的那一组!

简欣也是想不明白了,言露是什么先天作业圣体吗?

言露每天都要去奶茶店里上班,手里的小说也没落下,每天都能写上好几页,从没让她断过粮。

所以说,言露到底是怎么做到一声不吭就提前写完所有暑假作业的啊?

好羡慕的技能,好想学啊……

但在学之前,她需要先把这次的暑假作业赶完。

经常假期最后一两天赶作业的同学们肯定都知道,作业想要赶得快,除了乱写之外,还是需要一些其他技巧的。

这个技巧就是,把关系很好的朋友带到肯德基,找一个空调吹得到的地方坐好,点上一个大薯,两个圣代,还有蛋挞、鸡米花。

——然后对她发起攻势!

“言小露,求求你了……”简欣拉住了言露细瘦的手腕,轻轻摇晃,“你对我最好了!我真的做不完了!”

再之后,就可以事半功倍啦!

简欣知道,这样不太好,看到言露为了她,提前两天就和那家奶茶店的店长告了别,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但是言露没有半点怨言,拿过作业书,埋头就是写。

这个小同桌,总是那么认真,写小说是这样,写作业也是这样。

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就能把那么难的事都做好,看着就让人特别安心。

简欣写着写着,忍不住抬眼,悄悄看向言露。

分明已经认识那么久了,她好像从来没有很仔细地看过这位同桌。

在她的印象里,言露就是一个瘦瘦小小,皮肤白到一看就营养不良,永远只是扎着一根单马尾,裹着一件大校服的女孩。普普通通,不太漂亮。

如今再看,却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其实言露挺漂亮的,也就是从前日日看着,没能发现她这一年来的变化。

她脸小小的,五官很精致,没有吃不饱饭了,肤色健康了不少,看上去白白净净,透着些许红润,像是一个瓷娃娃。

简欣不禁想,言露要是打扮一下,应该会有不少人想追吧?

那一刻,她单手托腮,微微歪起脑袋,凝视着桌对面认真写着作业的言露,不知不觉看入了神。

言露:“你怎么发呆啊,不是写不完了吗?”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她猛然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揉了揉太阳穴:“写作业好痛苦,逃避一下很正常嘛……”

“这次暑假作业好多的。”言露小声说着,“再逃避,我们两个加起来都要写不完了。”

“哦——”简欣应着,连忙埋头继续写了起来。

有了言露的帮忙,简欣成功在开学前写完了所有暑假作业,没有再像先前那样顶着困意奋战到凌晨。

当然啦,就算简欣特意把言露请到了KFC,并没有选择直接在家里“作案”,爸爸妈妈也不是傻的,不至于看不出她能提前赶完作业有言露很大的功劳。

之所以什么都没说,不过是看破不点破罢了。

报名当天,简欣拉着言露陪自己一同去了趟理发店,修剪了一下刘海和头发的长短,同时也很顺便地让理发师帮言露也剪了个头。

言露第一次理发,面对吹风机都是紧张的,围布盖住的指节紧紧扣着椅子两边的靠手,眉心微微拧着,浅褐色的一双眼睛目光飘忽,似是不知该往哪儿看,俨然一副很想逃的样子。

过程是忐忑的,结果倒是不错。

帮忙理发的小姐姐很温柔,手也很稳,为她剪了一个和脸型很适配的刘海,长发做了简单的修剪,去掉了分叉的部分,多了点层次感,扎起来终于不再像是一个毛毛糙糙的小扫把了。

言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多少有些不太习惯,眼神都变得拘谨了不少。

“别不好意思,这样很漂亮啊!”

简欣牵起她的手,高高兴兴回到家里吃了个午饭。

午饭后,她坐在电脑前聊了会儿Q/Q,刷了会儿歌曲收到的新评论,又和言露一起躺床上睡了个午觉,这才带上自己的大包小包,在黄荷的催促声中坐上车子,赶去学校报上了名。

寝室的床铺铺好了,爸爸妈妈挥手离去,简欣坐在床上,扇着手里的小圆扇,在一阵闷热中找回了开学的实感。

不知不觉,她们已经高二了!

因为分了文理科,所以班级人员有着不小的变动。

但是好巧不巧,509一整个寝室都是文科苗子,真就一个分去理科的都没有,所以寝室人员也就完全没有变化。

室友们陆陆续续返校,一个暑假没见,大家很快打开了话匣子,几个人聊开心了,仿佛天气都变得不再那么炎热了。

室友们发现了言露的变化,没有吝啬赞美,也没有太过上心。

三言两语的提及,总是那么恰到好处,不会让人失落,也不会让人紧张。

言露好像变漂亮了,不少同学私底下也那么说。

但她还是班里最透明的存在,走到哪里都低着头,看着地,抱着一个小小的本子。只要在教室里,就永远安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头写着什么。

班里大部分同学对她的印象都只是简欣身旁的一个小跟班,学习似乎挺好的,疑似暗恋过齐夏——没了。

甚至一年过去了,有人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

简欣就不太一样了,她性格本就开朗,只要没什么仇怨,几乎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儿。

高二开学后,先前的文艺委员转去了理科班,简欣主动接下了这个位置,恰逢开学不到一个月,学校组织了一次全年级的合唱比赛,各班都在争抢音乐老师的空闲时间,唯独八班随时有她来弹琴领唱,最终得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名次。

看着学校发下来的奖状被贴在教室后排的黑板报上,班主任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做比赛总结的时候,对简欣那叫是一个赞不绝口。

班里同学因为这个,也纷纷对她刮目相看。

所有人都知道了,简欣原来是学音乐的——唱歌好,会弹琴,家庭条件不错,性格热情开朗,长得还漂亮。

这要是学习成绩能再好一点,那简直就是小说里才会有的那种完美女主了呀。

可世上哪有真正的完美?

言露觉得,简欣这样就很好了。

简欣有独属于自己的光亮,不应该被任何的标签定义。

就算难免会有缺点,简欣也一直都会是那个群星环伺的存在。

而她,愿意做一颗黯淡的星,循着一条永远不会偏离的轨迹,永远环伺在简欣的身侧。

她喜欢这样,喜欢每一个寻常的日夜。

喜欢身侧忽然递来的半边耳机,也喜欢每天晚上寝室播放音乐的小音箱。

喜欢上课时有她在边上呼呼大睡,或是时不时传来聊天的纸条,也喜欢放学后手拉手奔向食堂抢饭的气喘吁吁。

喜欢简欣敲着桌子催她写下心底的故事,也喜欢在周末回家之后,陪着简欣反复修改一首歌曲的混音。

这一切那么不真实,却又全都确切地存在着。

仿佛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曾经所有的不堪都不再围绕着她。

这样的她,算是逃出冬夜了吗?

言露茫然地想着,笔下不自觉写下了向往的一切。

……

[林小霜握紧了黎夏的手。]

[奔跑,追着海岸奔跑——]

[天是那么炎热,她们手心满是热汗,却也不愿松开分毫。]

[她不会忘记那一日。]

[天光照彻长夜,融化冰原,馈赠此间一片无边的碧蓝。]

[夏风吹过,浪花于海面轰然盛放,仿佛能够卷走这世间的每一寸不堪。]

[她望着黎夏,黎夏也凝视着她。]

[无言许久,忽而相视一笑。]

[黎夏问她:“这样的生活,习惯吗?”]

[林小霜摇了摇头:“不习惯。”]

[她眼底携着笑意,闭上双眼,用力呼吸。]

[“但是我很喜欢。”她扬起唇角,轻声说道,“我会慢慢适应的。”]

[她想,她会习惯这一切。]

[为了黎夏,也为了自己。]

*

——过完年咯,回去搬砖!

[一路顺风鸭]

发完一条朋友圈,简欣当即退出微信,打开Q/Q,找到言露,把一模一样的消息和表情给她也发了一遍。

言露消息回得倒也很快,又是有点敷衍,只把那个[一路顺风鸭]复制粘贴了一下。

捡了个心:年前约的电影你还记得不!

沿路而栖:嗯。

捡了个心:我可是今晚就回去了,咱们大作家哪天有空出来一起看电影鸭?

沿路而栖:我都可以。

捡了个心: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可以找那附近的电影院。

沿路而栖:都可以。

捡了个心:没有想吃的,那就选个居中一点的地方吧,离你离我都别太远了,方便回家!

沿路而栖:你安排就好。

“先生,遮光板请打开一下。”

——那就包在我身上啦,等我回去……

“您好女士,手机请调一下飞行模式,或者关机。”

“嗯嗯!”简欣应着,连忙打完了没打完的话。

捡了个心:那就包在我身上啦,等我回去好好看看再告诉你。

捡了个心:飞机要起飞了,回见!

沿路而栖:[一路顺风鸭]

捡了个心:[一路顺风鸭]

看着手机里被风吹得十分凌乱的卡通花菜,简欣嘴角止不住开始上扬,手指从上往下一划,拉出菜单,开启了飞行模式。

伴着一阵耳鸣,飞机缓缓升起。

简欣望着窗外的一切渐渐变小,蓝天白云无边辽阔,心情莫名很是不错。

为了防止自己随地大小变,一不小心睡“嘎”在飞机上,她抱着手机二刷起了言露的《无尽雨》。

《无尽雨》是沿路而栖这个笔名相对早期一点的作品。

简欣第一次看的时候只是哭得比较猛,后来看到别人推文,略微有点膝盖痛——此刻二刷,顿觉自己仿佛是在照镜子。

照着照着,膝盖都快要烂掉了。

怪不得言露当初要在背后蛐蛐她,说她看东西很表面,故事看完了,也就看完了……

言露笔下的故事,她是最该读懂的那个人,却也是一直都没有读懂的那个人。

万幸的是,现在懂得,或许不算太晚。

简欣想,她应该是暂时不用去庙里拜了。

变鸭子这种事,就算是真撞邪了,也不是一件特别坏的事,可别拜一下把鸭子大仙给拜没了,她与言露之间就又不知要生出多少误会了。

再次回到锦城,回到熟悉的家中,简欣放好拐杖,一头倒在床上,闭上了双眼。

返程的飞机是下午三点的,她上午睡足了觉,现在倒是一点也不困,就是比较好奇,如果现在睡着,有没有可能去言露那边看看,那个口是心非的家伙现在在做些什么。

但是她的运气大概是不够好,睡是很快就睡着了,睁眼时天黑了,自己还躺在自家的床上。

没了妈妈的饭菜,私厨也没有续上,她的肚子空荡荡的,只能在黑灯瞎火里抱着手机纠结起了外卖的选择。

她真是很不喜欢思考这个问题。

过去的几年里,她要么在公司里吃工作餐,要么就是根本没有时间吃饭。

外卖什么的,真是太难选了。

或许,她该找一个参考。

简欣想着,打开了Q/Q。

捡了个心:[你好鸭]

沿路而栖:[你好鸭]

很好,虽然是复制粘贴的,但也算是用上表情包了。

简欣看着这个其实挺敷衍的回复,莫名感觉满意。

捡了个心:你今天下午吃了什么鸭?

沿路而栖:做什么?

捡了个心:外卖好难选啊,我来找点儿参考。

沿路而栖:自己煮的面。

捡了个心:[惆怅]

捡了个心:那真是毫无参考意义呢。

捡了个心:回南江一个多月,现在家里冰箱都是空的。

沿路而栖:有没有选项?我帮你定一个吧。

简欣用力抿了抿唇,如何都压不住扬起的嘴角,很快截了几个选项发过去。

沿路而栖:[图片]吃这个吧,营养一点。

捡了个心:好好好!

捡了个心:谢谢你啊,我这个人真是超纠结的!

捡了个心:[爱你][爱你][爱你]

简欣切回外卖界面,想也不想地点开言露选的那家店,下单了一份椰子鸡的单人餐。

这家是开在大商场里的全国连锁,干净卫生,距离不远,味道也还不错。

唯一的缺点就是稍微贵了一点,单人餐加上配送费都有六十几了。

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肉痛——

当嫌贵的念头在心里闪过的那一刻,简欣愣了一下,回神之时不禁自嘲地笑出声来。

世界真的很奇妙啊。

从前的她,想买什么都只是拍拍脑门的事儿,明明自己一个月的零花钱也没有很多,却总是大手大脚,想把更多好的东西都送到言露身边。

现在倒好,她连吃一顿言露挑选的外卖都会觉得肉痛了。

“你就这点出息,还想要买大别墅,把人家请回家里住呢……”她轻声说着,躺在床上发起了呆。

真是好糟糕啊,如今的自己……没车没房,没钱没名。

言露现在那么好,她真的配得上吗?

卧室里没开灯,简欣的目光有些迷离。

短暂沉思后,她捏紧了拳头。

——配得上啊!

她可是要当歌坛巨星的人!

钱会有的,名会有的,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要是实在没有,那就再想想退而求其次的法子……总之,她就是配的!

手机铃忽然响起,她从床上弹坐而起。

“喂?”

“外卖!”

“噢噢噢!”简欣连忙应道,“你挂门口吧,就左手边有个挂钩!”

是的,没错,外卖也是会有的。

事已至此,先吃饱肚子吧!

一顿热乎饭下了肚,连带着喝了不少汤,汤汁微甜,喝得人心暖暖的,心中动力更足了几分。

她要开始创作了!

搞音乐嘛,赚大钱的第一步必须是写歌!

简欣这般想着,斗志满满地坐到了电脑面前。

也许是下午睡过一觉,又也许是受到了某种激励,她感觉自己特别精神,整个人在电脑面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回过神时,已是凌晨两点过。

简欣望着软件里的半成品,按下保存,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她歪了歪头,思索半天,点开了言露的私聊。

捡了个心:是谁,这个点还没有睡着。

捡了个心:是我啊,那没事了

沿路而栖:怎么这个点还不睡?

捡了个心:你不也是?

沿路而栖:我每天都这样。

捡了个心:[好有道理]

捡了个心:那我要也每天都这样,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一起熬夜了?

沿路而栖:作息烂了可不好改。

捡了个心:[不要怕,问题不大!]

沿路而栖:还是健康点好。

捡了个心:那你也别光说我啊,你呢?

沿路而栖:我很难改了。

捡了个心:所以说嘛!!!

捡了个心:其实每天睡够就好了,不用太焦虑的,我们又不用每天按时按点上下班的咯。

简欣这话发出去,半天都没蹲到下文。

她撇了撇嘴,关上电脑,去厕所洗漱了一番,抱着手机躺回了床。

——很好,言露还是没有回复。

简欣泄了气似的,关上电热毯,把手机丢到一旁,咬牙闭上了眼。

短暂静默后,她睁开双眼,伸手在床上摸索了几秒,再次把手机捞回面前。

捡了个心:晚安!

沿路而栖:晚安。

舒服了!

简欣松了口气,手机往旁侧一丢,缩进暖和的被窝,笑吟吟地入了梦。

那是一个很好的梦。

梦里,老式挂钟敲响在整点。

言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着一本书。

而她翘着双腿,手肘撑着身子,压着一个大鹅玩偶,趴在她的腿边,手指一下一下,轻戳着她那条细胳膊上软软的肉肉。

“再戳我就生气了。”

“你只看书,都不看我,我都没有生气!”

言露放下手中的书,歪头看向了她,温柔的眼底写满笑意。

欣欣追着花菜,绕着茶几跑了好几圈。

屋外的槐花开了……

她弯了弯眉,放下手中书本。

俯身,对她落下一吻。

第36章

简欣也是服了自己了,总是在梦一些有的没的,搞得醒来后半天回不过神来。

每日提醒屈伸的时间还没到,言露大概率也还没醒。

简欣望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忽然叹了一声,弹坐起来,双手按压上右腿,自觉开始屈伸。

几分钟后,熟悉的语音电话响起,她顺手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