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一次离开家人的看护,她们想要去到更远的地方。
公交摇摇晃晃,她们去过了很多地方。
下车也许是因为沿途一处风景,一个标志的建筑,又或者是街道两旁忽然飘来的一阵食物的香气。
简欣知道,自己的世界很小,言露的世界也很小。
在回家之前,她希望和言露一起,看过、玩过、吃过更多的东西。
那个从小学开始,像个囤囤鼠一样,努力攒厚的小钱包,在这一场放肆的奔逃中渐渐变薄。
言露打工的工钱都压在卧室的枕头底下,除了当天日结的那点,再没有带出更多。
但简欣并不觉得心痛,只觉得这一切前所未有的值得。
她知道,这是她们长大以前,仅此一次的放纵,等到回了家,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自由了。
出逃的第二个晚上,她们睡在一个全天营业的肯德基里。
因为凌晨几乎没有客人,她们可以在靠窗的,有靠背的长凳上侧躺着睡,比在网吧坐着睡要舒服一点,当然也就那么一点点。
第三天,简欣短暂地打开手机,给家里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拉着言露又满大街晃悠了起来。
她开玩笑说,她们两个真的很像那种街溜子。
言露笑着反问:“哪里像了?”
简欣:“挺像的吧!无所事事,每天就在街上溜达!”
她笑吟吟地说着,完全不在乎这是一个贬义词,只是在大街上迎着寒风蹦蹦跳跳,偶尔遇见有人遛狗时又一秒老实,缩在言露身后瑟瑟发抖。
简欣总觉得她们已经两个晚上没有睡好了,晚上一定要找个舒服一点的地方休息。
所以当天晚上,她带着言露走进了一家洗浴中心,一人四十二块,洗了个暖和的热水澡,在格子间里舒舒服服过了一夜。
第四天,为了不被加收费用,两人一早离开了洗浴中心,在这附近晃悠了起来。
走着走着,她们来到了老城区的一条小吃街,东西又便宜又好吃,她们从外吃到了里,不停打着饱嗝。
小吃街的最里头,是一个有不少游乐设施的公园。
今天是周末,公园门口有一家小孩特别多的店,简欣拉了一下言露的袖子,好奇地钻了进去。
刚进去,她就睁大了双眼。
店里分了好几个区域——
最左边可以化妆、编发,拍简单的儿童艺术照。
中间区域,是纸浆画、沙画、烤画,还有立体拼图和那种盖小房子的泥瓦积木。
最右边是一片可以坐着捏陶泥的地方。
每个区域都坐着不少小孩儿,在家长的陪同下认真做着手工。
店里摆满许许多多小孩子的作品——各种各样的画,纸片拼出来的楼房与高塔,泥瓦积木砌的迷你别墅,陶泥做出来的茶壶杯子和碗碟。
多是孩子们做好了,但不方便带回家,选择留在此处展示的。
歪歪扭扭,满是童趣。
“你有玩过这些吗?”简欣转身问言露。
言露摇了摇头,好奇的眼里有藏不住的向往,说出口的话却是:“都是小孩子在玩。”
“我们也是小孩子啊!”简欣说着,拉着言露走到前台,挑选起了摆放在货框里的画板。
这些画板上都是有一个图案的,图案有的复杂,有的简单。纸浆画配了相应颜色的颜料,沙画配了相应颜色的沙,要是不够用可以额外花钱买。
除了这些画板,边上还有立体拼图和泥瓦积木的大盒子。
这俩玩意儿就比较贵了,基本都是别墅、大楼、高塔一类的,拼出来了会很漂亮,不过一看就不好拼。
她们现在回不了家,就算真拼出来一个,带不回去也是浪费了,倒不如随便找个画玩玩,带不走就挂在此处展示,也没多可惜。
简欣在画板中挑来选去,半天下不定决心,干脆回头去问言露:“你想玩哪个啊?”
“要不算了吧,我们都那么大了……”言露小声嘟囔着。
主要还是太贵了,简欣是个不会算账的,这两天花销实在不小,言露忍不住担心她的钱包还能挺多久。
“我们不是未成年吗?”简欣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前台的小姐姐听得笑了,眉眼弯弯地告诉她们:“成年了也没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人也是可以玩的,这也就是看着简单,真上手了可不一定有经常玩的小朋友厉害哦。”
“看吧,不简单的!我们来挑一个!”简欣说着,再次纠结起来。
最后的最后,她们选了三张画。
一张哆啦A梦的沙画,一张海边沙滩的纸浆画,还有一张是皮卡丘的烤画。
为了完成这三张画,她们在这家店里坐了好几个小时。
中途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穿着浅蓝色公主裙,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小姑娘站在边上,歪着脑袋看了好半天。
小姑娘见她们动作特别生疏,步骤混乱,急得在边上反复指导,像个小老师一样。
简欣也不排斥这个小老师,很耐心地顺着她的指导去做,脸上满是笑意。
“这样啊?是不是这样?”
“喔喔噢!我明白了——妹妹,你好厉害呀!”
言露不由得停下手里的手工,抬眼静静望着简欣,唇角微微扬。
做完了手工,她们把画留在了店里。
店员很给面子,直接把她们的画挂在了墙上展示。
简欣望着墙上自己的“大作”,颇为自恋地感慨起了自己的艺术细胞。
其实她哪有什么艺术细胞?艺术细菌还差不多。
这些画本来就有线稿,客人只管上色,好看不好看,和她能有多大关系?
但她就是觉得自己特别有天赋,当初要是没学音乐,选了美术,将来也一定会是一名国内极其知名的画家!
简欣说到此处,言露就忍不住要提起高一那年,某人画的“林小霜”和“黎夏”了。
“诶,我们去公园里看看吧!”简欣为了转移话题,笑吟吟地跑到了公园外的售票口。
“别了吧,花了好多钱了……”言露叫不住简欣,只能跟着她一起跑到了售票口。
公园的门票倒是不贵,只要五块,半张沙画都买不到。
拿到门票,两人高高兴兴跑了进去。
言露从来没有进过游乐场,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简欣说要请她玩,她又慌到连忙摇头摆手,不想再在此处花上更多的钱。
“可是你都没有玩过啊。”
“看看就好了,以后会玩到的!”言露死死拽着想要去买票的简欣,哄孩子似的,大声说着,“等我赚到多的钱了,我请你来玩——”
简欣实在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她们走在公园里,时不时站定脚步,看着游乐设施上尖叫或是大笑的人们,就算不花这笔钱,似乎也能感受到相似的快乐。
天色渐渐转暗,她们在公园里绕了一大圈,赶在天黑之前走了出来,又从里往外一路吃了出去。
——今天晚上住在哪里?
这是一个深奥又不那么深奥的问题。
要想住得舒服一点,还得是洗浴中心,又安静又暖和——甚至从暖和这一点来讲,远远强过家里。
但是舒服的地方就是更贵一些,一晚上需要八十四块,和便宜点儿的酒店都差不了多少了。
简欣又怀念那样暖和又舒适的环境,又不忍心每天都在住宿上花这样一笔钱。
短暂纠结后,她听见言露打了两个喷嚏,当即想也不想地牵着她回到了昨晚那家洗浴中心。
离家出走的第五天,她和言露被抓回了家里。
尽管简欣每天都有给家里报平安,黄荷还是忍不住报警了。
警察效率就是高,第二天早上她们刚醒来,人都还没走出洗浴中心就被逮住了。
那一天,她们在警察局灰溜溜地坐了半个上午,终于在做完笔录后被黄荷和简长江开车领回了家里。
简欣以为黄荷会火山爆发,可这一路上却是异常地安静。
开车路过化工厂的时候,黄荷还刻意停了会儿车,让简长江下车买了四份简欣一直很喜欢的红油水饺回来——老样子,两份现在吃,两份做夜宵。
两个犯了错的小姑娘坐在车后座,埋着两颗小脑袋,半点不敢吱声地吃起了手里的红油水饺。
吃着吃着,简欣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爸,妈妈……你们还是要把言露交给那个大混蛋吗?”
言露的身子不由轻颤,一时把脑袋压得更低了。
“怎么,你连钱都赚不到,要带着她在外头流浪一辈子吗?”黄荷冷冷问道,“再过几天,身上的钱用完了,你是打算带着言露跪街上要饭,还是堵在在小巷子里找小学生要钱啊?”
“……”
“你从小到大做事会稍微过一下脑子吗?你们两个小孩子,每天都睡在哪里啊?要是遇上什么危险,谁负得起这个责?你的嘴巴吗?”
“……”简欣快要把头埋到饺子碗里了。
黄荷深吸了一口长气,用力握紧了方向盘,一时不想继续说话。
简长江:“那人走了。”
简欣瞬间抬头,双手扒上了前座的靠背,探头望向自家老爸:“那人?言露他爸?走了?!这么快啊?!!”
“嗯。”简长江说,“他不会再来了。”
简欣一下高兴了起来,端着饺子,张开双臂,用力抱了言露一下。
“太好了,太好了!”松开言露的那一刻,她激动得几乎快要哭出声来,“你不用回去了,你可以继续留在我家了!”
言露又惊又喜,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短暂沉默后,她忍不住开口问道:“我爸……他,他为什么不会再来了?”
不应该的,他失去了外婆那边的经济来源,不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简长江笑了笑,只淡淡说了一句:“他道理讲不过我们。”
末了,再无下文。
一场闹剧结束了,她们短暂地在外流浪了几天,便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家——家中一切照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过不了几天就要开学了,言露很主动地帮简欣写起了寒假作业。
晚上十点过,简欣被黄荷叫去主卧说了会儿话。
言露思来想去,还是轻手轻脚摸到门边,侧着身子,把耳朵轻轻贴在了门上。
她听见叔叔阿姨低声告诉简欣,那个叫言贵宏的家伙一直在外头大吵大闹,甚至不知道从哪儿借来了被子,晚上就硬睡在家门口的空处。
任凭别人怎么劝都没有用,保安来赶了好几次都没赶走。
说报警,他也不怕,一口一个自己的女儿被人拐走了,他是来带女儿回家的。
黄荷和简长江被堵得没法出门,班都没有去上,每天睁眼就是头疼。
经过多次隔门的交流,言贵宏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他在凉县已经和别人定好一门亲事了,人家出二十万的彩礼——要让他把言露留在市里也可以,给他二十万,他就走人,往后全当女儿嫁进了市里。
黄荷纠结再三,最终和简长江商量着还是答应了他。
她说,升米恩,斗米仇——她也不清楚自己这么做到底错没错。
打发走那个男人后,她心烦意乱地想了挺久。
她不求言露将来可以还上这笔钱,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她不希望简欣怨她一辈子,也不想看着一个十七岁都没满的小姑娘被抓回县里早早嫁人——那孩子成绩那么优秀,好好上完大学,将来有的是前途。
“欣欣,你要记住,家里供你上好的学校,供你从小学习音乐,每年开支都是不小的。这二十万,对我们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对一个还在念高中的孩子来说更是太过沉重。”
“我和你爸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从来都不只是多添一副碗筷那么简单的事,它远比你想象得困难许多。”
“你很善良,但是善良一定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家里可以帮你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你不会感觉到善良的重量。可一辈子那么长,有些东西总会落到你的身上,到时候你该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其实没想过也没关系,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
“言露以后都不用回去了,你让她安心住在这里,往后我们都是她的家人,我和你爸会供她上完大学的……”
隔着一扇门,言露看不见屋内的情况,只是听见简欣哭了——哭着向叔叔阿姨说对不起。
她轻手轻脚回到了卧室,趴在暖黄的台灯下,继续写起了简欣的寒假作业。
鼻尖的酸涩,酸红了眼眶。
言露握紧了手中的笔。
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笔钱是一定要还上的。
*
语音电话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简欣眼睛都没有睁开,就已一把抓住手机,直挺挺地从床上弹坐而起。
“早!”
“中午了,屈伸。”
“好嘞!”简欣应着,闭着眼睛做起了屈伸运动。
今天醒来了,真是一件好事!
言露挂断语音的前一秒,简欣随口问了一句:“今天空吗?要不要把电影看了?”
于是乎,她们约上了下午三点二十的电影。
简欣单腿儿蹦蹦跶跶地在家里捯饬起来,嘴里止不住反复哼着《落琼枝》的ost——记不得几句词儿,全是调调。
她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搭配蓝灰色的格子长裙,戴了条银色的音符小项链,编了个看似简单,其实又有点复杂,且十分显头型的低马尾,站在镜前自我欣赏了一番。
——淑女,真是太淑女了!
她还真是气质百搭,不当女明星简直可惜!
简欣这般想着,披上一件长款的米白色呢绒大衣,杵着颇为减分的拐杖,精神抖擞地下了楼。
只是冬日的寒风稍稍那么一吹,原本抖擞的精神就只剩下了一阵哆嗦。
在去往约定地点的路上,简欣一直在想——往后如果想做什么事,还是尽可能当天再约吧,昨天那种情况是真的吓死她了,这世上可不是每件糟心事最后都能有惊无险的。
想着想着,车子便停了下来。
为了防止堵车迟到,她特意早出*发了二十分钟,原本以为自己到得已经够早了,没成想言露比她更早等在了商场门口,见她抓着长长的拐杖,略显艰难地从车里钻了出来,还赶忙上前扶了一把。
简欣站定了身子,下意识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来这么早啊……”
“不早,刚到的。”言露语气淡淡的,“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简欣点了点头,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商场。
这个点,商场的人没有很多,两人乘电梯上了四楼,慢悠悠向影院走去。
路过一家奶茶店,简欣回头看了一眼:“喝奶茶吗?”
言露:“可以。”
简欣弯眉一笑,走回奶茶店前,抬头看起了花里胡哨的菜单。
“你喜欢喝什么啊?”她轻声问着。
“都可以。”
“我选是吧?”简欣有些头大地看着这一行行半点儿都不熟的饮品,“那……你喝奶茶还是果茶?甜的还是不甜的?”
“我都行。”
简欣张了张嘴,不由得苦笑起来:“你别太随便了,一会儿买了你不喜欢,又闷在心里不说。”
言露默然,好半天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一杯生椰柠檬撞奶:“三分糖。”
简欣眨了眨眼,望向了点单的小姐姐:“两杯生椰柠檬撞奶!一杯三分,一杯正常!去冰,谢谢!”
说罢,她回头笑吟吟地看向了言露:“我还没喝过这个,尝尝看,你的口味一定不错。”
言露:“我很少喝奶茶,这是倩倩推荐的。”
“昂——”简欣应了一声,无所谓道,“我也很少喝奶茶,嫌贵,还没空。”
“我记得,初高中的时候喝奶茶,那都是奔着甜去的……”她说着,侧靠柜台,浅浅一笑,“就那种,五颜六色的珍珠奶茶,不甜都不爱喝。”
“现在大家都开始喝不甜的了,什么三分七分,半糖无糖的,我都搞不懂。”简欣看着言露,若有所思地说着,“我还是喜欢从前那样,甜的东西要么不去碰,要碰就要足够甜。”
“你确实还和以前一样。”言露只是望着菜单上的饮品,淡淡应着。
“其实也变了很多,只是你没有发现。”简欣抿了抿唇,缓缓吸了一口长气,笑着向言露问道,“你要不要仔细看看,我有什么地方和从前不一样了?”
言露犹疑着扫了简欣一眼。
今天的简欣,要比昨天精致许多,很漂亮……
简欣:“看不出来吗?”
言露收回目光,语气平淡:“腿瘸了。”
简欣:“……”
有时候她是真的感觉,自己很难和这个人好好沟通诶。
罢了罢了,如果是言露的话,倒也可以理解——毕竟这女人从前就不咋长嘴。
“我的言大作者,看来你的观察能力还是不够强哦。”简欣稍稍后退两步,一只手从高比划到低,一脸认真地开了个玩笑,“你看我从头到脚,从上倒下,是不是都写满了沉稳和耐心?”
言露茫然了一瞬:“什么意思?”
“穷人,最擅长等待。”简欣淡淡一笑,再次懒懒倚在了柜台之上,“擅长等待的人,往往性格沉稳,且富有耐心。”
言露愣了一下,好努力才压住了嘴角:“好冷!”
简欣“嘿嘿”笑了两声,还想说点什么,就看见她们的奶茶做好了。
她拿着两个杯子看了一眼标签,把三分糖的那杯递到了言露手里,两人一起走向了影院。
这部电影,她们从年前约到了年后,经历了昨天那么一番波折,终于是在今天成功看上了。
今天还是工作日,影厅里没有几个人。
简欣醒来后就没吃东西,所以在入场前买了两份炸鸡柳,奶茶放在一旁,手里拿着两根木签子,开开心心吃了起来。
一场电影看完,她又哭掉了言露从旁递来的半包纸,小嘴不停叭叭着电影里主角心底的遗憾。
言露看着鼻子都哭红了的简欣,不禁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许多事。
这家伙和人打架都不带红一下眼眶的,偏偏在小说动漫,电视电影这些方面,泪点低得特离谱,动不动就哭得自己眼泪鼻涕一大把。
爱哭成这样,要说她敏感细腻吧,偏偏她又是一个粗线条的,心大到仿佛什么东西都无法将其真正填满。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看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只能静静地望着她,听着她略微哽咽的声音,不知如何作答。
走出影院之时,四周都亮堂了不少。
两个梳着高马尾,穿着羽绒服的小姑娘,拿着电影票从她们身旁路过,趴在前台点了一份爆米花。
言露回过头去,望着她们的背影,恍惚了那么一瞬。
回神之时,只听耳边传来一句轻声的发问。
“言露,我们真要这样遗憾下去吗?”
“……”
“我其实……从来没有放下过你。”
“……”
第42章
——我们要一直这样遗憾下去吗?
言露从没想过,自己会听见这样一句话。
简欣看似还和从前一样,可哪有人能永远都是一副少年模样?
她的声音那么小,带了些许轻颤,每一个字都在竭尽全力地小心翼翼。
从前的简欣,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言露忍不住去想,若真是从前的自己,听见简欣说出了这样的话,或许早就已红着眼眶,任由自己依偎进她的怀抱了吧?
可她也早就变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奢望着得到谁来拯救的自己。
遗憾是,曾经约定的,许诺的许多事情,都在悄无声息间淡去了——其实谁都没有忘,却又再也没了兑现的必要。
她们现在过得都挺好的,以后也一定会变得更好。
两个不同路的人,在最合适的时候分开了,或许会留下些许遗憾的,但遗憾也总好过互相折磨。
言露垂下眼睫,任唇角扬起了一丝微凉的弧度,如自嘲一般,轻声应着:“简欣,我们都不小了,从前小,不懂事,轻易许诺过很多事情,就当是童言无忌,没必要真的当做一种责任。”
“……”
“你已经对我很好了,叔叔阿姨也对我很好,我真的没有怨过你什么,你不需要自责。”
“……”
“至于遗憾……这世上的遗憾有很多,它们只会安安静静留在心底,不会影响任何一个人的生活。”言露说着,回身凝视简欣,目光温柔而又倔强,“海我一个人去看过了,去之前有过很多的向往,真正看见了却又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忽然一下就无法理解当初的自己为什么非要写下两个主角约定一起看海这种情节了。”
“……”
“为了这样的约定,等了那么多年,其实一点都不浪漫。”
言露话到此处,轻叹了一声,努力忍住了鼻尖的酸涩:“我们不是一路人,只是我碰巧搭上过你的车,我很感谢你把我带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世界,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只要我做得到,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但是……不要再提从前了。”她认真说道,“我觉得,你有点越界了,这让我很难办。”
简欣微张着嘴,泛红的双眼似是盈着些许泪光,也不知是因为刚才的电影,还是此时此刻眼前之人无比认真的拒绝。
短暂沉默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了一抹牵强的笑意:“哦!”
“对不起啊,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人说话就是不爱过脑子……都怪刚才那个电影,让我想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忽然胡言乱语,或许和最近睡眠不足也有点关系……”
简欣语无伦次地说着,似是实在想不到别的解释了,干脆用力抿了抿唇,弯眉笑道:“感觉有点饿了诶,我们吃个饭吧?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我们边走边看,看到什么想吃的就……”
“不用了,我仔细想了想,我们的关系还是不太适合走得太近。”
“……”
言露走了,只留下了一句不适合,就把简欣一人丢在了原地。
简欣有些茫然地站在影院门口,手里的炸鸡柳凉了,没了一开始的香气,她还在回味言露刚才那一番话。
——什么意思呢?
她从小到大的阅读理解都不太好,真的不太听得明白这些话。
有点委屈……
总感觉被言露欺负了。
肚子好饿,从醒来到现在,除了鸡柳和奶茶,什么都没有吃到。
简欣咬了咬牙,杵着拐杖就近找了一家自助烤肉,自己一个人闷头吃了起来。
她一边烤,一边拍照,刚吃完就把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想要发给谁看呢?
说实话,她也不清楚那个人到底会不会看见。
今天本来该是一个开心的日子,但是被她用一句话给搞砸了。
她似乎总会搞砸很多事情,昨天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
言露生气了,说话都变难听了好多。
有些话怎么说来着?
慢工出细活,欲速则不达,好饭不怕晚,一口吃不成胖子。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步子迈太大容易扯到胯……
拔苗助长,过犹不及?
算了,她就是个搞音乐的,实在没什么文学天赋,总之这一步一定是走得太急,适得其反了。
简欣看着刚发就有好几个人点赞,却唯独少了一个柯基头像的朋友圈叹了一声。
——右腿又开始痛了,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简欣回到家里,卸了个妆,拆掉了扎得复杂的头发,像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躺在了床上。
窗外天色暗了下来,她感觉自己莫名疲累,可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思来想去,还是感觉下午没有发挥好。
不不不,准确说,她今天下午何止是没有发挥好啊,压根就是没有机会发挥!
遥想当年,她可是能说会道到班主任都拿她没有任何办法的存在啊!
人怎么越活越回去呢?连当年的自己都不如了!
简欣抓着手机纠结了很久,一会儿刷微博,一会儿刷抖音,末了还跑小红书里吃了一点娱乐圈里的瓜。
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点开了言露的私聊窗口。
捡了个心:我说不过你。
捡了个心:但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捡了个心:就算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你也不该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
捡了个心:我还是个伤患!
发完这条消息,简欣感觉自己气稍微顺了一点。
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够,于是又气呼呼地补了一句。
捡了个心:既然你觉得这样的距离不合适,那以后也不用每天提醒我复健,找人来我家给我做什么营养餐了。
几分钟的沉默后,言露那头回了消息,只有短短一个字——好。
简欣忽然很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但是抬起的手最后只是重重拍到了床板上。
——嘴硬,只是嘴硬!
某些人把话说得那么决绝,私底下又不知道要对着欣欣和花菜说什么心里话了!
简欣用力攥紧了手机,委屈到皱眉嘟嘴,忍不住蹬了两下好使的那条腿。
她感觉自己需要一些证据,让言露再也无法嘴硬的证据!
她就不信了,真这样一直耗下去,自己会找不到某人嘴硬的证据吗?
下次再去那边,她倒要看看言露把证据都藏在哪里了。
最好别让她找着了,不然她是真的会找机会过去戳穿她的!
简欣这般想着,用力闭上了双眼,恨不得赶紧睡着,好去到某人家中仔细调查一番。
可她就是睡不着,越想越精神!
眼睛一睁——童言无忌,不必负责。
眼睛一闭——你越界了,我很难办。
努力晃晃脑袋,把这俩破词儿扔出了脑子,耳边又会开始双声道穿梭回响——海我一个人去看过了。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呢?
她就纳闷儿了,正常人类的嘴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吗?!
看过怎么了?
看过就看过嘛,特意告诉她做什么?
咋了啊,是看过了就不能再看一次了吗!
——她还没有看过呢……
简欣记不得自己委屈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几点入睡。
那个晚上,她没有如愿去到言露身旁,许是晚上睡得太早,第二天也醒得很早。
早上六点过,夜色都还没有散去。
简欣一瘸一拐走到客厅的窗边,双手扒着窗台,怔怔望着远方,直到昏黑的天空渐渐泛起一片月白,这才多了几分自己已从梦中醒来的实感。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在洗漱后坐到了电脑面前,把先前没做完的单子继续做了下去。
中午十一点半,言露没再打来语音电话,她也就干脆忘了时间,饭也没吃地闷头干到了下午三点过。
一首伴奏编完,简欣把试听文件发到了陈远手中,整个人便瘫靠在了椅背上,没精打采地等起了反馈。
这次的甲方比上次的好说话,拿到试听后没过几分钟就满意得付了尾款,简欣连忙导出分轨和无损音频,附上主旋律与和声参考,一并打包给人发了过去。
三千六到手,简欣再次躺回了床上,没什么精气神地闭上了眼睛。
从醒来到现在,除去喝了点热水以外,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肚子似乎是饿过的,但也好像彻底饿过了头,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她还是想去到那边,看看言露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再睡一觉吧,简欣想——再睡一觉也许就可以过去了。
可这一觉还是没能让她离开这个空荡荡的家。
第二次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十分昏暗。
简欣忽然感觉饿得不行,拿出手机点了一份外卖,可等外卖送到了,她闻着那股分明十分熟悉的味道,却是意外地感觉到了一阵没来由的恶心反胃——半口没吃,就又躺回了床上。
这一次,她的睡眠不再安稳,伴着时不时出现的心悸,和一阵又一阵的呼吸困难。
她似乎还做了很多梦,画面零零碎碎,拼凑不了一点。
第三天醒来,简欣逼着自己喝了一碗南瓜粥。
她明明点的是碗甜粥,却总感觉喝不出什么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店家忘记往里头加糖了。
这两天诸事不顺,搞得人心情差得很。
为了调整情绪,简欣跑去找陈远多要了两个单子——三百块的流行编曲,五百块的古风编曲,两首的旋律都是单主随便哼的,一听就没学过乐理,旋律走向挺奇怪的,甚至还有点儿走调。
这种单子特别白菜不说,最终做出来的作品也不可能好听,发歌时若不匿个名都嫌丢人,通常是让工作室里的新人小白拿去练手,或者交给实在缺钱的人去做的。
平日里,陈远收到这种单子,问都不会问简欣一下,因为知道她一定看不起。
今天她主动跑过来要,着实是吓了他一跳。
陈远:你最近很缺钱吗?
捡了个心:没有啊。
陈远:那你怎么这种单子都要?
捡了个心:无聊呗,家里蹲着没事儿干。
陈远:你心情还好吗?
捡了个心:挺好的呀。
陈远:[一脸怀疑]
捡了个心:[不用怀疑]
捡了个心:这周内给你[自信]
陈远:这价位不用做太好了。
捡了个心:受水平限制,我也做不了太差,浅送个千元精度吧。
捡了个心:全当给工作室打广告了。
陈远:辛苦欣姐。
简欣关掉对话框,打开了甲方的需求文档,再次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做累了,就吃两口饭,反胃、睡觉,等到醒来,继续编曲。
言露有多少天没和她联系,简欣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多少天,仿佛是在赌气一样,谁都不愿让这第一步。
可简欣知道,并不是她不肯让这一步,而是她的让步没有任何意义。
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的人不是她,是言露。
她好想问问妈妈,这种情况到底应该怎么办,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把一个藏在壳子里的人拉出来。
面对言露,她好像总是没有任何办法。
当年言露消失不见,她想尽了所有法子,都没能和她重新取得联系。
如今言露不愿给她重新开始的机会,她又能做点什么呢?
就连鸭子大仙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她还想去找找证据呢。
简欣只要一闲下来就会这样胡思乱想,一开始胡思乱想,就又浑身难受。
当手里两个单子交完以后,她又问了一句:“还有没有新的?我还能干十单!”
陈远显然愣了一下,告诉她暂时没有了,又关心了一下她的精神状况,只不过关心到最后也就是得到了一句:“我没事。”
然后就再没了下文。
没了单子,简欣在床上躺得久了,越发感觉身上哪哪儿都不得劲。
她知道,她该好好吃饭,可她真的吃不下一点。
肠胃在疼,身体在发软,睡觉会心悸,时而感觉呼吸困难——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大三那年,她忽然失去了生命中最不想失去的那个人。
看完电影后的第十二天,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就推迟了一个多月的姨妈在这种时候来了,仿佛积蓄已久的疼痛,来得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更加汹涌,就连喝一口水都会往外反胃。
四肢的酸软扯着车祸未愈的伤一并隐隐作痛。
所有的不适,终于汇聚在这一刻,把一直假装若无其事的人彻底击垮。
简欣蜷缩在床上,感受着莫名加重的心跳,不知用上了多大的勇气,才敢湿着眼眶,在手机上打出一句看似平静的消息。
——言露,我想见你。就算想要划清界限,我们也至少应该把话彻底说清楚。
发完这条消息,她的呼吸愈发困难,终是紧拧着眉心,在不知是来自饥饿,还是来自月事的疼痛中渐渐模糊了意识。
……
迷迷糊糊间,身上的疼痛渐渐消散,耳边隐隐响起熟悉的钢琴曲。
合上的眼睛能够感觉到一阵明亮的光线。
她不由心念一动,缓缓睁开双眼。
——熟悉的鸭窝,熟悉的书房,身旁没有欣欣。
电脑开着,言露不在。
幽蓝的森林,萤火和薄雾,圆月与白鹿,是她很熟悉的屏保界面。
简欣站起身来,啪嗒啪嗒跑了几步,伸长脖子往阳台与客厅各自张望了一眼,只看见了一只在客厅啃拖鞋的欣欣。
她短暂犹豫了片刻,拍拍翅膀,先飞上了电脑椅,后飞上了电脑桌——伸脚往鼠标上那么一踹,埋头用嘴巴啄了两下空格,成功关闭了屏保。
电脑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她一眼看见了自己发来的消息。
那么大一个聊天框,就这样明晃晃地覆盖在黑底白字的大纲之上。
言露看见了,却没有回复……
——那她现在又在哪里?
简欣默然,好半天低头跳回地面,大步大步走出了书房。
欣欣还在家,言露并没有出门遛狗。
消息没有回复,所以言露更不可能是出去找她了。
简欣需要确定一下,言露此刻在不在家。
这个家她早已十分熟悉,客厅的沙发哪里被欣欣啃秃了一块漆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此刻自是半点都不迷路,背着翅膀就跑进了言露的卧室。
她的个子实在太小,站在床下根本看不见床上什么情况,于是干脆大着胆子,扑扇着翅膀飞上了床。
言露还在家里。
她蜷缩着睡在床上,一半的被子都被揉进了怀里,看上去是那么的安静,却又那么的孤独。
小鸭子放轻脚步,悄悄跳到她的面前,看见了一小片泪湿的枕巾。
——何苦呢?
还要我找到多少证据,你才肯承认,过去的一切都还没有过去?
简欣在言露的枕边蹲了一会儿。
默默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那么静静望着她的睡颜。
那么多年过去,言露睡起来的样子还是和从前很像,蜷缩着一动不动,安静得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
这样的言露,她爱护过,也心疼过。
她多想一直陪着她,哪怕并不会被她察觉。
可她刚蹲下没多会儿,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兜不住屎,便又灰溜溜地跳回了地面,转身走去了其他地方。
简欣看见过,书房电脑桌左下方第二个抽屉里,放着她送给言露的第一块手表。
那么其他东西呢?
又被言露藏到了哪里?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很过分的小偷,大摇大摆地在别人家的各个角落上蹿下跳。
客厅什么都没有找到,就在欣欣茫然的目光下回到了书房。力气太小,打不开抽屉,就跳上敞开的书架,伸着脖子四处乱看。
欣欣歪着脑袋,半蹲在地上,目光茫然地望着她,显然无法理解这只鸭子在发什么鸭癫疯。
其实简欣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该去找点什么,她分明连一个方向都没有,却偏又觉得哪里或许都藏着她想要的证据。
她愿意相信,言露这些年过得其实一直都挺好,没有她也可以很好。
她也确实十分清楚,她并不是非要和言露凑在一块儿,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一辈子很长,一辈子也很短。
七年多的时间转瞬即逝,她们都曾习惯了没有彼此的生活。
可如果可以,她仍旧希望能够和她一起过完这一生。
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幻想过一个非常遥远的未来——在那个未来里,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身影。
只是她不小心弄丢了一把钥匙,就再也打不开曾经也曾为她敞开过的某扇小门了。
——钥匙在哪里?
她恨不能生出双手,把眼前的一切彻底翻个底朝天,看看言露到底把它藏在了多深的地方!
忽然,简欣看到了一抹陌生而又熟悉的浅绿,夹在一堆陌生的工具书中。
她越过一处竖栏,跳到了那一节书柜,伸出爪子试图把它从一堆书里捞出来,这鸭爪子却是使不上半点劲儿,急得她在柜子仅有的落脚处歪着脑袋搁那翅嘴并用。
该说不说,生物与生物之间的构造完全不同,人类在腿上的力气要大一些,鸭子却是嘴巴和翅膀力气要大一些。
经过她的一番努力,这一抹缠着胶带的,薄薄的浅绿,终于是被她从一堆书里折腾出来了一点边角。
她试着用嘴含住一部分,扑扇着翅膀用力向后一飞。
许是她着力的方式不太科学,只听得一阵砰啪乱响,连扯着周围好几本书,还有横放在这些书上的几个小盒子,一并都从书柜里摔了出来。
欣欣吓了一跳,忽然大声叫唤起来。
简欣仿佛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吓得嘴里的小本子叼不住了,身上的平衡也保持不住了,整只鸭子都眼冒金星地摔回了地面。
等她翻身跳起,望着眼前一地狼藉,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整个鸭脑袋都宕机了。
好大的动静!
她甚至还没想到一个解决办法,就听到了言露走进书房的声音。
“花菜?你在做什么!”
言露眉头紧皱,眼里满是诧异。
她上前两步,蹲下身来,收拾起了地上的书本。
那个缠满透明胶布的浅绿色小本子被她从地上捡起,一页泛黄的纸张从里头轻飘飘地落了出来,掉在小鸭子的脚边。
简欣本能地用脚将它翻了个面。
纸张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两张丑丑的大头。
一个在笑,一个在哭。
铅笔的颜色淡得快要看不清了,想要将她拾起的手却滞在了半空。
——够了吧?
这么难看的东西,留了十三年……
还不够证明你心里有我吗?
第43章
时间似乎静止了那么短短一瞬。
小鸭子低着脑袋,静静望着脚边泛黄的纸张——多少早已淡忘的过往,在这一瞬如海潮般汹涌而来,几乎快要将她淹没。
“呜嗷——”
欣欣小声的哼唧,打破了这一刻的静止。
它凑上前来,小心翼翼把脑袋伸向了地上的纸张。
都不等它的鼻头碰上纸张,言露便已将它捡起,夹回了那个浅绿色小本子里。
一只鸭子的破坏力又能有多大呢?不过是闹了一阵声响,很快又被言露收拾齐整。
简欣缩在角落不敢说话,脑袋都快垂到了地上,任由欣欣在一旁用爪子反复薅着她的小脑袋,仿佛是在接受教育。
当所有书本重新放回书架,言露走到小鸭子的身旁,蹲下身来,揉了揉它低垂的脑袋。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有些茫然地问着。
没有责备,只是难以理解。
小鸭子“嘎”了一声,也不知是在道歉,还是在解释什么。
言露听不懂,只是红着眼眶,恨不得要透过眼前这只小鸭子,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平时你都很乖的,今天为什么要去到那么高的地方?”
“上面的书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碰落了这些……”
“是巧合,还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言露轻声问着,她知道自己无法从一只小鸭子身上得到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问问——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想她大概是疯了,才会把这样的巧合当一回事。
一只小鸭子能懂什么呢?不过就是无聊了,跳得高高的,干了一些坏事罢了。
客厅的鞋柜、茶几,厨房的厨柜、餐桌,甚至她的电脑桌上的东西,不都被这只小鸭子扑扇着翅膀折腾到乱七八糟过吗?
她们为什么要重逢?
又为什么一定要在一个明显不对的距离里,一步一步不受控地走向现在这种境地。
简欣想要找她说清楚什么?
她们之间没说清楚的话,又有几句是可以说出口,不让彼此遍体鳞伤的?
言露闭目轻叹,不再质问鸭子什么,只是起身走到桌边,打开电脑锁屏——望着简欣发来的消息沉默数秒,皱眉叉掉,重新坐回座位,思路断断续续地写起了大纲。
连回一下消息都不愿意吗?
简欣仰头看着言露坐在电脑前的背影,呆滞许久,回神后蔫儿成了软趴趴的一坨。
——好好好,刚还在床上哭,现在这么快就可以进入工作状态。
这个心态很好,令人自愧不如。
简欣没精打采地趴在鸭窝里,时不时抬头往阳台看上一眼,眼瞅着夕阳一点一点落了下去。
欣欣倒是有活力,去阳台打了会儿滚,又跑客厅不知干了点啥。
简欣听着言露电脑里的轻音乐,迷迷糊糊闭上了双眼,可刚要睡着,便又看见欣欣叼着一只毛茸茸的拖鞋跑到了她的面前,用屁股对着她。
这小狗,一边啃拖鞋,一边晃尾巴,尾巴像个毛掸子似的,不停在鸭子的身上扫来扫去。
简欣被它闹得有点火大,一怒之下跳起身来,侧着身子,往狗屁股上扇了一翅膀。
结果自然是被欣欣几爪子摁到地上——瞬间老实了。
不是错觉,对欣欣而言,鸭子远比拖鞋好玩儿。
鸭子不理它,它就玩拖鞋,鸭子一理它,它就玩鸭子。
今天的简欣也没什么精气神和一只狗争输赢,此刻被狗子摁到地上欺负了,也没有试着反抗,只是一脸生无可恋地成为了狗子的毛绒玩具。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生无可恋了。
她就是在思考一个问题,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言露答应见她。
不只是见见,她们或许真的需要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聊一些,言露可能听都不想听,刚起个头就会扭头走人的话题。
有些事如果永远无法说开,那么她们这辈子真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简欣这般想着,忍不住抬头再次望向电脑桌前的言露。
欣欣一直在边上捣乱,她的视线并不清晰完整。
尽管如此,她还是静静望着。
似乎想要看个明白,她们之间到底存在着多少个难解的结。
——她要解开它们。
*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眨眼已是高三开学。
简欣换了一个新手机,市面上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全触屏,又薄又大,很不便宜!
新手机是她的生日礼物,拿到的第一天她可高兴了。
只是这样的高兴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才一周不到,她就在翻找练习册的时候,不慎让它从桌箱里划了出来,在凳子的一角上磕了一道莫名有形的缝隙出来。
简欣起初是崩溃的,想要花钱去修屏,又忍不住嫌贵——后来发现这条缝隙似乎没怎么影响手机使用,便又无所谓了起来,还把它戏称为了“刘海”。
室友们见了,纷纷打趣她:“你根本不是处女座!处女座才忍不了这个!”
很奇怪,简欣能忍,而且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对星座不怎么了解,只是时常听见朋友们打趣这个、打趣那个,大概记下了一些关于处女座的优缺点。
但她好像从来不是一个很合格的处*女座,什么追求完美、注重细节,甚至是易挑剔,爱记仇,好像都和她没有太大关系。
不过无所谓,反正人也不是靠着标签过活的,这种东西了解一下就好啦,对得上当然是好的,对不上也不用太在意!
不过提到星座,简欣倒是想起了一个说法——金牛座是和处女座契合度最高的星座。
具体什么原因,她在网上搜过,但是字有点多,触发了她“太长不看”的被动技能。
她只知道特别巧,言露就是一个金牛座,生日很好记——五月二十号!
言露这个闷葫芦啊,平日里就是话太少,简欣和她认识了三年,也是最近才知道她的生日和星座。
说来也惭愧,言露每年都会陪她过生日,她却是今年生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们认识了那么久,寝室里的大家都已经过完两轮生日了,言露却似乎从来没有提过生日这么一回事。
出于好奇,简欣过完生日的那个晚上,躺在床上戳了戳言露的胳膊,轻声向她问了一句:“你好像没有过过生日,你生日是哪一天啊?”
言露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之时,声音低低小小的:“我不过生日,没有那个习惯。”
“没有习惯,是从前没人陪你过吗?”简欣想了想,认真说道,“你告诉我,以后我记着,我陪你过!”
短暂沉默后,简欣的手指在言露的胳膊上反复戳戳了起来。
“说话呀,说话说话说话!”
“五月,我生日在五月。”言露轻声说着,“五月二十号……”
“520啊!这个很好记诶!”简欣笑吟吟地躺正了身子,“等明年你生日,我一定帮你好好过!”
言露眨了眨眼,小声嘟囔起来:“说不定你到时候就忘了呢……”
“必不可能!”简欣说着,拿出了自己刚得到的新手机,想也不想地设置了一个新的锁屏密码。
末了,她把屏幕锁上,坐起身来,从上往下,把手机放到了言露的面前:“要不要猜猜我把密码改成了什么?”
言露抿唇,有些不敢确认地问了一句:“总不能是我的生日吧?”
“聪明!”简欣弯眉笑道,“这样就绝对不会忘掉了!”
“锁屏密码不是有六位数吗?”
“我往前面加了两个六,六六大顺!”简欣说着,身子向前一倾,将下巴搁在了言露的胳膊上,撒娇似的晃了晃摆在言露面前的手机,“你试试,试试看嘛!”
言露迟疑了片刻,伸出一根手指,输入密码——660520。
手机成功开屏,入眼是一张她们今天下午刚在阳台上拍下的双人自拍。
头贴着头,仿佛有着不似朋友的亲昵。
言露愣了好几秒,回过神时默默闭上了双眼:“别压着我了,快睡觉吧,明天还要返校呢。”
“你说得对!”简欣说着,连忙躺回自己的位置,努力酝酿起了睡意。
那之后的日子,她每一次打开手机,都会想起言露的生日。
简欣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言露的生日了。
从前没有人为言露过生日,但是以后不一样了。
生日,是很值得庆祝的日子,从今往后,她会陪言露过每一个生日的!
只是她有一点舍不得。
高三了,再过不了几天,她就要去锦城那边,为了年初将要到来的艺考集训了,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临走之前,简欣搞得像托孤一样,在家里,在寝室,对着爸爸妈妈,各个室友,一口一个:“你们一定要帮我照顾好言小露啊!”
言露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又尴尬又感动,拽着她的手哭笑不得:“好了!我是没有自理能力吗?”
简欣瘪了瘪嘴,弯着眼睛,傻乎乎地笑了两声。
其实吧,言露确实用不着她来担心。
如今的言露,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走路只看着地面,被打招呼也不敢抬头回话的小自闭了。
她现在和寝室里的大家关系不错,班里不再有人敢随意欺负她,回到了家,地位更是不低。
她不仅跟着黄荷学了几道拿手好菜,时常帮着家里人一起做家务,每到放小长假的时候,还都会去外面打点临工,赚点小钱,尽可能地减轻了家里落在她身上的开支。
言露懂事又能干,学习成绩还很好,简直就是每一个大人眼中最标准最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
或许正因如此,许多时候简欣都觉得,黄荷看向言露的眼神,比看向她的还要慈爱。
可简欣就是担心自己不在,言露会受什么委屈,所以临走前也是十分地依依不舍。
言露没有手机,起初只能在周末的时候用电脑和简欣聊会儿Q/Q。
后来,为了可以和简欣随时交流,言露用自己攒下来的钱买了一个很便宜的手机。
其实手机这种东西,家里一直都是愿意给她买的,可她总说不想要、没必要,也不知是不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等到了真需要手机的时候,又自己默不作声地悄悄买了一个。
这个手机没有什么别的功能,就是可以打电话、发短信,用很慢很卡的2G网上一上微博和Q/Q。
内存很小,十来首歌就能塞满,里头有俩小游戏——贪吃蛇,和一个打飞机的。
这两个言露都不爱玩,她只用它来挂Q/Q,每天空了就和简欣聊上几句。
最开始,言露打字可慢了,简欣每次等她的消息都等得很心急。
后来,言露打字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她们的远程交流终于顺畅了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简欣一个学期都没有回来过。
十二月末,黄荷请了个长假,把简欣从锦城接了回来,在家里待了没几天,就带着简欣去省会参加音乐统考去了。
这一去,又是好几天。
等到简欣回来,已是一月初,再没几天,学校就要放寒假了。
对于这次考试的成绩,简欣十分自信。
她从小学开始就学声乐和钢琴,乐理和视唱练耳更是刚上高中就开始学了。
至于台风,从初中开始,学校的每一次艺术节她都有报节目,班级里组织的节日晚会,更是每次都有她的两三首独唱。
她感觉自己在考场发挥得特别好,几个老师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笑意。
“我的水平,不和你吹,只要文化成绩别太拉垮了,是绝对可以考去帝都的——你信不?”
“信!”言露弯眉浅笑,“那你需要补一下文化课吗?”
简欣闻言,张了张嘴,有点抗拒,却又说不出口。
黄荷:“她需要的,言露,你辛苦一点,多监督监督她。”
简欣:“……妈,我才刚艺考完诶!”
简长江:“小半年没上学,也该收收心了。”
黄荷:“就是,集训半年,心都让你玩儿野了。”
简欣:“……”
事已至此,只能尝试着好好学习一下了!
那之后的日子,又回到从前的模样。
好好学习,是一款简欣的谎言。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上课不是在摸鱼,就是在睡觉。
她看小说、写词曲,听歌、聊天,什么都愿意做,就是对学习提不起一点兴趣。
不过尽管如此,她的文化成绩还是足够过那条艺考的线。
所以只要她不闹腾,该交的作业都交上,各科老师都不太管她。
真要说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或许是高三的晚自习多了一节,早自习提前了二十分钟,晚上睡觉的时间又被压缩了吧……
对了,言露写了新的小说,这一次应该是和大家熟了,她开始愿意借给简欣以外的人看了。
杨恬和梁双宜是爱看小说的,每天都和简欣一样,排队敲碗,等着更新。
李竹和赵依然见大家都追得那么热情,好奇心上来了,也跟着一起看。
再后来,“言露写的小说很好看”这句话,渐渐就在班里传开了。
不少闲着无聊的同学都来找言露借小说看。
简欣就在一旁出谋划策:“不能白看啊,写作不易,要留评的哦!”
所谓留评,就是每次看完以后要写一点读后感,并且留下自己的名字,以此增加一点追更互动性。
简欣还帮言露提了一个建议,在小本子的最后几页,设置了主要角色的留言墙,和各个角色的人气投票。
在简欣的认真经营下,言露手里的小说本子变得丰富了起来。
几乎每翻几页,就能看到几条不同字迹的留言,就像在玩儿贴吧似的,参与的人算不上多,却都用笔杆讨论着剧情,表达着对故事的热情与喜爱。
时间一晃,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只剩下了不到二十天。
简欣趁着生活老师不注意,从校外弄进来了一个草莓味的生日蛋糕,偷偷藏在了杨恬的柜子里。
那个晚上,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寝室,而是假装什么都不记得,拉着言露一起走在男生宿舍附近,让言露陪她蹲蹲看,能不能撞见白天看见的一个很像某个明星的男同学。
“哪个男明星……”
“说了你也不认识,陪我等等就好了!”简欣笑吟吟地说着。
其实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她只是想拉着言露在外头多耽误一会儿。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简欣低头瞄了一眼,是杨恬那边发了一个[OK]过来。
她牵起言露的手,似是遗憾,实则眼底藏笑地说了一声:“不等了不等了,也许我们晚自习下得晚,人家早就已经回寝室了!”
言露抿了抿唇,小声问了一句:“那个男生……很好看吗?”
“昂!”简欣深吸了一口长气,强忍住了心底的笑意。
很快,她们回到了寝室门口。
这个点,宿舍楼都快要熄灯了,她们寝室的门竟还是锁着的。
言露愣了一下,满脸茫然地打开了门锁。
开门进屋的那个瞬间,厕所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四个姑娘从里头一窝蜂钻了出来,整齐地一边拍手,一边唱着生日快乐。
她们围着一个粉色的生日蛋糕,蛋糕上点着两根数字蜡烛——[1][8]。
简欣几步上前接过蛋糕,也跟着唱了起来。
言露怔怔站在门边,看着她从黑暗中捧来一抹烛光,微笑着对她歪了歪头。
“言小露,今天十八岁啦——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室友们的声音围绕着她。
言露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只是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妈妈离开后,再没有人记得过她的生日。
简欣说会记着,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期待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也不见简欣提及分毫。
她以为……简欣到底还是忘记了。
这一刻,她却看见了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还有那代表着成年的十八岁的生日蜡烛。
“我们的寿星愣着做什么啊?快点许个愿吧!”
“是啊,快点许愿吧!”
“许个愿吧。”简欣笑着对她说,“闭上眼睛想,不用说出来,许完就可以吹蜡烛啦!”
言露点了点头,双手合握在前,默默许下一个愿望。
蜡烛吹灭了,梁双宜“ohhhh”的一声打开寝室的灯:“许了什么愿啊?”
杨恬:“是考上好大学,还是将来当富婆?!”
李竹:“杨恬,肤浅了啊!”
赵依然在一旁笑了:“肤浅的还是最实在的!”
简欣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别问啊,言小露也不许说,愿望要放在心里,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说罢,她们凑到桌边,高高兴兴切起了蛋糕。
都说这生日蛋糕的第一刀一定要寿星自己来切,言露看着这么漂亮一个蛋糕,半天下不去手,最后还是简欣从身后握着她的手,才成功切下了第一刀。
中途生活老师过来查了个房。
她们慌忙藏起了蛋糕,却到底还是露出了一些马脚。
生活老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蹭了一口蛋糕,摸了摸言露的头,笑着和她说了一声生日快乐,就转身去往了别的寝室。
这个蛋糕大了一些,她们没能吃得完,就把剩下的切成小块,送去了班里的其他寝室,卖货似的,吆喝着问有没有人要吃。
终于,在熄灯的那一刻,她们解决完了这个蛋糕,刷牙洗脸,各自躺回了床铺。
简欣刚躺下,就看到手机Q/Q上弹出了言露发来的消息。
鹿:明天还蹲那个男生吗?
是欣欣呀:你猜猜看!
鹿:你又骗我了。
是欣欣呀:这话说的多难听啊!
鹿:根本没有什么像男明星的男生。
是欣欣呀:要是真有,你要不要陪我多蹲几天嘛?
鹿:不要。
鹿:还不如回来背单词呢。
是欣欣呀:放心吧,没有的!
是欣欣呀:对啦,你的愿望许得大吗?
言露似是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才继续动了起来。
鹿:不知道算不算大。
是欣欣呀:不知道,那应该是不小了。
鹿:嗯。
是欣欣呀:祝你得偿所愿!
简欣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话过去。
——要是愿望实在很大,过了几年也没实现,不如告诉我吧。
她说,她那时候一定已经非常厉害,不管言露有什么愿望,她都会帮她实现的!
言露伸手摸了摸简欣的头,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她的愿望不大。
她想赚很多的钱,想变成一个很好的人,想要告诉简欣,不用事事都照顾着她。
她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帮忙实现简欣的愿望。
马上就要高考了,她要快一点长大,才能追得上简欣的脚步。
对她说出那句,深藏心底,一直不敢说出的话。
——十八岁生日那个晚上。
我的愿望是,成为你的女朋友。
从此以后,换我照顾你。
第44章
高考结束,家里两个孩子就要上大学了。
黄荷和简长江提前合计了一下,没有问两个孩子要不要,而是先斩后奏地买了两个除颜色以外,所有配置都一模一样的笔记本电脑,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送给了她们。
两个笔记本都是轻薄便携的款,一个银白色,一个浅绿色,都很好看。
简欣看着桌上的两个笔记本,整个人高兴得不行,像个小兔子似的,蹦蹦跶跶跳到黄荷身旁,一把将其抱住,左摇右晃,一口一个:“爱死你了!”
早在集训的那几个月,她就想要这个东西了。
出门在外,没有电脑,每次需要下载什么歌曲或是伴奏,都需要四处找人借用,可麻烦了。
要上大学了,怎么可以没有笔记本电脑呢?
都还没有开始高考,简欣就在心里想着考完以后要找爸爸妈妈要一个。
不对不对,不止一个,言小露也是很需要笔记本电脑的!
言露很喜欢写小说,但大多时候只能在小本子上手写。
家里电脑有两台,一台是简长江的,一台是简欣的。
前者放在主卧里,平日里用得算不上多,但是言露不太好意思去用那个。
后者就在她们的卧室里,只是简欣时常都在用着,做歌、宣传、聊天、打游戏……
偶有空下来的时候,言露也会把自己的小说往电脑上存。
可她除去学校的微机课,就没怎么接触过电脑,打字的速度很慢很慢,靠着这么一点时间,自然是至今也没存多少上去。
要是言露有了属于自己的电脑,她就可以在网上发表连载——她写得那么好,一定会有更多的人看见她笔下的故事!
至于钱的问题……
爸爸妈妈要是不同意给言露也买一个笔记本电脑,她就去打工,她努力省钱,把生活费的一部分给留下来,攒它几个月,总是可以给言露买上一个的!
不过现在看来是她多虑啦,爸爸妈妈心里还是疼言露的!
只是言露不善言表,望着这份毕业礼物呆愣了好久,才微微泛红着眼眶,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叔叔阿姨……”
“上大学嘛,总要有的。”黄荷牵起言露的手,把她拉到身旁,摸了摸头,笑着告诉她:“有什么需要的,都是可以和家里说的。”
言露点了点头,轻靠在黄荷的身上,没有说话。
黄荷低头看着一左一右贴在自己身上的两个小丫头,忽然感慨万千——不知不觉,她们比她还高了。
孩子长高长大,就会离开家里,去到更远的地方。
等暑假一过,这俩小姑娘都上大学了,家里就要冷清下来了。
也不知道毕业以后,她们是会一起回来,还是奔去更高更广的天地。
无论未来怎样,她都希望她们在感到迷惘的时候,能够想起身后还有一处可以倚靠的地方。
“好啦,回屋去吧。”黄荷说着,拍了拍她们的肩膀,轻声催促道,“新电脑不好好研究一下?”
简欣在黄荷身上多黏了一会儿,最后高高兴兴抱着两台笔记本回到了卧室。
“言小露,你喜欢哪个颜色?”
“……都很好看。”
“你不选,那我选啦?”
“嗯。”
简欣想了想,把浅绿色的摆到了自己面前,翻找出一个U盘,开始转移台式机里的数据。
言露就比较简单了,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电脑,装机自带的软件完全够用,更没什么数据需要倒腾,只需要登上Q/Q,从简欣那边把自己先前存在台式的那几万字稿子接过来就好。
简欣一边转移着数据,一边下载着常用软件,嘴里还忍不住好奇问着:“言小露,你有自己的电脑了,打算什么时候发表大作呀!”
言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小说应该发表到哪里,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规矩。
于是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简欣十分快速倒腾完了自己的新电脑,和言露一起在网上搜了很多关键词,最终选定了一个推荐位相对公平的女频网站。
零点过几分,言露在简欣的帮忙下,在一个绿绿的网页里注册好了自己的作者号。
——林深有鹿。
这是言露纠结来去,为自己取下的笔名。
简欣说,这个名字将来一定会特别特别的火!
言露:“能不能签约都不知道呢……”
“肯定能啊!”简欣拍着胸脯向言露保证,“我看过的小说可不少哦,你写得特别好,一定会被更多人看见的!”
她说,没准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在书店里看到“林深有鹿”的作品了!
到时候,她要为这位作者大大写歌,写好多好多的歌!
她们要一起出名,一起变成家喻户晓的存在!
“等到那一天,我们走在书店里,会看见有人翻你的小说!走在大街上,会听到有店放着我的作品!电视上有你小说改编的剧,剧里有我为你写的歌——认识我们的人,都会知道我们的关系特别特别的好!”
简欣说得开心,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幅画卷,浮现在言露脑海之中,勾画着一个美好的未来,令人心生向往。
言露知道,这个未来很遥远,但她愿意拼尽全力向它靠近。
等到有一天,她变成了最好的自己,就可以再无任何顾虑地握紧身前之人的手,与之一同走向这样的未来。
从成功注册笔名的那一日起,言露就照着网上看到的攻略,每天都更新三千字左右的章节。
简欣是她的第一个读者,也是唯一一个读者。
尽管誊写到网上的故事简欣都已经看过了,却还是装出了一副没看过的模样,在评论区里认真写着评论,猜着自己早就知道的后续剧情。
网站有扶持未签约新人的榜单,言露的收藏一点一点涨了起来,文下也渐渐有了陌生的名字——很少,但也让人十分开心。
注册笔名的第八天,言露爬上了新人榜前二十,站内短信里收到了来自网站编辑的联系方式。
点开站内短信的那一刻,言露颤抖着把那一长串数字认认真真输到了Q/Q的搜索框里——她紧张到甚至忘了可以直接复制粘贴。
在等待好友申请被编辑通过的时间里,她站起身来,跑到窗边,伸出一根食指,把正在午睡的简欣给戳了起来。
简欣原本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一听言露收到编辑站短,瞬间两腿一蹬,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被戳啦!”
“嗯!”
“真哒啊!”
“嗯嗯!”言露用力点头。
简欣张开双臂,用力搂住了言露:“言小露,这才几天啊,你也太厉害了吧!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她说着,从床上跳了下来,拖鞋都懒得穿,光着脚丫就跑到了言露的笔记本面前,俯身看了一眼。
“通过了!好友申请通过了!!”简欣的语气那叫是一个急,仿佛要和编辑谈签约的人是她而不是言露。
言露赶忙回到电脑前,拉着椅子坐下,紧张地和编辑聊了起来。
编辑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例如为什么写文,能不能坚持,有没有成年,选择在这儿发文的原因,等等等等。
言露不知怎么回的时候,就抬头看一眼简欣,紧张得像在面试一样。
聊到最后,她收到了签约的合同与寄合同的地址,高高兴兴导进U盘,跑外头找了一家复印店,把合同打印了两份,签好了名字,又附上身份证复印件,一同寄了过去。
经过了一周焦急的等待,合同被寄回了一份,她的主页多了一个签约作者的小V标。
编辑告诉她,以后可以申请榜单了,她又拉着简欣在家里欢腾了好半天。
简欣说的没有错,言露确实被更多人看见了。
第一次上榜,她认真帮言露记下了上下左右每一个同期的涨幅。
该说不说,言露的涨势不算很好,但人家涨得好的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读者积累。作为新人第一本,言露的文虽没有涨得很好,但也马虎够上了平均线。
简欣表示——此鹿小小年纪,已有未来大神之姿,肯定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赚到第一笔钱啦!
借她吉言,言露在第三个榜单上成功涨到了V线,被编辑敲着入了V。
虽说入V第一天,只赚了不到六块钱,言露还是开心得跑去附近的德克士,买了两个甜筒回来,和简欣一起坐在沙发上畅想起了未来。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简欣闲着无聊的时候在这个网站上四处翻看,每天换着花样地鼓励着言露。
什么这个网站作者超多的,能入V赚钱的都是凤毛麟角!
什么好多数据很好的文都有热元素,什么卖点都堆在文名上,你这种老老实实的文名和题材能有这样的数据,是硬实力的表现!
什么很多数据比你好的文评论区没你这里热闹,你坚持写下去,是金子一定会被发现的!
简欣追在言露身旁,没事儿就是一顿夸夸,夸得言露脑袋都有些晕乎了,每天起床坐到电脑前吭哧吭哧就是写——打字的速度不算快,但是时长弥补了很多,每天都能更新少说三四千字。
简欣也没有完全闲着,偶尔想动了,就像宣传自己的歌一样,跑去各个社交平台上有意无意地向人提及言露的小说。
高考成绩已经下来有一阵子了,她们各自填报了心仪的志愿。
两人志愿凑一块看,就没哪一个是同城的。
简欣有点遗憾,可转念一想,大学志愿不是儿戏,再怎么舍不得分开,也确实不该在这种地方迁于人。
她想了想,认真说道:“没关系,都在国内嘛,远又能有多远呢?”
她说,放假的时候,她会去找她的。
时间一晃就快开学了。
言露手里的连载已经三十几万字,收益也从一天几块钱,变成了一天七八十,比在奶茶店打工还要高了。
八月二十七号,临开学前的最后两天,恰好是简欣的生日,509的室友们聚到一块儿,在一家饭店的包房里,热热闹闹地为她庆生。
回到家里,好不容易消了食,又吹了一次生日蜡烛,吃了几口爸爸妈妈买的生日蛋糕。
等热闹终于散去,简欣揉着圆鼓鼓的小肚皮,心满意足地躺倒在了自己的床上,在手机上看起了视频。
言露关上房门,默默走回电脑面前,什么也没做地呆坐了许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她垂着眼睫,抿了抿唇,攥紧睡裙的一角,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简欣”
“嗯?”简欣抓着手机翻了个身,抬眼看向言露。
“我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诶?”简欣从床上坐了起来,往床边挪了挪,含笑的眼底不由多了几分期待与好奇,“什么礼物啊?你怎么现在才说?是藏了什么好东西吗?快让我看看!”
言露起身走至墙边,默不作声地从旧书包里摸出了一个很精致的小盒子,神情胆怯地来到了简欣的身旁。
“这是……”
盒子打开,是一条铂金的项链,坠子是一片镂空的小叶子——小巧而又精致,看起来就不太便宜。
“简欣,我可以赚钱了,我以后会赚到更多的钱。”
“昂——”
“这个送给你。”言露的声音很小,语气却是无比认真。
“谢谢……”简欣伸手接过,望着这条项链的目光忽明忽暗。
卧室里的她们短暂沉默了一会儿,简欣眨了眨眼,弯起眉眼,将它从小盒子里取了出来,放到颈边比划了一下。
“很好看诶!”她说着,背过身去,对言露笑着说道,“你帮我戴一下看看!”
言露愣了片刻,连忙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将其戴在了简欣的颈间。
简欣的颈子细长,银白的细链落上她的锁骨,勾勒出一道好看的轮廓,显得皮肤更白。
言露的指尖落在她的肩头,声音似比一阵微风还轻:“简欣,我喜欢你……”
几秒静默后,她听见了一声回应。
轻轻的,三个字:“我知道。”
言露诧异:“……你知道?”
简欣:“嗯。”
言露:“我说的不是……”
简欣:“我知道!”
言露愣了心神,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床边。
她看见简欣回过头来,一脸认真地回望着她,眼底携着笑意。
“高二那年你就说过了。”
“什么时候……”
“你不会忘了吧?”简欣歪了歪头,向她靠近几分,“就在网吧里啊!”
言露不由得瞪大了眼:“你……你都听到了……”
“嗯哼。”简欣凝视着言露的眼睛,似在等待着什么。
言露慌忙了好一会儿,才定下心神,深吸一口长气,轻声向她问道:“那……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问出这句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她知道,现在还太早,或许不是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可再过两天,她们会去到不同的城市,相隔很远很远的距离。
简欣的身旁总是有着太多太多的人,她怕自己没有抓住的那个机会,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别人夺走。
她有多害怕被简欣拒绝,就有多迫不及待地想要确定她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你觉得我不够好也没关系,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就……就是……可不可以等等我,先不要和别人在一起?”她有些慌乱地说着,眼里都急出了盈盈的泪光,“你多等我几年,我会变得很好的,我……”
“好啊。”简欣打断了她慌乱的话语。
言露反应了片刻,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望着简欣微微弯起的眉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愿意等我了?”
“为什么要等呢?”
“……”
“你一直都很好啊。”简欣说着,脸上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她双手搭上言露的肩膀,跪直在床边——微微仰头,亲吻了她。
片刻浅尝后,她将她拉扯上床,眨了眨眼,明知故问道:“所以说,你希望我们以后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话音都还未落,便被一寸温软封堵了唇。
没有一丝多余的思虑,她攀上她的后颈,顺势向身后倒去,止不住心跳加速,于眼底期待着什么。
其实,早在言露开口之前,她也已经在心底问过自己很多遍了。
她是喜欢言露的。
并不只是想要做一辈子朋友那么简单的喜欢。
所以就从这一刻开始吧——她们要在一起,真真正正的在一起。
只不过——
“还在家呢,我们要小声一点……”
“好。”
……
*
头好晕啊,又做了奇怪的梦。
梦里,她被言露摁在床上,算着一些陈年旧账。
什么看海,什么家人,什么一辈子,什么愿望不愿望的……
她压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想要翻身却又没有一点气力,像被下了什么药似的,只能任由身上之人随意摆布,发泄着心底的怒意。
奇怪的梦境,在言露说要永远离开的那一刻猛然惊醒。
——折腾完就走,什么分手炮?
简欣下意识咬了咬牙,发现嘴巴空空,什么都没有咬到……
她眯开一条眼缝,果不其然,自己还在言露的家里。
欣欣张着嘴巴,四仰八叉地睡在她的边上……哦不,准确点说,是睡在她的身上。
这小狗简直把她当枕头来用,弄得她又热又喘不上气儿。
难怪她会做那么奇怪的梦,感情都是被这只小坏狗压出来的!
简欣张开嘴巴,向前伸了伸脖子,深吸一口长气,用*力挣扎了一下——挣扎失败!
“昂——”
出不去啊,怎么压那么牢……
“嘎嘎嘎——啊!”
小胖基,你是真的应该减肥了,不然迟早会把花菜给压死的!
似是听见了鸭子的抱怨,狗子迷迷糊糊往边上挪了一点。
简欣抓紧机会,从鸭窝里逃了出来,脚还酥麻着,鸭已先一步摇摇晃晃跑出书房,来到了客厅。
天已经大亮,言露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简欣没有见过的读物。
墙上的老式挂钟显示着下午两点。
——简欣对此感到无比焦虑。
这已经是她来到这边的第三天了,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无疑,简欣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心大的人。
第一天过来,只当是寻常。
第二天没能回去,她在心底茫然了一阵,稍稍自我开解了一下——那副身子最近比较虚弱,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
此时此刻,第三天了,她就算再怎么心大,也确实是有些坐不住了。
人不能,至少不该,连着三天都昏死在床上不吃不喝吧!
她先前在心里说想要永远做只鸭子是开玩笑的好吗!
她还那么年轻,好不容易才逃离了牛马公司,不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家里啊喂!!!
简欣扑扇着翅膀,从地上飞到了言露的身旁,伸长脖子就是一通嘎嘎乱叫!
言露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腿边急吼吼的小鸭子,眼神里满是困惑。
食物她早就做好了,就放在书房里,花菜叫那么厉害,应该不是饿了。
这小家伙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晚上很晚都不睡,白天也一直醒不来,每天出门遛狗都叫不动它。
此时此刻,更是刚睡醒就跑出来冲着她嘎嘎乱叫。
这是个什么情况?
简欣在一旁叫得焦急,吃奶的劲都使上了,奈何言语不通,言露就是理解不了。
她一脸崩溃地看着言露打开手机,在浏览器里搜索起了——柯尔鸭忽然叫个不停是怎么了?
“嘎?”不是,你搜这做啥?这玩意儿能有用吗?
简欣拍拍翅膀,飞到了沙发靠背上,低头去看言露的手机。
——可能是饥饿求食。
“嘎啊!”
不是不是,我现在一点都不饿!
——可能是环境变化,让柯尔鸭感受到了不适与惊恐。
“啊啊啊——”
我确实很惊恐,但和环境没关系,是我可能快要狗带了!!
——也许是身体出现了问题,这种情况下叫声通常比较异常,精神也会相对萎靡,可以关注一下柯尔鸭的状态,要是不太正常,需及时就医查看身体状况。
“嘎嘎嘎嘎嘎嘎嘎!”
没有没有,我现在很健康,声音很响亮,完全没有生病——我的意思是,鸭子没有生病,但我本人可能病得不轻!!!
简欣着急地嚷嚷着,为了证明自己很健康,还特意在沙发上跳了好几个来回,向她证明自家鸭子此刻身体状况良好。
言露皱了皱眉,继续向下看去——
——如果环境没有变化,也不存在饥饿和身体健康上的问题,或许是在寻求关注。
柯尔鸭也会感觉孤单,从而不断发出叫声寻求主人的关注与陪伴,或许可以尝试为柯尔鸭找一个伴,或者在笼子里放一面镜子,给鸭鸭造成一点视觉上的陪伴。
简欣:“……”
额,倒,倒也不必……
言露扭头看了一眼站得高高的鸭子:“妈妈是不是该给你找个伴儿了?”
要找的话,重新养怕是有点来不及了,最好能找到别人家养的,稍微适龄一点的鸭子,看看能不能相个亲,配个对——平日里多走动走动,让花菜开心开心。
言露这般想着,又点开了一个养鸭的交友群,往里头发了几张花菜的照片。
花菜妈:有没有锦城这边,两岁左右的鸭子,有意向出来相个亲的?
花菜妈:要是城北区的就更好了。
“嘎啊?!”
不是,不用……不用这么迅速!!
言露发完就在群里蹲了起来,别说还真有两个人出来问了一句:“要公的还是母的鸭?”
在得到了“都行”这个答案后,三人那么一合计,当场商量起了相亲的日子和地点,竟然全然没人在乎性别与数量的问题。
不儿?你们这些养鸭子都那么开放吗?
真就不论公母,三只一起相亲啊?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
简欣的脑子猛然转了个弯儿,反应过来事态彻底跑偏了,当场急得直接落到了言露的腿上,伸长脖子就用嘴巴去叨言露的手机屏幕。
言露被鸭子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时,眼前已是那三天前简欣对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言露,我想见你。就算想要划清界限,我们也至少应该把话彻底说清楚。
小鸭子拍了拍翅膀,对着那句话就是一阵叨,仿佛那不是手机屏幕,而是今日份的伙食,香得它停不下嘴。
这也是巧合吗?
就连一只鸭子发了疯都能将这消息翻找出来……
言露颤抖着深吸了一口长气,回了她一条消息。
——什么时候见?
“嘎啊!!”小鸭子瞬间跳了起来。
还问什么呀!
现在,立刻,马上!
再不去找我,我真的会死给你看!
第45章
简欣急,非常急,急得恨不得能口吐人言。
但她再怎么急,也没法让言露得知她现在的情况。
言露看着手机的神色有些迷离。
这条消息,她放置了三天,简欣也三天没再发来第二条消息。
如果是从前的简欣,或许会不停追问吧?
这一次没有了,是自己终于令她心寒了吗?
言露不自觉抿紧了唇,她无法确定此时此刻的回应,是否还能得到对方的一丝在意。
又或者,不是在意,是心底的怨恨?
言露等得忐忑,只能一边与人商量着鸭子相亲的事宜,一边反反复复切出群聊去看简欣有没有回复。
身上的鸭子分明很吵,她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或者说,她的耳边,她的心里,仿佛只剩下一个人的声音。
在一个个遥远的记忆碎片里,挣扎着,叫嚣着,想要同她争个对错输赢。
明明没有重逢的时候,她的生活是那么的正常,为什么现在心就忽然乱了……
或许,她就不该来到锦城。
或许,她们都该断得干干净净。
可她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要在意那个人的存在,忍不住在意那个人此时做着什么,又想着什么,为什么不再回她的消息。
人还真是很双标啊,前几天不回消息的人分明是她,如今轮到自己等不到回复了,又忍不住在心里难过。
万幸的是,这世上还有事情能将她从这样的情绪里拖拽出来。
群里两位锦城的鸭子妈都是奉行“择日不如撞日”的主,刚聊了没几句,就开始提议今天下午让鸭鸭们见面。
三人当即拉了一个小群,在群里发起了自家鸭子的照片。
其实这些柯尔鸭长得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简欣伸着脖子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鸭与鸭之间有啥区别,只觉得这满屏的鸭子越看越令人头大。
言露该不会真要今天下午就带她去相亲吧?
怎么连地点都选好了啊!
“嘎!”
这不合适吧?!
“嘎嘎嘎嘎啊——”
你听不懂我说话,不去救我我理解!
“啊嘎嘎嘎昂啊啊啊啊!”
但是相亲这种事情,你自己都未必乐意,怎么换到鸭子身上就那么顺理成章呢?!!
鸭子的抗议,人类无法听懂。
发出去的消息无人回复,言露不再放任自己继续纠结于此,只起身回到卧室,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一个毛线织的橘色的小项圈——项圈上有一朵白色的大花花。
简欣刚追着言露走进屋里,就见她拿着那个项圈朝自己走了过来,当即两眼一黑,转身想逃。
可鸭子哪里逃得过人,她还没跑上几步呢,就被言露从地上抱了起来,戴上了那个小项圈。
“我们花菜要出门见别的鸭子了,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言露说着,帮小鸭子把项环上的花花调到了身前偏左的位置,揉了揉略显呆滞的鸭头,将它放回地上,转身打开了衣柜。
小鸭子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歪着脑袋发出了一声气若游丝的“嘎啊”。
——没救了,死吧!哈哈,无所谓了!
简欣这般想着,身后传来了欣欣靠近的哈气声。
她下意识扭着脖子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好大一个狗脸凑了上来,在她颈间闻了半天,似乎对这花花项环很感兴趣。
言露换好了出门衣服,低头看了欣欣一眼:“欣欣,妈妈要带花菜出去相亲,你在家里乖乖的,不要捣乱哦。”
欣欣歪了歪脑袋,伸出两只前爪,半压半抱地搂住了地上瘫着的鸭子,一副不让走的模样。
可鸭子还是被主人抱走了,可怜的狗子只能蹲在客厅,望着主人和鸭子离开了家。
下楼的时候,小鸭子忍不住又叫唤了两声。
“嘎——”
我是说真的,我不需要相亲,花菜也不需要。
“嘎啊啊啊嘎嘎嘎——”
花菜怎么会缺伴儿呢?那么大一只欣欣,天天追着它,它才没空寂寞呢。
“嘎……”
算了,和你说你也听不懂。
下午三点半,三个鸭子妈在城北区一处小公园见了面。
三只鸭子站在一块儿,背着翅膀大眼瞪小眼,不比真人相亲的氛围好上多少。
鸭子妈们倒是聊得开心,因为有养鸭子这个共同话题,才第一次见面,就很快聊到了一块儿。
出门前大家也没说鸭子的性别,此刻见面一聊才发现三只全是母鸭子。
许是为了区分自家鸭子,害怕到时候弄混了,另外两个鸭子妈也给自家鸭子打扮了一下。
此时此刻,简欣面前的那只鸭子戴了一个黑白格子的领结,身侧的那只鸭子则是穿了一件的粉色小裙子。
它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把她围着,好似在打量什么。
这样的安静没有持续很久,领结鸭先张开嘴巴叫唤了起来。
裙子鸭一听,也跟着“嘎嘎”叫唤了起来。
——它们开始交流了!
简欣张了张嘴,发现曾也十分社牛的自己竟然完全无法加入它们。
因为她不只和狗子语言不通,和人类语言不通,她和鸭子也是语言不通的!
领结鸭似是发现了她的尴尬与沉默,对着她拍了拍翅膀:“嘎嘎嘎嘎!”
“嘎啊!”一旁的裙子鸭也歪头看她,睿智的豆豆眼里似也透着几分关心。
“你家花菜真内向啊。”
“它在家就很闹腾。”言露望着花菜,若有所思。
“小花菜,不要害怕鸭,你们多聊聊就熟悉了!”领结鸭的主人看着地上的三只小鸭子,眼里满是笑意,“花菜妈,我感觉我家铁板好像挺喜欢你家花菜的。”
铁……铁板?额,铁板鸭是吗?
简欣瞄了那只领结鸭一眼。
“花菜真的很讨喜呢,八宝也很喜欢它的样子。”另一位鸭子妈笑着说道。
八宝鸭?
简欣又瞄了那只裙子鸭一眼。
——你们这些养鸭子的,给自家鸭子取名都用吃的是吗?
简欣正在心里吐槽呢,一旁的铁板忽然就对她上嘴了。
她都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屁股上的尾巴毛已经被拨弄了两下,吓得她“嘎”的一声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鸭子?!
简直比某只狗子还没有边界感!!!
许是简欣的反应过大,激起了边上两只鸭子莫名其妙的战斗欲,只听得一阵嘎嘎的群鸭乱叫——三只鸭子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它们追逐,它们喊叫,它们发出了阵阵魔音!
简欣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三天没有睁过眼了,自己的灵魂却在一只鸭子的身体里被两只鸭子追得满地乱跑,半点儿都不敢停下来!
它们叫,她就跟着叫,纯纯地照葫芦画瓢,也不管语法有没有错误——她是没学过鸭语的,也不知道它们到底听不听得懂。
反正叫就完事儿了,鸭子听不听得懂一点都不重要,反正人类听不懂就行,谁也不能说她是在乱叫!
“它们玩得真开心啊。”铁板的主人感慨着。
“嘎啊!!”
并不开心好吗!!
“呃呃啊啊啊啊!!!”
它们两只一起欺负我一个!!!
简欣扑扇着翅膀,慌不择路地从岸上跑到河里,又从河里扑棱回岸上,最终还是被两只鸭子追上,一左一右给她围在了中间,在她身上又啄又蹭……
花菜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绑架她的灵魂也就算了,竟连外头的鸭子都那么喜欢?
简欣想不明白,却也不得不接受身旁两只鸭子的亲近。
这样的啄蹭其实不疼,有点像在帮她按摩——不就是相互蹭蹭吗?鸭之常情罢了,确实不必反应过度。
该说不说,一旦接受了这样的设定,看似越界的行为也就变得好接受了许多。
就这样,三只小鸭子在公园里疑似相亲相爱了一下午。
末了,三位鸭子妈抱着各自家中的鸭子,有说有笑地找地方一起吃了个饭,散伙前不忘说上一句:“下次再约啊!”
在她们的眼中,小鸭子们今天一起玩得十分开心,是可以找机会继续培养一下彼此间的感情的。
言露似乎也为此感到开心。
这并不是错觉,今天的言露确实笑了挺多次,显然和另外两个鸭子妈聊得很开心。
在简欣的印象里,言露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哪怕周围再怎么热闹,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倾听着别人的话语。
但是今天,她看见了一个能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聊得分外热络的言露,这才如梦初醒般发现她对言露的了解,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多。
不过不管怎样,简欣都希望下次要相亲的时候,来的鸭别再是自己了——这种场合,她是真的应付不来。
可话说回来,她真的还有机会回去吗?
跟言露回家的路上,简欣望着窗外渐渐昏暗的天,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她想,这世上会不会真有命数一说?
她的命数,会不会早就已经尽了——其实早在去年生日,出车祸的那个晚上,她就应该和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她之所以活到了现在,是撞了某种大运,被鸭子大仙救下来了。
但是现在鸭子大仙力量快耗尽了,没办法逆转她的命数了……
简欣想着想着,忍不住用脑袋轻轻撞了一下车门。
——疯了吧,这你都想得出来!
要不要好好看看,你想的这些东西合理吗?
你谁啊?哪根葱啊?
要真有什么鸭子大仙,人家凭什么要耗费自己的力量救你啊?
不要搁这儿写都市奇幻了好吗?
人家知名大作者就在前头开车呢,这样班门弄斧有意思吗?!
经过一通自我否认后,简欣埋着脑袋轻叹了一声。
——鸭子的喜悲无人看见。
天黑之时,言露带着她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家。
欣欣早在听见楼道声响时就迎到了门口,此刻见一人一鸭回家,高兴得把尾巴敲得老高老高的,四条小短腿儿贼有劲儿的左右蹦跶着。
简欣没什么心情和欣欣玩,只是背着翅膀,在客厅找了一个角落开始自闭——头顶上绿绿的,是家里养的铁树。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身体要怎么办。
她来这边之前身上还来着大姨妈,虽然穿了安睡裤,但这也足足三天了,要是人还活着,真不会漏得满床红吗……
有些事情,真是越想越自闭,但凡多想一会儿都感觉天要塌了。
言露回了书房,欣欣蹲坐在客厅中央,看了看书房的方向,又看了看鸭子自闭的方向,最后慢悠悠走到鸭子身旁,和鸭子一起蹲在了那一盆铁树下面。
被欣欣这样轻轻贴着,简欣感觉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点,但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她实在是做不到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要是今天睡过去,明天还不醒来,她真会怀疑自己已经死掉了,死因是来大姨妈。
别问,问就是——二十八岁自由音乐人,因来大姨妈痛死家中。
这么奇葩的词条,怕不是能上热搜了?
所以说,她小时候幻想的出名,要在这种时候发生了吗?
——啊啊啊啊!!!
听起来还不如被车撞死呢!!!
鸭子崩溃着,人的情绪也没有好到哪里。
给鸭子相亲的三人小群里还聊着什么,言露却已没有心情再去回复,只是静静坐在电脑前,打开一个聊天框,望着一条从下午到现在,没有得到任何回音的消息。
下午不在,也许是没睡醒,晚上了也没回,又是因为什么呢?
“先前想要把话说清楚的人是你,现在不回消息的也是你……”
“这也怪我患得患失吗?”
言露喃喃着,忍不住点开了姚雯倩的私聊。
沿路而栖:你最近还有和简欣联系吗?
别抢我的小布丁:诶?要多最近啊?
沿路而栖:就这两天。
别抢我的小布丁:没有诶!
别抢我的小布丁:先前都会一起看剧的,但是她最近都没找我借过VIP诶!
沿路而栖: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别抢我的小布丁:半个月前吧!
沿路而栖:这样啊
言露不禁陷入沉思。
——半个月么?
是因为那一场电影?
别抢我的小布丁:怎么忽然问这个啊?
沿路而栖:你给她发个消息。
别抢我的小布丁:诶?
沿路而栖:随便发什么都行,不用提我。
别抢我的小布丁:噢噢噢!
姚雯倩现在多少有点懵。
有阵子没联系的表姐,忽然跑来问她最近和简欣有没有联系,问完以后还让她去给简欣发条消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姚雯倩一边给简欣发去消息,一边在心里脑补起来。
她想,表姐大概是和简欣姐吵架了。
现在简欣姐不回表姐的消息,表姐想确认一下,简欣姐是不是只不回自己一个人的消息。
那么确认以后呢?表姐会很生气吗?
要是简欣姐真回她消息了,她要直接告诉表姐吗?
有没有必要为简欣姐说说话呢……
表姐来锦城陪她,表姐特别好。
简欣姐和她一起看剧聊天,简欣姐也特别好。
真不希望她们两个吵起来啊,要是被夹在中间了,会很尴尬的吧……
不过发句消息的功夫,姚雯倩已经把两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未来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甚至一度在心中生出了“要是必须得站队,只能对不起简欣姐了”的悲观想法。
但是她也高估了自己的地位,消息发出去后等了好半天都没有等来回复。
姚雯倩对天发誓,她这条消息绝对称得上——投其所好!
她的播放器里有一首简欣前几年发的歌,播放次数已经达到了四百八十多次,她把这个播放次数截了个图,超不经意地发了过去。
对她说——
简欣姐!你这首歌真的好好听!我不知不觉都循环快五百遍了!
讲道理嘛!世上哪个创作者可以拒绝这样的反馈?!
可简欣就是没有回她。
完了鸭……
该不会是被迁怒了吧?
别抢我的小布丁:[哇的一声哭了]
别抢我的小布丁:简欣姐也不搭理我了!
别抢我的小布丁:她平时这个点都是秒回的!!!
沿路而栖:……
是啊,平时都是秒回的……
言露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现在的简欣,可至少在她的印象里,简欣从来不是那种生气了就不回消息的人。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个念头在心里浮现的那一刻,言露不自觉站起了身,却又努力冷静下来,往简欣那边打了三个语音电话。
完全没有动静……
不行,她得去看看!
简欣正和欣欣一起,窝在铁树下发呆呢,忽然就听见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言露已经拿着车钥匙走到了门口。
片刻愣神后,小鸭子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扑扇着翅膀就朝言露火速冲了过去。
“嘎嘎嘎嘎!!”
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啊!!
欣欣被吓了一跳,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怔怔望着门口的一人一鸭。
言露:“花菜,妈妈要出去办件事,你在家里和欣欣乖乖的。”
简欣不自觉歪了歪头。
大晚上的,急匆匆地要办什么事啊?
会不会和她有关系?
不行不行,这回必须跟上去!
简欣这般想着,在房门拉开的瞬间从门缝里钻了出来,仰着脑袋望向了一脸诧异的言露。
“花菜……”
“嘎嘎嘎啊!!嘎嘎嘎嘎啊——”
言露茫然了一瞬,回神时没有浪费时间,只反手关上房门,招呼着花菜跑进了电梯。
坐上车子的那一刻,简欣拍拍翅膀,飞落到两个前座靠背的中间处站稳了脚步,伸着脖子就往外言露的手机导航上看。
她猜得没错,导航的目的地就是她的家。
——妈呀,感动死谁了!
“嘎啊!”
你可算是发现不对劲了是吗!
“呃呃呃嘎嘎啊!”
言露,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言露不由深吸了一口长气。
她想,好吵的鸭子,早知道就该捡起来丢回家里。
言露与简欣的家分别在一北一南,路上各种弯弯绕绕,不超速的话,开得再快也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简欣焦虑得背着对儿小翅膀,在车后座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扇扇一下,缓解情绪。
她希望自己没逝,也希望安睡裤的质量足够好,千万别让言露进屋就看见床上有一滩红——不然她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做人了,根本抬不起头来!
简欣简直不知道这一个多小时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她看着窗外的街景越来越熟悉,就觉得每分每秒过得越来越慢。
终于,车子开进了她们小区的地下停车场,简欣追着言露冲下了车,翅脚并用地紧紧跟在了她的身后,很快来到了自家门口。
望着眼前紧闭的密码门,言露平静了一下呼吸,轻轻按响门铃。
一声、两声、三声……
屋内完全没有任何回应。
——这要怎么办?
言露正迷茫着,低头就见自家鸭子在边上不停跳脚——急得跟猴儿似的,也不知道在急什么。
鸭子嚷嚷得大声,楼道里的感应灯被它叫得灭了又亮。
言露生怕它扰了民,连忙俯身将它抱起,紧张地用手捏住了它扁扁的小嘴巴。
简欣不再叫唤,只是用力挣脱了言露的手,伸长脖子就去够门上的电子锁。
“花菜,你……”言露一时瞪大了双眼。
她看见自家鸭子对着密码锁哐哐就是一阵啄,就像是它知道密码似的。
言露觉得自己也是不太清醒了,竟然真有那么一瞬期待花菜能把这扇门给啄开。
可一只小鸭子又怎么可能知道简欣家的开锁密码呢?
它并没有啄开这扇紧闭的门,应该只是好奇心驱使着它随便啄了那么几口。
——鸭子的嘴开不了门啊!
简欣感觉有点崩溃!
现代科技要不要这么发达啊,她明明都知道密码,却还是过不了人体识别这一关!
就在简欣愈发崩溃之时,言露转身敲开了邻居的门。
……
简欣家的门到底还是被打开了,言露通过一种十分迂回的方式,联系到了简欣的房东,成功打开了这扇紧闭的门。
邻居也关心着屋里的情况,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简欣看到了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自己,恍惚得有些脑袋发晕。
她知道,“她”还在呼吸。
她应该庆幸,她买的安睡裤质量还行,没有让人看见“她”在床上“血流成河”,但这也不是什么很值得庆幸的事,其中的糟糕仍旧一言难尽,令人想要当场逃离太阳系。
她眼睁睁看着救护车把“她”拖走,就像是在看另一个人一样,有着一种别样难言的诡异之感。
救护车上,言露抱着还是鸭子的她,拿着刚从“她”床上捡起的手机。
——犹豫再三,轻轻按开了开锁密码。
呃呃呃!!!
她怎么真的试了这个密码啊?
分手七年没换密码,被前女友一秒开锁,真的会有一种浓浓的丢人丢到想死的感觉啊喂!!!
小鸭子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又没敢吱声,只伸长脖子,紧张地围观着言露查看自己手机里的消息。
言露点开了简欣没有屏蔽的几个群聊,把每一个群的消息跳转到上次已读,都是三天前的事了……
这三天里,她就是这样在家里静静蜷缩着,不吃不喝,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吗?
言露这般想着,不由得咬住下唇,任鼻尖泛起几分酸涩。
“你是傻子吗?”
她望着眼前昏迷不醒的简欣,轻声说着什么,那么的几不可闻,却又还是落进了小鸭子的耳朵。
简欣:“……”
——哎,又被骂了呢。
讲真吧,挺冤的。
她是很伤心没错,但真不至于伤心到这种地步。
要是有得选,她第二天就该爬起来给自己找饭吃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经过了这一次,她总该能和言露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吧?
鸭子大仙啊,鸭子大仙——
我到底是该谢谢你呢,还是该找个大师收了你呢?
第46章
你有在夜里被车撞飞过吗?
你有在某一次车祸以后,开始频频变成一只前任家的鸭子过吗?
这种事情听起来就特别离奇,如果有人告诉你,她经历过这些事情,你一定觉得她是个疯子对不对?
讲真,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简欣也会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准确说,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掉了。
因为除了车祸后频频变成前任家鸭子这种事外,她的身上还发生了更加离奇的事情——她的记忆好像出现了严重的错乱。
这话还得从她姨妈痛到昏厥变鸭,连续三天没能回到自己身体说起。
说起来有点恐怖,她这辈子就没在身上叠过那么多debuff。
——车祸伤势未愈,情绪莫名低落,饮食作息极不规律,又撞上了本就延迟了一个多月的姨妈,最后被鸭绑走,连续三天不吃不喝。
不开玩笑,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不咋美丽的人世了。
好在经过她的不懈努力,最终还是让前任及时发现了她独自昏迷在家的惨状。
就这样,她以一只鸭子的形态,被前女友抱在怀里,目送着昏迷不醒的“自己”被救护车拉进了医院。
简欣感觉自己这辈子脑子就没那么乱过。
这么离谱的事情,只要她敢说出口,别人就敢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好吧!
但离谱的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当天晚上,言露跟着救护车匆匆赶到了医院,刚进门诊大厅就被人招手拦了下来。
“宠物,宠物不可以带进去!”
简欣一听这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自己藏起来似的。
可她最后还是让人关进了一个小笼子,暂时被留在了医院的前台——就这,都要靠言露和前台值班的护士求情。
“我家鸭子很乖的,平时只有遇上狗才叫唤。”言露说着,蹲下身来,手指穿过笼子,揉了揉小鸭子的脑袋,“花菜,你要乖哦,这里是医院,不可以吵闹的,妈妈进去一下,晚点就带你回家。”
言露说去去就回,可进去后就没再出来过。
简欣心中虽是万般焦急,却还是安安静静地窝在了笼子里,一声都没敢叫唤,生怕给言露添了什么麻烦。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困意涌上心头,简欣往胸前缩了缩脖子,闭上双眼,缓缓睡下。
迷迷糊糊间,她似听见了言露的声音。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没能睁开眼睛,耳边的声音倒是渐渐清晰了起来。
言露正在向医生询问她的情况。
医生说,她这种情况,像是过度饥饿导致的昏迷。
说罢,他问言露:“病人这几天是不是有绝食的行为?”
“应该是……有的……”言露的语气不太确定。
“那就对了,昏迷是一种身体在极端饥饿时很常见的生理机制,在昏迷之前,病人往往还会心律失常、肌肉痉挛,甚至可能出现意识障碍——在这种情况下,病人可能已经失去了自我进食的能力,如果没有外力及时干预,甚至可能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