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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屋外有大风刮过,前院那片竹林摇来摇去,惹人烦躁。

天色已经半黑,庭院里的景观灯却还没亮起,这几分钟,大概是一天里最寂寥的时刻。

念瑶一个人站在廊前,吹着冷风,望向前院竹林中的小径。

幽深,沉默,分明就在那里,却难以看透,就像傅璟言。

她又在想他了。

这个瞬间,念瑶忽然很想见傅璟言。最近总是觉得,他像一段不太真实的梦,她抓不住。也许傅璟言会从某一天起,忽然从她的世界消失。

念瑶决定去找他。

她从客厅找到卧室,把家里能去的地方找了个遍。她甚至鼓起勇气,做好一份新鲜的果盘,去敲他书房的门……仍旧一无所获。

胸口有些酸胀,念瑶悻悻回到房间,捏着手机发呆。

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奇怪的聊天软件让她手机变得很奇怪!

先不论为什么“虚拟男友”竟会是傅璟言,现在她用真正的微信给真正的傅璟言发消息,他反而收不到了!

无论是把微信更新、卸载还是重装,怎么着都没用!

念瑶无数次想把心一横,用更强硬的办法把这个流氓软件卸载。

可是她又害怕,万一把APP弄坏了,她再也收不到傅璟言的消息了怎么办?这段阴差阳错的因缘,还能持续多久?她深爱他的谎言,还能隐瞒多久?

念瑶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她必须彻底弄清这软件的秘密!

点击进入,念瑶习惯性地想要查好感度。可即使已经知道傅先生就是傅璟言,她也不知道傅璟言究竟在哪!

念瑶试了试【家】。

果然,查询失败。

几个灰黑色的大字就像在告诉她:放弃吧,你没机会了。

念瑶沮丧倒在床上,愁眉苦脸。

返回到主界面,忽然发现,好久不见的小猫回来了!

明明她最近很勤恳地在投喂小猫,可它出现的频率却越来越少。而且它就算回来,身旁也没有新的情报。

她越来越弄不懂这软件运行的机制了。

念瑶侧翻过身,弯起膝盖,蜷成一只虾米,烦恼地和屏幕上的小猫互相对望,妄图发现其中的奥秘。

这一切实在太不符合常理。

究竟是为什么呢?

说起来,这只电子小猫,长得很像院子里出没过的那只流浪三花。

可后来她再也没见过它。

闲下来时,念瑶曾在院里找过它很多次。她问了华叔,问了园丁,问了打理花草的阿姨,几乎问遍了傅家的每一个人,可他们都说,从没在家里见到过流浪猫。

从来没有。

屏幕里的小猫打了个哈欠。

念瑶荒谬地想,总不能是猫猫神显灵了吧?

去年七夕,她还真许过这种愿望。

那会儿大四,正值暑假,念瑶待在申城。氛围浓厚的浪漫七夕,她在邢野家蹭吃蹭喝,晚饭后哪也没去,跟邢野在一块儿开黑。

邢叔叔看不下去,非要拉着他们两个光棍上城隍庙拜拜。

美其名曰,“救救俩可怜孩子。”

但那天可是七夕诶!

城隍庙里,整个月老殿挤得水泄不通。念瑶手里的香快烧完了,也只能远远望见月老一眼。

两个人悻悻绕到殿后,找了块没人的空地,郁闷地看着香火慢慢燃尽。

念瑶不管,双手合十,蹲在草丛里认真地问:“亲爱的月老大人,我只想和纸片人谈恋爱怎么办?这种症状是不是只能孤独终老?”

“那肯定啊!”

邢野没心没肺地笑她:“你这是绝症,别说月老,丘比特把你万箭穿心都不管用!”

念瑶气得牙痒,当场要跟他来一场自由搏击。起身时猛地一扑,动作太大,听见“喵”地一声,惊扰了草丛里休息的流浪猫。

小猫动作太快,夜里又黑,她没看清。依稀记得那也是只三花。所以念瑶才会觉得,自己和三花特别有缘。

姓邢的幸灾乐祸,笑她忙活半天,最后居然在城隍庙里拜了只猫。

“不是说猫有九条命?你心诚一点,说不定它会赐你九个老公!”

念瑶气得狠狠给了他一腿,让他疼得三天不得翻身睡觉!

回家之后,念瑶看新闻才知道,七夕那天,竟然是金星伴月。

那是种十分浪漫的意象。就像月亮有星星作陪,有情人会终成眷属。

……

收起思绪,念瑶双手合十,决定最后一次相信科学。

她截了图,把软件的图标和名字发给邢野,没说太多,只拜托他帮忙调查一下,这到底是哪家公司开发的流氓软件!

然后……她还是点进了和【傅先生】的聊天界面。

才想起来,今天还有一次自定义短信的机会呢!

但也只有一次机会。

她要和傅璟言说什么呢。

念瑶松开掌心,任由手机倒进被窝。她视线空空,朝向落地窗外那片漆黑夜色,望得出神。

才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水杉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变黄。

心里面太乱了。

她想见傅璟言,可那种感觉说不清楚。她是在想他吗?她应该想他吗?她可以想他吗?

到头来,念瑶盯着屏幕,只简单地问了句:【还没有回来吗?】

屏幕上很快传来回复。

傅:【怎么了?】

是啊。她这是怎么了。

念瑶揪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深呼吸,鼻腔里填满属于他的气息。

才发现拿成了他的枕头。

念瑶揪起枕头后颈,拎小猫那样和它对视。纠结了会儿,决定继续抱着。

她点开下方的输入框,系统贴心为她奉上三个选项。

选项1:今晚特别想要你……

选项2:在等今晚的亲亲!

选项3: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救命,怎么一个都不正常!

什么想要,什么亲亲,什么爱不爱的……念瑶憋着气把手机一盖,狠狠蹂躏他枕头出气。

放在一个月前,她绝对兴奋得要死!可自从知道对面是傅璟言……呜呜呜有贼心没贼胆啊。

念瑶不敢按选项1,害怕当晚就会被吃干抹净,更没胆量按选项3,害怕傅璟言会用实际向她证明。

最后把怀里枕头都抓皱了,念瑶闭眼咬牙,深呼吸,按选项2。

小瑶:【在等今晚的亲亲!】

只是亲亲的话……其实,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

念瑶不自觉咬紧了唇。

至少傅璟言吻技很好……

注视着屏幕上自己发出的话,闻着枕头上他的味道。闭上眼,好像傅璟言就在身边。

心跳攀升,四肢酸软。

脑海里不可自拔地回忆起和他接吻的感觉。那种感觉太过热烈,太过难忘,念瑶下意识夹紧了腿。

一定是他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一定是系统提供的选项太暧昧了。所以她才变得这么奇怪……

卧室的门被打开。

猛然一吓,念瑶把脑袋埋进被子,倒头就睡,不敢去看来人。

可听见他皮鞋踩在地毯,一步一步,念瑶浑身血液都像要凝固。

她信息发完才五分钟,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好感度既然查询失败,那他应该不在家里才对……

念瑶像一根张紧的弦,紧张到无法思考。直到再一声关门声响起,她悄悄掀开被子,睁眼去看。

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

……

傅璟言就这样走了?

胸口的弦断了,一地凌乱。

比起逃过一劫的庆幸,那种感觉更像失望。自作多情一场空的失望。

但失望没超过三秒,浴室里便传来淋浴的水声。念瑶耳根一红——

可恶,傅璟言根本没走!

低沉的心情像过山车冲回了弯。

好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念瑶懊恼地翻身坐起,把傅璟言的枕头竖在手里玩弄。她抓住左右两个枕头尖尖,给他捏出一个双马尾造型,想象手里的枕头是他本人。

还挺可爱~

正坏笑呢,浴室的房门开了。

蒸腾的水汽浮在他周围,将散未散。傅璟言没穿浴袍,只简单裹了块浴巾,单手擦着湿发。

他朝床上睇过一眼,笑了声:“现在连我枕头都不放过了?”

那话里的潜台词,在点她有多么急不可耐。好像一个喂不饱的小怨妇,等不到他的人,只好拿他的枕头替代。

“……才没有。”

念瑶本来就不冷静,这会儿脸更红了。她放开枕头盘腿坐着,抱着手臂,仰头眺他:“你……”

话到嘴边,她的眼神有些动摇。

直到傅璟言忽然过来,弯腰,勾起她下巴,毫无征兆地吻了一下。

双唇碰在一起,呼吸里热了一片。

“等等……”

念瑶下意识想把人推开,但收住了力,手心扶在男人胸口,体温烫手。

是她自己说想接吻的,不可以表现得自我矛盾。

“这就够了?这么容易满足。”

他似乎是笑了下,眉眼低垂,视线浓浓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指腹贴上她脸颊软肉,擦过她唇边带起的一点湿润,提出建议:“让你等这么久,是不是该给点补偿?”

傅璟言算是发现了,这小姑娘很懂怎么钓他。欲拒还迎,又心口不一。

明明是她发出邀约,最后总成了他在欲求不满。

偏偏他就吃这套。

因为他的确欲求不满。

“才没等很久……”

念瑶难为情地瞧着嘴,羞恼嗔了声。可话音落在这暧昧的夜色里,像猫爪子挠在心上,昵人。

她那张脸乖乖埋着,又乖不住,总想找着机会,偷偷看他。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想躲。

偶尔撞上他的视线,又装无所谓。不知道是装乖,还是真怂。

“我就是,想亲你了嘛……”

都结婚了……这点福利总该有吧?

“但是!”念瑶一句话磨蹭半天,浅浅笑弯起眼,望着他说:“以后我们只接吻,不做别的,可不可以?”

只接吻,不做别的。

男人轻笑,舌尖顶了下腮:“把我从陪睡升级成陪吻了?”

念瑶委屈:“你不愿意?”

傅璟言哄:“特别愿意。”

念瑶满意地笑了下,开始得寸进尺:“那还有……你上次说,你念书的时候没早恋过,是真的吗?”

“嗯。”傅璟言浅哼了声,背着身,就这样在她面前换起睡袍。

浴巾解开,后背的肌肉线条连贯到紧实的腰部,及以下。

“真没骗我?”

念瑶看得眼睛直直,嘴上却不信:“可是你条件这么好诶。”

怎么可能没有女孩子追?

“条件再好,不也归了你了?”

一句话把念瑶哄得脸红心跳。

男人拢上睡袍,腰带只随意一扎,下摆宽松得随时可以被风撩起。

他靠过来,敞腿坐在床沿,身子后仰,胸口睡袍被动作撑开,若隐若现,故意勾人去看似的。

他说:“只谈过你一个,满意么?”

第52章

“不满意——”

念瑶哼哼唧唧,拖着长长的尾音,明明高兴却装不高兴,故意要和他唱反调。挑着下巴死要面子地说,她才不在乎傅璟言谈过几个呢——

背身躺下,扯过被子,小腿紧张刺激地勾在一起,念瑶忍不住偷偷地笑。身上的被子却被忽然掀开。

念瑶惊讶地回过半身,光线暗下,她的全部视线被男人占据。

傅璟言也上了床。

他单手捞过她腰,小臂一带,毫不费力便把人捞到自己身上。他故意选了这个姿势,让念瑶找不着合适的借力点,只好乖乖趴在他胸口。

女孩子刚洗过澡,身体很热,很软,隔着层单薄睡衣,整个人和他的肌肤贴在一处。稍一抬手,就能从她小腰,摸到臀上的软肉。

傅璟言没忍住掐了一把,立刻便有双杏眼羞恼瞪着他看。

念瑶的睫毛并不很卷,但足够浓长,沾上一点点水汽,更显娇俏。这会儿全心全意地望着他,那画面实在让人心情愉悦。

“那,要我怎么做才满意?”

男人撩起她耳畔长发,捧起她巴掌大的脸,哄小猫一样捧在掌中摩挲:“比如,玩点刺激的?”

“其实不用去厨房也可以。”

“……傅璟言你笑我!”

念瑶脑袋转过弯来,气得没招,侧过脑袋往他手上啃了一口,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可傅璟言一点没躲,顺势抓着她下巴抬起脑袋,要她看他。

这样的对视太直接,也太炽热。难免太让人心跳加速。

念瑶的脑袋断线。一定是被他身上和她同款沐浴露的味道迷惑心境,竟然恍恍惚惚地问了句:

“傅璟言,我们这算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男人敛着眼眸看她。有模有样地思考了阵,捧着她脸,认真回答:

“睡同一张床的夫妻关系。”

他一讲,念瑶顿时觉得自己好蠢,熟练地翻身逃走,拉上被子,鸵鸟一样躲了进去。

但她好像离傅璟言太近了。

羽绒被里,狭小的空间被两个人体温捂热,念瑶一会儿便透不过气。

她摸索着爬出被子,撑起一点点缝,卧室的暖灯便照了进来。视线里轮廓隐约,她似乎看到睡袍之下,一段古怪的起伏……

少儿不宜!

念瑶愤愤钻了出来。动作僵硬,脸颊浮起可疑的红晕。

怎么觉得傅璟言不像是肾不好啊?

“过来,躺好。”

傅璟言又在笑她。

男人点点身旁,让她乖乖在身旁躺下,随后从床头拿过平板。

念瑶唯唯诺诺地凑过去。谁知这人把眼镜一戴,中指扶了扶鼻梁,毫无征兆,忽然说要给她补课。

“说过要帮你的。”

男人往她那张不情愿的小脸上掐了把:“不是想玩儿过那群老狐狸么?以后每晚,睡前补半小时,实操案例复盘。”

念瑶捂着耳朵一声哀嚎,像极了她表情包里的尖叫小猫。

有傅璟言这样权威的老师补课,她这进步速度还不得坐火箭了?

“可是,可是这课,一定要在床上补吗……”

“嗯。”傅璟言面不改色,说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时间。

念瑶竟然愚蠢地相信了。

直到半小时后,她补课补到老师怀里,被男人勾着深吻才幡然醒悟,这个变态只是为了方便收课时费!

不过,那天其实是念瑶来京市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夜色静谧,温度适宜。

关了灯后,闭眼之前,念瑶和傅璟言聊起乱七八糟的事。

她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忽然问傅璟言,有没有见过雪山。

他见过。

傅璟言说,五年前,梅杰夫有一块度假区开发项目,考察时意外遇难,他一个人被困在勃朗峰,整整一周。

断水断电,没有任何生存物资。直到一周后日出雪融,救援队的直升机才将他找到。

念瑶问他,会不会害怕。

他居然说,那地方不错,“没信号,也没人吵。当时觉得,死在那也算不错。”

“那怎么行!”

念瑶被他的想法吓到,在被子里抓紧了他睡袍衣角。

她在傅璟言耳旁轻轻的说:“你都不知道,外面好多人说,我嫁给你是守活寡呢。你可不能让他们的嘲讽得逞。”

傅璟言抓住她乱碰的手,觉得有些凉,便裹在掌心:“你想怎么办?”

那些流言,他处理过了。但也许,处理得还不够彻底。

念瑶噘着嘴哼了哼,雄赳赳说:“我要是再见到他们,肯定狠狠打他们的脸!就说你对我可好了,让他们酸!他们就是嫉妒我有个好老公呗!”

“是吗,”这话傅璟言爱听,坏性子哄她继续,“我有多好?”

念瑶觉得自己今晚变得好怪。她怎么会觉得傅璟言好呢?

可她还是认真地想了想。

她反抓着傅璟言的手伸出被子,一根一根数着掰开:“你看,你又高、又帅、身材又好,而且还是我堂堂念董事长的老公诶!”

这头衔可不是谁都有的!

念瑶不知道哪来的自信,都敢拿傅璟言开涮了。

她摆弄着男人颀长的手,摸着骨节上细细的茧,慢慢地说:“虽然你看上去总是那么冷漠,但其实你很会关心人。”

这个月来例假,念瑶才偶然得知,上回傅璟言知道她痛经,竟然真的叫了医生来看,正如短信里【傅先生】说的那样。只不过那会儿她刚好睡着,所以才不知道。

傅璟言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兑现。

闭眼之前,念瑶听着竹林风声,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被困在雪山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男人磁性的嗓音像雪融时刻,阳光下漫开的冰。只有零度,却显得温热。

他说:“在想,要是能有个晚安吻,就更好了。”

……又想接吻!

念瑶翻过身不理他了。

两分钟前还在夸他呢,转眼就这么贪得无厌!刚才都亲那么久了,竟然还不满足!

念瑶并不讨厌和他接吻。傅璟言的吻技很好,说不上来,也许是魔王本身就有魔力,只是双唇简单地贴在一起,就能让她觉得舒服……

遑论那些更深入的探索。

……

羽绒被里一阵窸窣。

念瑶撑着手臂,侧翻过半身。静静望着银白月光映在他清冷的脸庞。

令她想起第一次见他那晚。

她撩起倾泻而下的长发,挂在耳后,在他鼻梁处轻轻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却偏偏勾人。

就像她其实很乖,却偏偏会对傅璟言这样“过分”。

她正张嘴要说晚安,却被人狡猾地揽过后颈,将未竟的话从她口中夺走。吻得够了,再讲给她听。

“晚安,宝贝。”

……

……

后来,傅璟言当真兑现承诺,每晚准时出现在卧室,给她“补课”。

书上说,学生在接受知识时,如果辅以一定的刺激性因素,往往能更好地激发学习兴趣,加强记忆。

因此,念瑶非常痛恨傅璟言。

面对公司里那群老股东,她的确越发游刃有余,处理一些突发情况,也能快速提出更多可行方案。

代价就是,即使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她的脑袋也会控制不住回忆起那些脸红心跳的“教学场景”。

她总在不自觉地想他。

开会困了,会想傅璟言现在在做什么。上班累了,会想傅璟言最近有没有累。在文件里看到他提过的知识点,会想起那晚后来,他们……

都是傅璟言的错!

念瑶觉得,这个变态魔王好像把她调教得有点奇怪了。

……

……

十月,街头的叶子落了,庭院里的青竹却仍那么绿。挺立在京市越来越凉的秋风里,一点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念瑶的小行李箱收拾完毕,她今天要回申城。这次倒不是想回家了,毕竟那个家里也没有人在等她。

是因为这个周末,今年的BDA奖要公布入围名单。

环城被造谣泄露客户隐私的事已经结案,法务团队不负众望,用最短的时间赢下了这场官司。

但澄清远比造谣困难,环城虽赢了诉讼,却没能挽回形象。

造谣的博主配合删帖道歉,但道歉的帖子根本没多少流量。失去的业务都不会再回来了。

唯一还算体面的,是额外争取到了八十万的赔偿。

念瑶把这笔钱划进了季度奖金。如果设计部成功拿下今年的BDA,公司的全体员工将共同得到这笔奖金。

环城实在太需要这个奖了。

所以,这次入围名单的发布会,念瑶要亲自去。

出发这天,是一个普通周末。

傅璟言不大高兴。

男人送她到家门口,拢了拢她外套衣领,眼里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确定不用我陪?”

“傅老板你放心吧。”

念瑶比了个可爱的OK,单眼给他wink:“就是个小场面,我搞得定!”

“那他呢?”

男人抬了抬眉,目光越过念瑶,停在她身后那辆深蓝越野。

“我想,家里应该不缺司机。”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邢野倚着手臂,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这边看。

念瑶总算是听懂了。

原来傅璟言是吃醋了。

“哎呀,我跟他不一起的!他是回去看望叔叔阿姨的,我是去搞事业的,我跟他就顺路做个搭子。”

瞧他那不情不愿的酸样,念瑶有点高兴,又有点心虚,捏着他指尖摇了摇说:“你别什么醋都乱吃。”

这还是那个传闻中冷漠无情,清心寡欲的傅先生吗?

脑袋里邪恶的小天使甚至在怂恿她问:傅璟言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越想越收不住笑。念瑶压着嘴角,最后看他一眼:“我走了啊。”

刚要松手,却反过来被他捉住。

男人拉着她往后一带,力道不轻不重,刚好紧紧靠进怀里:“然后呢。”

“然后什么?”念瑶无辜。

她愣愣盯着傅璟言看,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慢慢降落在自己唇上。

这个人……真的是亲上瘾了!

可邢野还在后面等呢……就非要她当着发小的面和他做这种事吗!能不能克制一点!

念瑶难为情,妄图找一个能挡住的角度。可后腰被傅璟言按在怀里,这个坏蛋偏偏不让她如意。

……亲就亲!

念瑶抓住他衣服下摆,垫脚,仰头,偏过脑袋,在男人脸颊飞快亲了一口。像小金鱼吐泡泡那样,在分离时发出轻轻的声音。

念瑶觉得自己越来越懂傅璟言了。

他这个人,当魔王当习惯了。只要是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无论用抢的,还是哄的。

所以这会儿不把他伺候满意,绝对是不肯放过她的。

当然,把他哄高兴了也没坏处。

就像华叔调教小黑,在适当的时候,还是得给点甜头。

念瑶落下脚跟,笑得眼睛弯弯。

她有点得意忘形,主动戳了戳傅璟言那张高高在上的冰山脸,甜甜哄着他说:“乖,在家等我回来~”

第53章

“受不了了,谁来管管——”

车门一关,邢野对某人的罪恶行径表示强烈不满:“小姑奶奶,为了接你,我可是六点就起床了!”

邢野横跨大半个京市来接她的。结果呢,“到你家门口来还得看你们秀恩爱!工伤,这是工伤!”

“小邢总您大人有大量。”

念瑶把安全带往扣里一插,催他开车:“以前你跟那谁腻歪的时候,我可没少吃狗粮。这叫风水轮流转——”

“你还敢提!”

某人疑似当场破防,捂着心脏捶胸顿足:“给你当司机,我得收精神损失费。你说我命咋这么苦啊,给你又当哥又当妈的……”

“哎哎,谁要你当妈了?”

念瑶被他胡言乱语气得发笑,受不了他戏精上身。

邢野一声长叹,眉关紧锁,还真一副老母亲痛彻心扉的模样,抹着虚空眼泪:“唉~算了,孩子大了留不住,我就知道,你还是爱上他了。”

“谁爱谁呀!我和他……”念瑶话没说完便被他截下。

“你少来了啊!”

“当初是谁说的啊——”

邢野扭着脖子,模仿起她当时的动作,比本人还要妩媚十倍:

“这婚结不长的~离肯定是得离的~我跟傅璟言关系可纯洁了~”

“姓邢的!!”

念瑶拳头硬了,忍无可忍,恨不得当场钻过去跟他掐架:

“我有那么矫情吗,我有那么做作吗,我有翘兰花指吗!”

再说,她和傅璟言……那种关系,反正肯定不能叫做爱情。

念瑶郁闷地往后一沉,平复心情,抱着手窝在角落,看窗外风景。忽然想起害她染上这段孽缘的罪魁祸首。

“对了,我让你帮我调查的那个软件呢,还是没结果?”

“你演,你接着演。”

邢野专心开车,懒得看她。

念瑶无辜:“我演什么了?”

“你不就是编了个不存在的东西骗我呢吗?”邢野一副看透她的表情:“否则怎么可能隐藏得那么好,全网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真不是!”念瑶着急。

“真不是我编的。就是因为这很奇怪,所以我才找你帮忙的!”

红灯停车,邢野才慢慢瞧她一眼。念瑶的表情很认真,眼里紧张,心里发慌。不像是在开玩笑。

邢野也严肃了。

他卷起袖子,推了推眼镜,指腹敲打着方向盘,沉下声问:“那到底是个什么软件?”

念瑶理直气壮的声音立刻小下去了:“哎呀你别管,反正……反正就是个流氓软件,搞不清什么来头。”

邢野眉头紧锁:“你网贷了?”

念瑶眼神飘忽:“不是。”

邢野大惊失色:“你裸.聊了?”

念瑶捂耳尖叫:“你有病啊!”

邢野长舒口气,觉得她大惊小怪:“那你卸载不就行了?”

他可太了解念瑶了。要他帮忙,却又支支吾吾,遮遮掩掩,连这软件是做什么的都不肯讲。

百分之百有鬼。

邢野拿余光瞄她,还真在她屏幕里瞄到那个软件图标。他伸手到副驾捞她手机:“拿来我看看。”

“不行!”

念瑶猛得大喊,立刻抱着手机缩进角落,好像他身上有什么传染病毒。

呵,百分之两百有鬼。

“还挺宝贝啊。”

邢野彻底起了疑心。

他记得,那软件的名字特别暧昧,叫什么“陪你入梦”,而且还用那么可爱的小猫作图标,目标用户大概率是女性。再结合念瑶的过度反应……

眉关越拧越紧,邢野一阵头脑风暴,得出重量级的结论:

“你在外面养男人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自己把自己震惊:“长期的还是一次性的?就一个还是有好多个?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他是不是缠上你了?”

念瑶五雷轰顶。

欲言无声,欲哭无泪,欲死无门。

她瘫软靠在椅背,破防地扶额苦笑。然后命很苦地长叹一声:“对,我在外面养男人了,怎么办吧。”

“我去,你胆子真大!”

好哥们不愧是好哥们。

邢野没半点对她道德低下的谴责,全是对她敢想敢做的钦佩:“嫁了个京市最可怕的男人,还敢背着他偷人?没看出来你胆儿这么肥啊!”

念瑶呵呵冷笑:“姐厉害吧。”

邢野点头同意:“厉害爆了。”

念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比他缺的那块心眼还大。她也是心累:“我不跟你贫了,别乱猜了行么。”

邢野没心没肺地笑笑。

他哪会不知道她。路上无聊,故意逗她玩儿呢。

车子开进机场,只剩最后一小段路。有句话在邢野心里憋了很久,卡在喉咙不上不下,最后才说出口。

“所以问题就是,你现在真喜欢上傅璟言了?”

“……”

前面没路,邢野熟练地倒车入库。车上的人不说话了,只有倒车雷达滴滴作响,回荡在空旷的停车场。

念瑶打开车门,自顾自跳下去,到后备箱搬运行李。

邢野在身后帮她。

“不高兴了?”

他跟念瑶认识那么多年,中学时代混到现在,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没有……”念瑶拉着行李箱往航站楼走,心里说不上来的别扭。

邢野很有分寸,没有继续追问。可他的问题就像鱼刺。即使强行咽下,也只会划伤自己。

念瑶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她不懂爱情,更不懂傅璟言。她只是单纯认为,喜欢是不应该有欺骗的。建立在欺骗上的感情太易碎了。

她不想破罐子破摔。

可他们之间,还能怎么收场呢?

时隔三月,念瑶又坐上了回申城的飞机。那会儿才是初夏,求着盼着高温快快结束,没想到这么快就入了秋。

时间总在推着人走,就像鱼生活在湍急河流。即使走上了错误的路,也无法回头。

……

……

发布会在城东召开,离家很远。念瑶没考驾照,通勤不便,干脆开了间房,住进酒店。

虽然难得回趟申城,但想想发现,她也没什么亲人要见。

晚饭是去邢野家蹭的。

念瑶上初中时爸爸去世,妈妈又常年不在,她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邢野家里蹭饭。

邢野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他性格好,人缘也好,又高又帅,做题又快。戴着学霸的光环,过着不良少年的潇洒日子,一度让念瑶非常羡慕。

可他却满不在乎。

反而抱怨爸妈管得太多,羡慕念瑶没人管教。抱怨题目简单无趣,羡慕念瑶考个九十八分都能开心半年。

甚至抱怨追求者太多,扰他清闲,说自己特别羡慕念瑶这种“平凡而不起眼的生活”。

……典型的欠。

她念瑶也是有人追的好吗!

叔叔阿姨从邢野那听说念瑶结婚,十分挂念。总担心她年轻单纯,会不会被外面的野男人骗。

饭桌上,邢野对此表示肯定:“是挺野的。她那结婚对象,啧啧,一般人可驾驭不住。”

念瑶掀他一个白眼。

她没告诉叔叔阿姨,她的结婚对象是谁。只说他是做生意的,平时很忙,他们也是机缘巧合才会在一起。

邢叔高兴,特地开了瓶茅台庆祝。喝得高了,摇摇晃晃,还要逞强去厨房给她盛汤,怎么拦都拦不住:

“小瑶你记住,对你不好的男人,再有钱也不能要!”

念瑶乖乖捧碗喝汤,连连说好。

邢叔又干了一杯,给念瑶碗里夹了个大鸡腿:“小瑶你记住,不听老婆话的男人也不能要!”

念瑶边喝汤边吃鸡腿,连连说好。

邢叔又干了一杯,回屋鬼鬼祟祟,忽然掏出个大红包:“小瑶你记住,这儿就是你家,叔叔永远都欢迎你!”

念瑶十分感动,但红包决不能收。她为难地朝邢野使眼色,想他帮忙劝劝,谁知这没良心的非但不拦,反而美滋滋在一旁看戏。边看边拱火说:“念瑶你别太客气!我替爸妈祝你们百年好合,情比金坚啊!”

念瑶气得牙痒,深呼吸保持微笑。抬头时冷不丁眼神一变,嘴角上扬,笑得邢野背后发凉。

邢野见过这表情的。

当年念瑶提议去教导主任办公室偷周末作业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念瑶温柔地替叔叔顺气,扶着他转过半身,朝向邢野:“叔叔,那你说,什么样的男人才比较好呀?”

邢叔豪横一拍桌子:“小瑶你记住,天下男人就没一个好!”

邢野气笑:“爸你指我干嘛?”

然后就看到了念瑶得意的小表情。

靠,拿他当挡箭牌!

邢叔开启了自动锁敌,瞬间来劲,立刻揪起自家儿子当做证据:“小瑶你看,像这小子这样的就没人要!”

人到中年,他是越想越气:“当初给你起名邢野,是田野的野!是想让你活得悠闲自在,回归乡野。你倒好,越来越狂野了你!”

“小瑶你记住,你记住啊——”

后面的话被邢野强行捂住,累死累活把人搬进房间看新闻联播。

小小的屋子闹腾一片。

阿姨在厨房洗碗,邢野从房间出来,一眼看见念瑶在望着他笑。

“老头酒品太差了!”他满脸嫌弃地往屋里指,“你没喝酒吧?”

念瑶摇了摇头,倚在窗边,偏着脑袋往屋外望。

其实她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今晚天晴,月色清朗,远处广场传来音乐,楼下有小朋友在玩仙女棒。

念瑶忽然想起了傅璟言。

他那么安静的人,会喜欢这种热闹的日子吗?他会烦吗?会觉得她幼稚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开心吗?

念瑶不知道。

老小区里路灯很暗,没有市中心糟糕的光污染,月色便格外明亮。

“邢野,那是什么?”她看到月亮旁边有一颗特别明亮的星。

“这么亮,估计是金星吧。”

邢野找了个天文观测用的软件,把手机对准夜空,验证结论:“难得啊,金星伴月。”

“金星伴月?”

念瑶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拉住邢野袖口:“快……跟我去个地方!”

“走,现在就走!”

“去哪?”

“城隍庙!”

第54章

念瑶飞快跟叔叔阿姨道别,风风火火,拉着邢野换鞋出门。

其实她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那个软件出现的方式太奇怪了,运作的方式也太奇怪了。

屏幕后真正和她聊天的人是傅璟言,单这一点,通过技术手段也许还能实现。但这软件还能窥探他的心声,还能查询他对她的好感!

这可不是靠技术就能实现的吧?

更诡异的是,自从念瑶发现了这软件的秘密,它就像生气了一样,直接干涉了她整个手机!

无论她重装、更新、换设备,甚至通过其他软件给傅璟言发私信,只要是她给傅璟言发的,他统统都收不到。就像这软件在强迫她继续使用一样!

当一件事,任何科学手段都不能解释,念瑶只能转向玄学。

她曾经在城隍庙许过愿的。

——只想和纸片人谈恋爱,又不想孤独终老。

这软件的出现简直像神仙显灵。而许愿那天,正是金星伴月!

城隍庙的三花,傅璟言家的三花,和软件里的那只三花……越想越觉得身形相似……

念瑶怀疑自己是玄幻小说看中毒了。但这是眼下唯一的线索,绝不能轻易放过。

……

……

京市,夜间微雨,乌云遮月。

入秋后气温降得很快,冷风从窗户缝隙里灌进来,一阵恶寒。

大厦灯火通明。徐卿步子匆匆,走出电梯,经过漫长的过道,敲门进办公室:“董事长,消息可靠,岳总的飞机今晚落地,他回国了。”

闻言,傅璟言脸色不佳。他没多少意外,冷声合上钢笔,扔在桌案:“他老人家,回京市了?”

“没。”

徐卿深呼吸保持冷静,放下文件,替老板换一杯热茶:“不知道为什么,他私人飞机在京市绕了一圈,最后却掉头去了申城……”

岳振霆可不是什么好鸟。出了名的野心家。心思缜密,手段肮脏。像条泥沼里爬出来的毒蛇,被他荼毒过的行业,生态一塌糊涂。

他盯上国内市场已经很久,蛰伏这么多年,伺机而动。这次亲自回国,绝对是要有大动作。

徐卿在一旁思虑良久,慎重提议:“是否需要安排人去申城,好密切关注他的动向?”

“不必了。”傅璟言冷皱着眉,垂眼倚在椅背,喝茶降火。他知道这老狐狸的目标是谁。

“安排行程,我亲自去。”

……

……

今晚的风确实很冷。

申城比京市好不到哪儿去。

念瑶哭丧个脸,瑟瑟发抖抱着膝盖,蹲在城隍庙大门前等出租车。

“阿嚏——”

她两边脸蛋被冻得通红,鼻子被纸巾擦得发疼。心里已经够委屈了,还要被姓邢的嘲笑弱不禁风。

念瑶腹诽他活该没女朋友!

邢野这个不靠谱的,车开出来之前都没注意油表。当然也怪她不好,走得太急,都忘记拿件外套。

金星伴月已经结束,夜深后天空拢起乌云。星星的轨道离月亮越走越远,她的实验也宣告失败。

念瑶重新回到了去年许愿的地方,重新点燃香火,虔诚祈祷。可手机里的软件没有任何变化。

她发现城隍庙里真的有好多小猫,可住持道长却告诉她,庙里八只猫他全都认识,唯一一只三花,两年前就胖得像煤气罐了!没一只符合她的描述。

不过道长人特别好,替她画了幅寻猫启事,贴在月老殿外,安慰她如果有缘,定会再见。

念瑶遗憾点了点头,拍下可爱的寻猫启事,发了条朋友圈。

线索又中断了。

念瑶沮丧回到酒店。

她洗了个澡,昏昏沉沉,躺在浴缸里差点睡去。一大早从京市赶到申城,又经历了那么多事,身体积累了太多疲倦……可是还不能休息。

按照BDA的惯例,官网往往会在发布会召开之前,提前一天把名单公布。念瑶想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但现在都十一点半了,今年的名单竟然迟迟没有公布……

眼皮越来越重,视线开始重叠,念瑶掐着自己保持清醒,疲惫趴在电脑桌前,不断刷新页面。

她偏过头,侧脸躺在手臂,望向窗外。超百层的高楼林立,申城的夜景繁华依旧,这么多年,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一点也没有变。

念瑶无端地想,如果她能和傅璟言一样理性,现在就应该去睡觉的。

毕竟结果总会揭晓,明天的发布会和晚宴,更需要她保持完美状态。

所以不是谁都能成为傅璟言。

她就是想等。心里记挂的东西,她没办法用理性权衡。

十二点的时候,仍旧没有消息。

一点,两点……念瑶逐渐觉得自己这行为好像有病。

三点的时候,她险些睡着,幸好被笔记本的低电量提示惊醒。

插上电源,刷新屏幕,还是没有消息。主办方像在和她怄气,好像在比谁率先放弃。

念瑶死犟,干脆不睡。她进浴室洗漱,直接换上了第二天要穿的衣服。

直到凌晨四点,官网终于发布新的消息。念瑶揉干净眼,单击鼠标,页面的点击量甚至才只有2。

入围名单不长不短,她屏住呼吸,以最小的幅度拨动滚轮。

浑身的肌肉张紧,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脉搏在血管涌动。每往下一点,都更激烈一分。

剧烈的心跳将她全身笼罩。

终于,终于。

她看到了环城的名字。

念瑶终于笑了。

她仰靠在椅背,任由一切疲惫席卷而来,浑身酸软,仿佛一场漫长的冒险结束。她伸了个很舒服的懒腰,望着空白的天花板。

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

深呼吸控制情绪,她慢慢转着脑袋,望向窗外。广播电视塔的光线早就熄灭,只有几间写字楼还亮着灯。

忽然想起高考那年。

妈妈问她,喜欢京市还是申城。念瑶想也没想就说,当然是申城。京市给她留下的回忆都太痛苦了,她一直想用时间冲淡回忆。

高中给邢野当跟班那几年,他总说,她太听话,没主见,像根乖巧而无用的木头,这很没劲。

念瑶觉得他也有病,小跟班不就是负责听话的么?有那么多劲不如多刷两套题!

于是后来她有主见了一把,倒反天罡,骑在了邢野头上。

她闭关苦练,在邢野最拿手的游戏里打赢了他,直接把他按在地上摩擦,一跃从小跟班晋升为大姐大。

她考去了自己想去的大学,填志愿时没跟任何人说,删掉了父亲从小灌输的建筑,选了个自己感兴趣的专业。

对她而言,那种大声说出自己想要什么的行为,十分新鲜。可真正得到的那一瞬间,血液沸腾,感慨万千。

念瑶想把好消息分享出去,可现在这个时间,她不能打扰别人。

而且仔细想想,她好像也没有谁值得特别分享……

掐掉屏幕,手机却忽然震动,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念瑶揉了揉迷糊的眼,心跳骤然收缩,怎么也没想到,是傅璟言。

一定是熬夜熬太久了。才发现脸颊好烫,心率好快,念瑶匆匆合上电脑,圈起膝盖,窝在椅子上按下接听。

“喂……傅璟言?”

夜色太深,她声音倦了,没剩多少力气,听上去又轻又软,格外昵人。

凌晨四点,熟悉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合着窗外无声汹涌的江景,好像这世界,就剩他们两个还没有睡。

傅璟言问:“看到结果了吗。”

“嗯,刚刚看到。”

刚止住泪的眼眶又有些热,念瑶拿袖口遮着鼻音,反问他工作是不是很忙,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他话音很慢,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这样好第一时间给你庆祝。”

低频呼吸融进底噪,傅璟言用那副矜贵沉涩的嗓音,认真地说:“预祝念董事长得偿所愿,功不唐捐。”

彼时京市夜雨刚停,傅璟言脱掉沾了雨的大衣,坐上私人飞机。

他在电话里问她,高不高兴。

视线被水雾洇湿,念瑶吸着鼻子,带着哭腔回答,她很高兴,非常高兴。

她听见男人笑叹,问她怎么哭了。那种缓慢的语调实在温柔,像海浪抚过礁石暗沙,诱哄她尽情沦陷。

念瑶擦掉眼泪,找了个很合理的借口说:“因为还不能高兴太早,这才只是入围,还没拿奖呢,骄兵必败!”

“终于承认自己娇了?”男人不着调一句双关,听得念瑶耳朵发热。

大晚上的,她可经不起这样撩拨。

“哎呀我不跟你说了……!”念瑶拖着长长的尾音,又气又笑,心想她真变娇气也是傅璟言害的!

她一头扎在空荡的床,隔着一千两百公里,同他互道晚安。电话挂断,才对着听筒悄悄地说:

“谢谢你,傅璟言。”

酒店的灯光又熄灭一间,私人飞机开始在跑道滑行。

……

……

酒店顶层,总统套房。全套家具被临时改换成白色。

书房里烟雾缭绕,一盘还未下完的国际象棋,胜负已定。

“checkmae.”

沙发上的男人点燃第三根雪茄,夹在指间吞云吐雾,结束残局。

“教授,你也太心急了。”

岳振霆看了眼平板,监视器传来的画面十分清晰。男人冷着声笑。

“417的灯还亮着,你急什么。比一个小姑娘还没耐心?”

教授落子的手在发抖,椭圆框下的一双眼不知该往哪看。

“您是说念瑶吧?”

他假意赔笑,摩擦着紧张的手,揣度着眼前这位心情:

“环城今年的作品,确实惊艳。几位评委都是高分通过。如果不加干预,拿奖不是问题。”

“所以……岳总您麻烦给个明示,您到底是想她输,还是赢?”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岳振霆被他惹烦,将烟头重重烫在棋盘:“教授,我都说那么清楚了,你们搞学术的,都他妈听不懂人话吗?”

他收了腿,优雅起身。皮鞋一步一步绕过书桌,温柔俯身,猛然揪起对方半白的头发,冷声警告:

“环城可以拿奖,但念瑶不行。教授,听懂了吗?”

第55章

念瑶这一整天都很开心。

虽然熬了个大夜,完全没有睡饱,精神却意外很好。她又翻出收藏夹里的美妆教程,哼着活泼轻快的背景音乐,给自己画好了妆。

今天一早,她便把入围的好消息发在了公司大群。所有人都很兴奋,在群里接龙刷屏发大拇指。

原先不看好她的股东们接连打来电话,祝贺道喜:“还好公司有你!”

这帮人平常可是傲得不行,能听他们恭维一句,实在是不容易。

念瑶被夸得高兴,小心脏飘飘然快飞上天,她压着下不来的嘴角,谦虚回应:“哪里哪里。”

“这是所有团队成员的功劳,张总您要是有心,可不许阻止我给大家升职加薪!”

下午的发布会顺利结束,回到酒店,念瑶正收拾东西准备返程。听到门口有人敲门,推门去看,竟收到一封来自主办方的邀请。

邀请函上介绍,就在今晚,还有一场级别更高的私人饭局。由主办团队里最权威的教授牵头,邀请了一小部分入围单位代表,低调参与。

原来入围还有这种待遇!

邀请函上工整书写着环城的名字,看得人心里舒服,特别高兴。

不过,大奖还在评审环节,念瑶有点担心,主办方这样私下宴请,会不会不合规定?而且……他们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

走廊上没看到人影。念瑶关门回房,仔细检查了邀请函上的公章,确定属实,便没多想。

……

……

晚六点半,念瑶欣然赴约,准时出现在邀请函上指定的餐厅。

餐厅的装修奢靡,软装以深红棕为主,点缀金色纹饰。暖调射灯将气氛烘托得金碧辉煌,连走廊都挂着繁复的水晶吊顶。

念瑶穿了条过膝长度的素色连衣裙,配一件中性的西装外套,袖口卷至一半,清爽利落,简单商务。反倒和这雍容华贵的场所有点格格不入。

服务员接过邀请函,将她领到对应的包厢门前。念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先做了会儿心理准备。

今年的BDA一共两千多份参赛作品,入围率不到百分之五。而最后的金奖,只有十个名额。就算入围,也只有十分之一的得奖概率。十个人里,只有一个能笑到最后。夸张点说,整个包厢都是她的竞争对手。

深呼吸,念瑶凝视着那道亮金色的门把,用力拧下,推门进入。

视线骤然亮起。三四十平的房间,窗外是申城璀璨的繁华夜景,中央一张圆桌,围满了陌生面孔。

男人们大多中年,言笑晏晏,可念瑶一个人也不认识。气氛被她的加入打断,所有人暂停谈话,同时看了过来。

“大家好,我是环城念瑶。”

心里紧张得想打退堂鼓,念瑶逼自己面带微笑,自信大方地加入座位。

没人认识,她就逐一做自我介绍。没人理她,她就拿起酒杯,主动寒暄。职场上的交际,她越来越熟练于心。

可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她的自我介绍无人在意,她的寒暄也没人想听。

左右两边的人同时抽烟,念瑶根本没地方躲。可出于尊重,她捂着嘴咳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呦,念小姐介意我抽烟呐?”

左边的啤酒肚明知故问,故意朝她吐着白烟:“念小姐,你混在这男人堆里混,不会抽烟可不行啊!”

念瑶强撑着赔礼,男人却伙同三五好友,一阵讥笑。

“诶,念小姐可不是一般人!”

右边的地中海拿筷子敲碗:“你听这姓就不一般呐,她可是我们大建筑师——念建城的女儿啊!”

念瑶的眼睛一亮。

原来大家还记得父亲。

啤酒肚却往桌上吐了口痰,笑得滑稽:“失敬失敬!我说怎么什么人都能入围,原来是继承了大师衣钵!”

念瑶的眼皮冷冷一跳。

原来还是在羞辱她。

她不傻,她听得懂。这群人明捧实踩,根本没给她一点尊重。她想过自己有可能被围攻,但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环城如今的名气是不行了。她是继承了父亲的事业。那又怎么样呢?

入围凭的是实力,不是资历。

念瑶提高音量,微笑抬酒,主动碰上男人的杯:“张总,您说这话,难道在怀疑陆教授的眼光么?”

“毕竟环城能够入围,多亏了评委老师们眼光独到,慧眼识珠。”质疑她,可就是在质疑主办方的水平了。

念瑶一口把酒干了,解气。

主座却传来声轻蔑的笑。

身居高位的教授摆了摆手,仿佛听见多大的笑话:“什么大建筑师啊!那种人,就别在饭桌上提了吧?”

……那种人?

这饭局到底什么意思?

念瑶的表情有些失控。她强忍着脾气,礼貌咨询:“教授,烦请您把话说清楚,我父亲是哪种人了?”

父亲做了什么要被这样侮辱?她做了什么要被这样针对?

“诶呀,念小姐你别冲动呀。”

地中海夹烟的手往她身上摸了两把,佯装一副好心模样,低声提醒:“跟陆教授顶嘴,小心被取消参赛资格!”

念瑶别开他乱碰的手,深呼吸,克制住心中火气。嘴唇被咬得发紫,麻木的酸涩从胸腔弥漫至整具身体。

她知道自己被针对了。可她在忍气吞声,他们却得寸进尺。

“老张!你说你拦她干嘛?反正她又拿不了奖,还不让人家出出气了?”

“你怎么知道她拿不了奖?万一人家把老爸临死前的手稿翻出来了呢!”

“哈哈哈哈哈!”

“够了!”笑得难听死了!

念瑶砸了筷子起身,冷漠环视过桌上所有的人。

环城的确很需要这个金奖,她的确为此付出了很多很多。

但要她赔上父亲的尊严。她做不到。也没必要!

她记住了所有人的脸,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可手还没碰到门把,包厢的大门却被从外打开。

“砰——”

窗外忽然刮起狂风,掀起的桌布碰倒了酒杯,遽然摔碎在地上。

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惊异、迷惑、心虚,都聚集在来者身上。

“傅、傅先生……”

教授颤巍巍站起身子,连忙收拾东西让出主座,把位置留给最尊贵的人。

念瑶张着嘴说不出话,目光凝固,跟着他的身影回到圆桌。

……傅璟言怎么会来?

她快速回身,望了圈桌上的人。

上一秒还七嘴八舌的男人们瞬间鸦雀无声。地中海缩着脖子,肥硕的脸上,那双贼眉鼠眼不安地乱瞟。

啤酒肚却不以为意,挑眉打量着来者,不明所以。

傅璟言一言不发。

他绕过她,平淡踩过一地的碎玻璃渣,坐上主座。随意往后一仰,看着老教授为他端茶撤酒,忙前忙后。

只要是有他在的场合,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桌上大半的人根本不认识来者是谁。教授连忙起身,隆重介绍,以免某些蠢货有眼无珠:

“诸位,请允许我荣幸介绍,傅先生,我们基金会最重要的投资人!”

每年BDA的所有奖金,所有运营开销,都是由基金会一手支持。

而眼前这位,正是基金会背后最重要的金主爸爸。

教授伛偻着背,掌心摩擦,那张爬满皱纹的脸笑起来,丑陋又怪异:“傅先生您大驾光临,怎么没让我提前准备?这……都是些不入眼的小酒小菜,您可千万别嫌弃……”

那副谄媚的样,堪比深宫里呆了三十年的太监头子。念瑶看不下去。

傅璟言仍旧没有说话。他目光降落在念瑶身上,搭在桌沿的手指轻抬,指腹敲了敲桌案。

所有人的目光跟着他一并望去。

教授伺候过的金主不少,一下便懂他意思:“念瑶,你还站那干嘛!”

老爷子冷啧了声,不耐烦地招呼她过来:“还不快给傅先生倒酒?”

“我?”

念瑶拿手指指自己,觉得荒谬。

难道他们都不知道……她和傅璟言是什么关系吗?

“叫你倒你就倒,废什么话!”

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听不下去,压着声线,使眼色让她快去。嘴角却不自觉向上勾起。

今晚饭局,教授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要让念瑶难堪。逼她喝酒,逼她生气,逼她主动撕破脸皮。

其中缘由,并不重要,但能少一个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这位傅先生,他只在传闻里听过。传闻真真假假,不可究诘。但十分统一的是,他从无桃色绯闻。

据说,凡是主动接近他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嘿嘿,所以……这下有好戏看了。

念瑶叹了口气,转身靠近。

啤酒肚眯起眼神,看准时机,趁她路过时猛猛一推,看着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跌进那位怀里。

“你!”念瑶气得想骂人。

却感觉到傅璟言的手环上腰,扶着她慢慢坐下。似乎在告诉她,这帮蠢货不值得她浪费优雅。

可下一秒,教授又开始指指点点:“念瑶你磨蹭什么呢,懂不懂礼貌?快给傅先生倒酒!”

“倒什么倒?”

念瑶忽然十分淡定,抱起手臂往那儿一座,下巴一抬:“您这么懂礼貌,有本事您给示范一个呗。”

“怎么,老了,拿不动了?”

整个包厢陷入死寂。

筷子滚落,清晰可闻。在座一行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主座上的男人轻笑了声。

意味不明。

桌面之下,座位之后,搭在她腰上的手捏了把,意图将人揽向自己。

念瑶正烦着呢,气鼓鼓给他也甩个眼色:“你笑什么笑?”

全场震惊。

地中海看傻了眼,啤酒肚合不拢嘴,教授差点被气得当场昏迷。所有人脑袋里就一个想法。

——要了命了,用这态度跟那位说话,她怎么敢的?

傅璟言两指拿起酒杯,一句话也没说,却往反方向抬起手腕。

陆教授的脸色从震惊变成恐惧,苍白的手在发抖,却丝毫不敢对他怠慢,立刻恭敬地把酒满上。

男人接满了酒,靠过来,以低一截的姿态碰上她杯:

“我错。念小姐,我自罚一杯。”

念瑶心底那股子气转眼没了。

小腰一挺,眉毛一抬,忽然就觉得很爽,非常爽,特别爽。

傅璟言把她哄得很好。

念瑶没有推脱,大大方方端起酒杯,陪他一并饮尽。

饭局的气氛彻底逆转。

原本风光无限的教授垮着个脸,一言不发。地中海和啤酒肚倒是圆滑,对齐思路,逮着念瑶一个劲夸。

的确,在场没人知道,念瑶和傅璟言是什么关系。

他们还没资格知道。

念瑶把刚才说过她坏话的人一个个“问候”回去,那叫一个心情舒畅。傅璟言一句话也没替她说。但有他在,念瑶的底气比钻石还硬。

晚八点半,念瑶坐得腰酸,饭局便到此结束。一帮人如坐针毡,灰头土脸消失在包厢门外。

念瑶这才转身盯着傅璟言看。

她抱起手臂,咬了会儿唇,盯住他狠狠思考一阵,决定严加拷问:“老实交代,你怎么会来?”

今晚林林总总,念瑶喝了足有大半瓶酒,其实已经不太清醒。巴掌大的脸上泛着粉粉的红,娇俏可人。

因为比傅璟言矮,所以正努力抻着脖子,仰面靠得他更近一点。

水润的唇瓣一张一合,话音里还带着葡萄酒尾调的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