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尔尔【完结】(1 / 2)

此剑惊春 疏桐曲 9535 字 17小时前

第110章 不过尔尔

裴长荫耳边嗡嗡, 钟怀洌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很远,带着潮水,灌进他的耳中。

“你可后悔?”

眼前钟怀洌的面容变得模糊了, 裴长荫恍惚看到, 裴律穿着一身红衣,站在他的面前。

但裴律从不穿红衣,裴长荫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裴律身上的白衣恐是被鲜血染红的。

裴律死死盯着他,颈间横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伤口处还卷着边,鲜血汩汩流淌。

他听见裴律问他:“你可后悔?”

裴长荫喃喃:“你便是问我这个?”

好不容易相见,裴律竟然就只说这一句话?

眼前的“裴律”皱紧眉头:“你魔怔了。”

魔怔?

裴长荫愣愣伸出手,指尖的黑线挣扎着穿过屏障,想要触碰眼前人的脸颊。

他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衣领往下流淌。

“你魔怔了,裴律已死, 他的尸身, 方才还被你亲、手、摧、毁。”

剑刃没入裴长荫的脖颈一寸, 钟怀洌冷冷开口。

裴长荫痛吟一声,动作却并未停止, 神情中是令人汗毛倒竖的痴狂。

钟怀洌撇开脸, 眼中带着厌恶。

裴长荫被那样的眼神灼伤了,他低声道:“父亲……”

虚伪做作。

不论裴长荫此刻心中究竟是悔恨还是别的什么,钟怀洌不欲再与他多言。

趁着裴长荫发呆,钟怀洌垂眼,声音被灵力裹挟,传遍十方海。

“凡心术不正者,看清此人下场。”

话毕, 裴长荫的表情忽然凝滞,惊春离开了他的颈间。

鲜血喷涌而出,他脚下踉跄,从天梯顶端坠落。

他甚至没有挣扎,或许是知道挣扎无用,已是穷途末路。

只是意识消失前,他缠在无名指上最显眼的那条黑线,向上牵引。

恍惚间,裴长荫看到了裴律的脸,并不是方才看到的骇然景象,而是一百多年前,平凡某日中的裴律。

他看见裴律靠在床榻上假寐,在他靠近时睁开眼,懒洋洋地对他说。

“走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平淡,波澜不惊,对他的态度也是一样淡然,虽然不能在其中感受到任何温情,却无端让裴长荫感到安心。

他伸出手,抚向裴律的脸。

他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化作一句。

“……好。”

裴长荫闭上眼,心甘情愿地坠入深渊。

……

天梯崩塌,魔皇伏诛阵前。

十方海余孽溃不成军,没费多少功夫就被彻底镇压。

但魔皇虽死,不死军余威仍在,虽然心术不正误入歧途,但都是凡人,不太好下手。

见此情况,极隐楼主站出来,表示宗门擅毒,给他们一些时间,或可治愈这些凡人。

于是众人第一次看到了这个隐世宗门的锋芒。

机关塔楼出世,一经启动,数百万不死军瞬间失去了意识,神经被麻痹,却并未伤及性命。

众人皆感叹,便是世间最精密的法器都不能做到的事,如今竟然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更何况这并不是机关塔的全貌,仅仅只是一击,便除去了一个极大的隐患。

若是将麻痹的银针换成杀伤力更大的暗器,将会如何?

众人望着那塔楼,俱是不寒而栗,再无人敢小瞧这神龙不见首尾的宗门。

“阿霁和微生呢?”

钟怀洌捏捏眉心,方才想起摄魂木之事。

“在这里!”身后传来迟霁兴奋的声音,他推开人群走上前,却在与钟怀洌对视时眼神闪躲,显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身份特殊的友人。

“刚才我厉不厉害?”钟怀洌随手将惊春挽了个剑花,在迟霁面前显摆。

他的行为打消了迟霁的顾虑,相当于告诉他,眼前的人并不是恢复记忆后就高高在上的上神镜泽,而是从前与他们同生共死,相携相伴的挚友钟怀洌。

迟霁悄悄松了口气,随即疯狂摇头,不掩崇拜:“厉害厉害!”

“对了,摄魂木呢?”

说到这个,迟霁浑身一震:“正要跟你说这个,但刚才没来得及。”

“方才我与微生在魔宫中封印摄魂木,虽然没什么用吧……但是刚封了一半,一个神秘人突然出现!”

迟霁说着,语速加快,面上浮现出恐惧:“那人好怪,周身有一股诡异的黑气,不似活人,也不像邪魔!他同我们说话,趁着我们回头……”

“竟然直接盗走了摄魂木!甚至没有惊动我们布下的阵法!可见此人功法深厚。”

“当我们要追上去时,外面又出了变故,所以——”

摄魂木不知所踪,这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钟怀洌面色一凛,难怪方才裴长荫操控不死军时面色有不对。

摄魂木功效奇特,若是再度落入心怀不轨的恶人手中,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就当钟怀洌思考对策时,异变陡生。

面对着他的迟霁仿佛在他身后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眼睛倏然瞪大。

钟怀洌垂着眼睛,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但他察觉到周遭的空气一瞬间变得很安静。

下一刻,一道不甚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摄魂木在我这里。”

钟怀洌猛地回头,同时感受到了来人刻意释放出的陌生气息。

作为钟怀洌的他或许会感到诧异,但作为镜泽的他敏锐地识别出,那是沉寂千年的黄泉鬼气。

在他身后,一根巨大的枯木从海底破冰而出,震得他们脚下的冰层摇摇晃晃,随时有可能皲裂。

在摄魂木之前,站着一个身量颀长,一身黑袍,面容英俊到透着非人诡异的年轻男子。

秦琉。

这个名字从钟怀洌心中冒出来,他将男人的脸与千年前扶澜自戕时旁边崩溃嚎哭的恶鬼对上号。

站在他旁边的连峥忽然开口:“鬼王。”

秦琉对他颔首。

“你们认识?”

钟怀洌说出这句话有些后悔,他们自然是认识秦琉的,但也只有千年前的那一天。

连峥却说:“我见过他。”

顿了顿,他补充道:“这一世。”

虽然转世投胎,但他们的样貌与上神时期没有多大差别,若是秦琉有意,是能认出他们的。

“百年前我父亲病重,是拜摄魂木所赐。”

“鬼王琉找到我,帮我取出了父亲身上的摄魂木,但为时已晚,还是没撑住。”

连峥说这些话时没有多大表情,仿佛说的是别人的经历,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钟怀洌离他最近,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的落寞。

秦琉在这时开口:“我去晚了。”

连峥摇摇头,没说话。

“鬼王琉?”迟霁在旁边疑惑,他身边的微生望小声给他解释:“黄泉鬼道千年前来天域闹过一场,是鬼王一力镇压,后来鬼修销声匿迹,天域便没多少人知道他了。”

“你早知道他是妖神?”

秦琉嗯一声,钟怀洌看向他身后的摄魂木,静默片刻才开口。

“摄魂木是黄泉产物,同扶澜有所牵连,你想如何处理?”

提到扶澜,秦琉眼中晦暗一瞬,他没回答,只是仰头看天,眯了眯眼,然后伸出手,遮挡刺眼的光线。

“……我这次,是真身出黄泉。”

语毕,十方海刚刚放晴没多久的天空,便再次蒙上阴翳。

这已经是钟怀洌不知第几次看见天劫了。

天道还处于虚弱状态,但千年前设下的禁制仍在生效,秦琉的魂魄被镇压黄泉,非天地倾覆不得出。

钟怀洌怔愣地看着雷云,而后又看向摄魂木。

秦琉要引天雷,摧毁摄魂木。

钟怀洌深吸一口气:“……能行吗?”

秦琉言简意赅:“嗯。”

钟怀洌默然,招呼众人让出十里,留秦琉独自面对天谴。

连峥有些意外:“你信他?”

钟怀洌盯着风暴中央静立的恶鬼,吐出刚才的那口气:“不信能如何?”

连峥看出他口是心非,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莞尔一笑,随后握住他的手。

钟怀洌不信也不想管。

他在给扶澜出气呢。

千年前扶澜玲珑心破碎,身陨道消,司命道是二人互生情愫,又提过扶澜天性纯良,懵懂天真。

说秦琉没有引诱扶澜,钟怀洌是不信的-

好在黄泉千年,秦琉没有吃白饭,在滚滚天雷之下只吃了一点亏,便成功摧毁了摄魂木。

世间从此再无此祸患,钟怀洌松了口气。

雷云散去,秦琉没与他们告别。

但在离开之前,连峥与钟怀洌收到了他的传音。

传音只有短短一句话,声音却很复杂。

秦琉说:“……我寻到扶澜转世了。”

钟怀洌一愣,便要追去,但转瞬之间,秦琉已然没了踪影。

不远处传来一个掌门小心的呼唤,十方海战败,天域也需重新洗牌,钟怀洌只好暂时将此事放下,日后再亲临黄泉。

“何事?”钟怀洌走到他们面前。

掌门咽了咽口水,恭敬道:“上神,您……”

钟怀洌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却轻轻蹙眉,掌门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钟怀洌叹了口气:“我尚在轮回之中,不必多礼,有事说事。”

“……如今三十二仙门,其中二十家曾有人与十方海勾结,有五家的掌门在明镜海被您当场击杀,有八位掌门刚才在混战中被魔皇祭道。”

掌门顿了顿:“其中包括临潇剑宗宗主。”

钟怀洌一愣,看向不远处在人群中忙碌的微生迟霁二人。

“微生望知道吗?”

掌门点点头,有些犹豫要不要接着说下去。

“天域仙盟残余中,此刻可还有活着的叛贼?”

得到掌门肯定的答复,钟怀洌道:“我会处理的,多谢。”

他找到连峥:“趁此机会,让妖族那边的宗族顶替那些已经泯灭的仙门,入驻天域?”

连峥思索片刻:“即便天域有意,妖族散漫惯了,恐难成门派。”

不似天域修者庞大的仙门体系,妖族并没有什么师兄师姐师父师弟,大多都是散修,除了一些群居性妖族,几本都散落各地,难以团结。

加上天域千年来一直排外,行走界内的都是灵妖,吸食血肉的要么占山为王,要么就是沦落成邪魔。

“不过龙族有意,之后或许有新生的年轻龙族,会从不动山迁离。”

这是连峥与不动山提前商量好的,念旧的龙族可以继续留在那里,年轻一辈若是有意,天地广阔,随他们闯荡。

妖族以真龙为尊,有龙族开头,那么别的也不算什么难事。

钟怀洌松了口气,点点头:“那便先这样安排。”

另一边,迟霁确认父兄都没事,极隐楼也没受到多大损伤,正在与父兄聊天,微生望抱着他的剑在旁边,时不时应和两句。

钟怀洌远远看着,没有从微生望的脸上看到悲痛伤怀。

他略微思索,想着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没多问,走过去拍拍微生望的肩膀:“微生往后便是宗主了,节哀。”

微生望摇摇头,神情轻松,主动提起刚死的父亲:“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剑冢在他手中蒙尘百年,他早就该死。”

提起剑冢,钟怀洌“嘶”了一声,站在原地回忆了片刻,随后找来连峥:“……我问你,千年前我走后,你是如何安置温沏那堆家当的?”

说到这个,连峥绷着身子站在原地,声音发虚:“……我没想太多,就——”

就跟着你去死了。

他没说完,被钟怀洌捂住嘴了。

但动作还是晚了,在惊春剑中的温沏闻言立刻钻出来,指着连峥的鼻子,气得要死:“我的宝贝你就这么放在那了?还有我的金山?”

连峥皱眉:“什么金山,你别污蔑我,我没见过什么金山。”

温沏跺脚:“我放在偏房地窖的存款!我的存款!”

连峥哼笑:“你自己藏了起来,我怎么会知道。”

温沏不可置信:“我忙了一百年积攒的财富,你跟我说你不知道?你没见我那时天天出门赚钱吗!你买菜买书的钱是哪里来的——!”

钟怀洌揪住他,把他塞回惊春剑,安抚道:“没事没事,你的剑都还好好的,待会带你去看嗷。”

微生在旁边听了半天,点头附和:“对,临潇剑冢里全都是祖上千年前偶然寻得的宝剑,多年无主便自封,不过不久前已经被怀洌和惊春唤醒了。”

他怕温沏不信,掏出自己的觅神:“这把神兵便是剑冢所出。”

惊春看见觅神,兴奋地上去蹭了蹭,仿佛确认了这确实是自己的其中一个小弟。

温沏咋咋呼呼:“释尘你给我等着——!”

连峥在旁边抿着唇,无所谓地耸肩:“不动山别的没有,天材地宝众多。”

他说:“龙角做剑柄,要不要?”

温沏闭嘴了。

钟怀洌听到他和惊春窃窃私语:“有钱了不起……我当年也是富甲一方!温氏剑阁可赚钱了知道吗……”

他哭笑不得,迟霁在旁边听得直乐,正捂着肚皮憋笑呢,就听见他的好兄弟说:“阿霁呀。”

钟怀洌上上下下扫视一遍他,又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郑重表情:“想不想出人头地?”

迟霁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头皮发麻,讪笑道:“别开玩笑……”

钟怀洌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正色道:“本上神看你根骨奇佳,正好苍陵山刚死了个宗主。”

迟霁瞪大眼睛。

“所以呢,就由你接替,成为苍陵山新的宗主吧!”

“那岂不是接许涧华的班?!我不要——”

“啧,好端端提他作甚?晦气晦气。”

“我还年轻……我不要当宗主!”

“那你要干什么?”

“这还用问?我要仗剑天涯,惩恶扬善!成为一代宗师!”

“宗师?宗师和宗主没区别。”

“……”

“怎么,不信我?”

“微生都已经是宗主了呢。”

“做个十几年宗主,怎么着道行都够了吧?到时候本上神亲自迎你们飞升哦。”

“……”

条件诱惑实在太大,一时无法拒绝,怎么办?

于是迟霁只好忍着膈应,接了许涧华的班。

钟怀洌安慰他:“不要去想那厮,当他不存在,这样一来,你接的便是我师尊程颐之的班。”

“……好有道理!”-

“……我吗?”

洞府之内,流殊方才正在听属下汇报蛇山近日情况,忽而面前就出现了传说中的妖皇陛下,他身边还站着个神仙般的少年,一身红衣风流,风华绝代,神情真挚。

妖皇陛下言简意赅,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记炮仗,在流殊耳边炸响。

“听闻你有才干,可否承接妖皇之位,庇佑妖族众生?”

关于这个问题,来蛇山的路上,钟怀洌问过连峥:“龙族之内你有亲信,不考虑一下旁人吗?”

“问过。”连峥道。

他在来十方海之前便提前问过,宗亲忌惮他是在试探,无人说真话,连峥也懒得理他们,将龙族有能力的上上下下都问了一遍,甚至问了期浓。

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

期浓听闻他要禅位还有些惶恐茫然,不知自己何去何从,但要他接替时,却是一个劲地摇头。

连峥问他不与族中商量一下吗?

期浓苦笑说:“陛下,在您身边待了百年,属下唯一学会的事便是忠心。”

他这样说,只能作罢。

浮笛在不动山独自化龙的那段时间,时常与他提起流殊的名字,连峥也曾听闻过这位大名鼎鼎的蛇族尊主。

听闻流殊化龙,连峥毫不犹豫地找上了蛇山,又得知流殊留在了浮笛开辟的洞府之内,便循着浮笛气息寻至此处,开门见山。

“……陛下还请容我考虑些时日。”

连峥点点头,流殊没有明着拒绝,说明还有希望。

流殊是个有志向有能力的,强势又不失怜悯,妖族交到他手上很合适。

钟怀洌捏了捏连峥的手指,开口道:“浮笛还在凡间,不过很快便回来了,你们好好商量。”

流殊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挣扎片刻后说:“……浮笛告诉过你们?”

钟怀洌笑眯眯地展示了灵契:“他是我的灵兽。”

流殊眨眨眼,倏然红了眼眶。

钟怀洌有些懵,这是怎么了?

流殊没想到浮笛失踪的百年竟是给别人当灵兽去了,他过的日子怎么这样苦?

想到这些都是自己害的,流殊便控制不住地落下眼泪。

美人垂泪,钟怀洌头皮发麻,松了连峥的手便上去哄,但他越哄流殊越是难过,场面一时失控。

连峥在一旁狠狠皱着眉,在识海给浮笛传音,不容拒绝:“你道侣哭了,赶紧回来哄。”

浮笛还瘫在战场上,他刚把最后一批不死军弄死,累得尾巴都抬不起来。

林太子在旁边和郁景臣善后,但这副身子撑不了太久,已然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消弭。

“啊?”

浮笛乍然听闻,还有点懵,先是问他们:“解决了吗?”

连峥语气加重:“一刻钟不到,我把你解决了。”

浮笛不知道这活阎王又发了什么疯,嚷嚷道:“搞什么……小爷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来自钟怀洌的传音。

钟怀洌有些无奈:“……流殊听说你给我当灵兽,一直在哭。”

听到流殊的名字,浮笛一个鲤鱼打挺:“啥?你们怎么招惹他了!怎么给他说这个啊小爷不要面子的吗!”

他抬起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林太子,咬牙爬起来。

“等着!小爷马上到!别再欺负他了哎呦喂,他胆子本来就小……”

说罢中断传音,叼着林太子的后衣领,吊着人飞上天空。

林太子:“……”

他有气无力道:“我是纸片人,能轻些吗?”

浮笛正在胡思乱想着怎么哄流殊,闻言含糊地嗯嗯两声,然后磨了磨牙,咬破舌尖。

灼热的龙血顺着林太子的身体往下滴,符咒吸饱了血,但本就被泡得软塌塌的纸张更加疲软。

林太子忍了忍,发现忍不了,面无表情道:“你最好祈祷这破纸不会半路散架,否则便让怀洌上黄泉寻我的人魂吧。”

……

钟怀洌一拍脑壳:“差点把你给忘了!”

浮笛听了那话后老实了许多,改叼为含,有惊无险地带着林太子到了洞府中,代价是林太子身上的龙血悉数变为龙涎。

俗称口水。

他一落地便将林太子丢下,呸呸几声吐掉口中的血沫,然后几个闪身跑到流殊跟前,看见那通红的双眼时两眼一黑,立马开始哄。

林太子撑着虚弱的身躯走进洞府,靠在墙角和连峥聊天的钟怀洌看到他,先是被他满身的不明液体晃了晃眼睛。

林太子闭了闭眼,知晓自己现在实在是有碍观瞻,有些歉意地颔首。

钟怀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赶紧飞扑上去用最快的速度给他换了一张符咒。

林太子恢复了干干净净的体面模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钟怀洌懊恼自己如此粗心大意,立刻将温沏召出来:“温沏温沏,你能……造人吗?”

温沏刚才小憩了一下,刚睡醒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啊?你说什么呢,我又没成亲。”

“……”

钟怀洌简单地阐述了一下林太子现在的处境,温沏也清醒了,他沉吟片刻:“真正的肉身怕是不行,若是那般,只能夺舍。”

“不过虚假的肉身,若有合适材料,还是没多大问题的,足矣撑到这道人魂寿终正寝。”

钟怀洌松了口气,对林太子道:“实在抱歉,造身需要时间,还需你再等等。”

“我之后会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为你求一份恩典,以残魂行走人间,不被黄泉束缚。”

他借林太子的身躯走完轮回,若是向天道讨要恩典,大概率是能要到的。

若是要不到,便去找秦琉开小灶。

钟怀洌想,无论如何也要保林太子安度余生。

林太子由衷感谢:“实在麻烦你们了。”

钟怀洌摆摆手:“若要说谢,我便是说千遍万遍也无法抵消你的大恩,这只是一些我力所能及的小事。”

林太子有些恍惚。

护佑大昭,攘外安内,让郁景臣顺利登上皇位,让他能重见天日,见到郁景臣。

这些事,可一点都不小。

另一边,浮笛总算把事情解释清楚了,流殊得知他没受多少苦,给钟怀洌当契兽也是心甘情愿,总算止住眼泪。

尊主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把手从浮笛手中抽出来,耳根还泛着红。

他快步走到连峥面前,埋着头:“……陛下,我愿意试试。”

“试啥?”浮笛有些头疼,发现他们说的话自己一句都听不懂,还有那个和惊春贴在一起的虚影是谁?

分开不过短短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钟怀洌敷衍道:“后面再告诉你,少问。”

浮笛咬牙:“你们就这样对我!岂有此理!”

他这样一说,钟怀洌觉得确实有点对不起他。

思索片刻,钟怀洌道:“你当不当神仙?”

“什么神仙,小爷不是这么随便就能打发——”

浮笛说到一半勉强刹住嘴,愣了两秒说:“啊?”

钟怀洌露出神秘的微笑:“你当不当神仙?”

浮笛眨眨眼消化了一下,好歹也是跟着他见过大场面的,没过一会就反应过来:“你要飞升了?”

归位,也算是飞升吧,钟怀洌点点头。

飞升成仙,契兽可跟随入仙域,成为仙兽。

浮笛喃喃:“小爷要得道了?要当仙兽了?”

钟怀洌摇摇头:“不是从属的仙兽,是实实在在有仙道的上仙。”

浮笛觉得他在说梦话,磨磨牙道:“小爷刚化龙不久呢!道行不够!”

钟怀洌摆摆手:“这你别管。”

“……你哄我的吧?”

浮笛看看钟怀洌无所谓的神色,又看看旁边云淡风轻的连峥,不太敢相信。

他身边的流殊也有点懵。

温沏在旁边看戏,闻言嘿嘿道:“你运气真好,这两人是神仙下凡来的。”

神仙?

浮笛觉得自己在做梦,向钟怀洌求证:“哪个神仙?”

钟怀洌唇瓣轻启,吐出两个字:“镜泽。”

“……”

“没骗我?”

连峥不想与他废话,替钟怀洌答:“骗你有什么好处吗?”

浮笛这下彻底昏头了,他独自走到旁边面壁发呆,一会“嗯?”,一会“啊?”,状似痴呆。

流殊比他先反应过来,眼神闪烁,就连气息也收敛不少。

他表面镇定,内心却乱作一团。

妖兽飞升成仙,这是何等壮举?浮笛不会拒绝吧,浮笛一定不会拒绝的。

那他呢?得了妖皇之位,然后目送刚重逢不久的心上人飞升,独自在凡间寿终正寝吗?

流殊自诩不是什么圣人,他自私又贪心,扪心自问,是无法做到的。

但怎么办呢?难道能阻止浮笛奔向大好前程吗?

流殊这样想着,手指紧紧揪住了袖角,努力控制自己不在他们面前失态。

但浮笛的声音比更多纷扰心事率先抵达他的耳畔。

浮笛转过身,摇头说:“别了吧,小爷还没玩够呢,天上多无聊?”

“你怎么知道天上无聊?”

浮笛啧一声,鄙夷地看着钟怀洌:“废话,若是天上不无聊,你俩下来干啥,当神仙多好?”

钟怀洌无话反驳,干巴巴地点头赞同:“你说得对。”

流殊则在一边彻底呆住了。

浮笛接着补充:“更何况……小爷刚找到道侣呢,自己上去了算什么事?”

流殊错愕地抬头,看向他,而后对上了一双闪烁着光芒的璀璨双眸。

……

那光把整个洞府照得亮堂堂,钟怀洌没敢多待,当场给他解了契,随后拖家带口地逃走了,留他俩自己在里面卿卿我我。

先是将林太子送回了大昭边关,向他承诺不久后身躯一定送到。

后又将温沏带去剑冢看了一眼,让他放下心,自己的宝贝们没有受苦受罪,还好端端地在那里等待主人。

然后将温沏送往天材地宝无数的不动山,那里有现成的铸剑器材,连峥随意找来一个结实抗揍的法宝,将温沏的元神从惊春中迁进去,留在不动山。

连峥顺便宣布禅位,从此蛇山尊主成了新的妖皇。

龙族宗室原本还颇有微词,随后便从刚从不动山赶回来的龙兵口中,得知了他竟然是妖神转世。

当即变得安安分分,老老实实,不敢再多言一句,只跪下来呼喊妖神万岁妖神英明。

祝上神万岁?这不是在咒人早早陨落吗?

连峥眼不见心不烦,火速带着钟怀洌离开不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