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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听雪园(三)

月行之确实需要出来缓缓, 他能猜到自己上辈子是被自己人背叛了,要不以他的战力,绝不会在藏雪谷那么快一败涂地, 多半是有人提前给他下了毒,才让他在中了埋伏之后, 体内灵力滞涩, 连个大招都用不出来。

但他从未想过,这个叛徒会是黄鹂, 更想不到,他的师弟才是那幕后的始作俑者。

月行之木木然坐在黄鹂濒死的身体旁边,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上是一片冰凉的眼泪,他低头看着黄鹂, 这个和他朝夕相处了两三年的小侍童,此刻双目紧闭, 白皙的脸颊上溅了血, 脖颈处一片血肉模糊。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时很难分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抬起头, 温露白盘腿端坐在琴案的另一边,眼睛闭着, 眉心微蹙, 他现在在探查的, 应该就是黄鹂在寂无山的那段记忆。

月行之知道的那一段。

印象当中黄鹂乖巧伶俐, 很会照顾人, 自从有了这个小侍童, 月行之能明显感觉到日常生活变舒服了,说到底他是个仙门公子,不太会照顾自己, 在寂无山虽然也有不少手下,但从未有一个人是专门伺候他的。

黄鹂在的时候,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轻咳一声马上有热茶递上,一抬眼就立刻有人过来听他吩咐,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有人给他唱歌解闷。

黄鹂是最贴心的仆从,常常让他想起阿莲。

月行之自认对黄鹂也是极好的,关心他、信任他,从未在他面前自诩尊主,更不曾迁怒、苛责于他,甚至还有事没事逗他开心。

看似风平浪静,但其实早已暗流涌动,现在知道了结果,再细细回想,才发现一切并非无迹可循。

当年,仙盟围剿寂无山,数次久攻不下,损失惨重,而妖族内部在这巨大的压力之下,也是人心思变,一些外面的妖族部族、联盟生出观望之心,迟迟不愿回援寂无山,如果仙盟再次来袭,结果恐怕不容乐观。

偏生这个时候,魔族一个部落又出叛乱,叛军偷袭了妖族的花果盟,花果盟盟主向月行之求援,十万火急。

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若能迅速果断处理了此事,那既能震慑魔族,又能团结妖族在寂无山之外的那些力量,共抗仙盟。

为了节省时间,月行之准备只带沉渊和一小支队伍抄小路走藏雪谷,让玄狸带领另一支队伍走大路。

临行前一天晚上,黄鹂给他做了宵夜,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还有一碟香气扑鼻的水煎包。

月行之喝了一口奶白的鱼汤,真心称赞道:“我以前喝过的鱼汤总有点腥味,只有你做的,又鲜又香。”

一般这种情况下,黄鹂都会美滋滋地笑笑,然后说几句谦虚的话,但今天月行之什么也没听见。

他疑惑扭头,见黄鹂呆呆望着他手里的汤碗,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小黄鹂,”月行之关切地看着他,“怎么像只呆鹅一样。这几天你都闷闷不乐的,是有什么心事吗?”

“尊上,”黄鹂像是吓了一跳,突然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你……你明天能不去吗?”

“啊?为什么?”

“我,我这几天总是做一个梦,梦见漫天大雪,落到地上却变成了血水,雪和血同音,那‘藏雪谷’总让人感觉不太吉利……”

月行之朗声笑了起来,他拍了拍黄鹂的胳膊,安慰道:“什么跟什么啊?别多想了。我从不信这些,我还梦见我回到景阳山,继任宗主,又做了仙盟盟主呢,可能吗?……你好好在家等我回来,把我院子里种的栀子花打理好,我回来应该就开花了……”

黄鹂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垂下了眼眸,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是月行之上辈子最后一次见黄鹂,第二天,他就出发,走向了自己命运的终点。

……

或许他也犹豫过吧?或许他对我,也有过喜爱、惋惜、内疚、悔痛之类的感情吧?

此时此刻,月行之看着毫无生命气息的黄鹂,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对这个人的愤怒和怨恨都平息了,月行之甚至有点理解他,他理解黄鹂对夫人、莫鸢儿和莫知难的忠诚,毕竟他曾经和阿莲也有过那样的情谊,如果易地而处,阿莲也会义无反顾地去替他做一切事情吧?

再说了,在被榨干记忆中的最后一丝价值之后,这个人就会死得彻彻底底,那还有什么好恨的,死都死了,不过如此。

苦笑了一声,月行之起身,从黄鹂身上摸出块帕子,将他脸上的血擦干净。

他现在倒是对莫知难非常好奇,很想看看师弟是怎么一步一步踩着他的尸骨攀上高位的,又是怎么做到在上辈子害死他之后,还能在这辈子心安理得出现在他面前,甚至还要指着他鼻子倾倒自己满腔的恨意。

还有没有天理了?月行之无奈地想,到底应该谁恨谁啊。

正巧在这时,温露白睁开了眼睛,神情异常严肃,沉声唤道:“阿月,黄鹂的记忆里,出现了沉渊的踪迹。”

月行之二话不说,再次潜入了黄鹂的识海。

……

因为生命力正在飞快流逝,他们只能在越来越模糊的记忆里快速翻看。

此时月行之已死,寂无山一片混乱,黄鹂悄悄溜下山,返回了浮梅岛。

好不容易久别重逢,这两个人却没有一点喜悦,倒不是为妖魔共主之死感到愧疚,而是眼下有个更棘手的问题。

黄鹂望着躺在自己床上的这个面色惨白、生死不明的男人,脸都快绿了,颤声问:“这……这是谁?”

莫知难也是一脸的要死不活:“这是月行之的影卫,也是当年关在伏魔狱下三百年的大魔头沉渊。”

黄鹂:“……???”他的震惊已经无法形容,呆在原地好半天说不出话。

莫知难不等他回过神来提问,将他拉了坐在一旁,告诉了他事情原委。

原来,诛杀月行之当天,莫知难也在藏雪谷的仙盟队伍中,他眼睁睁看着徐循之当众刺下最后一枚噬魂楔,月行之的鲜血染红了白得刺眼的雪地。

在他的筹谋之下,月行之死了,但他高兴不起来,打扫完战场,其他仙门弟子都已经撤了,他还失魂落魄在藏雪谷游荡。

突然,集中埋尸的大雪坑里爬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人缓慢而艰难地在地上爬行,在身后雪地上拖出一道刺眼的血痕。

当时已经入夜,精神恍惚的莫知难没有及时发现他,直到那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啊!——”莫知难惊叫一声,提剑就要刺。

还没死透的沉渊拼尽全力喊道:“我知道你是谁!救救我!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莫知难惊疑不定,但还是忍不住蹲下身,他看了看眼前这血人的伤势,惊讶地发现,他的八个关节和胸口有着和月行之一模一样的伤。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呵,说出来怕吓死你小子,”沉渊一边吞咽着血沫,一边还嘻嘻坏笑,只要缓过一口气,他就还能继续作,“你们莫家家大业大,你在家里排得上号吗?你想不想出人头地?想不想要至高无上的力量?”

望着莫知难阴睛不定的脸色,沉渊嘶哑地怪笑起来,他的手臂已经完全不能动了,便使劲扭着脖子,向身后的雪坑里望去——那里面都是此次跟随月行之一起出来的妖族战士的尸体,他们有的死前自己毁了妖丹,有的死后被仙盟销毁了妖丹。

“虽然没了妖丹,但那些尸体可都是好东西,”沉渊神神秘秘地说,“你想知道景阳宗为何能称霸仙盟那么多年吗?你想不想当上宗主、盟主,带领浮梅宗称霸天下?”

他所说的,正是莫知难梦寐以求的,于是在藏雪谷的漫天大雪中,莫知难与沉渊达成了交易,他救沉渊性命,沉渊助他获得无尽的财富与权力。

……

黄鹂听完莫知难所说,半晌没有言语,好不容易让混乱的大脑平静下来,问道:“若如你所说,这个魔头被月行之逼迫缔结血契做了影卫,那怎么月行之死了,他却还活着?”

莫知难道:“你也知道沉渊被称作‘不死的魔头’吧,他哪里是那么容易死的?”

黄鹂道:“可仙盟用来杀月行之的,本就是要用到沉渊身上的噬魂楔啊。”

莫知难道:“所以他现在也是奄奄一息了。你该知道千年前三族大战,仙族的十大仙首和妖族的十大长老自爆丹元,才与魔族的七个大魔头同归于尽,但那七个魔头的力量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了一种神奇的玉石,部分力量外溢,便有了外面的不了玉矿,而最大最纯的不了玉便留在了恶灵谷中。”

“这都是这个魔头告诉你的?”黄鹂满目疑云,“他说这些做什么?”

莫知难冷哼了一声:“他便诞生在恶灵谷中,原本是不了玉下的一块顽石,千年来,吸收了无数恶灵的怨气和不了玉中残存的魔气,最终在三百年前幻化为魔,破谷而出。……他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他的力量之源就是恶灵谷中的不了玉,现在他与月行之同受噬魂楔重创,唯有源源不断去恶灵谷取到不了玉,才能延续他的性命。”

黄鹂的心猛地一沉:“……这可是出生入死的活儿,你为什么要帮他?他拿什么来交换?”

“妖丹。”莫知难阴森森地笑了起来,眼眸中仿佛闪着血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妖丹。小九,属于我们的未来就要来了。”

黄鹂愣愣地看着莫知难,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因为他是一只鸟,以前阿鸢跟他开玩笑,总是“啾啾”、“啾啾”的叫他,长此以往,他便有了“小九”这个小名。

一声“小九”仿佛把他的神魂从寂无山彻底唤了回来。

他始终是莫家的人,无论前路如何,无论莫知难要做什么,他都只能与他同行——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

第92章 听雪园(四)

就这样, 莫知难用了些障眼法,将陷入昏睡的沉渊藏在了家里。

月行之死了,浮梅宗在诛魔行动中贡献最大, 在仙盟中声望日隆。

而暗中筹划一切,献计给父亲的莫知难, 在莫家也终于翻了身, 得到了莫乾元的器重。

在浮梅宗渐渐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方便他去恶灵谷找不了玉给沉渊续命, 另一边,他再用从沉渊那里得到的方法——用沉渊的血滋养噬心花种, 种到妖尸的胸腔中——开始种植妖丹。

妖丹不仅让他自己和手下的人修为大增,还被他用来改良、研造各式仙宝法器, 让“浮梅岛出品”成为了一张金字招牌,浮梅阁开遍神州, 莫家成为天下首富。

莫乾元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对这个以前一直避之不及的儿子刮目相看, 越发倚重。

莫知难在莫家风头无双、大权在握, 终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老子“因病身故”, 再把那些便宜兄弟收拾收拾, 当上了浮梅宗的宗主。

莫乾元死前就已经是仙盟盟主, 如今莫家财富、权势登顶, 莫知难自然而然又成了新一任仙盟盟主。

黄鹂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摇身一变成了“九爷”, 在外帮莫知难经营生意,通过猎妖贩妖的勾当,不仅赚取大笔财富, 还能收集妖尸,扩大种植妖丹的规模。

而沉渊,随着身体渐渐恢复,苏醒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莫知难明白,他们之间的交易完全是逼不得已的利益交换,完全没有任何信任可言,等到沉渊彻底恢复力量的那一天,肯定不会留下来任他摆布,到时候没有沉渊的血,这妖丹还怎么种?

他不是没想过把沉渊关进新建成的海底伏魔狱中,但这个伏魔狱根本无法和景阳山那历经千年的伏魔狱相比,他也搞不出徐旷那些血祭坛、龙骨链之类的东西,他怕他困不住沉渊,反而把大魔头惹恼了,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他改想别的办法,把目光投向了自己从小就感兴趣的蛊虫,反复试验,终于搞出一种“血蛊”,可以吸了沉渊的血,再繁殖出更多的数量,渐渐的,血蛊虫能代替沉渊的血用以滋养花种,种妖丹就更加方便了。

……

这一日,黄鹂从外归来,拜见莫知难。

现在整个浮梅岛都是莫知难的,他早已换了豪华的居所,整片豪宅连山带湖,此时,他正在后院的试验田里沉浸于噬心花和他的虫子。

“公子,”黄鹂给他行了礼,汇报外面的情况,“为了配合‘焕生丹’上市,我已经将多个谣言散布出去制造恐慌,其中那个‘妖魔共主’即将归来的谣言传播最广……”

莫知难嗤笑一声:“看来还是我那师兄魅力大啊。”

黄鹂跟着笑了下,又说:“不过谣言传出去就不受控制,外面人添油加醋的越传越真,那寂无山上的玄狸似乎信了,下山来准备搞什么献祭要复活他们尊上呢……”

“哈哈哈……”这回莫知难笑得更加大声,好不容易止住笑,摆摆手道,“难为这个傻子一片忠心,让他折腾去吧,我倒要看看一个身死魂灭七年的人,要怎么凭着一个子虚乌有的谣传复活。”

莫知难穿梭在一片噬心花田中,这里是他单独开辟出来,加了特殊结界的一片种妖丹试验田,还利用噬心花的魔性,养了各种毒虫、蛊虫。

而更大的妖丹种植园被安排在了更加隐蔽的海底,伏魔狱附近。

黄鹂跟在他身后,继续说:“还有一事,最近有个太阴山的仙师下山游历,到了摩罗谷,可能看出摘星堂有蹊跷,在摘星堂和田府附近徘徊调查,田秉堂告诉了我,我安排人把那仙师捉了,下一步要怎么处理他?他毕竟是太阴宗的人,直接杀了恐怕不妥。”

“太阴宗的仙师?叫什么名字?”

“叫陈望。”

“他啊,我有印象,我在太阴宗期间,还上过他的阵法课。……要不你将他送回来吧,我要做个蛊虫的试验,正好缺个仙族。”

黄鹂点点头,好奇问道:“公子,最近又培育出了什么新品种吗?”

“正是,”莫知难面带骄傲,从乾坤囊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透明琉璃瓶,里面有两只丑陋的蛊虫,黑红相间的颜色,一大一小,都长着长长的触须和闪着光的翅膀,在光滑的瓶壁上徒劳地乱爬。

“这是一种母子蛊,我给它们起了名字叫‘天心蛊’,是之前那批血蛊变种而来,我又用噬心花和妖丹喂养它们,搞了好久,终于成了。”

莫知难打开瓶盖,将那只小的蛊虫引诱出来,捉在指尖把玩片刻,倏地将它掷了出去:“你看好。”

黄鹂顺着蛊虫的光芒望过去,见前方一株噬心花下拴着一个妖,昏迷不醒,那个天心蛊的子虫飞快没入妖族的胸口,不见了。

莫知难摇了摇手里的琉璃瓶,留在瓶中的母虫展开翅膀,乱飞起来。

“站起来。”莫知难对瓶子里的母虫发出指令。

母虫开始有规律地飞行,在瓶中画了个八字。

那边噬心花下的妖族忽然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莫知难又对着母虫道:“挖出妖丹。”

母虫随之飞出一团复杂的线条。

对面那个僵硬站立的妖族挣扎片刻,最终将手伸向胸口,尖利的长指甲刺破皮肉,刺向心脏……

黄鹂紧皱眉头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喃喃道:“所以这‘天心蛊’,对母虫发出指令,被子虫寄生的人就会按照指令行事?”

“正是。”莫知难轻笑一声,又对着母虫说了一个字,“死。”

母虫马上用力撞向瓶壁,随后一头栽倒,落入瓶底。

那掏心掏到一半的妖族,停下动作,直接向后倒去,在地上抽搐了两下,断了气。

“……还可以直接杀死被寄生的人。”莫知难语气轻松,好似眼前惨死的不过是一只蚂蚁,“我在凡人和妖族身上都试验过了,效果不错,就差仙族,尤其是修为高的仙族,不敢确定效果如何,正好用这个陈望练练手。”

黄鹂顺从地点点头,但脸色很难看,苍白得像是生了病,他现在所在的毕竟是种妖心的试验田,他身旁的一株噬心花花苞里,刚刚结出的妖心正在滴血。

“你怎么了?”莫知难看了他一眼,“不舒服就先出去吧。”

黄鹂点头,刚要走,背后却突然一凉,一阵风荡了过去,紧接着,一个细长的黑影就出现在了面前。

是沉渊,他上一次苏醒是在一个月前,这次是昨天睡过去的,居然现在就醒了。

莫知难阴沉着脸,警惕地看着他。

沉渊没精打采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莫知难还拿在手里的琉璃瓶产生了兴趣,飞快伸手夺了过来。

“我刚看见了,这玩意儿挺好玩啊。”沉渊用力摇了摇琉璃瓶,把那只母虫的尸体摇得撞来撞去,“给我也搞几对,我也要玩玩。”

莫知难微妙地撇撇嘴,冷声道:“你不好好休养,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沉渊笑嘻嘻道:“道别呀。我昨天入睡,今天就醒了,说明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离开了。是不是?莫盟主?”

沉渊看着莫知难,脸上在笑,但眼底冰凉:“我要再不走?莫盟主这‘天心蛊’怕是要用到我身上了吧?”

莫知难脸色更阴沉了,他确实有这个想法,只不过以天心蛊目前的水准,还不可能控制得住沉渊这样的魔头,他不敢妄动而已。

“你要走便走,总归我也拦不住你,但我们好歹合作一场,这些年,我对你,该做的也都做了,以后我们少不了还要互惠互利,没必要撕破脸闹得难看。”莫知难面无表情,仿佛带着一张在商言商的面具。

“放心吧,”沉渊重重拍了拍莫知难单薄的肩膀,把他拍得直皱眉头,“我出去重整魔族,少不了莫盟主帮衬,自然不会给盟主找不痛快。……就说现在吧……”

沉渊随手从旁边噬心花上摘了颗刚长出来的小妖丹,塞到嘴里一口吞下肚,咂了咂嘴道:“盟主总不能让我空手走吧?”

莫知难:“……”

这时,距离月行之重生不过数日,距离簪缨会不过两个月,沉渊在浮梅岛上断断续续昏睡七年之后,拿了一大批物资补给,终于离开了。

……

月行之和温露白从黄鹂的记忆中退出来,地上记忆的主人已经死透了。

两个人相对而坐,久久没有言语。

半晌,温露白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强行压住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开口道:“看来,陈望和青鸾都是被这种蛊虫寄生了,他们被莫知难和沉渊操控,用于簪缨会盗剑和寂无山大祭的阴谋,之后被掏心,就是为了毁灭证据……”

月行之却好似没有听到师尊说话,而是自顾自苦笑了一声,声音带着隐约的自嘲和悲伤:“我真是小看了莫知难……”

“阿月……”温露白靠过来,想要拥抱他。

但月行之反常地挣脱了师尊的怀抱,他抬起眼眸,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一片血色:“师尊不必安慰我,我不会自怨自艾,我只会去杀了莫知难。”

说着,他便站起身,提剑要走。

温露白抓住了他的手:“阿月,别冲动。”

月行之转过头,冷冷垂眸:“师尊不会是要拦着我吧?”

“不是,”温露白抬头看他,目光里满是心疼,“你现在心乱了,这样冲动前往,容易出事。莫知难该死,但不是为私仇,是为公义。”

月行之顿住脚步,温露白站了起来。

“黄鹂死了,浮梅岛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消息,莫知难会想方设法毁灭证据、逃脱罪责,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我现在就知会思齐,让他联合景阳宗还有凌霄宗,集结人马,赶往浮梅岛,而我们两个,这就去找海底伏魔狱还有那个新的噬心花田,将其封印,作为罪证,呈于众人面前。到时候,即便是仙盟那些追随莫知难的宗主、家主,也无法再袒护于他。

“他的结局,不该是死于你的浮光剑下,而是由众人见证,被绑上霓霆塔,死于雷刑之下。”

温露白用冷静清晰的声线说完这番话,望着月行之。

月行之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忍住落泪的冲动,最终点了点头。

当年,他凭着一股少年的热血冲动,直接杀了徐旷报了仇,却全然没想过之后要怎么办,重生一回,确实应该更成熟稳重些了。

之后,他们处理了黄鹂的尸体,连夜赶往浮梅岛海底的伏魔狱——

作者有话说:种妖丹前情可见52章;莫知难喜欢虫子前情可见9、30章;陈望、青鸾相关可见58章。

一个试图把前面留下的线头都揪出来扎上的作者已经头秃。[可怜]

第93章 浮梅岛(一)

当年徐旷死了, 景阳山的伏魔狱被烧毁,中间很长一段时间,仙盟由几个大宗门、世家共同执掌, 伏魔狱建在何处争执不下,直到浮梅宗掌权, 一统仙盟, 莫乾元才开始着手新建伏魔狱。

但是莫乾元本质上是个掉进钱眼的商人,他不想在重建伏魔狱这种事上花费太多, 所以倚着地形地势的便利,随便派了些弟子用了些术法, 把伏魔狱潦潦草草建在了浅海海底。

这个伏魔狱根本不能跟原来景阳山那个相比,莫知难掌权之后看了直叹气。

但是他又需要让种妖丹的噬心花田离伏魔狱近一些, 方便他利用妖族的尸体,所以他干脆辟出一块地, 直接就把噬心花种在海中浅滩的淤泥之上, 然后再用些障眼法和结界, 让那里看上去像是个乱流密布、海怪出没的危险区域, 阻隔所有窥探的可能。

再从伏魔狱中建了一条隐蔽的通道,与噬心花田相连。

黄鹂来过海底的伏魔狱和噬心花田, 他的记忆中, 有到此的路径和方法。

所以月行之和温露白, 没费太多力气, 就找到了那片海域。

入海之前, 他们就隐了身, 戴了避水夜明珠,两个人像透明的鱼一样在海水中穿梭,身边不时游过一群群五光十色的海中生灵, 闪着光的珊瑚和水母安静摇曳,黑暗之中星星点点摇动的彩光让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梦幻。

绝美的景象,可惜没有心情欣赏。

伏魔狱被建成一大片黑色密闭的建筑,像只沉默巨兽趴伏在海底,两个人停下,稳住身形,温露白递过来一只发簪,簪头上镶嵌着一颗流光熠熠的明珠。

“……?”月行之诧异道,“师尊,现在不是送礼物的时候吧?”

温露白将发簪轻柔地插进月行之发中,替换下他原先的玉簪:“簪子上的珠子是‘留影珠’,能记录下我们看到的一切,但它持续时间比较短,所以我现在才给你。”

月行之无语片刻,叹了一声:“可惜当年还没有这种好东西,否则在循之烧伏魔狱毁灭证据之后,我也不至于那样狼狈。”

温露白还想说什么,突然朝下一瞥,睁大了眼睛:“阿月,小心!”

一只在伏魔狱门前做守卫的巨鲨妖兽似乎闻到了他们的气息,张开血盆大口,从下往上,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月行之转身举剑,然而温露白更快更稳,在巨鲨带起的混乱水流中,向下俯冲,用凝晖剑剑身重重撞上巨鲨硕大的头颅,“咚”的一声闷响,巨鲨无声地睁大眼睛,向下跌落。

他们两个互相配合,打蒙了数只这样的妖兽,终于来到伏魔狱门前。

循着黄鹂记忆中的线索,再加上各种符篆、术法,进入伏魔狱并没有难倒他们两个人。

景阳山的伏魔狱矗立千年之久,而这里才建成区区几年,所以里面关押着的妖魔并不多,大多数的囚室都是空的,每日定时会有浮梅宗的弟子来巡逻,但常驻在此的弟子少之又少,不足为患。

“阿月,”温露白和月行之并肩在昏暗的囚室过道里往前走,脚步放得很轻,他四下观察,说道,“这里面几乎没有妖族。”

月行之冷笑道:“想来莫知难和徐旷的套路差不多,被以各种名目抓进来的妖都成了种妖丹的肥料,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说话间,两个人来到通道尽头,一扇石门出现在眼前。

黄鹂记忆当中,他就是从这扇门出去,到了种妖丹的噬心花田。

但这扇看似简单的门,却让两个人用尽办法都没能打开。

“看来这门设了更高深的识别术法,它不认我们,我们就过不去……”温露白又用了一种开门符咒,那扇门依然纹丝不动,连师尊也不免有些沮丧,“我们时间不多了,伏魔狱被入侵,莫知难应该很快就能察觉。”

月行之一边在门上门下仔细探查,一边说:“要不我们出去,试试从伏魔狱外面找别的路进入噬心花田?”

“可那样的话,如何证明噬心花田和伏魔狱有关?莫知难可以辩称他根本不知道海里有那些东西。要想找到别的证据,又要费一番功夫了……”

月行之已经趴在地上用找蚂蚁的劲头去看每一寸地面,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摸着地面上几道隐约的缝隙,兴奋地抬起头:“师尊,这下面有东西!”

这回开门符咒一用便灵,地上暗门“嗡”的一声打开,一阵尘土扑面而出,二人掩面避过,再低头,发现暗门下赫然是一口狭窄的棺材。

棺材无盖,隐隐有血腥味从里面透出来。

月行之探身下去研究片刻,上来对温露白道:“师尊,这下面有个通道,这棺材应该是用来装妖族尸体的,从这里直接通到噬心花田。”

温露白点点头:“那我们?”

月行之狡黠一笑,露出准备去探险的跃跃欲试:“来都来了,体验一下。”

温露白看着他,或许是想到了他少年时的模样,呆了片刻,才点头答应:“走。”

两个人携手,跳下棺材,月行之在下,温露白在上,棺材本来只能容纳一个妖族,他们两个在里面挤得手脚都纠缠在一处。

月行之心想,还好已经和师尊睡过了,要不现在两个人贴得连张纸都插不进,不得尴尬死了?

即便睡过了,现在这紧密相接的姿态,也让他脸热心跳,忍不住扭头亲了师尊脸颊一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温露白哭笑不得,“你还能有这个心情?”

月行之真诚地看着他:“和师尊贴得这么紧,我的身体就不受我脑子控制了。”

温露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避免压到月行之的关键部位,无奈道:“那你的脑子总还能用吧?现在我们进来了,这棺材为何不动?”

棺材确实没动,头顶那道暗门也没有闭合的迹象。

月行之费力地探出半个头,左右观察,指着棺材外石壁上,靠近暗门的位置——那里有个微微发光的长方形凹槽,里面被整整齐齐分成六个方格:“师尊,这里好像需要一个六字秘符。”

温露白艰难地转身,望着那个凹槽陷入了沉默。

“呵呵,”月行之干笑道,“要不你用凝晖,我用浮光,咱们双剑合璧,用蛮力将这破棺材、破门都毁了吧。那话怎么说的?一力降十会。”

温露白沉思片刻,扭头看他,鼻尖蹭着他的额头,嘴唇贴在他的耳侧:“你还记不记得,安宗主给陈望验尸,从他胃里发现了一个装仙丹的药球,里面有他留下的字条?”

月行之轻轻“啊”了一声,眼神瞬间亮了:“我们一直以为簪缨会后,陈望是被魔族捉去了,但其实,他是被莫知难捉回了浮梅岛,继续天心蛊的试验,那么……陈望很可能来过伏魔狱……”

“他可能在清醒的时候,找机会进行过调查。”

月行之赶紧从乾坤囊里翻出陈望留下的字条,他指着上面潦草的“叛徒”二字和很抽象的几个圆圈,兴奋道:“他的意思不是‘我不是叛徒’,而是‘浮梅岛有叛徒’,这几个大大小小的圆圈,其实画的是一朵梅花!”

温露白不语,再和月行之一起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还有一串点、线、圆组成的不明意义的符文。

他们对视一眼,将目光一起投向闪着光的凹槽。

温露白小心翼翼撑起身,对照着字条,将那六个空格用这串符文填满。

全神贯注等了片刻,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温露白:“……”难道猜错了?

月行之在他脑后幽幽道:“师尊,你反着写试试呢,棺材里的是妖族尸体,又不能爬起来去写秘符,肯定是在上面的、浮梅岛的人负责填秘符呀。”

温露白脸色讪讪:“看来你的脑子还能用。”

又把符文上下颠倒写了一遍,这次刚写完,便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头顶的暗门瞬间闭合。

棺材内陷入一片黑暗,随后沿着一道斜坡,飞速滑动起来。

两个人在黑暗密闭的棺材里贴合得无间无隙,温露白把脸埋在月行之的肩窝里,呼出的热气钻进他的耳朵:“应该很快会到吧,这里面的空气不多了。”

月行之低低笑了声:“若是憋死了,也算和师尊‘死同穴’了。”

温露白:“……”

话音刚落,棺材忽然停住了,头顶另一道暗门打开,光线大亮。

“你这个愿望倒是很快就会实现。”莫知难那张精致而冷漠的面孔出现在逆光之中,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这个棺材我给你们留着。”

……

莫知难说着,举剑刺来,温露白转身一跃而出,同时抽剑格挡——

“叮”一声两柄神剑相撞,剑光将幽暗的海底照得亮如白昼,月行之随之跃出,眼前正是一片弥散着浓厚血腥气的噬心花田。

莫知难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跟着数名浮梅宗弟子,不过这些小喽啰不足为惧,月行之挥开浮光一扫,就将这些弟子打飞出去。

莫知难一击不成,也不恋战,干脆利落后退,一直退到花田尽头,在一株巨大的噬心花下站定。

月行之持剑与他对峙,温露白站在月行之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师兄,这么快又见面了。”莫知难仿佛戴着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上笑意盈盈,面具下在想什么,没人能知道。

“你倒是很淡定。”月行之微微眯了眯眼睛,莫知难出现在这里,也不算意料之外,反正早晚要见这一面,晚见不如早见。

“黄鹂死了,”月行之冷道,“你干了什么,我们全都知道了。”

“可惜。”莫知难眼中闪过一缕幽光,“我一直拿小九当兄弟的。”

月行之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两声:“你这般卑劣残忍之人,也会有兄弟?”

“随你怎么说,”莫知难无动于衷,“今日死在这里的不会是我。”

月行之扬起下巴逼视着他:“你即便把整个浮梅岛的人都叫来了,也休想困得住我和师尊,再说,现在浮梅岛怕是已经被大师兄带人包围了吧?”

“很多时候,想要赢,不一定靠人多,”莫知难幽幽道,“比如你,上一世你是怎么死的?需要我重复一遍吗?我不过挑动魔族叛乱,就引你不得不出走藏雪谷,再从恶灵谷放出几只恶灵,就引得温露白去了北极冰渊……对了,还有黄鹂,把他安排在你身边,我一直认为那是一步好棋。”

月行之忍不住咬紧牙关:“所以,师尊也是你特意引开的?”

“对啊,”莫知难感慨道,“他如果在的话,怎么可能允许我们在藏雪谷设伏杀了你?”

月行之:“……”

他回头与师尊对视一眼,这一眼饱含温情,真是奇怪,他们的感情,在这种危急关头,再一次被一个敌人证实了。

好像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他俩彼此情根深种,却只有他们是最后才知道的。

月行之转过头,真诚地对莫知难说:“你能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莫知难耸耸肩:“随便你骂,毕竟死了就骂不成了。”

月行之又被他气笑,举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莫知难微妙地歪了下头,冷笑道:“这一世,我原本想放过你的,但你不肯安稳度日,非要纠缠不放,黄鹂这边,确实是我大意了,谁能想到纰漏出在一个凡人小傻子身上?”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变成一种诡异的邪笑:“还好我早有准备,我自然是打不过你的,但是……温露白呢?若是你们两个自相残杀,谁能成为活下来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阿月:反派话总是那么多,下集就让你领便当。[墨镜]

第94章 浮梅岛(二)

话音未落, 莫知难举起一个琉璃小瓶,里面赫然是一只天心蛊的母虫!

月行之猛然睁大眼睛,他听到身后温露白微微动了下, 凝晖剑的璀璨剑光跟着一闪。

“师尊换心用的那块不了玉,早被我提前处理过, 植入了天心蛊的子虫。”

莫知难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语调飘忽充满得意的气息:“原本,天心蛊还不足以控制师尊这样的仙道宗师, 我这样做也不过留个后手以备不时之需,但你们偏偏要到这噬心花田来, 真是自寻死路,噬心花也能迷惑人的心智, 你不会不知道吧?”

“簪缨会上,那些仙门弟子在噬心花影响下自相残杀, 你还记得吧?”

莫知难摇了摇手中的琉璃瓶, 眼神森亮, 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哈哈, 那么,开始吧。”

……

天下蛊再加上噬心花的双重影响, 身后温露白似是极痛苦地低吼了一声。

月行之无暇深思, 闪电般转身, 正对上温露白挥出的一剑。

这一剑并不似师尊往常剑招一般杀伐果决, 而是带着一股滞涩感, 不过毕竟是月华仙尊出剑, 依然力量强劲,月行之勉强挡开。

随即开口大呼:“师尊!不要被他迷惑!”

温露白脸上交错闪过狠厉和茫然的表情,他用陌生的眼神望着月行之, 挣扎片刻,艰难开口道:“我要杀了你。”

那声音极为低沉沙哑,好似唇舌撕裂、喉头充血,与此同时,他的脸颊和眼眸中,都泛起了异常的血色。

就好像两股力量正在他身体里激烈交锋,让他的血液燃烧沸腾,几乎要烧穿身体、喷薄而出。

“师尊,我是阿月!”月行之咬牙挡住温露白的又一波攻击,浮光和凝晖相击的锐响,在这阴森可怖的噬心花田里像是某种不祥的丧音。

月行之身后,莫知难放声大笑:“哈哈哈,被最爱的人杀死,该是一种什么滋味?!杀了挚爱,又当是何种感受?等你死了,我会让师尊恢复神智,让他看看自己做了什么!哈哈哈……”

“疯子。”月行之紧咬牙关,吐出这两个字,忽然转身,孤注一掷朝着莫知难飞扑过来,他怕伤到温露白,跟师尊对战畏首畏尾,还不如直接解决掉罪魁祸首。

莫知难收敛笑意,冷哼一声,闪身避开浮光的凌厉剑气,他不知何时已经将那只母虫捏在手里,两指一夹,威胁道:“你最好小心点,月行之,我现在不仅能控制温露白,还能直接杀了他。”

月行之剑势一缓。

身后,温露白的剑却已经到了,这一剑没有滞涩之感,反而带着吞天噬地的磅礴力量,朝月行之后心直刺而来!

眼看着避无可避,月行之干脆不闪不避,转身迎上剑锋,他一眨不眨望着温露白,舒展开一个温柔明亮的笑意:“师尊,是我。”

那一刻,连周围的噬心花似乎都被他那种义无反顾惊动了,在他那能融化一切的笑容中颤动起来。

凝晖剑剑尖刺破月行之胸前的皮肤,几滴血珠随之渗出来,在凝晖森白的剑光中显得格外刺目。

温露白瞳孔微缩,全身僵住,一动不动。

月行之往前一顶,剑尖再入寸许,一行血迹蜿蜒流下:“师尊,我们什么时候回小花筑,阿暖还在等我们。”

温露白的眼球剧烈地颤动,他猛地弯下腰,按住了自己的心脏位置,在激烈痛苦中全身颤抖,双目紧闭复又睁开,同时收回凝晖剑,眼神已然恢复了一片清明:“阿月——”

“师尊!”月行之眼神大亮,但来不及惊喜,他看见温露白将凝晖剑缩小成一把匕首大小,反手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胸膛!

“啊?!”月行之惊呼一声,飞身上前,接住温露白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听见师尊颤声道:“……不要因为我,受制于人。”

那边莫知难正对着天心蛊母虫并指施法,企图再次控制温露白,他没想到温露白能挣脱操控,更是做梦也想不到温露白竟然以自戕的方式避免被再度影响。

“……”极度震惊下,莫知难有一瞬间浑身僵住,连眼睛都不能眨一下。

温露白一手将月行之往外一推,另一手转动匕首搅碎了体内那颗玉石心脏,疼痛使他脸色苍白、面孔扭曲,但他仍对月行之笑了一下,用充血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他:“阿月,去做你该做的事。”

月行之一片空白的大脑里炸开一道裂缝,是白练婆婆为师尊占卜之后那四字判词像闪电般划过——不破不立。

月行之瞬间犹如醍醐灌顶,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转身向莫知难飞扑过去,同时一道“护心符”打在师尊身上。

温露白闭眼倒在地上的刹那,月行之已经一剑挥向莫知难,对方只来得及在生死一瞬勉力闪避,那一剑从他肩膀穿了过去,带出一弧鲜血泼溅。

“来人!”莫知难终于现出惊慌之色,温露白心脏都碎了,子虫必死,天心蛊完全没用了,他只能一边跑,一边大叫增援。

还好之前布置好了,浮梅宗弟子应声冲进噬心花田,将月行之团团围住。

莫知难在包围圈外站定,喘匀了气,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对月行之喊道:“我之前说赢不一定靠人多,但人多也没什么不好,你就慢慢享用吧!”

浮梅宗弟子一拥而上,月行之牵起一边嘴角,轻轻一笑,那笑容带着几分邪魅,让他更添妖异之美。

“自不量力!”

浮光剑气狂扫,似要将整个空间割裂,整个海底的光亮仿佛都被剑锋辟出的裂隙吸收,再蓬勃盛大地释放,浮梅宗弟子甚至都来不及近身,就在“流光一隙”的万千华彩之中,被“噼噼啪啪”打飞出去。

噬心花田的结界随之被撕裂,冰凉的海水倒灌进来,剑气激起水波狂涌,淤泥中的妖尸被翻搅地浮沉不定,噬心花枝叶随水飘荡,有的茎杆折断,花苞里的妖丹猝然落下。

莫知难在海水中稳住身形,被浮光剑芒刺得眯起眼睛,此刻,他终于感受到实打实的惊慌和恐惧。

月行之这次使出“流光一隙”的威能,已经和上次在摩罗谷坟山不可同日而语,简直堪比他上一世巅峰战力。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准备先跑为敬,跑回浮梅岛,岛上地形复杂,他还有多个藏身之处,实在不行还可以跑到恶灵谷,沉渊总不会见死不救……

莫知难召唤来更多宗门弟子、海怪妖兽,密密麻麻涌到月行之周围,他自己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然而,幽暗的海水中,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去路。

轮廓似人,却不会动作,只是随波飘荡,却又精准地飘在他四周,挤挤挨挨堵塞他的前路,他想绕过去,那些僵硬腐臭的东西也随着他移动,他们身上带着的泥土和血水将周围的海水弄得浑浊不堪,始终不给他一丝逃脱的缝隙。

——是那些用来种植妖丹的妖族尸体。

莫知难举剑要将这些妖尸炸飞,然而不等他出剑,身后月行之已经解决掉了众多弟子和妖兽,追击而至。

“因果报应。”月行之一到,那些妖尸自觉给他让出一条通路,“屡试不爽。”

莫知难不敢回头,拼命挥剑清出一条血路,终于上浮,将头露出海面。

然而,月行之紧追而至,将他还在水下的双脚齐腕斩断,血流如注,迅速染红海面。

“啊——!”莫知难痛呼一声,连滚带爬地上了岸,脚断了,站不起来,想飞,被随后上岸的月行之把剑打飞了。

莫知难只好在沙滩上拼命向前爬,在湿润的海沙上拖出一条血痕。

“这里是浮梅岛!”莫知难还不死心,挣扎着喊道,“你妄想在我的地盘上杀了我?!”

“很快就不是你的地盘了。”月行之把从海中带回来的、温露白的身体轻轻放在沙滩上,然后跟在莫知难身边,看着他徒劳爬行,“你也不抬头看看。”

此时天光破晓,海面上正升起一轮红日,浮梅岛上常开不败的红梅,沐浴在一片霞光中,红得几欲滴血。

惊慌之下的莫知难艰难抬起头,这才发现,浮梅岛的护岛结界之外,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人,浮梅宗的弟子正和赶来的太阴宗、景阳宗、凌霄宗弟子激战。

而西边天空的结界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说明战况已经扩大到岛内了。

莫知难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怪不得他上了岸,居然没人来接应。

“你别杀我!”莫知难慌不择路,口不择言,“我们可以谈条件!”

月行之随意转了转剑,冷冷垂眸看着他:“你我之间能谈什么?你在我这里,唯一有价值的不过年少时那点情谊。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哪一件不够消磨掉那点感情?我现在对你,除了痛恨,没有别的。”

莫知难爬不动了,趴在冰凉的沙滩上大口喘息,肩膀上伤口的血流了满身,沙子沾满他白皙的脸颊,更不用说那骨肉外露的短脚……他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可我也只是想活下去!”他艰难抬头望着月行之,眼中一片血红,声嘶力竭吼道,“小时候你说过会保护我,可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很早就明白了,没人靠得住,我只能靠自己!我想要力量,我想要钱,想要权力,只有这些东西靠得住!我努力,我得到,我靠自己活得更好,让欺负我的人臣服在我脚下,我有什么错?!”

月行之听得直皱眉,懒得跟他废话,蹲下-身,把他的脑袋按进沙地里,不耐烦地说:“死到临头,就少说两句吧。要不是师尊说应该把你明正典刑,我早就弄死你了。”

莫知难在窒息的痛苦中拼命挣扎,虽然被塞了一嘴沙子,但还是一边呛咳一边竭力挤出声音,他疯了似的又笑又叫:“咳咳咳……哈哈哈,师尊?!你即便现在杀了我,我也不亏,温露白也死了,哈哈哈哈……”

月行之再一用力,将莫知难的头彻底按进湿沙,又站起身对着那个坑猛踩了两脚,轻蔑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但不会让师尊死,我还会给他一个崭新的身体,跟他朝朝暮暮,天长地久。”——

作者有话说:阿月:别逼逼赖赖了,吃土去吧,兄弟。[白眼]

第95章 浮梅岛(三)

正在这时, “轰隆”一声巨响由天顶传来,整个浮梅岛的护岛结界全线崩溃,众多仙门弟子雨点般落在岛上, 一小队人马从沙滩另一头狂奔而来。

月行之一脚还踩着莫知难的头,抬眸定睛一看, 见那一队人马穿的是浅蓝色袍服, 上面饰有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