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云宗?
月行之有点印象,上一世仙盟围剿寂无山有他们一份, 这一世,他们也是莫知难的忠实拥趸, 与临安贺家可谓是莫盟主的左膀右臂,前些天, 围困太阴山,青云宗宗主还指着月行之鼻子历数他罪状来着。
看来, 是莫知难一早安排好的增援, 可惜来的有点晚了。
月行之颇不耐烦, 持剑在手, 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为首的青云宗宗主,隔着老远就开始喊:“月行之!你要干什么?!你鼓动你师兄联合景阳宗、凌霄宗攻打浮梅岛, 掀起仙盟内乱, 又要在这里伤害盟主?!你快住手!”
月行之不慌不忙从头上拔下那枚带着“留影珠”的发簪, 举起来, 对着青云宗宗主喊道:“那个……你叫什么?不管了……你先别急, 等着和大家一起看看莫知难究竟干了什么勾当, 再忠心护主不迟。”
说着,他一手将半死不活的莫知难从沙坑里刨出来拎着,一手将意识全无的温露白接过来, 揽在怀中,御剑飞上了天。
……
留影珠记录的关键内容,以天幕为背景,向所有人揭露了莫知难以及浮梅宗的罪行,在加上从海里捞出来的妖尸、妖丹,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那些赶来增援浮梅岛的宗门、世家,全体沉默了。
而青云宗那位宗主,变脸比翻书还快,在发现浮梅宗大势已去之后,几乎立刻把“莫盟主”唤作“莫狗贼”,敬仰而信服的目光投向了站在月行之身旁的袁思齐。
如今这个局面,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出,下一任仙盟盟主很难花落旁家了。
月行之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说到底他这辈子只是一只被温露白捡回家的狐狸小妖,在这种仙盟动乱的局面下,不应该是他来出这个风头。
月行之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了袁思齐身后。
青云宗宗主主动向袁思齐行礼,诚恳道:“袁宗主,我等实属是被莫知难蒙蔽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犯下如此罪行……多亏了袁宗主明察秋毫,带领太阴宗揭露了他的所作所为,现如今仙盟内部动荡,外面又有大魔头沉渊时时威胁……而,月华仙尊又……”
他看了一眼靠在月行之怀里生死不明的温露白,斟酌道:“月华仙尊又……为拯救仙盟受伤昏迷,还请袁宗主出面主持大局啊。”
徐循之也在场,他身体还比较虚弱,但强撑着带队来了,这时顺势接住话头,转向袁思齐抱拳道:“还请袁宗主主持大局,景阳宗愿意奉太阴宗为仙盟之首。”
凌霄宗那古怪的安老头儿根本没来,他的大弟子云端越众而出,仙姿翩翩地拱手行礼,笑道:“之前大战沉渊,使魔族损兵折将,这次又揭露浮梅宗罪行,活捉莫知难,太阴宗居功至伟,我凌霄宗愿意追随袁宗主,清扫仙盟积弊,共抗魔头沉渊。”
“我等愿意追随太阴宗!”
“还请袁宗主继任盟主!”……
事已至此,其他宗主、家主纷纷附和,颇有万众归心的隆重景象。
袁思齐看着这天上地下密密麻麻的人对着他又喊又拜,说实话心里有点懵,他其实最近一直在忙着对付沉渊,魔族在恶灵谷附近集结,并开始四处惹事,搞得妖族还有众仙门惶惶不安。昨夜突然得到师尊的传信,他知道事态严重,一刻不敢耽搁,匆匆赶来浮梅岛,一直折腾到现在。
而现在,师尊生死未卜他还来不及悲愤,师弟罪大恶极他还来不及震惊,就被众人架到了下一任仙盟盟主的位置?这进程也太快了吧?
月行之在袁思齐身后轻咳一声,捅了一下他的腰,低声道:“师兄,该你说话了。”
袁思齐被迫打起精神,睁圆眼睛,拔高音量,拿出一个领袖该有的气势:“诸位,仙盟盟主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但现下实乃多事之秋,我太阴宗除魔卫道,义不容辞。莫知难罪行败露,不容辩驳,稍后带回太阴宗,定罪量刑。”
他加重语气,环视四周:“但现下当务之急,是魔头沉渊,后续赴恶灵谷诛魔之事,还需整个仙盟摒弃前嫌,精诚团结。”
众人纷纷点头,但细看之下,能发现各位大佬们心思各异,有的义愤填膺,有的跃跃欲试,也有的一脸漠然,还有的微妙地松了一口气。
袁思齐转过头望向月行之,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们都知道,莫知难虽然败露了,但该罚该杀的,绝不只他一人,藏污纳垢的,也绝不只浮梅宗,猎妖贩妖屡禁不绝,整个仙盟恐怕没几个宗门世家是完全干净的,但继续追查,以及后续整肃风气之事,并非此刻的头等大事,若是现在就着急推进,只会让那部分人狗急跳墙,整个仙盟陷入撕裂与内乱。
现在不提,还能给那些人一个表现的机会,他们会各自盘算,若是在诛魔大计上立下大功,下一任盟主会否酌情宽待他们呢?
……
留下部分人继续在浮梅岛上深入调查,收拾残局,月行之跟着袁思齐返回太阴山。
中途,因为失血过多和长时间窒息而昏迷不醒的莫知难醒来了一次,他发现自己被绑得结结实实,吊在浮光剑下,而不远处就是太阴山巅那黑漆漆的霓霆塔,他歇斯底里地拼命挣扎,终于抬头望见与月行之一同御剑的袁思齐,不顾一切朝他大喊道:“大师兄!你最是善良心软,你救救我!再给我一个机会!”
袁思齐低头俯视着他,眼中闪过无尽的厌恶,但也有一丝悲凉。
“阿难,”袁思齐声音颤抖,红了眼眶,“千错万错,你不该对师尊下手。”
莫知难仿佛一下子清醒了,他不挣扎也不说话了,两行混着血水的眼泪长滑而落。
月行之也低头看着他,扯了扯吊着他的绳索,轻蔑道:“我早跟你说过了,师尊是我的底线,但你以为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底线吗?……没人能救你,死心吧,下辈子注意点。”
……
回到太阴山,莫知难被暂时羁押,月行之和袁思齐一起,带温露白回到小花筑。
温暖从门内冲出来,一看温露白人事不省,一张笑脸变哭脸,急道:“我爹怎么了?!”
月行之没空跟他解释,只匆匆说了一句“受伤了”,就背着温露白往藏宝阁那边去。
温暖看他们不回房间,反而要去藏宝阁,便更加惊疑不定,跑上来扒拉着温露白要亲眼看看。
“阿暖,你先别着急,没事的,师尊只是要睡一会儿。”袁思齐扶住温暖,尽量稳定声音劝慰道。
然而小孩儿根本不听,甩开他,抓到了温露白无力垂下的手,顿时“啊”的惊叫一声,急得眼角溢出泪水,喊道:“我是小,不是傻,我爹的手都冷的像冰一样了,那是活人的手吗?!”
这时,几个人已经拉拉扯扯走到藏宝阁门前,袁思齐打开门,月行之一步跨入,直奔那曾经安养过玄狸残魂的寄魂瓶。
边走边说:“阿暖,就算人死了就不能再活了吗?我是怎么来的?”
温暖:“……?”一句话下来把他砸懵了,僵立在原地。
袁思齐:“……?”有这么安慰孩子的吗?
温暖眼睁睁看着月行之把一道闪着幽幽白光的魂体投入了寄魂瓶中,然后又和袁思齐一起把温露白的身体放到了那个北极冰渊万年寒冰所制的冰柜之中——玄狸的黑猫尸身也在里面保存过。
温暖好像有点懂了,看这意思,他爹应该是没死,至少没死透,还有的救。
月行之做完这一切,终于有空管孩子,他来到温暖面前蹲下-身,把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温声道:“阿暖,你信我吗?”
温暖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终于点头,委委屈屈道:“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月行之用指腹给小孩儿擦擦眼泪:“你爹要暂时睡一段时间,但我保证,一定把他带回来,好吗?”
温露白的心脏已经彻底换过两回,再加上雷刑的损伤和这些年的殚精竭虑,他的身体早已经千疮百孔,按照安释怀的话说,上次换心撑了七年,这次说不好三五年就不行了。
温露白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一直对生死看得极淡,在浮梅岛海底,被莫知难要挟,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能舍弃生命——或者说舍弃这副躯体,这才让月行之没了“软肋”,得以战胜莫知难。
这次剜心之后,他的身体也确实撑不住了,肉-身陨落,魂魄即将离体,月行之只能用护心符抢下他的魂魄,放到寄魂瓶中安养。
月行之用小孩子能听明白的方式,大概跟温暖解释了几句,又再三承诺一定让温露白好好回来,这才终于安抚住了小孩。
一起把温暖送回房间,袁思齐却没走,而是拉住月行之小声问他:“阿月,这半天匆匆忙忙,我还没问你,你到底打算如何复活师尊?”
月行之沉吟片刻,说:“之前玄狸差点被师尊用‘新月沉’打得魂飞魄散,我用护心符抢了他一缕残魂,用寄魂瓶养好,放回他的原形身体中,成功复活了他。现如今,师尊的魂魄完好无损,只是需要个新的肉-身罢了。”
袁思齐蹙眉道:“新的肉-身?你把师尊的身体放入寒冰柜中,难道不是指望冰柜中那些仙丹灵药能养好他的身体吗?”
月行之却摇了摇头,望向袁思齐的眼神坚定明亮:“放冰柜里就是留个备份,以防万一,我还是想给师尊打造一个全新的、健康的身体。”
“打造?”袁思齐眉心的纹路更深了,“你说的简单,要如何打造?”
“不了玉。”月行之认真地看着他,“我从黄鹂的记忆里得知,不了玉乃是千年前三族大战时,最后七个魔头残余的力量所化,溢出外界的一小部分都能成为‘断续生肢’的神玉,甚至连心脏也能替代,那么,留在恶灵谷中更庞大更精纯的部分,是不是可以打造一具完整的身体?”
袁思齐听完,久久没有言语,虽说这想法带着些异想天开的奇诡,但不得不说,好像也……不是不行?
“所以,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解决掉盘踞在恶灵谷外的沉渊,都是一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大事了。”
袁思齐用力抓了一把月行之的手臂,坚决道:“我明白。”
……
很快,袁思齐在太阴宗再次召集各位仙盟大佬,一方面协商共同讨伐沉渊之事,一方面合议对莫知难的刑罚。
最终结果,莫知难被判上霓霆塔,受十七道雷刑。
即日执行。
冗长的议事完毕,各位大佬准备前往霓霆塔监刑,月行之只是来旁听的,他落在人群后面,伸了个懒腰,出了议事厅的门,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徐循之追了上来:“哥,你不去霓霆塔看看吗?”
月行之看了看他,脚步不停:“不去了,有什么好看的。外面风大,冷,不如回小花筑带孩子。”
“那我也不去了,”徐循之跟上他的脚步,“我跟你回小花筑,好久没见过阿暖了。”
“好啊,”月行之转过身,拉住徐循之的手腕,“我来沏一壶好茶,再备点花生瓜子,我们也该好好聊聊。”
他们两个并肩走回小花筑,霓霆塔那边的刑场已经准备完毕。
月行之抬头看了一眼,初冬灰沉沉的天空下,萧瑟的北风中,黑漆漆的霓霆塔静静地矗立着,莫知难已经被绑上塔顶,等待着他灰飞烟灭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
第96章 恶灵谷(一)
月行之与徐循之在房中对坐喝茶, 温暖在不远处的书案上写字,自从温露白处于那种“生死之间”的状态,温暖就比从前乖巧了许多, 在外面疯跑的时候少了,一有空就坐下来抄《平安经》, 说要抄到爹爹醒来的那天。
小火炉上煮的茶咕嘟咕嘟冒泡, 月行之端下来,给徐循之倒满一杯, 抬眼问他:“你的身体怎样?景阳宗现下如何?”
徐循之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眼底平静无波:“安老宗主圣手回春, 已经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略微体虚的凡人, 后面再调理调理,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都说仙、魔、妖三族虽然拥有漫长寿命, 但是不利生育、绵延乏力, 凡人虽然寿命短, 但生得多, 那我是不是应该尽早娶一个凡人姑娘,与她多诞育几个子嗣?”
月行之跟着笑了笑, 但心里一阵酸楚, 徐循之自废仙骨, 可不就是凡人一个了, 别说修仙, 连寿命都不过百年。
“你……这是何苦呢?”月行之沉默半晌, 终于还是吐出这句话。
其实当时的情况,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就算真的打起来, 结果也未必很差。
“哥哥,”徐循之伸出手,抓住月行之放在桌面上的手,眼中溢出柔和明亮的微光,“当年我烧伏魔狱是为了保全景阳宗,因为在我心里,景阳宗是我的家,有娘有你有师兄弟,有山上的一草一木,门内的一砖一瓦。我以为我毁掉那些丑陋不堪的罪证,你便没有办法,只能与我一起留在山上,你做宗主,我做你的助手,我们一起重整宗门,一定会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但是你……你太倔强了……我没能留住你,反而把你逼上了绝路。也许我还是不够了解你吧……”
徐循之苦笑一声,“你走之后,我成了宗主,表面光鲜,但没有一天是真正快乐的。家人都走了,哪里还有什么家?更何况还有被埋葬在地底的那些妖族冤魂,那些被越狱妖魔杀害的无辜凡人,夜夜在我耳边怨恨啼哭……那些日子,我不过行尸走肉一般,只剩内疚痛苦罢了。”
月行之反过来握紧了他的手。
“所以力促你复活,自废仙骨赎罪,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想让自己内心安宁,仅此而已……至于景阳宗,这些年我也没闲着,经营出一大笔家业,又培植了一批忠于我的门生弟子,以后不好说,但最起码十年内,我的地位是不会动摇的。哥哥不必担心。”
月行之看着他,眼泛泪光,点了点头,又豪迈地一笑:“我的兄弟所剩不多了,我不会让你那么早死的,还有那……安老头儿,他不是曾经说过豪言壮语吗?什么只要将医道钻研到极致,不用飞升也能长生不死吗?他要是不能让你和我活得一样长,看我不拆了他的凌霄山。”
徐循之笑了起来。
热茶清爽的香气袅袅升起,栀子花熏香的味道在温暖的室内飘散,两兄弟相视而笑,气氛正好。
可窗外却突然刮起一阵狂风,紧接着,天色阴沉沉压了下来,雷声轰隆隆由远及近。
是雷刑开始了。
霓霆塔的方向传来电闪雷鸣的狂暴声响,随之是莫知难的惨叫声,伴随着歇斯底里的狂喊,虽然听不清具体在喊些什么,但应该无外乎求饶和咒骂。
“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徐循之听到那凄厉的嚎叫声,皱起了眉头,“莫知难早与沉渊勾结,那他应该早就知道伏魔狱是我烧的,他母妹之死和你并无关系,那他为何不找我报仇,却要在你重生之后还抓着你不放呢?”
月行之想了想,冷哼了一声:“我想他对我的恨意,从来不是因为他母妹的悲剧。上一世,他陷害我,是为了用我的死当投名状,铺就自己的登天大道。这一世,他特意来找我和师尊,装模作样地倾诉他的满腔怨愤,是为了让我们因为心中的愧疚,不要去查他挡他的道……我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趁手的工具。”
“他真正开始恨我,”月行之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和自嘲,“倒很可能恰恰是在得知伏魔狱真相之后,他恨我不是害死他母妹的凶手,恨自己不能心安理得地恨我。”
徐循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品味出这句话中的感慨和悲凉,无言叹息一声。
月行之想起,曾在黄鹂记忆中看到过一个片段,那时莫知难和黄鹂刚从沉渊那里得知伏魔狱被毁的真相,黄鹂情绪几乎崩溃,颓然靠住墙,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杀错了人,尊上待我不薄,我却对他下毒……”
“什么尊上?!”莫知难勃然大怒,冲过来将黄鹂强行扶正站直,“事实如何不重要了,他如果不死,咱们两个早在莫家被踩成渣子了,哪有今天的一切?!从我谋划杀他,从你给他下毒那天起,我们就回不了头了!你清醒点!”
做坏事就像推雪球,雪球越滚越大,积重难返,停不下来了。
霓霆塔方向传来的怨毒咒骂渐渐没了,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惨叫声,那声音虽然弱了,但依然令人毛骨悚然,昭示着肉-体极限的痛苦。
十七道雷刑不过就是个说法,根本没人能撑得过去。莫知难之前就受了伤,现在居然撑到第十一道雷刑还能出声,月行之还真是对他刮目相看。
“唉,”月行之站起身,觉得有点烦躁,“好吵。”
他走到门外廊下,抽出浮光剑,在第十二道雷刑打下来的瞬间,对着霓霆塔挥了一剑,白色剑光倏忽飞去,与电光融在一处,将莫知难彻底打得身魂俱散。
世界终于安静了。
月行之抬头,看到那棵静静矗立在小花筑院中的合欢树,记忆中闪过当年他和莫知难绕着树转圈躲猫猫的情景,粉色绒花飘然落下,划过他们璀璨的笑颜……只可惜物是人非,往事一去不复返。
徐循之跟着他出来,在他身后默默站了一会儿,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
“我没事的。”月行之转身看他,笑了笑。
“哥,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丢开那些感慨伤怀的念头,徐循之打起精神,从乾坤囊中掏出一个封印重重的匣子,递给他。
“当年为杀沉渊,仙盟联合研造出噬魂楔,徐旷当时是盟主,他不想杀沉渊,但也不得不做做样子,为造噬魂楔出了些力,后来,伏魔狱破,沉渊失踪,第一批造出的十一枚噬魂楔没来得及用,就保管在景阳宗的藏宝阁内。再后来,为杀你,仙盟动用了其中九枚,还剩两枚,就在这里。”
月行之接过那沉甸甸的匣子,他明白徐循之的意思,这原本就是专门为沉渊造出来的杀人利器,理应用在正主身上。
……
莫知难被处以雷刑之后,太阴宗威望大涨,袁思齐推脱不过,终于还是继任了盟主之位,仙盟内部的纷争暂且搁置,在沉渊这个强大外敌之前,各宗门世家达成了空前的团结。
不过说沉渊强大吧,似乎又有点抬举他了。
他回归魔族的时间本来就不长,行事风格还十分飘忽不定,而魔族历经多年一盘散沙的状态,内部势力十分复杂。
他刚回来时,仗着先代魔尊的赫赫威名还能唬人,但时间一长,很多魔族发现他心思好像并不在重振魔族之上,再加上摩罗谷坟山一役,整个魔族损失惨重,而且这位沉渊大人疯起来不管不顾,根本不把其他魔族的性命放在眼里……
凡此种种,让魔族内部人心动摇,一部分魔族散修,根本就没跟着沉渊去往恶灵谷,直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而现在月行之重新现身,并很快扫清浮梅岛,仙盟团结对外,竟然在短时间内集结数万人马来攻打沉渊,这更是让不少魔族心惊胆战。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在新任盟主袁思齐带着仙盟联军开赴恶灵谷的当天,又有一部分大大小小的魔族部落直接撂挑子撤了。
对于沉渊来讲,形势很不妙,但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甚至还直接给月行之传信,说你搞这么多人来干什么,你只要和温露白两个人来就行了,让温露白死一死,然后你臣服于我,我立刻将魔族大军就地解散。
——他还不知道温露白目前的具体状况,太阴宗对外封锁了消息,只说月华仙尊受伤休养。
月行之立刻将这封信重新包了包,转给了现在沉渊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蓝翳。
顺便又附了一封信,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蓝翳呀,你曾说过谁有能耐统领魔族便叫谁“尊上”,你就没想过自己努努力,当回“尊上”吗?
蓝翳没回他。
月行之也不意外,收拾收拾东西,带上两枚噬魂楔,准备奔赴前线。
走之前,他抱着寄魂瓶睡了一晚,单方面跟温露白的魂魄唠唠叨叨说了好些话,还想亲瓶子一口来着,结果被温暖看见了,没亲成。
温暖抱过瓶子,说:“小狐狸,你这一去,不知道几天回来,要不我每天夜里也抱着我爹睡吧?”
被月行之严词拒绝:“就你那个睡相,小心把你爹压扁了、摔坏了。”
月行之到达恶灵谷时,仙盟联军和剩余魔族已经在谷外开打了,激战三天三夜,仙盟以压倒性的优势大获全胜,魔族大部四散而逃。
而沉渊本人,撕开封印,躲进了恶灵谷内——
作者有话说:渊子:有你对我很重要。
阿月:没有你对我很重要。
第97章 恶灵谷(二)
恶灵谷, 原本是千年前三族大战决战之地,因为死了太多人而戾气丛生,怨灵徘徊不入轮回, 便成了臭名昭著的不祥之地。
后来的仙盟,也只能将这片土地重重封印, 避免恶灵跑出来害人。
恶灵出不来, 外面的人也只能凭借极高的修为或极强的法器才能进入,但沉渊这种级别的大魔头, 还是诞生于恶灵谷的,进出此地对他而言, 就像回个家一样简单。
但他一旦躲进去了,外面的仙盟联军还真是陷入两难, 强攻吧,万一打碎了封印, 放出恶灵, 所有人一起遭殃, 不打吧, 难道就在这里干等着?
月行之到的时候,仙盟联军正在外面眼巴巴地犯愁呢。
袁思齐的临时营帐设在恶灵谷旁的山腰上, 向下俯视, 能够看到狭长的恶灵谷, 但因为谷中本身戾气弥漫以及重重封印的影响, 整个谷地就仿佛被包裹在浓雾之中, 根本看不清里面具体的情况。
倒是恶灵们的凄厉嘶吼、哀怨悲鸣隐隐约约透出来, 在暗夜中回荡,在山壁上震出嗡嗡的回声,让人听了起一层鸡皮疙瘩。
袁思齐正站在营帐外, 忧心忡忡望着黑漆漆的谷地,月行之来到他身边,问道:“师兄,情况如何了?”
虽然这场所谓的仙魔大战根本没打多久,但袁思齐还是在数日战火洗礼中显得憔悴了许多,他眼神忧郁望向月行之,长叹一声:“我真的没有想到,沉渊会扔下魔族,自己躲进谷中,敌人强大并不可怕,但敌人发疯,我确实无可奈何。”
月行之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并试图安慰他一下:“沉渊本来就是个疯子。但要是说他放弃魔族倒也未必,我看是魔族放弃他了。”
袁思齐点点头:“也是,魔族死的死、逃的逃,还剩下一些残部被俘,那个蓝翳也在其中。他还说,想要见你一面。”
月行之:“……”怎么人人都想见他?
袁思齐无暇照顾月行之的情绪,匆匆继续道:“沉渊躲进谷中之后,我们也曾试图将封印撕开一个小口子,分批派人进入,但是,不知沉渊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现在整个恶灵谷如同一个密闭匣子,一丝缝隙也没有,我们的人,各种办法都试遍,就是进不去。”
月行之:“……”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预感到沉渊又要搞点事情。
他沉思片刻,拍了拍袁思齐的肩膀:“既然如此,暂时也没办法。已经入夜了,师兄先休息吧,我去见见蓝翳,明日再做打算。”
……
蓝翳被关在设下禁制的临时囚笼中,抱臂站着,见月行之款款走来,露出一丝笑意:“你终于来了。”
“你在等我啊?到底要说什么?”月行之站到囚笼前,上下打量蓝翳,看着他沾血的脸颊和乱蓬蓬的头发,“蓝将军,有点狼狈啊。”
蓝翳面色不爽,刻意地整了整头上那撮蓝毛,说:“沉渊让我给你带句话。”
月行之不着急听沉渊带来的话,而是笑了起来,打趣道:“直呼其名,不叫尊上了?”
蓝翳脸色变得阴沉,叹道:“我总是跟不对主子。”
月行之耸耸肩,好像确实如此,他无话可说。
当年他率领魔族大军攻打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魔族部落,蓝翳是那个部落头领麾下的一名侍从。
那位魔族头领为了抵挡月行之,丧心病狂,用部落中魔族幼童做了许多毒囊,以期诱骗月行之进入他设下的陷阱。
蓝翳于心不忍,想要救孩子,而且他知道,就算玩这些阴谋诡计,自己的部落也不可能赢,于是他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月行之。
后来月行之攻破部落,与蓝翳一同救下了那些孩子,他觉得蓝翳还算聪明识时务,而且心底尚存良知,和那些只会吃妖心的蠢笨魔族不太一样。
于是便让他做了这个部落的头领,后来更是让他替自己巡视其他部落,做了为他掌管魔族的心腹。
“你死之后,我在魔族的日子不好过,”蓝翳继续说,语气凉幽幽,“族内对我喊打喊杀,说我是你的走狗。我也只好苟且度日,直到沉渊回来。他听说我曾是你的帮手,便启用了我,只可惜……他这人,自己不靠谱。”
蓝翳嗤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我只帮他做这最后一件事。”
他定定望着月行之:“他让我告诉你,如果你想跟他做个了断,就独自一人进入恶灵谷。””他在谷中设了一层特殊的结界,除了你,没有人能进得去。”
月行之冷笑起来,挑眉看他:“那我要是不去呢?”
蓝翳道:“三日为限,你若不去,沉渊就会从谷内打破结界和封印,放出所有恶灵,届时,仙盟联军,甚至整个人界,必定血流成河。”
果然如此,月行之并不意外,轻蔑地冷哼一声:“呵呵,不愧是他。”
蓝翳紧紧盯着他:“话说完了。你……会去吗?”
月行之已经转过身,准备走了,轻飘飘道:“那就和你无关了。”
“不管你去不去,最好都别死。”蓝翳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听上去还有几分真心诚意。
……
往回走的时候,月行之又看见山下鬼雾弥漫、充斥着各种不祥声音的恶灵谷。
他要是一个人进去,面对的将是大魔头沉渊和无以计数的恶灵。
怎么可能赢?
他如果不去,真等着沉渊放恶灵出来?
再说,师尊还等着谷中的不了玉重造身体。
不可能不去。
唉,一时有些难解,不过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
第二天一早。
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蓝翳越狱跑了。
还给月行之留下一张字条:
尊上,你说让我努努力,试着自己当回“尊上”。我觉得有几分道理,想去试试。
月行之把字条揉成一团扔了,没打算去追。
逃就逃了吧,魔族接连两次大败,损失惨重,人心离散,蓝翳根本掀不起风浪来,月行之那句“不如你做尊上”,不过就是一句带着嘲讽的“美好”祝愿罢了。
话说回来,若真有一天,蓝翳能一统魔族,说不定也不算一件坏事。
……
众人来到营帐,商讨对策。
袁思齐蹙着眉,一张端正面孔满是阴翳:“怪不得我们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进入恶灵谷,沉渊果然在里面动了手脚。这下,我们确实被动了。”
季慕一拍桌子,清冷大师姐也被逼得不冷静了:“还限期三日?那魔头好大的脸!与其让他捏着鼻子走,还不如我们集众人之力强行破封算了!就算放了恶灵出来,我们这么多仙门弟子,这么多仙宝法器,还怕它们不成?”
月行之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谁知道沉渊还在谷中折腾了什么?强行破封太冒险了。再说,仙门弟子也是很宝贵的,和恶灵硬碰硬,要死多少啊。”
“那你说怎么办?”季慕瞪圆了眼睛,焦急地看着他。
月行之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甩了甩头发:“我看我还是去一趟吧,只要把沉渊杀了,一切迎刃而解。”
袁思齐立刻道:“不行,你去就是送死。沉渊诞生在恶灵谷中,谷中的不了玉是他的力量之源,你怎么可能在他手下讨到便宜?”
月行之不想再做无谓的争执,直接抬步往外走去。
袁思齐和季慕立刻追了过来。
月行之转身看着他们,用的是一种“来都来了,就这样吧,是死是活,也无所谓”的超脱目光。
“你们放心吧,”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知道沉渊想要什么,他不会杀我的。”
季慕不明所以,袁思齐同样懵懵懂懂,但不知为何,听了这话,他一脸牙疼的表情。
“大不了我就先从了他,”月行之不管他,继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再伺机而动,便宜行事。”
袁思齐和季慕:“……”
掀开帘子出了营帐门,月行之被冬日明亮的阳光刺了一下眼睛。
身后师兄和师姐还在说着什么,但远不如眼前的一切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一道黑影敏捷地窜过来,直接一蹦三尺高,攀上了他的肩头,玄狸那咋咋呼呼的声音随即炸响在耳边:“尊上!我们来了!”
适应了外面的光线,月行之睁开眼睛,发现面前山坳里已经站满了人,全是妖族,男女老幼,甚至白练婆婆也来了,站在人群前头。
玄狸在他肩头站定,用猫头拱了拱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说:“白练婆婆算了一卦,算出你有麻烦,便带着我们星夜赶来。尊上,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不召唤我们?”
月行之心头一热,但又很快冷静下来,他指向阳光照耀下依旧灰蒙蒙的恶灵谷,简单几句说明事实,最后又说:“你们能来,我很感动,但沉渊只让我一个人进去,你们来了好像也没用。”
白练婆婆拄着拐杖向前走了两步,眼中熠熠闪光:“可是,尊上,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如果不能亲身与你赴汤蹈火,我们就换一种方式与你同行。”——
作者有话说:[红心][红心][红心]
第98章 恶灵谷(三)
白练婆婆说着, 便结了手印放在自己胸前,郑重道:“我老婆子活了这么久,也活够了, 就这颗妖丹还有点用,我愿意献出一半妖丹, 助尊上诛灭沉渊, 荡平恶灵谷。”
月行之睁大了眼睛:“不……”
但还未及阻止,白练婆婆已经将半颗暗红色的妖丹从胸口凝出, 她面色苍白,嘴唇发抖, 但眼中没有痛苦,只有痛恨:“尊上, 那沉渊三百年前就杀了我们众多族人,这次归来, 亦掀起数次血雨腥风, 还请尊上不要推辞, 我不只是想助力尊上, 更是想为众多族人报仇。”
“是啊,尊上, 也请收下我的半颗妖丹。”站在前排的一个女妖双手拢在胸前, 眼中含泪望着月行之, “如果不是您和月华仙尊将我从田府锁妖笼中救出, 我现在还不知被卖到哪个角落里做妖奴了呢。”
“尊上, 请您也收下我的吧, ”那是一个少年妖族,龙精虎猛,眼神灼灼, “我一直想跟着您征讨魔族,都没有机会,这次也算如愿了!”
前面一个男妖直接跪了下来,他没了一条胳膊,便用另一只手捧着自己刚刚凝出的半颗妖丹,动情道:“尊上,当年我全家被魔族追杀,逃上寂无山,是您庇护了我们,您不在的那些年,我们也一直守着圣山等您回来,这次您去恶灵谷,我们还会在寂无山妖神像下等您归来。”
他这一跪,更多人呼呼啦啦跪了一片,他们个个手捧妖丹,面容虔诚。
月行之站在阳光之下,烈烈风中,身形并不高大也不威猛,但他在这些妖族眼中,却仿佛比伏羲神像还要神圣闪耀。
“我的家人死于伏魔狱噬心花田,那种妖丹的勾当也有沉渊一份,还请尊上为我们报仇!”
“尊上,我当年是在贺府的家妓馆被您救出,前不久,您和月华仙尊又扫灭夔先生,清理浮梅岛,再一次斩断妖奴生意,救了许多和我一样的妖奴,现在您和太阴宗有麻烦,我们也要出一份力!”
“请您收下我们的妖丹,斩杀沉渊,献祭妖神!”……
各式各样请愿的声音此起彼伏,渐渐汇聚在一处,统一成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呐喊,月行之在这些声音中心跳渐渐加快,眼眶泛红,想哭又想笑。
他做所有事情,从来都只遵循自己的意志,从未想过换取感激与回报,但当他真正需要的时候,有人愿意真心交付,依然令人心生欢喜。
他重生之后,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所做之事到底有没有意义,在从田府回太阴山的路上,师尊曾经对他说过“你救了那么多妖族,他们还好好活在世上,这便是最大的意义。”
现在他感受到了,师尊说得对,这些因为他,还能活在阳光下的、平凡普通的生命,就是最大的意义。
他正心头激荡,肩头上的玄狸动了动,大黑猫已经被这热血激昂的场面感动的热泪盈眶,一边用爪子抹眼睛一边说:“尊上,还有我的一份,请您……请您为青鸾报仇。”
月行之扭头看看他,淡淡道:“你又没有妖丹,你拿什么许愿?”
玄狸一双琥珀色猫眼与他对视:“尊上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您一起进恶灵谷,反正我不是人,沉渊那结界不一定会拦我。”
月行之嫌弃道:“介意。不要拖我后腿。”
玄狸:“……”
其实月行之不太喜欢这种感天动地、真情切切的场面,时间长了他会觉得尴尬,和玄狸开个玩笑让他轻松许多,那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消失了,他转头面对众妖,从容而认真地说:“好,我月行之,定当不负诸位所托!”
月行之一抬手,所有妖丹便升至半空,向着他飞了过来。
那些妖丹,有的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心头血,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光影摇晃,妖丹便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又像一颗颗小心脏在跳动。
月行之席地而坐,闭上眼睛,双手结印,他要将这些妖丹一一融合于体内。
这种感觉并不舒服,那些妖丹上都凝聚着妖族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修为结成的灵力,他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融入自己的灵脉,不饬于一场酷刑。
“阿月,我来帮你!”默默在身后看着一切的袁思齐,吸了一下鼻子,压住翻涌的情绪,坐到月行之身前。
“还有我!”季慕盘腿坐在月行之身后。
陆陆续续又来了云端以及其他宗门、世家的大弟子,围坐在月行之周围,结起法阵,助他融合妖丹。
一直到黄昏时分,月行之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不能再承受更多的灵力冲击,他才终于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醒来。
长舒一口气,月行之站起身,宛如脱胎换骨。
众妖族在山坳里席地而坐,沉默等待,众仙门弟子在山中集结列阵,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月行之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纵身跃下山崖,在半空轻盈转身,一身红衣飘然翻飞,他盈盈一笑,轻松地说:“我走了,等我回来!”
……
恶灵谷,阴风呼啸,万鬼嚎哭。
月行之对这里并不陌生,上一世被噬魂楔刺了九个窟窿,然后被扔到这里,差点就被恶灵撕成碎片吃了。
之后,便是和师尊那不堪回首的第一次,还有阿暖的降生……
这一次,他再进恶灵谷,物是人非,连恶灵们都对他客气了许多,看来,沉渊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大魔头,对这里的恶灵是有一定掌控力的。
恶灵们瞪着猩红眼眸、张着血盆大口好奇注视着他,强忍着没有攻击他,而是簇拥在他周围,将他带到了谷中一片小石山附近。
小石山,灰不溜秋,寸草不生,说是山,太小,静默趴伏在山谷正中,倒像一尊巨人侧卧的塑像。
刚靠近这里,月行之就意识到这小山包绝不像表面这般平平无奇,它里面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很有可能便是七大魔头残余力量凝结成的巨型不了玉。
“来了?”
看到沉渊从小石山脚下站起身,月行之便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你就那么想我吗?”月行之满脸轻蔑的表情,用戏谑的声音说,“死到临头,还非要见我一面?”
沉渊咧嘴笑了,一张嘴在苍白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大,森白的牙齿闪着冷光,像是某种野兽,他用更加戏谑的语调说:“是啊,主人,约在这里相见,正好给你看看我诞生的地方……”
他指了指自己刚刚靠坐过的那处山脚下的角落,略有些惆怅:“我就是那里的一块石头,沐浴在不了玉圣光润泽之下,听了恶灵谷怨灵哀嚎千年之久,终于有一天,开了灵智,化出人形……唉,准确的说,我并不是魔族,只是个浑身魔气、长生不死的怪物。”
“我其实……一直都觉得人生很无趣,很寂寞。”沉渊一眨不眨望着月行之,走近了几步,近到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到他。
“停。”月行之毫不留情打断了他,“在我吐出来之前,说点别的,留给你自白的时间不多。”
“好吧,”沉渊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期待的光亮,“在知道你复活之前,我确实想过重振魔族,尽可能多的吞噬妖心,尽可能地变强,因为我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但自从知道你还在这世上,我就觉得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被你绑在身边的那八年,对于我来说,才是最有趣的时光……”
这种执念是什么时候诞生的?沉渊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记得藏雪谷一战,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抓住了莫知难的衣角,那个时候,他确实只想活下去,但是当他活了下来,某一日,在浮梅岛上短暂醒来,望着窗外的红梅,想到的却是寂无山紫宸宫院子里那满塘的莲花……
那个时候,他无比强烈地感受到,月行之死了,人生该是多么冷清无趣啊。
所以当他确定,月行之已经复活的时候,他的狂喜盖过了所有的担忧和恐惧。
他甚至拼命感知过他和月行之缔结过的血誓契约,只可惜什么都没有了,那一刻,他甚至无比失望,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我要你臣服于我,永远跟随我,”沉渊站直了些,用很少见的认真口吻道,“等和我缔结血契,我们就一起破封出去,先去太阴宗杀了温露白——这次仙盟联军大举来犯,他却没来,是在浮梅岛受了伤吗?——那应该并不难杀……然后,我们就天涯海角,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
月行之扯平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好了,到此为止吧,早知道你思维异于常人,再说下去,就不像话了。”
沉渊:“……”
他抽出魔刀“湮灭”,低低地笑了起来:“要么答应,要么死,你还有的选吗?”
他身后,无数恶灵聚集而来,他们黑雾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对着月行之露出狰狞的笑容,喑哑噪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似乎是把沉渊内心矛盾、纠结、缺少逻辑的那些心声具象化了——
“有的选吗?你有的选吗?!”
“杀了温露白!缔结血契之后,你必须听我的!”
“好无趣啊,呵,长生不死?又如何呢?”
“最恨的就是月行之!可他死了,该去恨谁?!”
“哈哈哈哈!他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太吵了。
月行之只觉得烦躁无比,浮光剑铮然出鞘,华光万千,对着沉渊身后那群恶灵隔空一扫,骄阳般灼目的白光下,恶灵发出阵阵惨叫,被撕扯成碎片,很快没了动静。
只余阴风呼啸。
沉渊明显愣了下,神情变得无比阴沉,他看了看月行之,又看了看他手中、几乎亮到燃烧起来的浮光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月行之和上次见面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回事?"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声,沉渊惊疑不定问道,“这才多久,你的灵力怎会暴涨到如此地步?”
月行之微笑不语,一步步向他逼近。
沉渊强自镇定下来,挑眉嗤笑道:“小狐狸,看来你跟你那师尊圆房了?没少睡啊?”
月行之摇头,喟叹一声:“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就像沉渊永远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为看似毫不相干的妖族付出一切,这魔头同样无法理解,那么多妖族,为何会心甘情愿将妖丹分出来给他。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沉渊,”月行之轻巧随意地把浮光在身侧一转,剑身映出他轻灵的红衣身影,和脸上讥诮的笑容,“再拖下去就不礼貌了,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我拿你的尸体给个交代,大家还要回家过年呢。”
沉渊:“……”
月行之虽然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但他身上的威压一层一层如同铜墙铁壁般压迫而来,沉渊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顾不得再开任何玩笑,他握紧了湮灭的刀柄,调动全身灵力,双目赤红,眼球凸出,准备尽全力最后一搏。
而数不胜数的恶灵,再次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形成密不透风的黑雾,将月行之团团围住。
……
那一夜,外面数万仙门弟子以及远道而来的妖族,都无法确切得知恶灵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目不转睛地向下望去,在一片混沌翻涌之中,时而看到炫目的剑光织成密不透风的血腥巨网,将无数恶灵纠缠的身体切割打散,时而看到红到发紫的巨大火焰吞噬一切黑暗,再被潮水般涌现不休的雾气淹没,时而又看到整个山体在爆响之中地动山摇,碎石如同暴雨般滚滚而落。
恶灵撕心裂肺的尖啸声、那魔头狂怒至极的嘶吼声、山崩地裂如巨雷砸下的轰鸣,几乎能撕裂耳膜的巨响贯彻夜空,直到黎明将至,声音才渐渐平息了。
就在众人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之时,一道分天裂地的皎洁剑光贯穿整个恶灵谷,沉渊设下的那道禁制结界全然碎裂,笼罩整个恶灵谷的封印也从顶部破了一个大洞。
“沉渊死了!”袁思齐双目圆睁,大吼道,“我们进去!”
……
不久之前,月行之浑身浴血,身上仍趴着数只疯了般啃食他血肉的恶灵,但他仿佛已经感受不到疼痛,身形摇晃,但眼神坚决,一步步走到奄奄一息的沉渊面前。
沉渊靠在不了玉形成的小石山山脚,勉强睁开被血糊成一团的眼睛,看着月行之艰难地步步逼近,也看见了他手中握着的噬魂楔。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沉渊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月行之已经到极限,路都走不成了,说不定还有机会……
但他看见,月行之被血染透的胸口隐隐现出诡异的红光,那红光如同有生命一般,幻化成一个人首蛇身的虚影,那虚影托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硬是将他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沉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可能他宁可相信是妖神伏羲显灵了,也不愿相信是月行之杀了自己。
“我不是一个人。”月行之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一手按住企图挣扎的沉渊,一手将噬魂楔刺进对方的心脏,“今日杀你的,也不是一个人。”
萦绕着紫气的圆锥“噗呲”一声扎进心腔,刺穿仍在跳动的心脏,将沉渊钉在他诞生的那块土地上。
鲜血涌出,伴随着这个魔头不成人声的低哑嘶鸣:“小孩儿……我……”
他似乎想笑,企图伸手碰触月行之的脸,被月行之硬生生偏头躲开。
“闭嘴。”月行之将第二枚噬魂楔刺进沉渊的咽喉,狠狠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清晰地说,“我、不、想、听。”
沉渊口鼻咽喉鲜血狂涌,发出“咕噜咕噜”的倒气声,满是鲜血的手颓然落下,终于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正文完结![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