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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姚云说自己生产过四次,但活下来的孩子只有郑慧娘和她小弟。郑慧娘是最大的孩子,所以郑慧娘见证了她三次生产。

她这三次生产都不是很顺利,每次都受尽了苦楚,最后一次更是差一点母子具亡。

“我没想到慧娘会因为这个,而害怕生孩子。”

郑慧娘喝避子汤这事儿王家人当然是不知道的,可三年没动静,王曹氏自然是着急的,不停催促让她去看大夫,且天下没有不投风的墙,避子汤这事还是被发现了。

这下可翻了天,王曹氏狠狠地发作了一番,直言要休了郑慧娘,但被王瑁之拦下。

“我当时也去劝了,慧娘一开始还是不愿,她说可以将元秀与双丽给瑁之做妾,让她们两个生孩子以后记在她名下就行。本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是王瑁之不同意对吧?”裴霜很快猜到。

“对。”

王瑁之此人立志学道远先生,不纳妾不收通房,只愿意让正妻生下自己的孩子。

“瑁之在这点上很固执,不愿意相让,后来在瑁之的多番恳求下,又保证生下孩子绝不让她操心,最终慧娘还是松口答应。”

裴霜没成想三年无子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郑慧娘也确实是特立独行了些,时下女子多被教导传宗接代是她们的职责,嫁人生子是她们的宿命。

裴霜反而有些欣赏郑慧娘,能在大流中坚持自己的想法。

裴霜刚想说话,忽然扭头,厉声道,“谁在外面?”

门外渐显出个人影来,裴霜一把拉开门:“双丽,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双丽慌张解释:“我没想偷听,娘子那元秀一个人就够了,我就想来伺候夫人。”

“正好有事要问你,进来说。”

裴霜此言却把双丽吓得一抖:“什么……什么事?”

“顺哥儿出生后,慧娘姐姐过得是不是仍旧不顺心?”

乳母都未请,王瑁之显然没做到当初承诺的不用她操心。

双丽点点头:“是。小郎君每每见不到娘子就要哭闹,我与元秀哄都不行,偏生要娘子这个亲母抱才好。晚上也闹觉,总喜欢吃夜奶,还没出月子那会儿,娘子几乎夜夜不得安寝。其实娘子不太愿意哄小郎君,每次都是哭得不行,才哄一哄。”

“老夫人有时听到了小郎君的哭闹声,便会指责娘子做不好母亲,诸如此类事情,几乎隔几日就要发生一次。好几次我都看见娘子偷偷在被子里哭,痴痴地望着窗外,说‘早知道不生这个孩子就好了’。”

姚云显然不知道这些事情,惊呼:“怎么会,慧娘怎么会不喜欢顺哥儿,那是她的亲儿子啊。”

裴霜几乎是皱着眉头听完的,顺哥儿的出生原来并不被他的娘亲所期待,可站在郑慧娘的角度,她也没什么错。

要允许有人不喜欢孩子。

她本就不愿意生子,是王家人逼着她,这个世道逼着她生的。

霍元晦注意到:“你方才说郑娘子时常哭泣、发呆,是不是还伴随记忆力下降,食欲不振?”

“对对对。”

“症状产生多久了?”

“约莫已经有几个月,具体的日子,我记不太清。”

“怎么了,有问题?”裴霜问。

霍元晦:“她说的状况很像酒师父曾说过的产后忧思,产后忧思之人不能受到很大的刺激,否则极易导致神志失常,做出一些无法被自己控制的行为。”

“这能治吗?霍大人,您一定有办法对吧?”姚云的心紧紧提起来。

霍元晦却给出了个否定的答案:“若真是产后忧思,我暂时没有办法医治,只能让患者自己慢慢走出来。”

几人都没有发现,双丽面露惊恐,突然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姚云不解:“双丽,你这是做什么?”

双丽眼里蓄满了泪:“夫人,我对不起娘子啊!”

“顺哥儿是你害的?”

“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去害小郎君。”双丽知道她误会了,她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何事?”

“我……我已委身给郎君。”

“什么?!你竟与瑁之……你们……荒唐……”姚云气得捂着心口,胸口起伏很大,差点背过气。

裴霜忙帮她顺着气,一边又问双丽:“是你蓄意勾引?”

“当然不是,我怎么敢,是郎君强要了我。”双丽两行清泪落下,说起事情开端。

自郑慧娘怀孕后,她与王瑁之便再没有同过房,王瑁之一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怎会愿意素那么久。

一日趁着酒劲,将双丽按在了书房的榻上。

双丽不敢反抗,她是郑慧娘的陪嫁,本就存了让她和元秀都当通房的意思。

将身子给王瑁之,在她想来,是理所应当的,她便等着王瑁之给她名分。

只是后来王瑁之并未在郑慧娘面前提起过此事,反而让她小心隐瞒,双丽这才反应过来,王瑁之甚至都不愿意承认她是个通房。

裴霜在心里把王瑁之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狗屁以道远先生为典范,都是屁话,只习得其形而不得其神。

嘴上说着不纳妾,背地里还不是偷着睡婢女。

这算什么?妾不如偷?

简直混蛋中的混蛋。

裴霜理智尚存,继续问:“你怎么今日忽然想起来说这些?”

“娘子醒来后,便对我很是抗拒,有事也只让元秀去做,原本我一直不知是为什么。今日听霍大人所言,方知是娘子潜意识里在抗拒我。”

双丽没做过其他对不起郑慧娘的事情,只有这一桩。

“你的意思是,在慧娘姐姐消失的那段记忆里,她见过你。”

双丽颔首:“大概率是,那日我与郎君不仅在晒书,而且还在书房里……”太过羞耻,她说不出口。

话说的点到为止,在座的人也都能听懂。

姚云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

“那日我总觉得有人在书房外,因为我听到了小郎君的声音,但只有一瞬,我还以为是听错了,现在想来,或许是娘子抱着小郎君去书房找郎君。”

结果意外撞见双丽与王瑁之的丑事。

裴霜不敢想郑慧娘当时遭受了多大的打击,她听着都已经感受到了心碎。

双丽这些日子也备受煎熬,如今全部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瘫倒在地上,抓着姚云的衣摆:“夫人,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置。”

双丽如何处置,这算她们的家务事,裴霜与霍元晦不便参与,先行告辞。

两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裴霜脚踢着石子,明显心情烦闷。

霍元晦背着手缓缓道:“隐情如此,这个案子反而有了嫌疑人。”

“你指的不会是……不,这不可能!”裴霜下意识否定。

“其实你也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不是吗?”霍元晦的话直击她的心灵。

裴霜怎会没想到过,只是这个可能性太过匪夷所思。

“生病的人,不能以常理论。是与不是,试试便知。”

“如何试?”

——

三日后,午时初,一阵小孩哭声响起,郑慧娘按着眉心从午憩中醒来,嘴里喊着:“顺哥儿不哭,娘在这。”

她走到婴儿床前面,将孩子抱出来轻声哄着,孩

子渐渐被她安抚下来,可还是不肯睡觉。

“我们顺哥儿是想爹爹了吗?”

孩子笑起来,像是听懂了她的话。

“好,娘带你去找爹爹,爹爹在书房呢。”

郑慧娘抱着孩子往书房走,书房外晒了许多书画,大门紧闭,有些声响从虚掩的窗中传出来。

郑慧娘走近,却越来越心惊,这分明是男女欢好的靡靡之音。

她透过窗棂的缝隙看清了那一男一女正是她的夫君与婢女,她惊得险些没抱住怀里的孩子。

孩子有些不舒服,扭着身子想哭,郑慧娘赶紧捂住他的口鼻,逃也似地回到房间。

书房里的人并未发觉屋外的事情。

郑慧娘不可置信,泪不知不觉掉下来。那个对她说一生只娶一妻的男人,居然背着她与她的婢女苟且。

他明明立誓永不纳妾,不要通房,只要她一个,说过无数的情话,她信了他,所以即使万般不愿还是为他生下了孩子。

婴儿床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哭得更大声起来。

慧娘,你就遂了我吧,女人都是要生孩子的,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喊你娘亲不好吗?

慧娘,我此生绝不纳妾,也不要通房,难道你忍心看我们王家绝后吗?

慧娘,我珍爱你如命,你若不愿意,母亲那里,我去替你扛着。

哭声与脑海中王瑁之甜言蜜语的声音交织,两种声音不断打架,郑慧娘越听越烦躁,眼前出现了一阵阵的重影,头晕得厉害:“别哭了,别哭了!”

她需要安静,需要安静!

忽然王瑁之的脸又变了,旁边出现了王敬与王曹氏,

慧娘,你怎么连孩子都带不好,孩子饿了,快去喂奶。

慧娘,你没听到孩子在哭吗,就连带个孩子都带不好吗?

慧娘,别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你带好孩子就好了。

郑慧娘猛地站起身到婴儿床前,大声吼道:“我叫你别哭了!”

可婴儿哪能听懂她的话语,继续哭着。

安静,安静,安静!别哭了,好烦!

郑慧娘忽然拿起旁边榻上的枕头,盖在孩子的脸上,死死地按住。

孩子的哭声渐渐弱下去,直到没了声息。

郑慧娘甩开枕头,只觉得世界终于恢复安静,舒服多了。

她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慧娘,真的是你!”姚云不敢置信地从门口走进来,身后跟着裴霜霍元晦一干人等。

郑慧娘如梦初醒,一瞬间记忆如泉涌,充斥在她的脑海间,

锦被下那张青紫的,自己的双手正死死压着蓝色的枕头,一如今日。

“啊——”她踉跄后退,脊背撞上屏风,指甲婶婶抠进掌心,却压不住浑身痉挛。

原来每夜梦魇里孩子的哭声不是幻觉,而是她亲手扼杀的呼吸。

喉间涌上腥甜,郑慧娘跪倒在地上干呕,却只吐出嘶哑的忏悔:“我杀了……我的顺哥儿……”

她发疯一般爬起来看向婴儿床内,却发现刚才会哭会叫的孩子变成了个布娃娃。

这布娃娃的大小与模样,与顺哥儿一般无二。

“这是怎么回事?”郑慧娘脸上泪痕犹在。

“让我来告诉你吧。”裴霜站出来,才发现她今日做男子打扮,穿的还是王瑁之的衣衫——

作者有话说:这个案子差不多完结,大家期待一下下一案哦~

第32章

“你所看到的这一切,都是重现了当日的场景。”

那日与霍元晦讨论后,裴霜虽不愿意相信,可郑慧娘确实是嫌疑最大的。

首先,她当时在屋内,从验尸结果来看,孩子死之前是有挣扎的,有挣扎必定伴随着哭闹,郑慧娘即使睡着了,也会因为孩子的哭闹声而醒来,可她并未醒来。

从凶手进屋到出屋,都没有人见到,王家的院子是有些大的,并不是一进门就能找到目标房间。若是外人作案,怎么确定不会碰见人,又怎么确定郑慧娘一定能睡着。

所以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之后,那个仅剩的可能性就是真相,即使真相是如此残忍,如此唏嘘。

他们特意等了三天,郑慧娘情绪稳定些之后再做这个实验,霍元晦将王家的人全部支走,再趁郑慧娘睡着时把她转移到王家。

婴儿床里放好裴蕊娘花了三天时间赶制出来的布娃娃,至于孩子的哭声,是裴霜发出来的。

口技于她而言,是幼时觉得有趣才学,不想也有用上的这一天。

郑慧娘本就神思恍惚,果真将假娃娃当成了真娃娃。

之后,郑慧娘一步一步,重现了当日的场景,捂死了自己的孩子。

裴霜伸出手想把郑慧娘扶起来,她却往后退:“别,别过来。”

郑慧娘缩起身子双臂收紧抱着自己的腿,背靠婴儿床,忽然又摊开手,双手颤抖,豆大的泪珠滴落在掌心,眼中只剩下了悔恨。

裴霜也酸了鼻腔,眼中泛起点点泪光。

可谁都帮不了郑慧娘,这一切的一切只能让她自己去承受。

屋外,闷雷炸响,没一会儿就聚满了乌云,雨哗哗地落下。

这场雨足足下了五六日,张泉一边摘下蓑衣一边吐槽:“这雨什么时候停啊,人都快发霉了。”

裴霜躲开他甩过来的水滴:“梅雨季,谁知道哪天放晴。”

方扬双手合十:“老天爷啊,快快出太阳,不然我家中都能养鱼了。”他家地势低洼,家中水已是没过脚踝。

曹虎:“能养鱼养着呗,还能烤来吃。”

两人又是一阵嘴架。

张泉听着他们俩胡扯,忽然意识到裴霜和霍元晦这对冤家这几日倒是挺安分的,没吵架,他都有些不习惯了。

而且两个人最近心情都不是很好的样子,大概是那桩和离案闹的。

“还烦着呢?王家人这两天不曾来,应该已经歇了心思。”

这几日下雨可热闹一点没少,最热闹的就是郑家与王家的和离事件,还闹上了公堂。

王瑁之不肯和离,可郑家铁了心要离,即使王家放话只能休妻,郑慧娘也去意已决。

甚至已经搬出王家带着婢女住进了庵堂,落发出家。

“哎,也是可怜,孩子没了,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众人都以为是郑慧娘失子后受的打击太大,只有裴霜和霍元晦清楚内情。

雨声渐小了些,这场下了多日的雨也该停了。

裴霜悄然来到后堂,霍元晦执笔正在写案卷,蒋主簿见她来想打招呼。

裴霜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不要出声,蒋主簿瞄了眼霍元晦,了然,随即抱着案上东西蹑手蹑脚离开。

霍元晦写到一半,放下笔去摸旁边的茶杯,一掀开茶杯盖,茶已是喝尽了,他只得将茶杯放回原处,正想找茶壶之际,冒着热气的开水注入茶碗中。

斟茶的却不是他想的蒋主簿,霍元晦狐疑:“在水里下毒了?”

裴霜啪地一下重重放下茶壶,拉下脸来:“不能想点好的吗?”

霍元晦吹了吹茶水表面:“有事想问?”

“嗯。”

“你想问为什么我将此案定为悬案,又为什么放过郑慧娘?”

“是。”这不是霍元晦的作风,她道,“你向来是秉公执法的。”

霍元晦浅嘬了一口茶汤,随后道:“是,可法理之外,不乎人情。”

郑慧娘知道真相后屡次寻死,都被拦下,最后与姚云抱头痛哭,痛哭后似大彻大悟拿剪子绞了头发,跪在观音像前忏悔,立誓后半辈子常伴青灯古佛,当夜就去了庵堂。

郑慧娘是在神志不清时杀人,按律法可无罪释放。况且此案郑慧娘是首恶,王家人又何尝不是帮凶。既然如此,又何必揭露真相让王家人指责她呢?

裴霜静静地凝望着他,从前她总觉得他长大后变了很多,其实没有,他只是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依旧心怀赤忱,有慈悲心。

就让真相尘封于那个午日,反正天底下悬案多的是,时间会湮没一切。

王曹氏已经开始张罗给王瑁之另娶。

唯有王瑁之日日来闹,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孩子意外死去,他的夫人也离他而去,

他明明对她很好,什么事情都不让她操心,只要她带好孩子就行。

孩子没了,他也没怪她,再生一个不就行了?慧娘怎么就离开他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

老天爷兴许是听到了方扬的祈求,终于收了神通,可雨停了接下来便是连日的高温,直烤得人想一个猛子钻进水里。

方扬正庆幸这么热的天幸好没什么大事,衙门口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老汉,说是自己的狗在山上刨出来一个人头。

曹虎骂了声方扬乌鸦嘴,随即众人动身跟着老汉走。

老汉说自己是清河村的,他正引水灌田,黄狗在山上玩,不一会儿狗就嘴里叼了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老汉还以为又叼了什么石头,走近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竟然是个死人头!

人头脸上有明显的烫伤且沾满了泥土,脸皮半掉不掉地挂在骨头上,看上去十分可怖。

裴霜他们赶到时,挖出人头的槐树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世人虽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心。

张泉呵斥他们退远些,不要破坏现场。

人头的本来面目已经辨不清,从下巴上残存的胡须能确认是个男人。

裴霜问老汉:“狗是从哪儿刨出来的,除了人头,没有其他看到其他的吗?”

老汉指着一处方位:“那儿,其他的没看见,看见个人头都吓死了,哪儿还有功夫注意其他的呀!”

大黄狗摇着尾巴迅速地跑到刚才刨坑的地方,仰着头似在讨赏。

霍元晦环视这偌大的山,又看了看这条大黄狗,问张泉:“身上有吃的吗?”

张泉掏出一个肉烧饼:“有,大人您饿了?”他时常会在怀里揣些吃的,谁要是饿了,找他要准能有。

霍元晦指着狗:“给它,让它带着你们搜。”

张泉有些心疼,这肉烧饼他还没尝呢,但为了破案,还是不情不愿地撕了半块喂狗。大黄狗吃了烧饼,汪地叫了一声,一甩尾巴就跑开了。

“哎,别跑啊。”吃了他的东西得干活!

张泉追着黄狗跑,只见黄狗跑了一段停了下来,然后围着这块转。

张泉觉得奇怪,叫人一挖开:“大人,找到了,这里有只手。”

得,他烧饼没白喂。

在黄狗的帮助下,衙役们寻到了尸体的其他部位,基本都是围着槐树。

尸块陆续被挖出,找到了左臂,右臂,躯干,左大腿,左小腿,右小腿,加上之前找到的头颅,总共应该是被分成了八份,可剩下的右大腿却怎么也找不着。

张泉挖了半天土无果:“嘿,奇怪了,就是找不着剩下的。这王八犊子埋哪儿去了?”

他对着旁边黄狗问:“狗兄,剩下那块在哪你知道吗?不然再找找?”

大黄狗没再动作,坐在树下不动了。

霍元晦看他们都快掘地三尺,下结论道:“从痕迹看,只有这边土的颜色不对,其他地方的土没有被翻动的痕迹,说明凶手埋尸的地方就在这片,而且狗的嗅觉灵敏,它都找不到,那剩下的尸块大概不在这里。”

裴霜已经就地拼起了肢解的尸体,开始验尸:“死者脸上被泼了热油,脸皮被完全烫坏,后脑有血肿,但最多导致昏迷,不会致命,前胸与后背都有砍伤,真正致命伤是脖子上砍的这刀,失血过多而亡。凶手开始分离他的头颅时,死者还没有死。手脚是死后隔一日被分割的。尸块有被水泡过的痕迹,而且浸泡时间不短。”

方扬龇牙咧嘴的:“那不就是被活活砍死的吗?杀了人还分尸,太残忍了,有多大仇啊。”

“没有找到死者的衣物和其他东西,会不会是劫财?”曹虎问。

“也有可能,他拇指有硬茧,应该是常年戴了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看宽度,大概率是个扳指。现在不见了。”

张泉对裴霜的验尸技术是越来越佩服,好奇问:“死前伤和死后伤也能分辨出来?”

“可以,因为人死后血液就不会流动,伤口会呈现不同的状态。”

张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裴霜继续翻动头颅,索性将头骨上多余的烂肉全部剔除,只剩下头骨:“从牙齿磨损和颅骨闭合状态来看,此人生活条件不错,年纪应该在四十岁左右。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二天但不到三天。”

从此人的身材也可以佐证,躯干微胖,有着标准中年男子的肚腩。

“切口平滑,说明凶手用的是利器,但这个凶手下手并不熟练。”裴霜拿起左大腿,“关节处都被砍碎了,完全凭借一股蛮力。”

裴霜一路检查到两只小腿的时候停住了,等了会儿,只见她用柳叶刀切开了脚掌,众衙役默契转过了头,围观的群众早在她拼凑尸块时跑的一个不剩。

裴霜盯着尸体的掌骨看了会儿:“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找不到右大腿了。”

霍元晦:“有何发现?”

“他的两只脚掌都有些变形,一只是因为长期不受力,另一只则是因为长期受力,左侧掌骨往外倾斜,右侧脚掌筋骨有些萎缩,此人应该是右腿有伤,右小腿腿骨只是有些变形并无伤口,那伤极有可能是在他的右大腿,而且应该是骨头上的伤。”

凶手用热油烫坏了死者的面部与藏起右大腿都是一个目的,就是不让人确定死者身份。凶手怕人发现死者右大腿有伤的特征,不想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招反而欲盖弥彰。

“看得出来是什么凶器吗?”

裴霜不能肯定:“利器,斩骨刀,斧头,镰刀这些都有可能,不是什么特殊的武器。”

霍元晦瞥了眼那光秃秃的头骨,问:“能恢复他本来面貌吗?”

裴霜左右看了看:“有些难度,需要时间。”

“多久?”

裴霜思考道:“快的话三天,如果慢……不好说。”人体骨骼在成年后不会有大改变,但肌肉走向,后天的习惯,或胖或瘦都会影响到最终的长相。

“你先尽力恢复,我们回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确定死者身份。”

裴霜点头:“嗯。”

回县衙后,霍元晦核对了进来的失踪人口,并未发现符合的人员。

张泉猜测:“人在清河村发现的,会不会是村里的人?”

霍元晦摇头:“不像,死者是富户,而清河村清贫,富户更加少,若少了人,应该很容易找才对。”

也叫村民来认尸,但没有样貌,大家都不敢说认不认识,于是霍元晦只能写清特征,四十岁左右,右脚有旧伤,张榜寻找尸体身份。

一连五六日过去,还是没有人能提供线索。

张泉几人出去打听消息也是无功而返,案子没破,大家吃饭都提不起劲。

赵大娘还以为是自己厨艺退步了:“怎么都不吃,这肉酱面味道不对?”

“不是不是,夏日燥热,吃不下。”张泉打哈哈,要是仔细说起分尸案,更吃不下了。

“霜丫头呢?她平时最是准时的。”

“还能在哪,殓房里呗,好几日不见人影了,似乎在玩泥巴。”

“泥巴?”众人不解——

作者有话说:按照古代法律,其实郑慧娘是不用坐牢的,大概率会被定为意外,所以这里作者也不是很忍心,给了一个这样的结局。

下一个案子开始啦

第33章

殓房里,裴霜捏了捏又调好的一批黏土,软硬适中。下一刻,她将黏土往头骨上糊,这个头骨已经全然变了样,完全被黄泥包裹。

头骨上已经有了眼睛,耳朵嘴唇,唯独鼻子还没捏好,裴霜手指顺着鼻梁骨慢慢捏出形状,但过了一会儿似乎又不满意,推平重新捏,几番反复,她总算点头。

间门突然被推开,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裴霜抬手遮眼:“不知道敲门啊?”

“敲了,你没听见,还以为你要把自己也饿死在殓房呢。”霍元晦语气略带调侃。

外头桌子上摆了饭菜,裴霜闻到香味,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才发觉日头已经偏西,早过了午食点。

她打水洗干净手,忙不迭地往嘴里扒饭,确实饿到她了。

霍元晦盯着那黏土人头看,头骨处的皮肉被黄黏土填满,显现出一张五官清晰的人脸来。

“你现在的本事,就算酒师父见到,也要甘拜下风。”

裴霜咬了口鸡腿:“等晾干一些,画上水粉颜色,还会更像。”

她素手一指:“你画。”

这就给他安排上活了。

都是为了破案,随她。

“这桩案子,你什么看法?”寻死者身份的同时,案子的情况也得定性,是劫财杀人,还是预谋被杀,这样才能有侦破思路。

裴霜往嘴里塞了口菜:“熟人作案。”

虽然死者身上的财物都丢失了,但凶手泼热油毁坏他的脸这个举动,凶手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让人辨不清他的身份,若是路遇意外,被半路劫财,于对方来说他是个陌生人,就算死者被认出也没什么。

什么人会害怕死者会被认出来呢?只有认识或者熟悉死者的人,害怕通过死者的人际关系网能查到他。

已经等不及自然晾干了,裴霜抱着泥人头抢占了赵大娘的灶台直接开始烤干。

赵大娘瞧她这样风风火火,又举止奇怪:“这是做什么?张泉他们说你在玩泥巴,就是捏这个泥人头?”

“对,我借用一会儿就行。您不用管我。”裴霜转动着人头,努力将各处都烤的均匀一点。

赵大娘手里择着菜:“大家都忙,你还有空玩闹,小心大人又抓你小辫子,罚你去理账册。”

裴霜浅笑,没好意思告诉赵大娘这泥人头里有真头骨,不然她指定得跳起来。

“知道您关心我,放心,这是经过大人同意的,有助破案。”

赵大娘不明白,她年纪大了,不太懂,继续准备晚饭。

少顷,霍元晦提着一盒子的水粉颜料也来到厨房:“好了吗?”

“好了。”裴霜捧着“新鲜出炉”的人头,在外头找了个空桌摆好。

霍元晦抬手描画,他的填色使得泥做的五官更加“活”了,与真人一般无二。两人正欣赏着好不容易还原的人脸,背后忽然咚——地一声。

是铜盆砸到地上的声音,水洒了一地。

“赵大娘,怎么了?”裴霜帮她捡起铜盆,推了推已经呆愣的赵大娘。

赵大娘捂着心口:“乖乖,吓了我一跳,你们做的这个泥人头也太真了些,我还以为真有个人头摆在这儿。”

裴霜转头与霍元晦对视,两人默契地没有说实话。

“不过这人瞧着有些眼熟呢。”赵大娘喃喃道。

“大娘,您认识?”裴霜惊喜。

赵大娘走到泥人头面前,端详了会儿,不确定道:“有些眼熟,但又……”赵大娘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一张人脸,但又不是十分对得上号。

“哪里不像吗?鼻子,还是眉毛?”

赵大娘皱眉思索,指着眉毛:“眉毛,眉毛再浓一些。”

霍元晦提起画笔在眉毛上添了两笔,赵大娘眉头稍微舒展开:“唇上,下巴上应该有胡须。”

霍元晦又开始添胡须,他才画到一半,赵大娘忽然提高声调:“哎呀,这不是郝记酱料铺的郝老板嘛!”

裴霜眼中带笑,趁热打铁问道:“郝老板的右腿是不是有些跛。”

“对的对的。”赵大娘点头如捣蒜,“他年轻时候出过意外,摔断了右腿,没有及时接好骨,留下了病根,这一到刮风下雨天啊,疼得嘞。”

“他手上是不是常戴着一个扳指?”

“你怎么都知道,他手上常戴着这么大个的青玉扳指。”赵大娘手指弯成圈,比了个大小。

赵大娘的话基本可以确定死者身份,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找了更多人来认。

当裴霜搬着泥人头出来时,大家纷纷震惊。

方扬感慨:“你是女娲娘娘转世吧!”

曹虎也夸:“太像了!厉害厉害。”

“别光夸,认人。”裴霜没有因为他们的恭维忘了目的。

郝记酱料铺是青梧的大店,认识郝记郝伯山的人不少,又有几个衙役说像他,于是霍元晦让人去郝记通知人来认尸。

少间,衙门殓房里就多了两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中年人扑在盖着白布的尸体上大哭。

“大哥,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身后年轻人上前安慰,眼睛也是哭得通红:“二叔,保重身体啊,你若哭伤了身体,爹走得也不会安心的。”

另一个年轻人也开口:“衡弟说的对,您要保重。”

哭泣的这人是死者的弟弟,而两个年轻人则是死者的儿子,郝鹏与郝衡。

郝仲海几人来到衙门一眼就认出了郝伯山的尸体。

裴霜问他们:“人失踪了这么久,为何不来报案?”

郝仲海回答:“大哥出门时留下字条,说要去清河村收田租,往常也需要七八日才能回家。”

“爹身上的东西都不见了,定是遇到了歹人,见财起意!”郝衡双眼赤红,十分愤怒的模样。

裴霜理解家属的情绪激动,安抚过后继续问:“郝伯山是哪一日出的门?”

郝衡描述起父亲出门前的事情,初五那日,清晨时,他出门前郝鹏与郝伯山还在商量事情,次日回家,郝鹏就告诉他,郝伯山出门收租去了。

郝鹏接话道:“那天我给爹看上个月铺子里的营收,核对完账册时已经快午时。爹挑出了我账册上的几处错误,我便一直在房中核对账册,一直到日暮时分才算完,本想将账册拿给爹看,但我去找爹却没看见人,只看见了房中字条。”

“我平日里都待在铺子里,早出晚归的,那天早上出门时见到过大哥,回家时鹏儿给我看了字条,才知道大哥出门去了。”

“字条呢,在哪里?”

郝鹏回答:“看过就扔在了废纸堆,和柴火一起烧了灶。”

裴霜暗叹可惜,但这个结果也不意外,一张字条而已,不留也正常。

问完郝家三人,就让他们回了家,因案子还没破,郝伯山的尸体还不能领走。

郝仲海临走时还感谢裴霜将尸体都拼凑起来缝好,又痛骂凶手藏起右腿,害的他大哥走了还没有全尸。

方扬几人围一堆讨论:“虽然确定了死者身份,但还是没头绪。”

“你没头绪不代表大人和裴霜没头绪,小声点,别打扰他们思考。”张泉不客气地在他脑门上拍了下。

裴霜蹙眉沉思,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轻点。

霍元晦问:“有什么想法?”

“和之前一样。”裴霜还是觉得是熟人作案,“但有一点我想不通,凶手是怎么知道郝伯山的动向的。”

就连郝家三人都是看到字条后才知道郝伯山要去收租子。

霍元晦眉梢微挑:“或许是郝伯山出门时,凶手便跟上了,等到人烟稀少之地,再对他下手。”

裴霜眸光微凝:“从城里到清河村有些距离,他右腿不便,应该不会选择骑马,大概会坐马车或者乘船。也许我们可以从这点下手查。”

霍元晦颔首,让张泉等人去车行和运河边上打听,顺便打听打听郝伯山有没有什么仇人。

等了一个晌午,张泉就回来了。

裴霜给他倒水喝,疑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车行你都打听完了?”

“用不着打听,郝伯山不会选坐马车的。”张泉摆摆手,非常笃定道,“而且我还打听到了点别的东西。”

他灌了两碗水下去还不说,裴霜没了耐心,一掌拍在他后背:“别卖关子,快说!”

张泉差点把刚喝的水吐出来。

“说说说,着什么急。这郝鹏不是郝伯山的亲生儿子,他是个嗣子。”

嗣子就是指过继来的孩子。

这事儿还要从十五年前说起,郝伯山带着三岁的儿子去庙会玩,一个不慎看丢了孩子,郝伯山夫妻到处寻找孩子,每次得了线索都出远门找,有一回夫妻两个坐的马车翻了,郝伯山的妻子当场死亡,他自己右腿也被压断,落了残疾。

郝伯山深爱妻子,自责丢了孩子,从此没有再娶妻。孩子找不回来,为了不让郝家绝后,于是就从远房亲戚那里过继了一个孩子,孩子当年四岁。

“因为坐马车出过意外,郝伯山从此就再也不坐马车了。也不爱出远门,在外面跑生意的都是郝仲海。”

“郝仲海怎么也没孩子?”

“说是克妻,年轻的时候娶过几个,都去世了,有了克妻的名声,就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他了,于是光棍到现在,指着侄儿给他养老送终。”

裴霜继续问:“那郝衡是怎么回事?是亲儿子找回来了?”

“对,两年前才找回来的。这事说来也巧,郝衡走失时身上有个信物,两年前他养父去世,家里置办不起棺材,就想把这信物当了。就被当铺掌柜认了出来。”

掌柜是郝伯山的好友,知道他在找儿子,也看过信物的图样,赶紧通知了郝伯山。于是父子终于相认。郝衡那孩子,吃了不少的苦,收养他的那家人家里穷,常常吃不饱饭。郝老板心疼他,总说要将大半的家业都留给他,让他以后吃穿不愁。

“凭一个信物就相认了?”

过于草率了吧——

作者有话说:大家多多评论呀

第34章

“郝鹏的嫌疑不小啊。”张泉咂摸着嘴道,“亲儿子回来,他这个嗣子身份便有些尴尬,会不会是郝伯山说要把家产都留给亲生儿子,他想多分财产,于是动了杀心?”

张泉补充道:“还有,收养郝衡的那户人家,就是清河村的,是不是也可疑?”

霍元晦:“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

傍晚,去运河边调查的方扬和曹虎也回来了。

他们汇报了调查结果,结论是郝伯山根本没乘过船。

方扬也纳闷:“难不成他是走去的?”

随机又被否认,从城里到清河村,就算是腿脚好的人都要走上一个时辰,更何况是郝伯山这个腿脚有问题的,而且郝伯山又不缺钱,更没必要走路。

霍元晦:“会不会是你们调查有遗漏?”

“登记的船只都问过。”

青梧县运河上行船都登记过,这还要感谢前任县令赵孙旺,他在运河行船中巧立名目收税,载人要收运人税,载狗要收运狗税,运菜收菜税,运肉收肉税。

种类繁多,若是抓到逃税的,更是重罚,搞得很多在运河做摆渡生意的都纷纷弃船不干。

霍元晦上任后,取消了很多税项,运河上才慢慢恢复了往日荣光。

“会不会是上了黑船?”霍元晦猜测。

没有经过登记的,就是黑船,总有些人耍小聪明省钱。

“从前罚得狠,现在黑船不多,要查得费些功夫,而且还要暗着查。”开黑船的肯定躲着他们这些官差。

裴霜抬了抬下巴:“这事交给我了,明儿就能有结果。”

“你查?”方扬狐疑。

转头看霍元晦也是笑的一脸神秘:“她有她的法子。”

裴霜这些年的孩子王可不是白当的,哪行都有她的“小弟”,官府要花大功夫能查到的东西,在她这儿要不了一天。

次日,裴霜神情恹恹地回来,大家不用问就知道结果了。

没有查到郝伯山有乘过船。

张泉道:“嘿——奇了怪了,不坐马车,不是走路,也不是乘船,那他是怎么到的清河村,他会飞不成?”

尸块是在清河村发现的,但分尸的地方一直都没有找到,山上已经搜寻过了,没有分尸点。

裴霜分析:“如果没有人见到活的郝伯山,是不是可能,他死在城里,而不是清河村。”

“你的意思是,凶手携带尸块乘船或者坐车去到清河村。有这个可能性,但为什么不等郝伯山到乡下再动手,乡下人少,他作案也更方便,凶手为什么不等等,他……”

霍元晦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拉着裴霜到了户房。

“你要找什么?”

霍元晦视线在档案里搜寻:“郝家的田地契书。”

土地租赁都需在官府存档。

霍元晦很快找到,郝家的田地契书有好些张,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张,递给裴霜:“看看时间。”

裴霜瞳孔一缩:“其他地方时间是对的,而清河村的契约是一年前才签的,但这契书上写着是两年一收租,而且租金也格外便宜,郝伯山根本不需要去清河村收租。”

“不错。”

他们确定郝伯山出去收租,全源于那张字条,如果字条是凶手伪造的呢?

能做到伪造字条的,只有郝家内部的人。

只是血脉至亲,真的有必要闹到这种程度吗?

郝衡在清河村长大,熟悉地形,这个地点让他的嫌疑非常大,连带着身世也值得怀疑。

“赵大娘似乎就是清河村人吧,郝衡的事情她会不会知道一些?”

“问问便知。”

赵大娘很快就过来,得知他们要打听郝衡的事情,她道:“这事儿啊,我还真知道。郝老板认亲的时候,阵仗可大了全村的人都知道。”

郝衡原本叫做赵衡,据他养父母所说,是从运河边捡回来的,看他可怜,生得也白白净净,就抱回来养着,正好给家中的儿子做个伴。

“郝衡养父还有一个儿子?”

“是呀,那孩子身体不好,七八岁就没了,没活到长大。”

“那孩子哪年生的呀?”裴霜心里蹦出一个想法。

赵大娘眼睛往上看,回忆着:“那孩子今年要是还在,应该和郝衡一边大,对,他们两个年纪是一样的。”

“您见过那孩子吗?”

赵大娘摇了摇头:“还真没怎么见过,那孩子是个病秧子,不常出来露面。”

裴霜和霍元晦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

赵大娘又感慨起来:“郝衡这孩子可怜啊,才找回亲爹没几年,郝老板就被人用那么歹毒的法子埋尸。”

“歹毒?”这个词用的有些奇怪。

“我们清河村呀,一直有个说法。”赵大娘睁大了眼,手舞足蹈地说起这件事。

说是从前有个女子,吊死在槐树上,从此冤魂不散,有一个一个德高望重的老道路过,出手镇压,女鬼被镇压在槐树下,从此留下了个小儿不能在槐树下走的规矩,槐树下阴气重,若是被女鬼拖走呀,那可不得了。

“尸体埋在槐树下,不就是想让女鬼吞了郝老板魂魄吗?”赵大娘一本正经。

裴霜努力维持表情:“那郝老板不也是鬼吗?”

“那怎么能一样,他才死,那女鬼死了多少年了,道行深着嘞,自然是斗不过的。”

话题歪了,裴霜拽着霍元晦及时找了个借口溜走,她可不想和赵大娘争论哪个鬼的道行深。

——

郝家门口挂上了灵幡,檐下白灯笼晃动着昏黄的光,纱罩上的“奠”字被潮气晕开,像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裴霜敲门,来开门的是郝衡。

此时再见郝衡,心境却是不同了,裴霜眼神有些冷:“你二叔在家吗?”

“二叔去了作坊里,之前有人定了一批货,出货的日子是早就定好的,若是不加紧做出来,发酵的时间不够,会错过交货的日期,二叔去盯着,总不能因为我们家的事情耽误了人家。”

郝家有个制酱作坊,豉酱、豆酱、肉酱,种类繁多,每种酱料都有自己的独特秘方,这也是郝家能够发家的原因。

“郝鹏也不在?”

“鹏哥去挑墓地了。”

裴霜看他:“你为何不去?”

郝衡眼神里有着落寞:“鹏哥从

小就在爹身边,清楚爹的喜好。他去更合适,定会为爹挑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你二叔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想找郝仲海确定郝衡的身世。

“应该不久就回来,二位先坐下歇会儿喝口茶。”郝衡礼数周到,给两人沏茶倒水。

郝衡眼底有着青黑,明显没有休息好。

霍元晦劝慰道:“郝郎君要节哀。”

“唉,”郝衡长叹一口气,“我与父亲失散多年,本以为老天垂怜终于能在老父膝下尽孝,不想他横遭此难。早知如此,我便不惹他生气,如今竟是弥补也无机会了。”

“哦~郎君惹你父亲生气,什么时候的事情?”

郝衡道:“就是父亲离开家那日,那日我做的酱到了开坛的日子,可做坏了,爹骂了我几句。”

两人约莫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郝仲海就回来了。

霍元晦道:“有几句话,需要与您单独说。”

郝衡很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家里纸钱快没了,我再去买些回来。”

郝仲海不知道霍元晦和裴霜要找他说些什么,看神情有些严肃,他不敢怠慢。

裴霜没有绕弯子,直接切入主题:“听说当年郝衡认亲时,仅凭一个信物,您有没有怀疑过,他并非郝家血脉。当年收养郝衡的人家,家中有两个同龄的儿子,或许有人鱼目混珠……”

“不,不可能,衡儿绝对是我大哥的亲生儿子!”

“我知道这个猜测有些冒昧,但仅凭一个信物,真的能确认郝衡是郝老板的亲子吗?”

郝仲海连忙摆手:“不不不,还有别的证据。衡儿后腰上有个蝴蝶形状的胎记,我们不可能认错的。”

郝仲海比了个大小,大概半个婴儿巴掌大,褐色的,从孩子出生便有。

郝家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找儿子找了这么多年,郝家家境殷实,冒认的不计其数,所以便没有对外说孩子的身上还有个胎记,只说有个信物。

郝衡认回来时,他们也怕又是空欢喜一场,特意让郝衡去沐浴偷偷看清他后腰胎记之后才敢相认。

“怎么,你们是怀疑衡儿杀了大哥?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杀他亲生父亲!而且大哥出门前两日,他整日都在铺子里,直到关门才离开,店里伙计和来往客人皆可作证,后来又去了风月楼,哪有时间去作案!”

“风月楼?”风月楼是勾栏所在。

郝仲海因有克妻这个名头在,不好娶妻,他孤家寡人的,想女人了就去勾栏里走一圈,也是正常。

此人间极乐的地方,自然不能他一人独享,郝衡回来后郝仲海觉得这孩子在外面受了太多苦,带着他去逛了好几回。

郝伯山知道这件事之后,狠狠地训斥了他们,所以他们只敢偶尔去。

“整夜都在风月楼?”

“是的,风月楼的红鸽娘子琵琶弹得极好,与他是知音,时长彻夜长谈。”郝仲海顾忌着有裴霜这个小娘子在场,话说的点到为止。

后面的风月事,即便不说大家也能知道。

一开始他们猜测会不会是郝衡并非郝伯山的亲生儿子而是赵家孩子冒认,可胎记这个证据一出,将他们之前的猜测基本推翻。

霍元晦微微屈身行礼:“是我们唐突,望您原宥。”

“大人不必多礼,哪敢受大人的礼。”郝仲海刚才是有些生气的,可霍元晦这一道歉,反倒让他有火发不出了。

人家是县令,给他一个升斗小民行礼,已经是给了莫大的面子,他若再生气,便是有些不大识趣了。

这一趟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两人离开时,郝衡拿着刚买的纸钱回家。

一进一出,几人衣角相错间,郝衡对着离开的两位微微颔首。

裴霜望着他的背影,郝衡的模样与身形的确与郝伯山很相似。

回了县衙,裴霜双手撑着下巴,脸颊肉因为她这个动作被挤出来。

“还在想郝衡的事情?”

裴霜放下手臂,轻拍了下桌子,霎时站起来:“我还是觉得清河村这个地点很关键。凶手为什么会在清河村埋尸呢?我要去一趟风月楼。”

“你,这样去?”霍元晦上下扫了她一眼,他倒是不怀疑她能干得出来这事。

“当然要乔装一番。”

“好,我与你一道。”凭他对她的了解,就算反对她去,她也不会听话。

裴霜双手抱臂,学着他刚才的举动,也扫视了他一下:“你?县尊大人逛青楼……”

霍元晦原话还回去:“当然要乔装一番。”

天黑下来,两人从县衙出来,裴霜摇身一变成了个清俊郎君,手拿一把折扇,霍元晦则是扮成随从,唇上还粘着假胡须。

裴霜扭头瞥了眼他这副模样,掩扇轻笑。

霍元晦只从她抖动的肩膀就可以判断出她此时笑得有多欢。

捉弄他就那么开心?

他不自觉弯起唇角。

第35章

风月楼依水而建,旁边就是运河,河边停泊着不少揽客的船,各色船只穿梭在河里,或载着娇艳美人或送来才子富户。

朱漆雕栏的楼阁悬着茜纱灯笼,暖光透过薄纱,映得廊下美人艳色魅人。二楼雅间珠帘半卷,琵琶声混着女子娇笑,似蜜里调了油,甜腻腻地荡在夜风中。

裴霜第一次来这里,眼都看花了,怨不得男人喜欢,她都快沉醉了。

前门停车后门停船,风月楼客似云来,正是热闹的时候。

门口的鸨母涂着厚度堪比刷墙的妆粉颠颠地跑过来:“哎呦~这位郎君眼生,第一次来吧,可有瞧好的娘子,没有妈妈给你介绍。”

说着就想挽住她的胳膊,裴霜不能表现出太抗拒,又怕她的妆粉沾到她身上,只能倾斜着身子,面上还得赔着笑,实在是有些憋屈。

“听闻红鸽娘子的琵琶一绝,不知可否有幸耳闻?”

“有幸有幸。”鸨母带着他们进楼,却不再有其他动作,“让我想想啊,红鸽是几时才有空呢……”

说话时眼神不住地瞥着裴霜,摊开了手掌,裴霜看懂了隐喻,趁机把胳膊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将身后的霍元晦往前一推。

她可没那闲钱,她的零用银子攒的可不容易呢。

霍元晦咬牙,从钱袋里摸出银子往那鸨母掌心里放:“这下,红鸽娘子可有空?”

鸨母笑没了眼,看裴霜的眼神已经变成了看钱袋子。

“几时呐,都有空。”她引着他们上楼,去到了二楼雅间。

“客官稍等,红鸽马上就来。”鸨母走前还不忘摸一把裴霜的脸蛋。

门一关上,裴霜抓紧掸了掸身上的妆粉,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香味浓烈是这样的一种折磨。

“你还笑!”霍元晦的偷笑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早知道扮少爷要受这样的罪,她就不抢着了。

许是刚才的场景太好笑,霍元晦的嘴角一直压不下去,裴霜张嘴欲再说什么,门口传来响动。

裴霜赶紧正襟危坐。

红鸽娘子抱着琵琶莲步轻移,身姿曼妙,与哪些争着往别人怀里扑的娘子不同,带了些孤傲气质,确实别具一格。

“爷,想听什么曲?”红鸽在圆凳上做好,抱着琵琶摆好架势。

“不听曲,官府办案,找你打听点事。”若非时机不对,她倒是真想听一曲。

红鸽闻言这才仔细瞧她,忽然笑起来:“前段日子听闻县衙多了个女捕快,想必就是娘子你了。”

裴霜不意外她能识破伪装,手中折扇一转:“红鸽娘子冰雪聪明。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郝衡,他七天前可有来此?”

“来过,而且连来了两日。”

“这么多恩客,为什么对郝衡记得这么清楚?”

说到这,红鸽的脸微微泛红:“奴家姿色比不了旁人,只凭着这琵琶技艺在风月楼立足

,听曲的多,在我房中留宿的恩客并不多,郝郎君……人年轻,也温柔。他从前也来,与他二叔一起,只是后来被他父亲训斥后,便来的少了,那日他来,说是父亲要出门几日,所以才来找我。”

红鸽的说法与郝仲海的倒是对得上。

“那他什么时辰来的,还记得吗?”裴霜问这句其实没抱多大期望。

可红鸽却点了点头:“记得,约莫戌时,我每日戌时开始在楼内弹琵琶,弹上半个时辰。那日他一进门,我便看见了,夜里他还说明日会再来,只是琐事缠身,第二日曲罢才进门,他还十分惋惜。后来我在房中弹给他听,他才展颜。”

霍元晦快速计算了下,郝家的铺子是酉时关门,第一日是只隔了一个时辰,就算是第二日也只间隔了一个半时辰。

清河村离县城有些距离,除非是骑快马可以一个时辰来回,杀人分尸,埋尸,时间只会更久,但郝衡一个农家汉子,显然是不会骑马的,如果坐马车来回需要两个时辰,走水路倒是会快一些,然没有能直通清河村的水路,算下来也需要两个时辰左右。

时间对不上。

裴霜:“你们整夜都待在一起吗?若他趁你熟睡后出去,你不也不知道吗?”

红鸽脸蛋更红,轻咳了一声才缓缓道:“奴家睡觉浅,身边人翻个身都能醒,那两夜郝郎君折腾了我许久,夜半才睡下。而且风月楼夜间有龟公值守,门口也有守夜的门人,他若是真出去了,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是确实,青楼这地方,想白嫖的人也不少,门口的打手可不是吃素的。

大晚上那么折腾后要是还能出去杀人,那也挺让人佩服的。

这样一来,郝衡的嫌疑就很小了。

可郝家其他人也没时间没动机啊,没有办法,只能先让人盯梢。

裴霜:“也许我们应该继续从尸体下手。”

毕竟分尸的地点还没找到,凶手究竟是在城内分尸还是在清河村分尸,还有,消失的那截右大腿又去了哪里?

一只右大腿也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裴霜眼神一直盯着尸体脖颈处,开始分析凶手心理:“凶手下手的时候,很慌乱。”

“怎么说?”

“他砍第一刀的时候,正中死者脖颈,而胸口和后背这几下都是杂乱无章的,似乎是行凶后不知所措导致的乱砍一气。”裴霜眸光微凝,“比起谋杀,更像是激情杀人。”

所以杀人和分尸应该是在一个地点。

裴霜想到:“郝衡的养父在清河村有给他留下屋子吗?”

霍元晦道:“这个我查过文书了,原本是有间草屋的,不过早在郝衡认亲的那年就卖给同村的人了。”

不太可能是在清河村,根据他们之前的推理,郝伯山在城内遇害的可能性比较大。

现在基本确定作案的是郝家内部人,如果是郝家人作案,除了家里,那最好的分尸地点会在哪?

裴霜与霍元晦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地方——郝家的酱料作坊。

可是没有正当理由,他们不能搜查。

“我有办法能查。”

霍元晦眯起眼:“准备夜探?”

裴霜微笑起来,眉宇一挑,伸出根手指晃了晃:“大人,春日美景正盛,不想去郊外踏青吗?”

他愣了下,随即展颜,点头道:“自然不好辜负韶光。”

——

次日,城郊。一辆马车缓慢行走着,小伍子坐在车辕上赶着车。

霍元晦身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襕衫,骑马跟在马车身侧。

郦凝枝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你们两个小鬼头,终于有空好好陪陪我和蕊娘了,这几月来每日都看不着人影。”

裴蕊娘怀里抱着黑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木耳的脊背,笑而不语。

郦凝枝挑开车帘,瞥见外面的人,身子往后贴着车壁,生怕挡到了裴霜视线:“葭葭,外头这景色真好啊,你快看看。”

裴霜侧首便见霍元晦策马徐行于车畔,他今日未戴冠,墨发以一根素白银簪松松绾着,衣袂恰被春风拂起,俊勉飘逸。

清溪潺潺,鸟啼阵阵,自有一番趣味。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远处的小屋上,那边炊烟袅袅

“景色是不错。”

郦凝枝见她真的夸起了景色,这丫头怎么不开窍?

难得让那小子换了身漂亮衣服,她是真不看啊!

郦凝枝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媚眼抛给瞎子看,关键是这小子也不争气,好不容易看着两个人关系缓和点了,不成天吵架了,两人的关系怎么还是没什么进展呢?

没用的东西!

“停,就这儿,景色不错。”裴霜利索跳下了车,吩咐小伍子把东西都办下来,她准备在这儿野炊。

马车刚停,木耳也一下跳出了车,肉垫踩在软软的草地上,新奇的感觉让它异常激动。

裴蕊娘款款从马车上下来,裴霜欣赏了下自家娘亲的动作,是真优雅。

她反正学不来。

木耳撒丫子在草地上狂奔,简直把这片都当成了它的领地。

裴霜眼见它就要跑没影,立马把它逮回了自己怀里。

“阿娘,郦姨,我去那边看看风景。”裴霜向霍元晦使了个眼色。

霍元晦摆好东西:“娘,我也去那边看看。”

“好好好,快去,跟着葭葭。”郦凝枝有些兴奋,她家臭小子终于要展开攻势了!

等两人都不见人影,郦凝枝向裴蕊娘挑眉:“蕊娘,我看这俩小的,有戏。”

有戏?

裴蕊娘淡笑不语,眼神飘向远方那座屋子,这俩孩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郦凝枝这么兴冲冲的,她也不好意思泼她冷水,她家那丫头现在是看不出来有戏的苗头,万一以后有呢?

暖阳正好,微风轻拂美人面,水流声配合着鸟鸣组成了大自然的乐章。

裴霜与霍元晦已经到了小屋旁边。

不错,这个小院,就是郝家的制酱作坊。作坊周围没什么人烟,酱料虽然味道很好,但制酱过程中的味道,并非一般人可以忍受。

从院门往里看,可以看到门口的空地上摆满了大酱缸,作坊里来来往往的工人不少。

霍元晦正准备问裴霜打算用什么办法进去查探时,看见她一直没放开怀里的猫,一个猜测在他脑海中形成。

“你不会是指望它吧?”霍元晦指着黑猫的脑袋。

裴霜一把拍开他的手:“放尊敬些,今儿它是猫大爷。”

“木耳啊,所谓养猫千日用猫一时,今日就当你报答我喂养之恩。进去之后千万要躲好。”她摸着它溜光水滑的毛发,从怀里摸出小鱼干,扔进了墙内,随后放开了木耳,木耳追着鱼干,一个跳跃就进了屋。

只见裴霜掸掸衣服,瞬间变脸,大声叫嚷起来:“哎呀,我们家小木耳呢?定是跑进这个作坊啦!”

霍元晦抱胸看着她演戏,倏地小腿被踹了一脚。

她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愣着了,赶紧演一演。

作坊里有人听见动静出来,霍元晦立马入戏——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戏精的一天

第36章

“霍大人,裴捕快,怎么是你们?”

出来的人正是郝仲海。

裴霜没有半分心虚,说起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与大人带着母亲出来游玩,不想家母心爱的小猫顽皮跳进了院中,不知郝二当家可否容我与大人进去寻一寻小猫?”

“这有何难,让里面人帮你们捉出来就是。”

“不不不,”裴霜连忙摆手,“我那小猫被我娘宠坏了,很是娇气怕生,若非熟悉的人碰它,它是要发脾气抓挠的,还是我们亲自去寻较为合适。”

霍元晦是真想为木耳喊冤,就欺负它不会说话吧。

虽然他们出现在这里有些巧,但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作坊之所以不让人靠近,是因为怕旁人偷配方,不过这两人属实是没什么偷配方的必要。

郝仲海很爽快地答应:“两位请吧,也可顺道看看我家这酱料作坊。”

“多谢二当家。”

其实郝仲海一直有将作坊规模扩大的想法,只是郝伯山觉得维持现状就很好,虽然不能赚更多钱,但胜在安稳。

郝仲海的想法虽好,然扩大规模就要招更多的人,需要更多的钱,而郝家资金并不是那么够。若是能搭上官府,打开销路,这银子不就不愁了吗?

郝仲海打着这个主意,热情地

介绍:“这边是做黄豆酱,磨豆子,调配方,那儿是发酵的地方。天气要是热,外头就是天然的发酵场。”

霍元晦认真听着。

裴霜进了门后左顾右盼,装模作样地开始叫:“木耳,小木耳啊,你跑哪里去了,我都要急死啦~”

木耳你可千万要躲好!

几人边走边看,来到了后门,小河潺潺,旁边停泊着几条小船,正有人提着桶将东西全都倒进了河里,随后拎着空桶回来。

“你站住。”那工人停住脚步,看见是二当家身边的客人喊他,想必是贵客,连忙不再动作。

霍元晦的脸色唰地就沉了下来:“他方才往河里倒的,是制酱的废弃物对吗?我记得后门那条河,与运河相连。你知道朝廷每年要花多少银子处理河道的淤堵吗?”

他目光冷冽,郝仲海心头颤了颤,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县尊大人恕罪!”

旁边工人也被吓得扔了桶,丝滑跪下。

郝仲海暗自后悔,倒污水其实不止他一家这么干,毕竟倒进河里,清理的银子就不用从他们自己的口袋掏,省钱省事,当初选这个地段也是看上后门有条河。

从来都是这样干的,一直没人管,可没人管不代表这事就是对的。

倒污水这事都成了家常便饭,以至于郝仲海没想起来这茬,这下被抓了个正着!

霍元晦还想再骂,裴霜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不要忘了今天的正事,并向某间屋子努了努下巴。

他只好暂压下心中怒意,指着刚才裴霜示意的那间屋子:“那间屋子是做什么的?”

“那间是做肉酱的。”郝仲海战战兢兢的,一直垂着头,生怕霍元晦再发怒。“旁边是熬肉酱的,肉酱的废弃物我们可没往河里倒,都是给了农家做堆肥。”

“我家猫儿最喜欢吃肉,说不定钻里面去了,二当家,我能进去找找吗?”裴霜礼貌询问。

郝仲海哪敢说不。

门打开,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巨大的案台,有一人宽,膀大腰圆的工人拿着剔骨刀,熟练地从猪腿上剔下肉来,剔完的骨头被到另一个工人的案上,第二个人用斩骨刀将筒骨砍成两半,扔进锅里熬汤。

腿肉则被细细切做臊子,烧灶的伙计往炉里添着柴,锅上咕噜噜地煮着肉,表面浮起一层厚厚的油,肉香味扑鼻。

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干着活。

“这剔肉的活计,还专门请人干,交给屠户做不就好了?”裴霜好奇问道。

郝仲海回答:“我们这肉酱用的都是猪腿肉,交给屠户做,怕有人动了歪心思,混点别的部位的肉进去极难分辨。”

“其他部位不行吗?”

“也行,不过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口感味道会差些。”郝仲海对于做出的东西品质要求很高,这也是郝家酱料卖得好的原因。

郝仲海随便找了个砍骨头的工人问:“有没有看见一只黑猫跑进来?”

他想要是找到了猫,哄得郦掌柜与裴蕊娘开心,霍元晦兴许就不计较他倒污水的事情了呢。

“没有。”那工人答,手上动作却没停,砍了一刀骨头应声而断,刀身闪着寒光。

那工人一刀一个,斩得十分利落。

裴霜注意到一个小细节,倏地问道:“你这把刀,看着很新啊,新换的?”

那工人见有人和他搭话,停下动作,拿着刀愣了下:“对,原来那把丢了,这把新的才换没几日。”

斩骨刀丢失?

这不得不让她想到肢解郝伯山的利器。

“还记得原来那把斩骨刀是什么时候丢的吗?”

那工人回答:“七八日前吧,我日日都要用这刀,那日上工就发现不见,怎么找也找不到,幸好遇上少东家,少东家仁善,没追究我的错,还给了银子让我重新去买一把。”

“哪位少东家?”

“二少东家。”

那就是郝衡了。

郝仲海眼神疑惑:“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二少东家说您每日要理会那么多事,这点儿小事儿就不必去烦扰您。”

这不算什么大事,郝仲海听过就算了。

裴霜巡查了一圈,差不多看完,才喊了声木耳的名字,黑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窝在墙角:“喵~”

她佯装快步,一把将猫捞到自己怀里:“可算抓到你这小家伙了。”

裴霜抱着猫心满意足地离开。

霍元晦背着手慢慢踱步,郝仲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二当家跟着我做什么?”

“这……污水的事……”郝仲海忐忑开口。

霍元晦冷着脸一拂袖:“明日去县衙交罚银,一百两。”

“多谢大人手下留情,交,一定交。”郝仲海恭敬地把人送走,擦了把不存在的虚汗,心头苦闷,他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得到了线索还有意外收获,裴霜点点木耳的脑袋,轻哄着:“回去给你加餐啊,足足的。”

霍元晦弯起唇:“我们木耳确实功劳不小,只是我怎么记得,某人前几天才说它太胖了,需要减肥。”

裴霜捂住木耳的耳朵:“什么话这是!我们木耳哪里胖,苗条着呢,定是有人眼瞎,咱们不听这些谣言。”

木耳大爷舔了舔自己的毛,又叫了一声,明显是附和裴霜的话。

本喵不胖!

霍元晦看着木耳那媲美石锁的体重,好吧,看在这小家伙今天立功的份上,他今日就眼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