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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北乡书院内,一名身着白色襕衫的学子带着书童,在那排石榴树下驻足良久。

围墙修缮工程已经暂停,只留下半截未完工的砖墙。

时值七月,尚未到石榴成熟的季节。树上稀稀落落地挂着几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子,大多青涩未熟,只在果蒂处泛着淡淡的红晕。

“看出什么玄机了吗?”霍元晦低声问道。

学子打扮的正是霍元晦,而他身边的书童自然是乔装后的裴霜。

裴霜摇摇头,指向从院门数来的第四棵石榴树:“这棵,还有旁边两棵,明显比其他树粗壮。尤其是这棵,不仅树干更粗,结的果子也更大更红。”

由于两起案件都已定性为意外,二人不便以官府身份继续调查,只得换上这身装扮。霍元晦本就一身书卷气,混在学子中毫无违和感。

“霍兄?”身后传来穆峰迟疑的呼唤。

霍元晦转身拱手:“穆兄。”

“果真是你!还有裴娘——”

“嘘!”裴霜及时拦住这傻子,大嗓门可别把他们给暴露了。

幸好穆峰不是傻到底的傻子,见他们这般打扮,立刻会意地压低声音:“两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他热情自荐。

裴霜婉拒:“暂时没有。”

穆峰见到霍元晦格外兴奋,自顾自说道:“霍兄,我前日得了幅道远先生的摹本,那梅花画得极有神韵,可否赏脸一观?”

裴霜挑眉:“不会是南州先生的摹本吧?”

“正是,”穆峰骄傲地说,“我可是花了一百两银子才抢到了那幅《寒梅淋雪》。”说着就拉着霍元晦要去看画,霍元晦实在推辞不过。

裴霜跟在后面忍俊不禁,感情这书院修缮最大赞助商是穆峰呀。

到了寝房,穆峰神秘兮兮地关紧房门。正在伏案抄书的翁奕抬头:“穆兄这是作甚?”

“我们要赏画,须得谨慎些。”

“赏画何须如此戒备?”

“你有所不知,这画抢手得很,若被人瞧见偷了去可如何是好?”

“那我先回避。”翁奕放下笔就打算出门避嫌。

穆峰:“不必不必,我信得过你。一起来赏画吧。”

只见穆峰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打开后又取出一个长匣子,再掀开匣盖才露出装画的长盒。盒上“寒梅淋雪”四字笔走龙蛇,一看便知是霍元晦的字。

裴霜凑近霍元晦耳边低语:“怎么连画盒都配得这般讲究?”

“书画铺掌柜的主意,说是包装精美能卖更高价钱。”霍元晦无奈道。

这掌柜倒也没骗人,一幅画卖到百两银子,确实价格不菲。

穆峰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在书案上展开,口中不住赞叹。翁奕也是初次得见此画,眼中满是惊艳。

“南州先生临摹得当真精妙。”他平日靠为书画铺抄书贴补家用,对南州先生早有耳闻,“旁人仿画只得其形,南州先生笔下却尽显道远先生梅中傲骨。诸位请看此处,雪压枝头,却仍傲然绽放。”

霍元晦投去赞赏的目光:“翁兄好眼力。”

“即便不说是临摹道远先生,此画也称得上上乘之作。”翁奕感慨,“可惜在下囊中羞涩,否则定要买一幅悬于家中。”

穆峰接话:“那你可要失望了。书画铺掌柜说,南州先生先前卖画是为生计所迫,往后不会再卖了。”

翁奕叹了声可惜,却也更加敬佩:“富贵不移,南州先生当真气节高洁。”

裴霜听着二人这番吹捧,几乎要怀疑他们是否知晓南州先生就是眼前的霍元晦,故意在此阿谀奉承。

这夸赞之词,着实有些夸张了。

赏画间,穆峰换了位置,霍元晦不得不后退一步,不慎撞到身旁的翁奕。

翁奕吃痛,捂着左肩轻呼:“嘶——”

“对不住。”霍元晦连忙致歉,伸手欲查看,“伤处可要紧?”

“无碍。”翁奕退后一步,躲过他的触碰。

霍元晦坚持道:“当真无碍?我略通医术,不妨解开衣衫让我看看。”方才那一下撞得不轻,若正对伤口,恐有撕裂之虞。

翁奕再次婉拒:“真的不必,并无大碍。”

见他如此坚持,霍元晦也不便勉强,只嘱咐道:“若有不适,可告知穆兄让他来寻我。”

翁奕轻轻点头,目光却始终避开二人。

穆峰拉着霍元晦滔滔不绝地品评画作,裴霜在一旁听得暗自咋舌,这人哪来这么多溢美之词。

她对赏画兴致缺缺,索性踱到窗边远眺。这间寝房紧邻围墙,从窗口望去,恰好能将院墙边的石榴树尽收眼底,尤其是正对着那棵最大的石榴树。

这一望,还真让她看出了些蹊跷。第四棵石榴树周围的泥土颜色,似乎与别处略有不同。

为验证这个发现,她快步走出房门,绕着第四棵石榴树仔细查看。她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黄土,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里的土壤确实与众不同。

由于围墙正在施工,石榴树下都覆着一层灰白的尘土,唯独这处的灰土较薄。这个细节若非远观,反而容易被忽略。

霍元晦摆脱了穆峰追出来问道:“发现什么了?”

裴霜用脚尖点了点地面:“这里的土被人翻动过。”

“你怀疑下面埋了东西?”

“很有可能。”裴霜笃定道,“有人在这里藏了东西,所以才千方百计阻止移栽。”

霍元晦叹道:“要挖开查验,书院的人怕是不会答应。若是挖不出什么,你可知道后果?”

裴霜才不管这些:“总不能放着线索不管。程掌院那边,你去想办法。”

她这意思是一定要挖,霍元晦无奈一笑,就知道拦不住她。

裴霜本想找几个工人帮忙,可工匠们一听要挖石榴树下的土,纷纷推辞。无奈之下,她只好借了把铁锹,特意选在学子们上课的时辰动手。

谁知刚挖出个小坑,就被一个眼尖的学子发现了。那人当即冲出课堂大喊:“住手!你在对灵树做什么?!”

裴霜头也不抬,只给霍元晦递了个眼色:拦住他。手上的铁锹却一刻不停地继续挖掘。

霍元晦:我尽力!

“你们是何人?竟敢擅动我北乡书院的灵树!”为首的耿暨厉声喝道。

霍元晦正色道:“诸位稍安勿躁,官府办案……”

“官府早已答应不

移栽树,你们这又是在做什么?!鬼鬼祟祟毁我书院风水,还不速速住手!”耿暨不依不饶。

“住手,出去!”

然而事态发展远超预期,随着那名学子的呼喊,更多学子蜂拥而出,霍元晦单枪匹马根本拦阻不住。

裴霜充耳不闻,手中铁锹翻飞,泥土四溅。一时间,飞扬的尘土与学子们的叫嚷声交织成一片混乱。

“本官乃通州通判,”霍元晦不得已亮明身份,“此树下或有线索,关乎近日两桩命案。”

通判身份让骚动稍缓,但耿暨仍不服气:“树下能有什么?若因此再惹祸端,谁来担责?”

穆峰认出挖土的人是裴霜和霍元晦,有心相帮:“说不定真能挖到什么呢。”

庄夫子却皱眉道:“通判大人既已应允暂缓移栽,如今出尔反尔,恐有不妥。”

裴霜仍尽力挖着。

“诸位真要妨碍公务吗?”霍元晦拿出为官的气势,心里却想着,可要快点挖到东西,他唬不住多久。

就在群情激愤、学子们即将冲破阻拦之际,裴霜抹了把额间汗水,突然高声道:“找到了!”

霍元晦回身相望,两人目光相接。她得意地挑了挑眉,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在约一尺深的土层中,赫然现出一个黑黝黝的盒子。裴霜用铁锹轻叩盒面,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应该是个铜盒。”

她利落地挖开四周泥土,蹲身将铜盒取出。盒子约莫书本大小,表面覆着一层铜绿,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

穆峰惊呼:“还真有东西啊!”

大家议论开:“真有个盒子,怎么回事?”

“谁往灵树下埋的呀?”

“埋盒子做什么?里面放了什么呀?”大家都好奇。

裴霜清理干净盒子表面,盒子表面有点点绿色的铜锈,从锈迹的情况来看,这个盒子埋在地下应该有一两个月了。

她指尖发力,咔嗒一声脆响,铜锁应声而断。盒内整齐摆放着一方束发巾、一绺红绳系着的青丝,以及一块木牌。

木牌背面刻着奇怪的符咒,反过来正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华浩荣。

裴霜:“这是什么仪式吗?”

“埋名术。”霍元晦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眉头紧锁,“一种古老的术法。将姓名木牌、束发巾与头发埋于树下,据说可助仕途顺遂。因这三物皆属木,若八字合木,效果更佳。”

裴霜嗤之以鼻:“这种无稽之谈也有人信?”

她继续往旁边挖,直觉告诉她,或许不止一个。

果然,她陆续又挖到了两个。

烈日高悬,裴霜汗如雨下,却一点儿不觉得累,只有对案子线索的兴奋。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程掌院的,他驱散了看热闹的学子,看着那三个铜盒也皱起眉。

另外两个盒中,赫然写着“纪高彬”与“耿暨”的名字。

裴霜当即把耿暨叫来问话,她把铜盒里的东西摊开在他面前:“你带头阻挠移栽,就是因为在树下埋了这东西吧?”

耿暨浑身发抖,虽未作答,但那惊恐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裴霜指尖轻叩铜盒,冷声道:“你的这个铜盒锈迹最重,显然埋得最早。华浩荣和纪高彬的,是你帮他们埋的吧?说!”

耿暨浑身发抖,面如土色。他深知本朝严禁巫蛊之术,自己已然犯下大忌:“是……是我告诉他们这个法子,但不是我要说的,是他们逼我的,真的是他们逼我的……我是不得已。”

他结结巴巴地交代,自己是在一本古籍上偶然看到这种“埋名术”。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着能考进甲班就好。

去年入学后,他就偷偷将东西埋在了石榴树下。

“没想到……竟真有些效用……”耿暨声音越来越小,“我从丁班一路考到了丙班……”

华浩荣和纪高彬觉得奇怪,他们明明都不怎么学习,耿暨为什么会每次都进步,便威逼他说出秘密。耿暨不敢违抗,只得和盘托出。

华、纪二人也没有揭发他,反而还让他帮忙再埋两个,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成绩好呢,尤其华浩荣还有考入甲班的压力。

裴霜目光如电,厉声追问:“此事可还有旁人知晓?”

耿暨慌忙摆手,额上冷汗涔涔:“绝无他人知晓!此事隐秘,就连贴身书童都不曾告诉。”

裴霜唇角微扬,眼中寒光乍现:“哦?可埋铜盒的人,如今已死了两个……”她俯身逼近,一字一顿道:“你说,下一个会轮到谁呢?”

扑通一声,耿暨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面如死灰:“捕快大人救命!我、我不想死啊!”他浑身抖若筛糠,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作者有话说:耿暨会嘎吗?[墨镜]

第72章

“一点都不禁吓,胆子也太小了。”裴霜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不以为然地评价道。

霍元晦摇头轻笑:“他不过是个书生,生死关头,又有几人能镇定自若?”

二人已将耿暨审问得明明白白,除了供出些与华、纪二人欺凌同窗的劣迹外,再无其他有用线索。

气得程掌院又加重处罚,只是不敢再关禁闭,改为在房中禁足,继续抄写《论语》。

送二人离开时,程掌院愁眉不展:“真是劳烦大人了。”这一连串的变故,让他不禁怀疑书院是否冲撞了太岁,盘算着要请位高人来驱邪避煞。

书院门口,工人们正忙着回填裴霜挖开的土坑,这棵石榴树埋在地下的根系十分粗壮,裴霜突然叫停了填土的工人。

“程掌院,敢问这一排石榴树都是同一年栽种的吧?”

程掌院点头:“正是,八年前一同种下的。”

“品种可有差异?”

“都是同一批采购的,自然是一个品种。”

裴霜眉头紧锁:“不对。同样的品种,同样的生长环境,不该有如此悬殊的差异,这其中必有蹊跷。”

程掌院满脸困惑:“还有问题?不是已经挖出铜盒了吗?”

“是挖出了铜盒,但理由不够充分。”若说有人为阻止移栽不惜杀人,耿暨埋铜盒的罪过与之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他没必要铤而走险。

霍元晦会意:“你是说树下还藏着其他东西?”

她摩挲着下巴,想起酒师父曾说过的一句戏言,倏地抬头。

“不错,恐怕得把这棵石榴树连根挖起。”裴霜指向眼前的树木,枝头的石榴比前几日更加鲜红了。

霍元晦斩钉截铁:“那就,挖吧。”

程掌院还想劝阻:“霍通判,这……”

霍元晦大手一挥,不容置疑:“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

裴霜粲然一笑,兴冲冲地准备大干一场。这活儿一个人可干不来,她当即回衙门召来方扬、曹虎相助。几个热心的工人见状,也主动加入挖树的行列。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又向下挖了一尺有余。当石榴树的根系完全暴露时,一个工人吓得扔掉了铁锹。

盘根错节的树根间,赫然缠绕着一具森森白骨,根须与骸骨早已纠缠难分。

裴霜拄着铁锹,目光幽深。这才是幕后之人真正想要掩盖的秘密。

挖出骸骨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不仅在北乡书院掀起轩然大波,更震动了整个通州城。

这已非意外二字可以搪塞,明晃晃就是谋杀。

事态重大,连段展源都坐不住了,与薛迈一同亲临北乡书院。

众人赶到时,裴霜正指挥衙役小心翼翼地起出骸骨。

“裴捕快,”段展源难掩惊诧,“你是如何断定树下埋有尸骨的?”

裴霜指向那排石榴树:“大人请看,这一排树木中,这棵与相邻两棵明显比其他茂盛,尤以第四棵为甚。既然地表环境无异,差异必在地下。”她顿了顿,“而尸体,恰是树木最好的养料。”

“尸体……能作肥料?”段展源面露惊疑,此观点闻所未闻。

裴霜不便详述,只简单解释道:“其实细心观察便会发现,乱葬岗周边的树木往往格外葱郁,就如家中茅厕旁的草木也总比别处茂盛。”

段展源勉强听懂了,薛迈似懂非懂点头,但望向裴霜的眼神已不似初见时那般轻蔑。

尸骨被妥善运回衙门殓房。裴霜穿戴齐整开始验尸,由于尸体已完全白骨化,除却泥土的腥气,倒没有其他难闻气味。

段展源与薛迈也前来旁观,霍元晦则在一旁执笔记录。

“死者男性,应当已去世五年以上,更精确的时间难以判断。”裴霜解释道。毕

竟只剩骨骼,能获取的信息实在有限。

“头骨发育完全,骨缝闭合,眼眶骨无明显凹陷,死亡时年龄约在三十五至四十岁之间。”她自上而下仔细检查,“部分牙齿脱落,但无法确定是生前还是死后所致。”

当检查到胸部时,她指着第三与第四根肋骨间的划痕道:“致命伤在此,有明显利器刺入的痕迹。”

裴霜轻抚肋骨上的伤痕,发现两侧均有损伤。她伸出两指比划着凶器刺入的角度:“伤口较宽,两侧皆有,凶器可能是剪刀。从角度判断,凶手身高应略高于死者。”

“右手小指指骨缺失。”

霍元晦提出疑问:“可是起尸时不慎遗失?”

她摇头,指着断指出的截面道:“截面有增生迹象,且颜色较深,应是生前旧伤。中指骨节微有变形,显示死者常年执笔。”

段展源惊叹不已:“仅凭骸骨竟能看出这么多?”他办案多年,深知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也未必有此能耐。

薛迈却冷哼道:“也不知是否准确,可别是信口胡说!”

裴霜一边摘面巾手套,一边往薛迈身边走,她才验过尸,身上有脏污,薛迈不由得连连后退。

裴霜见达到了惊吓的目的,转身去洗手,铜盆里泡了霍元晦早就准备好的生姜喝白术。

“准不准的,您尽管查一查北乡书院八年间,有没有失踪过一位,身高七尺,右手小指缺失,体型微胖,年龄三十五到四十的一位夫子。”她用布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嘴角噙着得意的笑。

这般嚣张的态度让薛迈愈发气恼。他刚要发作,段展源适时开口:“薛州判还不去查?”

“是,下官这就去。”薛迈强压怒火,悻悻离去。

“裴捕快,你莫要与薛州判一般见识,他这人就是性子耿直了些,实则最是好相处。”段展源深谙御下之道,言语间已将两边安抚得妥帖。

裴霜低垂眼帘,唇角微扬:“我怎么敢与薛州判置气,您多虑了。”

见裴霜这般应答,段展源捋着胡须满意离去:“这案子就交给你们了,好好查。”案情既已明朗,这位知府大人照例当起了甩手掌柜。

薛迈携着卷宗回来时,铁青的脸色已缓和几分。他将一册泛黄的案卷往案上一搁,问道:“你如何断定死者就是书院夫子?”

裴霜眉梢轻挑,摊开素手:“确定身份了?是谁?”

薛迈虽不情愿,却不得不将案卷递过。到底是靠人家验尸得的线索,这点气度他还有。

案卷中记载的是一桩失踪案,失踪人名叫屠学海,八年前失踪的,时年三十八岁,是北乡书院的一名教策论的夫子,当时报案的是这位夫子的儿子屠明,明确记载过他右手小指骨缺失。

“应该就是他了。”裴霜唇角微弯,转头对霍元晦道,“走吧,去问问程掌院。”

薛迈横跨一步拦住去路:“且慢,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裴霜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屡次对她态度不好,还当她会以德报怨吗?

她双手抱臂,阴阳怪气道:“哟,薛州判这般厉害,还需要我来解惑呀?”

薛迈知晓是自己之前对她有所轻视,她心里不快也是应该的,于是他拱手道:“之前多有得罪,还望裴捕快告知缘由。”

裴霜眉梢一挑,与霍元晦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惊讶。

没成想这位固执的州判竟能放下身段,能屈能伸,不算太固执。

心中郁气顿消,裴霜朗声解释:“道理简单。尸骨既在书院发现,埋藏之深显见是当年植树时所为。死者年长,手部又有明显残缺,只可能是夫子。至于体型可以从骨架大小看出来,这个并不是很准,我只是基于经验判断。”

薛迈听着这番剖析,眼中渐渐浮现赞赏之色。这小娘子推断严谨,条理分明,确非浪得虚名。看来坊间盛传的女神捕之说,倒有几分真才实学。

裴霜不知薛迈心中已经掀起轩然大波,一心只放在案子上。

程掌院得知骸骨的身份居然是屠学海之时,惊讶地叫了出声。

当即跑去看了尸骨,待见到那缺失的小指时,程掌院不禁老泪纵横,昔日的好友已经不在,只留下这森森白骨。

“是他,当真是他……”程掌院伏在尸骨上恸哭,苍老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白骨,“学海啊,我们都当你远走他乡,谁曾想你早已魂归天外。”

霍元晦轻声安慰,待老人情绪稍定,方温声问道:“您方才说屠夫子远走他乡,此话怎讲?”

程掌院拭去泪水,缓缓道来。原来当年他与屠学海、庄实皆是科举舞弊案的受害者。庄实腿上的伤,屠学海缺失的小指,都是那场浩劫留下的印记。

幸而霍道远创办北乡书院,他们这些身体残缺之人才得了容身之所,能在书院教书育人,他们的日子也就从此迎来新生。

“学海是我们中最出色的夫子。”老人眼中泛起追忆之色,“经他点拨的学子,多有建树。”可正因他全心扑在教学上,却疏忽了家中独子屠明的管教。

屠夫人早逝,留下个不成器的儿子。那屠明不仅未能继承父亲才学,连北乡书院的门槛都迈不进,反倒染上赌瘾。

起初瞒得严实,屠学海又常住书院,竟未察觉异样。待到赌坊的人找上门来,家中积蓄早已输得精光。

屠学海到处借钱勉强还清了债务,屠明被他打得半死,关在家中安分了几个月,后来在学院中找了个差事给他做。

本以为屠明会就此改过自新,只是染上赌瘾的,哪有那么容易戒,屠明再次去赌,又输了一百两。

只是这次屠学海却再拿不出钱了,任屠明哭闹也无用,就在赌坊逼债说不给钱就砍屠明手指前夕,屠学海失踪了。

“那逆子竟去衙门报案,说父亲躲债。”程掌院冷笑,“衙役们心知肚明,草草定了个失踪了事。”后来屠明真被砍了手指,屠学海也未曾现身。

众人只道是屠夫子对儿子彻底死心,这才悄然离去。谁又能想到,他早已遭人毒手,长眠在这书院地下。

“屠明当年在书院做什么差事?”

程掌院:“也就烧水砍柴,搬搬抬抬,做些杂事。”

“那会儿正值种树期间?”

程掌院回忆了下,点头:“是。”

那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屠明了。

只是这屠明输光了全部的家产,又被砍了手指,祖宅已经变卖,如今八年过去了,人不知还在不在通州,找起来还需些时日。

就在衙役紧锣密鼓地找屠明时,又传来噩耗,耿暨死了,这次是溺水,就在书院后的池塘里——

作者有话说:这下有两位尸兄了

第73章

是被一个晨间洗衣的妇人发现的。那妇人抱着木盆去洗衣,哪知才将衣服浸入水中,就看见池塘上飘着个白影,天还是蒙蒙亮,她还以为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吓得衣服就不要了,一路嚷着跑回了家中。

书院里有被她吵醒的学子出来一看,认出水中飘着的人穿着的是书院的襕衫,这才七手八脚地把人捞上来,捞上来后才辨认出是耿暨。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灵树之说本是为阻止移栽而编造的传言,如今树下骸骨已现,为何还有人丧命?

难道不是因为灵树,而是因为树下铜盒邪术的反

噬?

这个猜测在书院内不胫而走,学子们暗自庆幸自己不曾知晓此法,逃过一劫。

听闻耿暨死讯,裴霜不禁陷入自我怀疑:“难道我们想错了?这根本就是两件事,树下骸骨与近期事件本无关联?”

若屠学海一案凶手是其子屠明,就不存在什么阻止移栽的幕后黑手,最近的案子只是单纯针对这几人。

可为何偏偏是这几人呢?

“别钻牛角尖,”霍元晦轻声安慰,“看过尸体再说。”

耿暨的尸体自捞上来之后就没有移动,湿哒哒地放在池塘边,泡了一夜尸体被泡得有些发白。

池塘其实并不是很深,旁边不远处也有农舍,平时多是妇人浣洗衣物的地方,与水相接的地方随意放了几块碎石板,并没有正经的台阶。

裴霜检查后,发现他后脑有肿块,应该是落水后后脑磕在了水下的石头中,导致昏迷,所以才无法呼救。

尸体腹部,肺部,鼻腔处均有积水,确实是溺水身亡。

“看来又是意外?”方扬话音刚落,就对上裴霜看傻子般的眼神,连忙改口:“当然不可能是意外。”

接连三起意外,任谁也不会相信这等巧合。

裴霜在池边洗净双手,环顾四周。脚下碎石板虽不规则,却也足够稳固,不至于轻易失足。

正沉思间,庄实一瘸一拐地走来,他轻声唤她:“裴捕快,程掌院有请,耿暨的遗书找到了,不必查了,他是自杀。”

“遗书在哪?”

“在掌院手中。而且……”庄实欲言又止,“遗书中还交代了些别的事。”

“何事?”

庄实夫子顿了顿,没有明说:“您去了就知道。”

几人随他前往拜见程掌院。老人手持数页纸张,神情悲戚,连连叹息。“看看吧,这是耿暨的遗书。”程掌院将纸张递来。

裴霜接过,指尖传来异样的触感,这纸张似乎过于单薄。然而上面的字迹却异常清晰。

只是这遗书的内容却令他们大吃一惊,耿暨在遗书中承认华、纪二人都是他所害,皆因无法忍受他们对他的欺辱。

原来他们三人虽常在一起厮混,但因为耿暨家世比他们二人略差,时常遭受另外两人的奚落与轻蔑。日积月累的羞辱在他心中酿成毒酒,终于促使他精心策划了这场复仇。

华浩荣死的那晚,他特意买通了妙儿,让纪高彬醉酒晚归,确保自己行动时无人打扰。

他谎称铜盒之事未了,诱使华浩荣在房中苦等。待夜深人静,耿暨敲开他的寝房门,装作闲聊在茶水中下了迷药,华浩荣轻易就被他迷晕。

然后就将华浩荣吊上房梁,又洗干净了带迷药的茶杯,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对付纪高彬时,他更是机关算尽。纪高彬被罚关禁闭,本仗着家中势力认为程掌院不会拿他怎么办,岂料程掌院这次是真动了肝火。耿暨便趁此时哄骗他,说他有办法让程掌院消气。

那纪高彬素来狂妄,不疑有诈,竟真从窗口爬出,走到了耿暨早为他设好的陷阱之中。

天夜色如墨,耿暨故意不带灯笼。但他清楚的知道哪里有削尖的竹刺,趁纪高彬不备从背后推了他一把,纪高彬当场被竹刺捅了个对穿,一命呜呼。

他做的实在谨慎,以至于找不到谋杀的证据。

至于灵树之说,原是他顺水推舟之计。耿暨担心铜盒之事被发现,苦于没有机会挖出,正好借命案散布移栽招祸的谣言,一举两得。

他本打算伺机取回铜盒,不料却被裴霜抢先发现,铜盒之事暴露,更有骸骨在石榴树下,恐惧日夜啃噬着他的心智。

华、纪二人的冤魂更频频入梦纠缠。最终,在良知的煎熬下,他选择以死谢罪。于是决定自杀。

耿暨在遗书中字字泣血,恳切忏悔,愿以一己之死终结此事,后果也由他一力承担,不要牵连他的家人。

“这遗书写得倒是情真意切。”霍元晦指尖轻抚纸页评价道。

裴霜揉捏着纸张一角,问:“遗书在何处发现的?”

“就在房中桌案上。”程掌院引他们看向书案,叹息道,“自将他禁足后,我便让他同屋的学子搬出,只留他一人。哎,想来是他孤身一人,顿觉生活无望,又受良心谴责,这才寻了短见。”

这间房就是耿暨的寝房,裴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裴霜目光扫过这间寝房。书案上《论语》端放正中,未抄完的宣纸压着砚台边缘。

干涸的墨迹凝在砚心,狼毫笔静静搁在青玉笔架上,笔洗中的浊水映着窗户投下的菱花光影。

裴霜对比了遗书与抄写上的字迹,确实一样,遗书上的字就是耿暨的。

她随即让人去寻妙儿对质,妙儿已经回了问花阁,妙儿听闻耿暨死讯时还怔忡许久。她很识时务,想着耿暨已死也就没有什么撒谎的必要,就全都交代了。

妙儿是人证,遗书是物证,铁证如山,这桩悬案竟就这般突兀地了结。

裴霜执笔悬在案卷上方,笔尖的墨汁将落未落。她左手支着下巴,青丝从指缝间漏下几缕,右手握着的笔杆时不时轻点脸颊。眉头越蹙越紧,她突然烦躁地抓了抓发髻,将纸笔往案上一扔。

霍元晦踏进书房时,正瞧见这一幕。平日里英姿飒爽的女捕快此刻鼓着腮帮,朱唇微撅,与案卷较劲的模样透着几分稚气。

他不由驻足门边,目光在她蹙起的眉心和微微泛红的耳尖流连,竟舍不得打破这难得的画面。

只是他这念想没成,书案上的人已经注意到他了。

“杵在门口做什么?”裴霜头也不抬,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倒不是针对他,只是因为书案上的东西。

霍元晦唇角微扬,信步上前替她整理散乱的纸笔:“若实在写不出,迟些交也无妨。”他指尖拂过她搁在案上的毛笔,笔杆上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段知府一直催着快点结案,裴霜却已经拖了几日。

她懒洋洋地掀起眼帘,整个人几乎趴在案上:“谁说写不出了?”尾音拖得绵长,“你难道不知我在想什么?”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他们本该心有灵犀。不过她此时还未察觉,这是多么亲昵的语气。

霍元晦凝视着她开合的唇瓣,眼底泛起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色:“自然知道。”他声音低沉,“你在想此案尚未了结。”

她缓缓坐起身,手照例撑着下巴,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就知道你知道。”

她只顾着为这份默契欣喜,全然不觉自己眼波流转间有多动人。

霍元晦喉结微动,压下心中燥意:“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可是有新线索?”她眸子骤然亮起。

“不是耿暨他们的案子,”霍元晦轻摇头,见她眸光一黯,他话锋一转,“屠明找到了。”

裴霜眼里重燃喜悦,立马跳起来,藏青色差役服在案边旋开弧线:“走!”

找到屠明实属机缘巧合。自赌输家产后,这个败家子也曾动过离乡的念头。可转念一想,离了这生于斯长于斯的通州城,他还能去哪儿?终究是没舍得走。

断指之后,赌坊见他再榨不出油水,便将他拒之门外。倒是因祸得福,彻底绝了赌瘾。

这些年来,他混迹于乞丐堆里,靠着残羹冷炙度日。前几日天灾,州府在城门口设粥棚施济,屠明自然不会错过这口热粥。

他手有残疾,且城中认得他的人不少,很快被衙役发现身份,带回了州府。

裴霜还没进门,就看见李天常趾高气扬地走出来,得意得朝她努努嘴:“裴捕快辛苦多日没寻着的人,倒叫李某捡了个现成,实在过意不去。”

话虽客气,眉梢眼角却写满了挑衅。

裴霜掏了掏耳朵,权当是只烦人的苍蝇嗡嗡叫。

正要绕过他,霍元晦已先一步开口:“李捕头若无事便请回避,本官要问案。”

李天常顿时蔫了气势,他能倚老卖老口头“欺负”下裴霜,却不敢和霍元晦这个实权通判面前造次。

望着李天常灰溜溜退下的背影,裴霜暗自腹诽:还是当官威风。若女子也能入仕,她定要当个比霍元晦更大的官。

不过这念头也就在心里过过瘾罢了。

洗净更衣后的屠明正狼吞虎咽地扒着饭菜。八年的风餐露宿,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松垮的旧衣挂在嶙峋的骨架上,颧骨高高突起,活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叟。

右手仅剩的三根手指使不利筷子,索性弃了筷子直接

抓食,可见这些年没少吃苦头。

“饿死鬼投胎么?慢些吃!”方扬忍不住呵斥。

话虽如此,众人眼中并无怜悯,赌徒原不值得同情。

屠明闻言一哆嗦,真的放慢了速度,倒不是惧怕方扬,而是对他那身差服本能地畏惧。

待瞥见霍元晦的青袍官服下摆,更是吓得扔了吃食,扑通跪地:“小人拜见大人!”

“待会儿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有隐瞒……”

“不敢隐瞒!绝不敢隐瞒!”屠明连连叩首,额头撞得青砖咚咚响。

裴霜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屠明:“想来你已经知道了令尊的死讯。”

屠明抬起那张布满风霜的脸,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滚落:“我……我以为爹他是厌弃了我才离家出走,没想到竟是被人害了……求大人为我爹做主啊!”

裴霜冷眼看着他的眼泪,心中毫无波澜。生前不知尽孝,死后哭得再伤心,谁知道是不是装模作样?

“闭嘴,别嚎!”她厉声喝道。

屠明立刻噤若寒蝉,瑟缩着低下头。

这般胆小?裴霜眯起眼睛,忽然计上心头。她猛地一拍桌案,声音陡然提高:“屠明!你以为装模作样喊冤,就能掩盖你弑父的罪行吗?还不从实招来!”

“大人明鉴啊!”屠明惊恐地抬起头,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自己的亲生父亲啊!”

裴霜冷笑一声,步步紧逼:“八年前的那个晚上,你向父亲索要赌资不成,恼羞成怒用菜刀砍死了他。”

“正巧书院在种石榴树,你就趁着夜色将尸体埋在了树下。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早被邻人看在眼里!”

她每说一句,屠明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你怎么也想不到吧,八年后令尊的尸骨会重现天日,不知午夜梦回,他可有找你索命呐。”

裴霜一口气说完,屠明被吓了个肝胆俱裂,在乞丐堆里摸爬滚打这些年,他太清楚官府的手段了,破不了的案子,随便找个替死鬼是常有的事。

屠明生怕刚才吃的饭成了断头饭,拼命磕头,额上很快见了血:“不,不!冤枉啊大人!”

“我……我就是再混蛋,也不可能杀害亲生父亲啊!那个所谓的邻人在哪?我要和他对质!大人明察,小人真的没有弑父啊!”

霍元晦冷眼旁观,朝裴霜微微摇头,此人绝非凶手。

裴霜心下了然。方才她故意说错凶器,若屠明真是凶手,定会察觉其中破绽。

可看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显然连这点心机都没有。

裴霜佯装严肃:“你可有证据自证清白?”

屠明急得直搓残缺的右手:“大人明鉴!当时我全指望父亲借钱还债,怎会害他?他若死了,我的赌债……”说着露出断指处,“您看,这就是我欠债不还的下场,差点要了我的命啊!”

“倒也有理。”裴霜故作认同地点头。

霍元晦垂眸掩去笑意,这丫头又在耍花招。

她继续问:“那你可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令尊时,他可说过要去何处?”

屠明突然激动起来:“爹说要去找庄夫子借钱!对,就是庄实!他去了就再没回来,定是那庄实害了我爹!”——

作者有话说:可以开始猜凶手了

第74章

庄实独居书院多年,裴霜二人去找他的时候正巧他不在。

程掌院捋须道:“庄夫子去城西看书了,需要落日时分才能回来,两位可是有急事?老夫可差人去寻。”

裴霜奇怪:“看书?”

程掌院笑着解释:“城西吴员外家藏有许多孤本,孤本难得吴员外始终不肯割爱,却允庄实每月逢十去看三日,每月这几日我都是不给他排课的。”

“庄夫子真是爱书之人。”

“是呀,他这么多年一直爱书如命,当年甚至节衣缩食只为买一册《岁华录》。”

霍元晦:“可是蜀中费公所著那本?”

“正是,庄实少时曾读过此书,对书中蜀中风土人情颇为向往,立志此生定要去一次,只是后来他的腿……腿伤后不便远行。”程掌院叹了口气,“他说不能亲身去往,读一读书也可慰藉。于是《岁华录》出现的时候怎么样也要买下来。”

“何时买的书?”

“有个小二十年了吧。记不大清了,早些年找他借,他还肯拿出来,后来却是一眼也不肯给我们看了,把那书看得和眼珠子似的。”程掌院当个趣事给他们讲。

霍元晦轻笑:“庄夫子买书时费公还在世,自十年前费公去世后,他的书价值翻了十倍都不止,不舍得也是正常。”

程掌院:“欸,庄实是真正爱书之人,这些年无妻无子,积蓄尽数用来买书了,不论是十两银还是百两银,只要他真喜欢,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霍元晦:“是某狭隘了。”

裴霜忽问:“庄夫子如此真是难得,这些年他就一直没动过成家的念头?”

程掌院沉吟道:“那也不是一个没有,我记得大约七八年前,有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不知为何,后来还是没成,那女子嫁给了旁人。从此后他便再不贪恋情爱,立誓此生不娶。”

说罢,程掌院觉察出了不对:“二位为何突然对庄实的事这般上心?”

裴霜与霍元晦交换了个眼神,她直言道:“实不相瞒,屠明已经找到。据他供述,屠学海生前最后去见的人正是庄夫子。”

“你们怀疑是庄实杀了学海?”程掌院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茶盏,“绝无可能!学海对庄实有救命之恩啊!他怎么可能害他的救命恩人呢!!”

“救命之恩?”裴霜瞳孔微缩,这个转折确实出乎意料。

程掌院平复了下情绪,缓缓道出一段往事。三十年前北乡书院未建之时,他们这些科举舞弊案的受害者遭受了非人折磨。

庄实更是被打断腿,官官相护,申冤无门,他万念俱灰之下,竟然生出了轻生的念头,投水自尽,是屠学海不顾危险将他救起。

“庄实高烧三日不退,学海日夜守候,典当家财为他求医问药。”程掌院声音哽咽,“待他病愈,学海又日日开解,这才让他重拾生机。后来霍道远大人为我们平反,二人便一同入了书院。”

他们关系最是要好。屠明第一次的赌债,庄实更是倾尽家产借给了屠学海。

“他在得知学海死讯之时,还痛哭了一番。这样重情重义之人,怎么可能杀害恩人呢?”程掌院声声质问。

裴霜若有所思。原本简单的同僚关系,突然变成了生死之交,案情顿时复杂起来。

不多时,庄实匆匆赶回,进门时还带着几分不悦:“掌院,我正看到兴起,您……”

口中的话在看到裴霜与霍元晦时止住了,他躬身行礼:“见过通判大人。”

裴霜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了屠明已找到之事,问他:“他说屠学海死前最后去见的人是你。”

“确有此事。”庄实痛快承认,“那日学海来找我借钱,可早在第一次我就把所有的积蓄都借给了他,还哪有钱可借呀。屠兄借不到也就离开了,我哪知他已被人谋害。”

庄实面露痛色,忽而又激动起来:“定是屠明那孽障诬陷!之前学海不肯拿钱给他,他便对他拳打脚踢,学海身上时有伤口,这般丧尽天良之人,弑父有何稀奇?大人明鉴啊!”

程掌院证明庄实所言都是真的,屠明对屠学海动手邻里皆知。

裴霜回去又问了屠明,屠明也承认他对屠学海动过手,但依旧否认杀人的事情。

屠学海一案时隔太久,不论是骸骨上的线索还是人际线索,都很难查证。方扬曹虎到处跑了几天,收效甚微。

竹编摇椅在檐下轻轻晃动,细碎的阳光透过葡萄架,在裴霜身上洒下斑驳的金影。她

闭目小憩,一把蒲扇随意搭在腰间,随着摇椅的节奏微微起伏。青丝从椅边垂落,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霍元晦立在廊柱旁,望着这幅闲适的画面。这摇椅是路过集市时她一眼相中的,说什么“手艺人活计不易”,转眼就掏了他的钱袋买下。想到这里,他唇角不自觉扬起。

这些日子她已经够累了,难得偷得半日闲,他就这么看着她。

睡梦中的裴霜敛去了平日里的锋芒,巴掌大的小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长睫投下一片阴影,朱唇微抿,任谁看了都想不到这娇小的身躯里藏着怎样的雷霆手段。

“鬼鬼祟祟做贼来了?”她轻启红唇,并未睁眼,手中蒲扇轻摇。

霍元晦走近几步:“醒了?”声音比平时更轻三分。

裴霜睁开眼,眸中映着天光:“你脚步声重得像打夯。”说着伸了个懒腰,藤椅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比不得你们习武之人。”霍元晦抬脚示意,“走路都跟猫儿似的没声响。”

提到猫儿,裴霜眼神黯了黯。她还真有点儿想木耳了,她在这通州也没个认识的人。

不像在青梧时,要是心里烦闷,或是被案情难住,她还能去找那帮小子解解闷。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扇柄,忽然觉得这午后的阳光越来越燥热。

眼前倏地递来一方浅蓝丝帕,帕上躺着十几颗翡翠般的莲子,圆润饱满,还沾着晨露的湿气。

裴霜眼睛一亮,惊讶道:“哪儿来的莲子?”手上一点儿也不客气,一把拢起丝帕,就往嘴里扔了一个,贝齿轻嗑,莲子在她唇齿间打了个转,吐出来时只剩层薄薄的青皮。

“路上遇见个卖莲蓬的。”霍元晦说得轻描淡写,指尖却染着青涩的莲香。

裴霜眯着眼嚼第二颗:“定是你先吃够了才想起我。”她吃得高兴,莲子的清甜在舌尖绽开,连夏日的燥热都消减几分。

其实他蹲在街角剥了小半个时辰莲蓬。那小贩的莲蓬看着饱满,剥开来却多是干瘪的。他一颗颗挑拣,才攒出这一小捧。

霍元晦但笑不语,顺手拿起她搁在椅边的蒲扇。粗陋的蒲扇在他修长的指间,竟显出几分风雅。斜阳穿过扇骨,在他如玉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

“晚上穆峰摆宴,去不去?”

“去!”裴霜盘腿坐在藤椅上,“他怎么想着摆宴?”

“我赠了他幅南州先生的《青竹寒鸦图》。”霍元晦摇扇的动作顿了顿,“他非要谢我,还特意嘱咐要请你同去,还有方扬曹虎他们。”

裴霜噗嗤笑出声,莲子在齿间脆响:“这呆子,被你坑了还倒贴酒钱。”

“怎么会是坑,”他挑眉,“那可是价值百两的真迹,和该是他谢我才对。”扇面送来凉风习习,她鬓边散发随风飘荡。

裴霜忽觉心尖一颤。定是最近太累,她想,不然怎会对着这厮晃神?忙低头数起莲子,盘算着晚宴该点哪道名菜才好。

暮色渐染,福满楼的灯笼次第亮起。裴霜一行人踏进雅间时,穆峰早已备好茶点相候。

“二位太客气了。”穆峰见方扬曹虎提着酒坛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方扬将青瓷酒坛往桌上一搁:“总不好空手来赴宴,这可是我们青梧的好酒,给穆兄尝尝鲜!”

裴霜挑眉:“这是点我呢?”她今日确实两手空空而来。

曹虎忙找补:“哪敢,这就是云来客栈的醉茗露啊,算我们一起送的。”

“有理。”裴霜抚掌而笑,“我娘亲手酿的,可比外头买的金贵。”

霍元晦执盏轻嗤:“卖出去的酒还能充人情?今儿可算开眼了。”他袖口绣的银竹纹在灯下微闪,衬得那抹笑意愈发促狭。

裴霜反手拍在他臂上:“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这厮又拆她的台,午后那点恍惚果然是想多了,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嫌。

霍元晦揉着胳膊暗自苦笑。二十年养成的习惯,见到她就想逗弄,改是改不掉了。好在裴霜向来豁达,转眼就能把这事抛诸脑后。

穆峰浑不在意地摆手:“无妨,霍兄赠画,本就是我占了便宜,怎好再收你们的礼,合该空手来的。”

裴霜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请随意,裴娘子要吃得高兴才好。”穆峰手一挥喊来小二,极其豪爽。

裴霜说不客气那是真不客气,一下子点了五六道菜。

霍元晦挑眉:“这是饿了三日来的?”

“自然要做足准备。”她指尖在菜单上轻点,又添了道蟹粉狮子头。

穆峰见状再加两道时鲜,又要了本地有名的蓝尾酒。霍元晦直呼够了他才停止。

小二才要走,裴霜又唤住他:“再来一壶酸梅饮。”

酒水先上,菜还要等一会儿。

“瞧我这记性。”穆峰拍额,“忘了霍兄不饮酒。还是裴娘子心细。”

霍元晦垂眸抿了口酸梅饮,冰凉的酸甜沁入心脾。她总能在这些细微处记得他的喜好,这份独属于他的体贴,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蓝尾酒呈上时泛着琥珀光。裴霜先浅尝一口,嫣红的唇瓣沾了酒色,眼波流转间忽然仰颈饮尽,像只偷到腥的猫儿般眯起眼。

霍元晦急忙灌下半盏酸梅饮,才压下喉间莫名的燥热。

“翁兄怎的没来?”他转开话头。

那日因共赏道远先生的画作,二人发现彼此志趣相投,都对先生的画艺推崇备至,自此关系便亲近了许多。

“原是想喊他的,可他……”穆峰压低声音,悄悄道,“我素来以为翁兄与我一般洁身自好,哪曾他居然去了问花阁。”

裴霜眼眸微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穆峰:“你怎得知道他去了?莫非你也……”

“我、我只是路过!”穆峰急得耳根通红,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襟,“我从不踏足那些烟花之地,真的!”

“啧——”裴霜轻晃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挂出细密的金珠,“连翁奕这样看似老实的人都会流连风月场,男人啊……”

她意有所指地瞥向身侧,霍元晦清俊的侧颜在灯下如玉雕般完美。这世上的男子,果然都是金玉其外的皮囊。

霍元晦浑然不知自己已被打上祸水的标签,正细心为她布菜:“尝尝这道奶汤蒲菜,是通州一绝。”

裴霜却对酒更感兴趣。三巡过后,穆峰已喝得兴起,拉着霍元晦吟诗作对。

霍元晦文采斐然,又有方扬曹虎帮着挡酒,不多时穆峰便舌头打结,最终醉倒在桌上。

再看裴霜,她看着依旧如初,只有两颊泛起微微的粉。若不是脚边那两个空酒坛,任谁也看不出她已饮下这么多烈酒。

她又斟满一杯,晶莹的酒液刚要入口,皓腕忽被人握住:“做什么?”

她眼波流转,即便醉意朦胧,也不妨碍她理直气壮地瞪人。长得再好看,也不能拦着她喝酒。

“少喝点。”霍元晦温声劝道。

“娘亲和郦姨都不在……”她忽然拖长尾音,嗓音软得能滴出水来,“就再喝一点点嘛~”

能管住她的也只有郦凝枝和裴蕊娘,其实还有酒师父,但在喝酒一事上酒师父是不会管的,反而会带着她偷喝。她十岁时就被酒师父带出去,两个一起喝得晕乎乎才回来。然后两个人都被他娘和裴姨骂了好久。

这声撒娇惊得方扬一口酒呛在喉间,与曹虎面面相

觑。

“我耳朵出毛病了?”方扬捅捅同伴,“刚才那是裴霜?”

曹虎掏了掏耳朵,瞪大眼睛:“我好像也听到了……”

“不多,不多,就一点儿~”裴霜比着小拇指,指尖在霍元晦眼前晃啊晃。

唯有霍元晦知道,她这是酒劲上头的征兆。蓝尾酒的后劲正如其名,初时温润,后劲却如猛兽出笼。

方扬曹虎深感不妙,有些此地不宜久留的感觉。

他们当机立断,拖走了已经趴在桌子上的穆峰,开玩笑,要是让裴霜知道他们看见了她的醉态,他们焉有命在?

这边厢,霍元晦正与醉猫周旋。他哪敌得过裴霜的力气,眼见拦不住,忽然轻咳一声:“给你换杯更好的。”

“嗯?”

“你喝吧。”

裴霜高兴了,嘴角漾起笑,仰头喝下一杯,只是入口后没有她想象的辛辣,反而又酸又甜。

她皱眉奇怪:“我的酒呢?”她摇晃着空酒壶,狐疑地眯起眼。

霍元晦暗自松了口气,幸好连酒壶都偷梁换柱了。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攀上他的肩膀。裴霜凑得极近,呼吸间带着蓝尾酒的甜香:“是不是你偷喝了我的酒?”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唇角,那里还沾着未干的酸梅汁。

霍元晦喉结滚动,被她逼得后仰。裴霜却不依不饶,鼻尖几乎贴上他的:“你嘴角……”她伸出指尖,轻轻擦过他的唇瓣,“偷酒喝还不擦干净……”——

作者有话说:浅浅推一下感情线

第75章

翌日骄阳似火,连晨风都裹挟着灼人的热浪。

清晨就窥见了暑热,裴霜揉着太阳穴起身,昨夜那蓝尾酒的后劲果然不容小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穆峰醉倒的画面,之后如何回的住处却是一片模糊。

她晃晃脑袋,有些不记得了。

不过确实是好酒。宿醉只是有些困倦,脑袋却不疼。

就是身上还有些酒味,不太好闻,她果断去厨房要了热水洗了个澡,才换好衣服,屋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何事?”她单手系着腰带去开门,衣领还未来得及拢好。

霍元晦站在门外,目光不自然地移向别处,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发现了些线索,找你聊聊。”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声音比平日低沉几分。

裴霜顺着他的视线低头,顿时了然,领口松松垮垮,一大片白嫩暴露在外面,几乎能看见最里面的心衣,匆忙拢好松散的衣襟:“什么线索?”

院中石桌上,霍元晦将两份文书并排铺开。

他指着遗书上的字和耿暨抄写的《论语》:“这份遗书字迹虽与耿暨的很像,但写字发力的方式却完全不同,属于只有形没有神。所以,这份遗书不是耿暨写的,而是真正的凶手冒充。”

“这……看上去一模一样啊?”裴霜盯着看了许久,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就算是同一个人写同一个字,有些略微不同也很正常。”

“不,写出来的字有可能会不同,但同一个人写的笔画的发力点一定是一样的,而这两份是不同的,”霍元晦指着其中一个“华”字道,“抄写上,这个华的一竖发力是先重后轻再重,而这份遗书则是先重后轻带回锋。其他字也有很多这种情况。”

裴霜凑近细看,发梢还带着皂角的清香。她试着在空中比划,却仍不得要领。

霍元晦索性拿来纸笔,站在裴霜身后执起她的手,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的肌肤,带着她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华”字。

“感受到了吗?”他的呼吸拂过她耳畔,“第一种是腕力下沉,第二种要靠指节回勾。”

“而且我发现,这遗书的纸极薄,放在其他纸上,能透出下面的字来。”霍元晦将两份物证叠在一起。

裴霜恍然:“原来是这样!凶手定是拿到过耿暨所写的东西,在其中找到了一样的字,遗书中的字,都是描画上去的。”

裴霜转身时唇角扬起明媚的笑:“这次真要多谢霍通判明察秋毫。”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扫过他的手腕。

霍元晦仍保持着半环抱的姿势,呼吸间尽是女子发间清冽的皂角香。他呼吸一滞,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

裴霜浑然不觉,沉浸在发现新线索的喜悦中,她仔细收好物证,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做,却发现他还站在那里。

“愣着做什么?”她忽然问起,“我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自然是我把你背回来的。

不过这话不能说。霍元晦唇边笑意清浅:“某只醉猫啊,酒量不怎么样,惯会逞强,说是自己能走着直线回房,实际上没人扶着,差点一头栽进运河里去。”

“胡说!是那蓝尾酒太烈——不,是我没喝过,所以多喝了几杯,肯定是我自己走回房的,你莫要污蔑我!”裴霜理不直气也壮。

她还真没怎么醉过,醉茗露她能喝上好几坛,昨日确实是她大意了,初时尝只觉酒味醇厚,却不想后劲那么足。

她眼神飘忽问道:“我昨夜,除了回房,没做什么吧?”

“你么……”霍元晦凤眸微眯,故意沉吟。

裴霜急了,轻踹他一脚:“快说。”

“不曾做什么,就是抢我的酸梅饮子喝。”霍元晦眸光幽深。

却不是要喝杯中的,而是他唇上的。

记忆里那双带着酒香的唇忽然贴近,在即将触碰的刹那,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忽然砸在他肩上,就这么睡着了。

他只得将人背回房中,听着自己如雷的心跳在夜色中久久难平。

然回房后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好拿出之前的物证钻研,岂料阴差阳错还真发现了关键线索。

伪造遗书之人必定就是三起案子的凶手,因为若非当事人,是绝无可能写出那么详细的作案过程。

能拿到耿暨写的东西,必然是他相熟之人,而且要与华、纪二人有仇。

这样排除下来,似乎又只剩下了那一个人——翁奕。

“可翁奕的伤……”裴霜不解,“难道他是假装受伤?他十分不想然旁人触碰到他,是怕发现他受伤没那么严重?”

霍元晦:“要验证这个不难,可以去他看病的医馆问问。”

翁奕看伤的医馆就在书院不远处,裴霜他们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只是却与他们想的不一样。

医馆大夫唏嘘道:“他也真是倒霉,那麒麟偏偏那时候砸下来,他的肩膀啊,就算治好了,以后刮风下雨天也得疼,落下病根了。”

“那孩子,伤得不轻呀……”

且翁奕被抬进来的时候血流如注,医馆里许多人都看见了,所以大夫的话可信度还是非常高的。

那他们的怀疑就不成立了,还是原来那个问题,他不可能吊起华浩荣。

裴霜沉思道:“其实不止这一点可以排除他,如果是翁奕找华浩荣,他未必会开门。”

还有纪高彬,根据那份伪造的遗书上写,是耿暨哄骗他主动爬出,纪高彬对耿暨还能勉强信任,翁奕则是根本不可能,翁奕与纪高彬交恶,纪高彬就算再没脑子也应该不会相信他。

耿暨也是同理,若是翁奕约他去池塘边,他恐怕也不会答应。

必定是这几人都非常信任之人,那会是谁呢?

“要同时被他们几人信任,哪个学子都不太可能啊。”裴霜想着他们混不吝的性子,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是我狭隘了,为何一定要在学子上打转,或许是夫子呢?”

这个想法犹如一根针,穿起那些凌乱的线头。之前觉得困惑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何华浩荣会穿戴整齐等待,为何纪高彬会毫不怀疑爬窗,为何耿暨又会夜半赴约,一切都因为对方是个夫子。

有了这个结论之后,他们再去了北乡书院,这次问的是看门的护院。

纪高彬关禁闭室确实有人去看过他,耿暨在自己房中禁足,也有人去看过他,而这两次都

是同一个人,庄实。

霍元晦疑虑更深:“怎么是他?”

裴霜也被这个人的身份惊讶到,屠学海的案子他是嫌疑人,这三桩案子他又牵扯其中,难道这中间有什么关联?

她即刻找程掌院要来的庄实的笔迹,与遗书的字迹对比。

经过霍元晦的确认,庄实的字迹确实与遗书的写字发力方式是一样的。

裴霜又查了庄实那几日的行踪,意外发现嗜书如命的他,在十日前居然没有去看书,而那日正是华浩荣死的第二天,纪高彬死亡当日。

这一连串的证据,基本可以断定庄实与这三件案子有关。

裴霜指尖在桌上轻点:“可以抓人了。”

庄实很快被带到州府衙门,他还以为是因为屠学海的案子,还有些生气,挺直腰板道:“霍通判,裴捕快,官府这般胡乱抓人,可是有了新证据能证明我就是杀害学海的真凶?”

裴霜缓步上前,指尖轻点案上文书:“今日请庄夫子来,是为另一桩案子。”

庄实疑惑:“什么?”

她忽然展开两份文书,薄如蝉翼的宣纸在晨光中几乎透明:“庄夫子,你用极薄的宣纸描摹耿暨的字迹,只是模仿字迹的功力还不到家呀。”

庄实显然没有想到他们居然看出了遗书是假的,面色突变,心虚的模样连小儿都看得出来。

他的心理素质实在一般,裴霜还以为至少要审问几轮,没想到才端上来开胃菜他就慌成这样。

庄实强自镇定,声音却已发颤:“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伪造……”

裴霜眉梢微挑:“哦~那你是承认遗书是假的咯?”

“我……我没有。”庄实一时不察掉进了对方的言语陷阱,他还想挣扎,“是你说这遗书是伪造的,我不过顺着你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