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茵荷园中,一位身着粉蓝云锦衣裙的女子静坐轮椅。衣袖上精致的蝶纹随微风轻颤,发间荷花纹银钗垂落的珍珠流苏微微晃动。
孟语尘正望着荷塘出神,一阵凉风袭来。身后婢女俯身轻问:“娘子,风大了,可要回屋?”
她眉头微蹙,斜睨了婢女一眼。婢女立即跪地请罪:“奴婢多嘴。”
“啰嗦。”孟语尘神色稍霁,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袖。
裴霜与霍元晦刚到园中,便撞见这一幕。两人对视一眼,孟家给的“惊喜”果然接连不断。
孟语尘也很快发现了这两个不速之客,她客气询问:“两位是?”她倒是不害怕两位是坏人,她知道闲杂人等也进不来她的院子。
待二人自报家门后,裴霜望着满池亭亭玉立的荷花赞叹:“庄主夫人所言不虚,三娘子这里的荷景当真雅致。”
孟语尘给了个眼神让婢女起来,温和浅笑:“我自幼爱荷,爹娘见我喜欢,就命人挖了这个池塘种下莲藕。夏日里,闲暇时赏上一赏,最是怡情养性。”说着又吩咐婢女:“小意,去泡壶茶来,用上好的茶叶和水。”
日头太晒,几人往凉亭里庇荫。孟语尘身边仅小意一个婢女,她一走开便无人推轮椅。裴霜主动上前:“我推三娘子过去吧。”
孟语尘没有拒绝:“劳烦了。”
裴霜一接手便察觉这轮椅与众不同:把手处棉布包裹下透着金属的凉意,转动时发出的声响也与寻常木制轮椅迥异。
孟霄云确实疼爱这个女儿,连轮椅都暗藏玄机。
“二位在山庄住得可还好?”她话问的是两个人,眼神却是看着霍元晦的。
孟语尘对母亲的用意心知肚明,自然明白聂叶芳安排霍元晦前来的深意。
霍元晦直言道:“实不相瞒,确实不甚安稳。纪堂主之事,实在太过突然。”
“纪叔叔的去世,确实令人始料未及。”孟语尘眉宇笼上悲伤,看得出来她和纪言松感情不错,“小时候我总缠着他讲当年他们在塞外的事情,他总说待我身子好些,要带我去领略塞外风光。如今……却是食言了。”
霍元晦温声劝慰:“三娘子节哀,生老病死,终究是人生必经之路。”
这时小意奉上新泡的茶。还未近前,裴霜便嗅到一股清幽荷香。揭开茶盖一看,不由赞叹:“以荷叶入茶,三娘子真是风雅。”
“二位请用。”孟语尘优雅抬手,“满池荷叶任其凋零实在可惜,便命人采摘晒干,用来沏茶,也算物尽其用。”
“荷叶清热解暑,正合时令,三娘子蕙质兰心。”霍元晦夸道。
他浅啜一口,又道:“连泡茶用的都是荷叶上的晨露,滋味更显清冽。”
孟语尘闻言眸光一亮:“这茶招待过不少客人,霍郎君却是第一个品出露水泡制的。”
“我常饮茶,尝出来不难。”霍元晦微微侧首。
裴霜也尝了一口,细细品味,却只觉得平平无奇,不禁腹诽,这厮的舌头和别人长得不一样?
接下来孟语尘与霍元晦从茶打开话匣,从茶道聊到常看的书籍,相谈甚欢。
裴霜就像个局外人,听着他们交流着自己听不懂的东西,兀自灌了一肚子的茶。
明明是她提议来茵荷园的,此刻却完全插不上话,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裴霜彼时还不懂自己心思反常是为何,只觉得他们聒噪。
霍元晦看似专注交谈,实则余光始终留意着裴霜。见她眉头微蹙,嘴角下撇,便知她不开心了。
这反应反倒让他暗自欣喜,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对面的孟语尘浅浅低头,藏起笑容。
霍元晦深知不能再聊下去,及时止住了话头:“叨扰多时,我们该告辞了。”
裴霜却不想走,她还记着葛越华的事情,既然葛越华是来与孟语尘相看的,那就说明孟语尘应该见过葛越华,兴许她这里能有线索。
正要开口询问,一旁的小意突然尖叫起来,指着地下的一处方位:“蜈蚣,有蜈蚣!”
只见那百足虫从正从栏杆处蜿蜒而上,裴霜刚要拔刀,却见轮椅中嗖地射出一枚飞镖,精准地将蜈蚣钉死在栏杆上,镖尾还在微微颤动。
“好厉害!”裴霜震惊地望向轮椅,眼中闪过赞叹之色。这轮椅果然暗藏玄机,不是寻常之物。
孟语尘微微一笑,转动轮椅扶手,机关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这轮椅是舅舅与外祖父特意前往千机门,求掌门亲手为我打造的。方才惊扰二位了。”孟语尘指尖轻抚过轮椅扶手上精致的纹路,语气平静地解释道。
婢女小意立即上前,动作娴熟地拔出钉在栏杆上的飞镖,取出手帕仔细擦拭干净镖身上的污渍,这才双手奉还给孟语尘。只见孟语尘在轮椅扶手某处轻轻一按,一个精巧的暗格应声而开,她将飞镖重新归位,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已重复过无数次。
裴霜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忍不住追问:“这轮椅想必还有其他机关吧?”
“恕我不便告知。”孟语尘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摩挲,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裴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本就是她一时兴起的多嘴一问。
这时小意忽然俯身在孟语尘耳边轻声道:“三娘子,关堂主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关露手捧一个精致的漆木盒子,正沿着小径缓步而来。
松烟竹露四弟子,纪言松司刑律,莫玉烟司内务,柏竹司外务,关露司传承。关露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已管理着收徒琐事,算是孟霄云最看重的弟子。
“语尘有贵客在,倒是我冒昧打扰了。”关露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却在霍元晦身上多停留了几息。
裴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道了句有意思。
“关堂主找三娘子有事?”裴霜主动打破沉默,“是我们叨扰了才对。”
关露将手中的漆盒递上前:“不过是偶然得了个小玩意儿,想着语尘或许会喜欢。东西送到我就告辞,不打扰诸位雅兴。”
小意接过漆盒,笑吟吟地问道:“关堂主这次又给娘子寻了什么稀罕物件?”
听她这熟稔的语气,这样的馈赠显然已是常事。
孟语尘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开漆盒的铜扣,盒中静静躺着一个通体晶莹的琉璃沙漏。在当世,能烧制出这般纯净无瑕的琉璃已是难得,更遑论这沙漏中装的并非寻常沙粒。
“好生稀罕的琉璃沙漏,”裴霜忍不住凑近细看,“这沙粒竟会发光?”
关露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是用夜明珠研磨成细砂,夜间会发出微光。”
孟语尘漾开笑,笑意确不达眼底:“多谢关师兄,我很喜欢。”
关露喉结微动,很想再说几句,但有外人在还是不方便,不过能看见孟语尘笑他就知足了。纪师兄的死让她很伤心,他想让她尽早从悲伤中走出来。
“喜欢就好。”
“关堂主留步。”裴霜忽然出声:“不知我们委托追查之事,可有眉目?”
“已派人着手调查,只是事务繁杂,还需些时日。一有消息定当立即告知。”关露脚步一顿。
裴霜善解人意地点头:“贵庄近日多事之秋,先是葛少侠遇害,又是纪堂主猝逝,我们的事不急。说起葛少侠一案,可有查到左利手凶手的线索?”
“江湖上用左手使剑的高手本就稀少,排查至今仍无线索。”关露淡淡道。
裴霜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盏边缘:“昨夜我细想之下,对那个专攻下盘的凶手有了新看法。或许那人并非刻意攻击下盘,而是身高所限,只能攻击到腰部以下。也就是说……”她故意停顿。
关露目光一凝,紧紧盯着她。孟语尘则依旧从容品茶,仿佛对谈话内容毫不关心。
“第一个凶手可能是个孩童,这也解释了为何需要第二个凶手出现。毕竟孩童的身高气力,都不足以将葛越华的尸体剖开再吊上房梁。”
关露深呼一口气:“有理。我们会着重排查这个方向。”
他前脚刚走,聂叶兴后脚就来到了孟语尘的院子。见他们舅甥要叙话,裴霜二人识趣地告辞离开。
回房路上,裴霜忍不住八卦道:“关露明显对孟语尘有意思,聂夫人放着现成的女婿不招,怎么还舍近求远?”
“只怕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裴霜赞同颔首:“孟语尘确实对他表现淡淡的,她应该不喜欢关露。”她撇头,“她比较喜欢你这样博学多才的。”
“你没完了?”霍元晦不爽。
裴霜点到为止,随即正色道:“她也肯定没看上葛越华。”
葛越华住的屋子离孟语尘的茵荷园很远,甚至在整个庄中都算是偏僻的。显然是孟语尘不满意,莫玉烟故意安排的。
裴霜他们回房,先去帮小香换了药。她因着受伤的缘故,不用去干活:“忽然闲下来,还有些不习惯。”
“休息还不好?”裴霜递了个果子给她,要说冲霄山庄就是财大气粗,这时节果子都是冰镇过的,果盘底下都装着碎冰来保持果子的新鲜。
裴霜闲来无事,向霍元晦打听起孟霄云的事情来,特别是他与聂叶芳的关系。这位名震武林的大庄主,身边诸事自然令人好奇。
小香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敢开口:“庄主与夫人不睦,在庄里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千万别让夫人听见,否则少不了一顿鞭子。”聂叶芳惯用的武器,是一根牛皮软鞭,常年缠在腰上。
她说两个人就连住的地方也是分开的,孟霄云常住后山,非必要其实不在庄内出现。俩人即便有接触也是在吵架。
“可知为何争吵?”裴霜随口一问,没想到小香竟真知道些内情。作为负责各院花木修剪的婢女,她最是容易听到些私密话。
小香犹豫再三:“我说了,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传的。”
“放心,我们嘴严得很。”裴霜保证道。
小香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是为了山庄继承人的事。”
冲霄山庄至今未立少庄主,表面上看孟家三兄妹都有机会,但众人心中早已认定非孟予怀莫属。
“虽说三娘子才是庄主亲生,可她毕竟是女子,又身有残疾……”小香欲言又止。
“所以夫人才急着为三娘子招婿?”裴霜恍然。
细想也在情理之中,冲霄山庄说是孟霄云兄弟俩一起创建,但孟家二爷死得太早,冲霄山庄有如今的影响力和规模,都是孟霄云和聂叶芳的功劳。聂叶芳不想将成果拱手让给隔房兄弟的孩子,也是情有可原。
这也解释了聂叶芳为何会对关露不满,他是孟霄云的徒弟天然身份就矮了孟家两兄弟一头。
聂叶芳的如意算盘打得精明:既要觅得青年才俊,又要求对方入赘。这般条件着实苛刻,但若能以冲霄山庄的继承权为饵,倒也不乏趋之若鹜之人。
“但三娘子不愿意。”小香叹道。孟语尘何等聪慧,岂会分辨不出真心假意?她断不肯让自己的姻缘沦为权力博弈的筹码,故而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一概回绝。
“那葛越华为何能留下?”
“葛少侠是真心爱慕三娘子。”小香说道。
孟语尘故意将他安置在偏远院落,本意是让他知难而退。谁知葛越华非但不退,反而更加大胆示爱,每日一束鲜花送到茵荷园。
这般痴心终是打动了孟语尘,眼看良缘将成,却突遭横祸。
如今孟语尘婚事告吹,表面看来最大的受益者莫过于孟予怀。莫非是他暗中加害?而孟霄云或许是听了她的验尸结果后察觉端倪,这才下令停止追查?
孟予怀是右手执剑,但也未必说明他不会左手剑。裴霜打算找个机会试探一番。
只是还没等她找到机会,山庄又生变故。
聂叶兴死了,死因与纪言松如出一辙,皆因心痹猝死——
作者有话说:可以猜一下凶手是谁哦~
第62章
裴霜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聂叶兴的屋子里已经围了许多人。
孟予怀,孟栎白两兄弟,孟栎白身后还站着个玖瑶,怯生生的,不敢看尸体。
聂叶芳扑在聂叶兴身子上,哭得十分伤心,孟语尘看着舅舅的遗体,无声垂泪。孟霄云站在稍远处,面色阴沉得可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旁坐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婢女。
她鬓发散乱,衣裙褶皱不堪,显然经历过什么。莫玉烟正搂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
“不可能,不可能,我哥哥一向身强体健,怎么可能死于心痹!”聂叶芳说什么都不信。
然而霍元晦的诊断结果确实如此。虽然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短短两日内,接连两人因心痹猝死,这绝
非巧合二字可以解释。
但聂叶芳的话也不尽然,聂叶兴的身子早已被酒色掏空了,底子比纪言松还要虚。
“而且令兄当时处于极度兴奋状态,大大增加了猝死风险。”霍元晦谨慎地补充道。
确实,聂叶兴某处还屹立不倒,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死前在做什么。
聂叶芳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却仍强辩道:“你个黄毛小儿胡说八道,你个庸医!”
见霍元晦被指着鼻子辱骂,裴霜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护在身后:“令兄死前在做什么,有眼睛的都看得明白。既然您不信诊断结果,可敢让我剖尸再验?”
“你……”聂叶芳一时语塞,但剖尸之事事关重大,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够了!”孟霄云终于厉声喝止,“裴小友和霍小友是山庄的贵客,你失礼了。”
他向裴霜二人道歉,又让众人出去,只留聂叶芳和孟语尘在房间里。
裴退出房间后,裴霜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屋内的情形,显然不是心痹发作那么简单。
孟予怀也一脑袋问号:“我也不清楚呀,才刚到。”
孟栎白神色闪烁,欲言又止。倒是他身后的玖瑶愤然道:“聂叶兴他想欺负小瓶!我跑去告诉了栎白。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孟栎白本想为死者留些颜面,不料玖瑶心直口快,一语道破天机。
小瓶就是被安慰的那个婢女,玖瑶与小瓶是两个月前一起被买进冲霄山庄的,感情很好,她今日去找小瓶聊天,却被告知小瓶去给聂叶兴送果盘了。
她当即暗道不妙,因为聂叶兴的“威名”早在冲霄山庄传开,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色中饿鬼。每次来山庄,总要挑选貌美婢女侍寝,无人敢拦。因此婢女们被选中去伺候他时,无不战战兢兢。
玖瑶担心小瓶遭遇不测,急忙求助于孟栎白。当二人赶到时,果然听见屋内传来小瓶的呼救声。孟栎白上前拉开聂叶兴,谁知刚碰到他的身体,对方就突然瘫软倒地,口吐鲜血,当场气绝身亡。
“孟庄主、庄主夫人不管吗?莫姑姑也放任他这般?”裴霜难以置信地问道。
“庄主早已不理庄务,聂叶芳不但不管,还反咬一口说是婢女勾引。”玖瑶语气愤懑,“至于莫玉烟,怎会为了我们这些下人得罪伏兽谷的少谷主”
“这……这怎么从来没人与我说过?”孟予怀一脸震惊,显然对此毫不知情。
孟栎白也是今日才从玖瑶口中得知实情。
“因为那些要闹事的婢女,都被莫玉烟安抚下来了。要么给大笔银子封口,要么直接送去伏兽谷给聂叶兴当通房。”
“不可能!莫姑姑与聂家舅舅素来不和,怎会替他遮掩?”孟予怀断然否定道。
确实,莫玉烟与聂叶兴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多年来,莫玉烟执掌庄中内务,将聂叶芳这个名义上的庄主夫人完全架空。
聂叶芳屡次想夺回管家权,都因孟霄云的反对而作罢,聂叶兴也因此对莫玉烟怀恨在心。
玖瑶神色淡然,语气却格外坚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不甚了解,但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是不信,大可在山庄和伏兽谷彻查一番。”
孟栎白对玖瑶的话深信不疑。孟予怀虽初时存疑,但今日亲眼所见之事,已让他信了七八分。他沉声道:“我这就去查。”
聂叶兴的死讯传回伏兽谷,聂金磐当即快马加鞭赶来。独子猝死,喜事变丧事,连即将举办的六十大寿也无心操办了。
聂金磐一到,聂叶芳顿时有了倚仗,言辞间底气十足。而聂金磐更是蛮横无理,直接命人交出小瓶,一口咬定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此时小瓶正被安置在玖瑶房中。玖瑶挺身而出,义正言辞:“聂谷主还请明辨是非,分明是聂叶兴欺负了小瓶。”
“胡说!分明是这贱婢勾引我儿,害他丧命!”聂金磐怒发冲冠,根本不讲道理。
裴霜实在听不下去,出言相助:“聂谷主护子心切可以理解,但也要讲个是非曲直。明明是令郎行为不端在先。”
孟栎白也说:“事情还未查明之前,还请您冷静。”
丧子之痛让聂金磐完全失去理智:“哪来的丫头,滚一边去!今日我非要杀了这贱婢给我儿偿命不可!”
说罢,他竟一掌劈向瑟缩在角落的小瓶。小瓶吓得抱头蹲下,浑身发抖,凄声呼救:“救命!”
玖瑶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挡在小瓶身前,神色凛然。聂金磐见状不但不收手,反而更加暴怒:“找死!”
裴霜暗叫不好,幸而孟栎白及时出手,右手揽住玖瑶,左手执剑抵挡,他仍保持着礼节,剑未出鞘,仅用剑鞘击向聂金磐手腕。
“啊!”聂金磐吃痛收手,怒目圆睁,“小子,你非要与我作对?”
孟栎白长身玉立,不卑不亢:“是聂谷主不听劝告在先。在冲霄山庄的地界上,我自然要护着庄里的人。”
“二郎,还不让开?连大伯母的话都不听了吗?”聂叶芳端起长辈的架子厉声呵斥。
孟栎白身形纹丝未动,如青松般挺立。
聂金磐见区区小辈都敢如此轻视他们父女,顿时怒不可遏。他运起全身功力,一掌劈出,凌厉的掌风带着森然杀意扑面而来。
他数十年的深厚功力岂是等闲?孟栎白勉力抵挡,却仍被震得连连后退。怀中的玖瑶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眼中满是担忧。
裴霜正要出手相助,忽见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闪现。那人一掌按在孟栎白肩头,浑厚内力源源不断输送而来。两股刚猛掌力相撞,来人竟稳稳占据上风。
正是孟霄云及时赶到。两大高手对掌产生的威压令人窒息,裴霜连忙握住霍元晦的手为他输送内力。霍元晦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
聂金磐见孟霄云出手,心知讨不到便宜,只得悻悻收力。孟霄云面沉如水:“聂前辈未免太过分了,竟对我侄儿下此重手。”
孟栎白捂着胸口,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显然已受内伤。
霍元晦把脉后取出一枚丹药:“伤势不重,服下此药调息两日即可痊愈。”
玖瑶紧握孟栎白的手,真心感谢:“多谢。”
裴霜会心一笑,玖瑶临危不惧,热血心肠,她现在有些懂得孟栎白为何喜欢她了。
聂金磐也未能全身而退,气血翻涌间呕出一口鲜血。聂叶芳慌忙上前搀扶:“爹!”
“无妨,小伤。”聂金磐指着孟霄云怒骂,“是这小子目无尊长在先!老夫不过要教训个丫鬟而已。”
裴霜怒极反笑:“聂前辈未免欺人太甚!丫鬟也是爹生娘养的,令郎的命是命,别人家女儿的命就不是命吗?孟二郎好言相劝,您却蛮不讲理出手伤人,究竟是谁无理取闹?!”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聂金磐捂着胸口,气得浑身发抖。他心知理亏,原想仗着武功先杀了小瓶泄愤,却不料众人阻拦。如今孟霄云亲至,计划已然落空。
孟霄云一来,显然他的想法是不能成功了。
老谋深算的聂金磐心念电转,决定暂且退让。他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撂下狠话:“吾儿之死,老夫不会轻易算了的!”
语罢,聂叶芳正欲搀扶聂金磐离去,却见老人刚迈出门槛,突然面容扭曲,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轰然倒地。
“爹!”聂叶芳脑中嗡的一声,慌忙扑上前去。
聂金磐死死捂住心口,双目圆睁,满是不可置信。渐渐地,他挣扎的双手失了力道,颓然垂落,就这样在女儿怀中咽了气。
满室死寂。良久,才被聂叶芳撕心裂肺的哀嚎打破:“爹啊——!”
霍元晦眉头紧锁,正要上前诊脉。聂叶芳却如护崽的母豹般死死抱住父亲尸身,双目赤红:“滚开,不许碰我爹!”
她颤抖的手指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嘶哑如泣血:“你们……你们都是凶手!伏兽谷不会放过你们,我要你们统统给我爹和哥哥陪葬!”
孟霄云强压着情绪,尽量平和地劝道:“你先冷静,此事必有蹊跷,我们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短短数日内接连三人离奇死亡,这绝非巧合,必是有人暗中作祟。
然而此刻的聂叶芳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眼中噙着泪水。随聂金磐前来的伏兽谷众人见谷主暴毙,顿时群情激愤。关露与柏竹匆忙率领弟子前来阻拦,双方瞬间爆发冲突。
刀光剑影间,兵器相击之声不绝于耳。眼看局势即将失控,孟霄云凌空一掌拍下,雄浑内力震得地面颤动,门前青石板尽数碎裂,碎石四溅。
“都住手!”孟霄云声如雷霆,骇人的气势让众人不由自主停下动作。
“夫人,再闹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你当真要让伏兽谷的兄弟陪你送死?”柏竹巧舌如簧,晓以利害,他最擅长处理这些事情。
聂叶芳紧锁眉头,沉默不语。她比谁都清楚孟霄云的实力,即便所有人联手也未必能占到便宜,更何况还有众多冲霄弟子在场。
只是若就此收场,她又实在不甘心……
“夫人难道不为三娘子想想吗?”柏竹又说,此句攻心。
“娘,您先冷静。舅舅和外祖父的死确实蹊跷,不如先查明真相再说?”孟语尘适时出现,推着轮椅缓缓靠近。
如今能让聂叶芳平复情绪的,恐怕也只有这个女儿了。
她的出现,正好给了聂叶芳台阶:“好,娘听你的。”她转向孟霄云,厉声道:“若不能给我一个交代,伏兽谷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定会查清此事。”孟霄云郑重承诺。
混战后的院落一片狼藉,聂叶芳暂时搬去了孟语尘的茵荷园。
柏竹与关露正带领弟子们收拾残局,莫玉烟则忙着为受伤的弟子包扎伤口。
孟霄云郑重其事地请求道:“裴小友,请你出手,剖验言松的尸体。”
裴霜丝毫不意外他的决定,欣然答应:“好,待我去取工具,在冰室会合。”
一刻钟后,狭小的冰室挤满了人。松烟竹露三弟子、孟霄云及孟家三兄妹悉数到场。
孟语尘解释道:“我是替娘来的,做个见证。”
裴霜戴好面巾与手套,取出柳叶刀提醒道:“诸位还是离得远些,接下来的场面并不好看。”
她这话说完,却谁也没往后退,大家都很关心结果。
裴霜不再废话,纪言松的尸体已经褪去衣物,仅用块白布遮盖了私密处。随着刀锋划过,纪言松的腹部被剖开,淡淡的腐臭味弥漫开来。
幸而他才死不久,又有冰室保存,腐烂得并不十分严重,气味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切开胃囊,一股子酒气冒出来熏得人头疼。
胃中残留物与当日饮食相符,裴霜继续检查其他脏器,肺,肝,再到心,看到心的时候她眼神聚焦:“我想我找到他的死因了。”
众人敛声屏气,看着裴霜把那颗心割下来,捧在手里,等待着她的下文:“大家来看,这颗心,有被啃噬过的痕迹。”
心上有了缺口,不能正常跳动,心停止跳动,人也就死了,从脉象来看,只能检查得出心痹。
孟霄云阅历丰富:“像是被虫子啃的,是什么虫子能钻进人心里?”
霍元晦灵光乍现,立马道:“葭葭,快看看他脑中。”
裴霜颔首,立即剃去纪言松的头发,揭开颅骨,画面太过血腥,以至于让好几位都不敢直视。
裴霜却分外认真,检查道:“脑组织也有缺失,应该是同一只虫子所为。什么虫子这么厉害?”她不禁感慨。
霍元晦神色凝重:“是蛊虫,噬心蛊。”——
作者有话说:尸兄有点太多了,嘎嘎没人
第63章
霍元晦详细解释道:“此蛊虫培育之法是塞外乌疆族人的不传之密。噬心蛊极难培育,入体后会先蚕食脑髓,随后顺着血液流动再啃噬心脏而亡。整个过程不过片刻,死后极难察觉出异样,只会以为是突发心痹。”
若非死的人太多时间太接近,他们也不会怀疑。
“乌疆人?”裴霜诧异,“二十年前他们不是已经退出中原,退守塞外了吗?没有通关文牒,他们如何进得来?”
江湖中人对乌疆族三字向来讳莫如深。这个神秘的族群以蛊术闻名,曾在武林中掀起过腥风血雨。因其蛊术阴毒诡谲,为正道所不齿;又因族中多为女子,故被蔑称为乌疆妖女。
当年乌疆蛊术肆虐江湖,中蛊者轻则神志错乱,重则暴毙而亡。更可怕的是,这些蛊虫能悄无声息地寄生人体,令人防不胜防。武林各派为此损失惨重,谈蛊色变。
后来,正道人士终于联合起来,最终在朝廷的协助下,将乌疆族人尽数驱逐回塞外。朝廷更是在边关设下重重关卡,严禁乌疆人入境。
霍元晦神色凝重:“总会有漏网之鱼。况且噬心蛊这等秘术,普通乌疆人根本接触不到,唯有王室成员才知晓培育之法。”
“你的意思是,有乌疆王室成员潜入中原,就藏在这冲霄山庄?”裴霜下结论道。
他们注意到,当乌疆族这个词被提起时,孟霄云和莫玉烟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孟霄云整个人都在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难以抑制的激动:“莫非……莫非是她回来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她!”莫玉烟也失声叫道。
显然,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是谁?师父,师姐,你们在说什么?”柏竹困惑地追问。
孟霄云稳了稳心神:“我们在说一位故人,可她早在二十年前就返回乌疆,不可能会出现在中原,而且她与言松关系不错,怎么可能会害他?”
裴霜敏锐地询问:“您说的这位故人是何身份?”
孟霄云轻叹:“是一位……挚友,她叫乌依娜。”
乌依娜出身乌疆王室旁支,族人尊称她为郡主。二十年前,中原与塞外的禁令还未设。
那时孟霄云冲霄剑法初成,年少气盛四处挑战,不料遭人暗算,幸得乌依娜相救。
当时纪言松和莫玉烟已跟随在孟霄云身边,因此也认识乌依娜。而柏竹与关露尚未入门,对此一无所知。
乌依娜生性活泼,精通蛊术。
“但心地纯善,绝不会害人。”孟霄云斩钉截铁地说,“后来朝廷设下边关禁令,她舍不得她的族人与家乡,便回了乌疆,从此未再见过她。”
既然确认是噬心蛊作祟,接下来便是查验聂家父子的尸身。
在孟语尘的劝说下,聂叶芳终于松口。裴霜验尸后,果然在聂家父子心脏上也发现了蛊虫啃噬的痕迹。
当孟语尘将乌依娜的推测告知聂叶芳时,这位庄主夫人瞳孔骤缩,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娘,你怎么了?”孟语尘关切地问。
聂叶芳仿佛没听见女儿的呼唤,只是喃喃自语:“不可能……她怎么会……”
直到孟语尘连唤数声,聂叶芳才如梦初醒:“语尘,你叫我?”
“娘,你是不是也认识乌依娜?”孟语尘合理猜测,既然乌依娜是孟霄云的挚友,而那时聂叶芳已与父亲成婚,认识此人也在情理之中。
“不!我不认识什么乌依娜,什么乌疆族人,通通不认识!”聂叶芳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陡然拔高,连连否认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反常。
孟语尘连忙起身送客:“二位,家母需
要休息,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裴霜与霍元晦识相地告辞离开。
“一定还有内情,这个乌依娜的身份没这么简单。”裴霜笃定地说。
霍元晦提醒道:“你还记得吗,娘说过,酒师父与孟庄主认识,是因为帮他救了一个人。”
“记得呀,郦姨说,那人受蛊毒反噬,普天之下也唯有酒师父能救。”裴霜反应过来,“你是说酒师父救的人,就是乌依娜?”
“正是。”
“这又能说明什么,可救好友不是很正常吗?”
霍元晦有更深层次的看法:“救好友确实寻常,但孟庄主提及此事时,神情中暗藏难以言说的哀伤。而聂夫人明明知情却矢口否认,岂不更加可疑?”
据孟霄云所言,乌依娜对他有救命之恩,两人相识时正值青春年少。
“你是怀疑孟庄主与乌依娜曾互生情愫?”裴霜并非没想过这种可能,但细算时间,孟霄云与聂叶芳定亲还在乌依娜离开之前。
彼时的孟霄云武功独步天下,冲霄山庄实力不俗,若他自己不愿意,谁又能逼得了他娶亲?
不过这个猜测并非空穴来风。从孟聂二人的相处来看,确实像是聂叶芳强求来的姻缘。短暂接触中,裴霜能感受到聂叶芳对孟霄云用情至深,而孟霄云却对她视若无睹。
仔细推敲,孟霄云和聂叶芳这桩婚姻的确透着奇怪,但时隔多年,往事早已难觅踪迹。
“或许可以找人帮忙。”霍元晦轻笑。
“找谁?”
转眼间,霍元晦已带着裴霜来到清辉堂——柏竹的居所。
裴霜笑了:“让他查自己师父的往事,会愿意帮忙?”
“纪言松也是他的师兄,况且山庄外务皆由他打理,若此事处理不当,麻烦最大的还是他。”霍元晦胸有成竹。
果然,柏竹听完来意便爽快应下。正如霍元晦所言,他也想弄清乌依娜与师父师娘之间的恩怨。
“直接查乌依娜可能有困难,不妨从伏兽谷入手,查查当年那个时间段,伏兽谷可有什么变故。”
柏竹会意:“明白,有消息立刻告知二位。”
夜凉如水,树影婆娑。月光在云间时隐时现,为灵堂镀上一层惨白。
聂叶芳身着孝服,在简易灵堂前焚化纸钱。孟语尘本坚持要为舅舅和外祖父守灵,但她身体实在太弱,被聂叶芳劝休息。
灵堂寂静,唯有纸钱燃烧的噼啪声作响。
忽而,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悄然出现。聂叶芳头也不抬,依旧专注地烧着纸钱:“我就知道你会来。”
来人低语:“你不怕吗?她回来报仇了。”
“她……呵呵,你真以为是她回来了,当年的情形,她绝无生还可能。”聂叶芳冷笑。
“你们当年还对她做了什么?”来人追问。
聂叶芳沉默以对,只将手中纸钱一张张投入火盆。
见她不答,来人继续道:“如果是其他人当然不可能,可她不同,她有生死蛊。”
生死蛊,可活死人,肉白骨。
“就算她还活着又如何?她敢来,我就敢再杀她一次!”聂叶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道道血痕。
“她已经杀了你的父兄,早已不是当日的乌依娜,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来人直指她的面门。
聂叶芳抬眸,冷笑道:“说不定,下一个是你呢。”
“是我也好。”来人竟笑出声,“这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早过够了。当年与你们合作,是我最后悔的决定。”说完就拂袖而去。
聂叶芳面无表情,只是跪坐在蒲团上,静静看着香火燃尽,点完了就换上新的,直到东方既白。
晨光微熹,裴霜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在院中活动筋骨时瞥见个熟悉身影:“小香,这么早就起来浇花啊?”
小香应声:“晨间浇水才好,不然等日头出来,水都蒸干啦。”她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有些闲不住,把院子里的花都浇了,顺便松了个土。
霍元晦端着早膳过来招呼二人用饭。裴霜咬着包子嘟囔:“昨晚总算睡了个安稳觉,今早也清净,可别再出什么乱子。”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阵喧哗。
霍元晦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裴霜垮下脸:“不是吧?”
这嘴真是开过光。
小香却兴致勃勃,拿着半张饼就往外跑。不多时回来禀报,原是水云剑派葛掌门到了。
儿子惨死,怎么能不找冲霄山庄讨个说法。
光顾着琢磨蛊虫的事情,险些忘了葛越华这桩案子。
“那日对抗聂金磐时,二郎左手使剑也很娴熟。”裴霜回忆起那日的情形。
“不,不可能是二郎!”小香激动地反驳道,“二郎心善,决计不会害人的。”
其实裴霜也觉得不像,孟栎白没有下手的动机,即便孟语尘婚事不成,继承人之位也轮不到他,前头还有个孟予怀挡着呢。
越想越烦,裴霜索性不再纠结。说到底这是冲霄山庄的家事,连孟霄云都不着急,她又何必操心?当务之急还是找出下蛊之人。
小香为她斟茶时,裴霜忽然注意到:“你的手镯怎么不戴了?”
“我……我收起来了。”小香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低头避开视线。
吞吞吐吐,有猫腻。
裴霜正欲追问,霍元晦却单刀直入:“你娘是乌疆族人吧?”他之前见到小香手镯上的花纹时就觉眼熟,直到提及乌疆族,才想起那是乌疆特有的月草纹饰。
他的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小香惊慌失措,手里的茶壶差点儿都没拿稳。
这个反应,不用说都已经知道结果。
“我……我……不是我呀,我不会蛊术。”
“没说是你,说说你娘的事情吧。”
小香这才娓娓道来。原来她母亲确实是乌疆族人,当年不顾禁令,通过黑市渠道来到中原。一个孤身女子在江湖中举步维艰,幸而遇到她父亲,这才安定下来。
乌疆族并非人人都会养蛊,普通的乌疆族人只会点微末蛊术,养蛊不过自保而已,所养的蛊虫也不会致人于死地。
“我娘不曾传授我蛊术。”小香一脸真诚,“你们要相信我呀。今儿听到凶手和乌疆族有关,我怕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于是就将镯子摘了。哪知还是被你们发现。”
霍元晦示意她伸出手腕,诊脉后确认:“她说的是实话,她的脉象很正常。饲养蛊虫之人多以自身血肉喂养,大多体内带有蛊毒。”
小香点头如捣蒜:“对,我娘说蛊术有反噬,她不想害我,所以不让我学。她也是因为蛊术,才早早去世。”
霍元晦:“知道噬心蛊吗?”
小香回忆道:“小时候听娘说过,噬心蛊是王室秘术,但即便在王室里,能炼成的人也不多。”
噬心蛊炼制过程极难,养活也难,使用的时候也有限制,蛊虫一旦脱离宿主的身体,必须在极其低的温度下才能存活,用完后需尽快回收,在空气中待一刻钟蛊虫便会死亡。
所以噬心蛊虽然能杀人于无形,用的人却不多,一不小心养出的蛊虫就会死,万一死了心血白费,性价比不高。
“这么说来,凶手预先将蛊虫保存在极低温度的东西中,然后送给死者。”
比如纪言松用来冰镇酒的冰盆,聂叶兴房中冰镇的果盘……可聂金磐死时并未接触什么东西,他从入庄到死亡,行动路线和明晰。
还有蛊虫回收这一条,此人需要能接触到三位死者的尸体。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猜测。
小香怯生生地问:“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了?”
只有他,只有他能做到。
裴霜眼中闪过不忍:“走吧,去找孟庄主。”——
作者有话说:大家猜到是谁了吗?[让我康康]
第64章
大堂内,柏竹正施展浑身解数安抚水云剑派葛掌门,尽显其处理外务的圆滑手腕。
孟予怀也在不停帮腔,孟栎白冷着脸没什么表情,手紧握着袖口。
在柏竹的周旋下,葛掌门终于答应再给三天时间查明真凶。待柏竹引着葛掌门离开后,裴霜一行人才进入大堂。
“孟庄主,孟庄主。”裴霜连唤两声,孟霄云才如梦初醒。自得知乌疆族牵涉其中,他便时常神思恍惚。
“哦,你们来了,可是有所发现?”
裴霜简明扼要地说明噬心蛊的使用限制:“同时接触过三位
死者的,只有——”
她纤指一抬,指向端坐椅上的孟栎白。月白长衫纤尘不染,俊逸出尘。
“二郎。唯你一人。”
“荒谬!绝无可能!你弄错了!”孟予怀拍案而起。
孟霄云虽较冷静,却也否认:“二郎断不会如此,二位莫要说笑。”
裴霜正欲解释推断依据。孟栎白却突然开口:
“是我。”他缓步上前,在孟霄云与孟予怀面前跪下,“栎白罪孽深重,纪师兄等三人皆死于我手。葛越华亦命丧我剑下。”
“二郎你胡说什么!”孟予怀急欲拉他起身。
孟霄云沉声道:“二郎,你根本不通蛊术,如何下蛊。”
孟栎白挣脱孟予怀的手,挺直腰背:“葛越华死于我左手剑下。大伯明知我自幼习练左手剑,在裴女侠验尸后,您就已猜出真凶是我。故而叫停调查,是为包庇。”
“二郎……”孟霄云眼中尽是痛色。
“另一个凶手何在?”裴霜问。
“没有另一个凶手,杀葛越华我一人足以,他下盘的伤,不过是我故布疑阵。”孟栎白从袖中掏出一个蛊盅,婴儿巴掌大小,“噬心蛊在此。是我从一个乌疆族人手中买到的,他教了会我如何控制。”
霍元晦拿过蛊盅,却没有打开,蛊盅触手生寒,是塞外寒铁所制:“确是蛊虫,只是难辨种类。”毕竟他也没真的见过,如此特制的寒铁蛊盅,想来也只能豢养噬心蛊。
事实摆在眼前,孟家众人仍难以置信。
裴霜直指核心:“你为何要杀纪言松三人?”
孟栎白不慌不忙:“大伯母有意招婿让语尘的夫君做冲霄山庄的继承人,我不愿大权旁落于外人手中。葛越华首当其冲,聂家舅舅与聂谷主是大伯母的倚仗,我必须斩断她的臂膀,才能为大哥铺路。至于纪师兄的死,是个意外,我才拿到噬心蛊,使用并不熟练,让蛊虫跑了出去……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霍元晦目光如炬:“仅为了少庄主之位?”
孟栎白抬眸轻笑:“仅?霍兄怕是低估冲霄山庄在江湖上的份量。”
确实不能用仅这个字来形容,普通人家为了几两碎银都能斗得你死我活,为名利刀光剑影实属寻常,何况是执武林牛耳的冲霄山庄?
堂内一时寂静。孟予怀面色煞白,踉跄后退数步:“二郎……你……”
孟霄云闭目长叹,再睁眼时已恢复庄主威仪:“来人,将孟栎白押入地牢,待上报镜衣司,再行处置。”
四名弟子应声而入,却迟疑不前。孟栎白从容起身,整了整衣袍:“不必为难,我自会前去。”
临行前,他深深望了孟予怀一眼:“大哥,冲霄山庄……就交给你了,替我照顾好玖瑶。”
裴霜注视着孟栎白远去的背影:“他的供词太过顺畅,仿佛……”
“仿佛早有准备。”霍元晦接话,指尖摩挲着蛊盅,“这案子,恐怕还没完。”
葛掌门得知凶手是孟栎白后,怒不可遏地冲到孟霄云门前讨要说法,却被拒之门外。
柏竹态度也强硬起来:“二郎如何处置,自有镜衣司定夺。”
在人屋檐下,葛掌门只得强忍怒火,等待镜衣司来人。
月影沉沉,浓重的黑吞没了整个山庄。
地牢,闪着幽微的烛光。
孟栎白闭眼盘腿而坐,气质如华,仿佛并非阶下囚,还是受人敬仰的二郎君,与周遭脏乱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侧耳,听到了脚步声。
“二郎。”来人正要举剑斩断地牢锁链,孟栎白睁眼阻止,“不必白费力气,我不会跟你走的,柏竹。”
柏竹狠狠拂袖:“你何苦呢?何苦替他顶罪。”
孟栎白平静道:“我确有罪。就让一切罪孽止于我身。”
“不,不是你做的,为何要你来承担,我不许。”柏竹抬手,孟栎白忽然出手,以内力震飞他的剑。
“柏竹,我不想走,你强迫不了我。”孟栎白反而劝他。
柏竹从小与他关系最好,怎会眼睁睁看他去送死。
“那我就把他绑来!”柏竹知道劝不了他,放下话转身捡起剑。
孟栎白叫住他,叹息道:“你们又是何苦呢?”
柏竹敏锐听出他中关键,忽而眼神锐利看向一个黑暗角落,提剑刺去:“谁?出来!”
黑暗中人慢慢现身,正是他猜想的那个人,关露。
柏竹嗤笑:“现在想着来救二郎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庄内会左手剑的人不止孟栎白一个,还有关露,两人常以左手对练,只是此事隐秘,知晓的人不多。
“我……是不得已。葛越华狼子野心,一边哄着三娘,一边又嫌弃她身有残疾,我不能让三娘进火坑,唯有如此。”关露低着头。
“你到现在还要护着她,当真以为能瞒一辈子?连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你以为能瞒得过那位裴女侠?”柏竹恨铁不成钢,“三娘做事太过狠辣,早在你决定帮她遮掩时,就该考虑好后果。”
“你救了三娘,可害了二郎!”柏竹恨不得杀了他,剑尖直指他面门,“随我去葛掌门处认罪。”
“我愿意认罪,可不能牵扯到三娘。”关露道。
柏竹怒极:“你……真是被她害死了。”
孟栎白出声道:“我已一力承担,何苦再把三娘和关露牵扯进来。噬心蛊确为我所下,我罪大恶极,不论如何我都是活不成的,三娘只是误入歧途,她本性善良,只要加以教导还可改邪归正,关露一时糊涂,都有悔改的地步。柏竹,牺牲我一人,能救两条人命,这买卖,很划算。”
柏竹根本不信他会杀人,深知孟栎白固执,转向关露:“你若想赎罪,就和我一起制住二郎,救他出去。”孟栎白武功强于他,他一个人搞不定。
关露沉重地点头,两人正欲合力强行带走孟栎白,忽听地牢外传来一声轻笑。
女子语气随意:“呵,这地牢里够热闹的。”
裴霜闲庭信步般走来,霍元晦紧随其后。
柏竹关露如临大敌,做出防御的姿态:“二位,今日我们必要救二郎出去,还请行个方便。”
“哦,走吧。”裴霜一撇头,顺便让出条路来。
“你们不是来阻拦的?”
“他又不是凶手,我为何要拦你?”
“你们知道?”
“知道,他认罪的时候就知道。”裴霜走过去,三两下解开了锁着牢门的锁链,“二郎未免有些天真,以为你认罪此事就能终了吗?连葛越华的案子也揽在身上,是把我们都当瞎子不成?”
孟栎白垂眸:“我知道瞒不过你们,但葛越华的事情总需有人担责。至于噬心蛊……我可以保证,噬心蛊绝不会再现。”
“因为你说服了玖瑶?”裴霜掀起眼皮,轻描淡写地道破天机。
孟栎白瞳孔骤缩,叹气道:“你还是知道了。”
柏竹关露具是一惊,显然这个凶手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一个人畜无害的小丫头居然会是连杀三人的凶手?
孟栎白道:“我不为她辩解,只求你们放过她,她是不得已。她心中有恨,所有的后果让我来承担。”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柏竹不解:“二郎,你疯了吗?你被个丫鬟迷昏了心智不成,还是她给你下了蛊?”
霍元晦上前探脉:“二郎脉象平和,没有中蛊。”
“为什么?”裴霜直视孟栎白。她很好奇孟栎白心甘情愿的理由。
只见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唇边漾起笑:“她是我妻。”
裴霜呼吸一滞。
这么简单却真挚的理由,大抵是假意见得多了,猛然遇上真心,反倒觉得不真实了。
为玖瑶顶罪,是因为爱她。
“你,你真是……你们一个两个,都折在情上,疯了,都疯了。”柏竹也快疯了。
裴霜:“你说玖瑶心中有恨,她是在为谁报仇,乌依娜吗?”
孟栎白沉默不语。
但沉默就是答案。
见问不出更多,她转而向柏竹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柏堂主,之前托您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二十年前伏兽谷确实
发生了一件大事,镇谷之宝白虎忽然死亡,似乎还被挖走了一颗心。”柏竹早探查到了消息,都怪孟栎白这事儿耽误了,“不过挖心之事乃是传言,并没有实据。”
“好,多谢。”裴霜淡笑。
裴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孟栎白:“你是怎么说服玖瑶的,连杀三人,她的恨意不浅,她会答应你吗?”
孟栎白摇头:“我并未说服她,她要报仇就只有使用噬心蛊,我偷走了她的蛊虫,又安排人将她送走,算算时辰,她应该已经到了下个城镇。”
霍元晦直言:“你被骗了,这蛊盅中根本不是噬心蛊。”噬心蛊喜冷怕热,霍元晦用火烤了蛊盅几个时辰,里面的蛊虫还是活蹦乱跳的。
“那她——不好!”孟栎白平静地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焦急。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弟子惊慌的呼喊:“走水啦,走水啦,茵荷园走水啦!”
关露脸色煞白:“语尘!”——
作者有话说:大家猜到凶手了吗[问号]
第65章
茵荷园内火光冲天,熊熊烈焰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数十名弟子提着水桶来回穿梭,却始终无法遏制那诡异的火势。
关露第一个冲进院子,当看到孟语尘安然无恙地端坐在空地中央时,他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三娘子没事就好。”
然而孟语尘对他的关切置若罔闻,只是紧紧攥着母亲聂叶芳的手。聂叶芳望着被烈焰吞噬的灵堂,泪水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血色:“爹!大哥!”
令人费解的是,这场大火仿佛有灵性般,只吞噬着停放聂家父子尸身的灵堂。
“这火怎会扑不灭?简直邪门了!”弟子们惊慌失措地叫嚷着。
霍元晦目光如炬,立即指挥众人:“快砍断周围的杂草,先控制火势蔓延!”
孟栎白站在烈火焚烧的房间前,火光在他脸庞明明灭灭。
霍元晦低声道:“这不是简单的火,这是赤焰蛊。”
裴霜的目光落在静立火前的孟栎白身上:“她回来了,而且仇恨未消。你阻止不了她的。”
孟栎白沉默如雕塑,唯有目光在聂叶芳母女身上来回逡巡。
她既然跑回来下蛊,必定藏身在此,他知道她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就在聂叶芳挣脱女儿的手冲向火场时,变故陡生。孟语尘的轮椅突然自行滑动,关露被人一脚踹开。
几乎是瞬息间,孟语尘喉间横了把匕首,而拿着匕首的人,正是玖瑶。
“语尘!”
“三娘!”
在一片惊呼声中,孟语尘的手指刚触及轮椅机关,就听见玖瑶阴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三娘子最好不要乱动,我可不想与葛越华一个下场。”
孟语尘一愣神,忽觉手脚全身麻痹,动弹不得,惊怒交加:“你对我做了什么?”
玖瑶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却让人毛骨悚然:“我要杀人,还用不着匕首。”
她将匕首在孟语尘白皙的脖颈上轻轻比划,吓得众人不敢上前。
“不过用来吓唬人,倒是挺管用的。”她天真的面容与森冷的语气形成了诡异的反差,令人不寒而栗。
“玖瑶,无论你有何仇怨,但二十年,三娘子还未出生,她总是无辜的。”裴霜沉声劝道,目光紧锁在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上。
聂叶芳见女儿受制于人,声音颤抖:“你要报仇冲着我来,不要动语尘,她什么都不知道。”
玖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急什么?还有人没到呢。”
她在等谁?
很快,孟霄云与莫玉烟匆匆赶到。看到眼前对峙的场景。他对玖瑶的身份大致有了猜测。
他看向玖瑶的神情复杂:“你是依娜的传人?是她让你来的?当年明明是她背弃盟约离我而去,为何如今要害我冲霄山庄之人?”
“她背弃盟约?”玖瑶突然凄厉大笑,笑声中满是悲愤,“你洞房花烛,她红颜枯骨,究竟是谁背弃了谁!”
她目光阴寒如刀,眼神扫过聂叶芳和莫玉烟:“你问问她们,问问你的好夫人好徒儿,她们对乌依娜做了什么?”
孟霄云猛地转头,只见聂叶芳握鞭的手不住颤抖,莫玉烟扑通跪下,凄声道:“师父,弟子有罪!”
“总算有个知罪的,只是,我要她说。”玖瑶指着聂叶芳。
聂叶芳嗫嚅道:“你……”
“跪下说!”玖瑶似乎失去耐心,匕首在孟语尘身上割出了血痕。
聂叶芳即使再不情愿,但为了女儿的安危,双膝重重砸在地上:“是我,是我伙同纪言松与莫玉烟,杀害了乌依娜。”
孟霄云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数步,随即暴怒上前揪住聂叶芳的衣领:“你杀了她!你怎么敢——”
多年后乌依娜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情绪,聂叶芳理智全崩,歇斯底里地尖叫:“我怎么不敢,她一个乌疆妖女,凭什么配得上你!你鬼迷心窍,我就帮你清醒!我们才是最相配的,最相配的!”
孟霄云双目赤红:“你居然因为嫉妒就杀了她,你该死!”
他举掌欲劈,聂叶芳丝毫不惧,仰起脖颈:“这么多年还是捂不热你的那颗心,我杀得了她的人,却不能磨灭她在你心中的位置。”
“二十年了,孟霄云,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真情?”泪珠滚落在孟霄云手背上。
“爹!”孟语尘的呼唤让孟霄云恢复些许理智。
他放开聂叶芳:“不曾。成亲那日我就说过,除了真心,什么都能给你。庄主夫人的尊荣,武林地位,甚至……”他看了眼孟语尘,“你下药有了语尘,我都没追究。聂叶芳,你该知足了。”
转向莫玉烟时,他眼中满是痛心:“而你,玉烟,我没想到你与言松也参与此事,忘了她是怎么待你们的吗?”
莫玉烟伏地痛哭,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师父,我……我们不能让她毁了你,她确实良善,可她是乌疆妖女呀!正邪不两立!你还要与她私奔,置冲霄山庄于何地呀!”
孟霄云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当年乌依娜蛊毒痊愈后,他满心欢喜地准备与乌依娜浪迹江湖。可就在那时,纪言松遇险的消息传来。他不得不将初愈的乌依娜托付给莫玉烟照料。等他归来时,只收到一封诀别信。
信是乌依娜亲笔所写,大意是她反悔了,她还是放不下乌疆族人,她要回到乌疆。
孟霄云大病一场,聂叶芳衣不解带的照顾,两人本就已经定亲,病愈后,顺理成章成婚。
莫玉烟颤抖着说:“我没想让她死,我让她为你的名声考虑。你若逃婚,伏兽谷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本已经劝服了她,只要她回到乌疆,与你再无牵扯即可。只是不知怎的,她忽然反悔了,我……我不想害她的。”
“因为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玖瑶说话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在寂静的院落中格外清晰。
众人震惊。孟霄云眼中
迸发出希冀的光芒,看向玖瑶与乌依娜相似的眉眼,目光柔和起来:“你,那你是……”
“不是!”玖瑶厉声否认,“那个孩子早在那个冰冷的雪夜化为了一滩血水,而这一切,都是她与她的父兄所为。”
莫玉烟说的都是实情,可她不知道,她将乌依娜留给聂家父子之后她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乌依娜貌美,聂家父子道貌岸然,生出了色心,聂叶芳明知却并未阻止,直到乌依娜下身血流如注,被扔下了悬崖。
玖瑶望着熊熊燃烧的灵堂,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光芒:“他们,不配有全尸,尸骨无存,才该是他们的下场!”
聂叶芳突然狂笑:“哈哈哈……你们现在知道真相又如何?乌依娜早就化作了白骨!”
孟霄云急切道:“不,不,她一定没死,不然你不会来报仇,对不对?”
“她是没有死,却生不如死。”
坠崖后的乌依娜五脏俱裂,经脉尽断。本该命绝当场,却因生死蛊而吊住一口气,蛊虫缓慢修复着她支离破碎的身体,却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她拖着这副碎残破的身躯,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乌疆,但她受伤实在太重,族中长老用药浴温泉温养着她,终身不能出乌疆。
“她在哪?”孟霄云声音颤抖。
玖瑶垂眸:“她死了。”
“不!你在骗我!”孟霄云方才得知心爱之人还活着,玖瑶的话就像掐灭了他最后的希望,顿觉肝胆具裂,神形具碎。
“我没骗你。我也不屑于骗你,师父身体太差,即使是生死蛊,也只能坚持二十年。”
最初几年,乌依娜尚能行动自如。正是在那时,她救下了被父母卖给炼蛊人的玖瑶,给了这个女孩新生。从此,乌依娜成了玖瑶生命中的唯一光明。
乌依娜遭受了那样的苦楚,当然没有忘记她的仇恨,但身体的桎梏,让她无法远行。
她本不欲让玖瑶涉险,这仇恨是她的与玖瑶无关,只是生死蛊的效用随着时间的增长,越来越弱,乌依娜时而昏睡,时而浑身剧痛,发作的越来越频繁。
而玖瑶在乌依娜日复一日的痛苦中,心中的恨意也越来越深。
仇人太过强大,需要报仇的只有通过蛊,所以在她得知噬心蛊杀人于无形,她果断地炼制了它。耗费了十年心血,终于被她炼制成功。
但此时,乌依娜也接近于油尽灯枯,玖瑶还没来得及踏入中原,她已撒手人寰。
人虽逝,仇未消。这滔天恨意,岂能随黄土掩埋?
于是玖瑶通过黑市来到了中原,并凭借小香的关系,混进了冲霄山庄。
只是她没想到,会遇见孟栎白,那个如谪仙般的郎君。
初入孟栎白的院落时,玖瑶只觉得这位二公子太过清冷疏离,便起了逗弄的心思。她时常想,若是能让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染上情欲之色,该是怎样一番动人景象?
后来,她确实得偿所愿。
生长在塞外的玖瑶行事大胆泼辣,而孟栎白循规蹈矩、生性纯善。他的生活就像一幅素净的水墨画,直到玖瑶闯入,为他添上了浓墨重彩。她是他生命中最鲜艳的一笔,让他整个人都鲜活明亮起来。
“玖瑶,无论结果如何,我与你共同承担。”孟栎白一步步向她走去,目光坚定。
玖瑶心头一颤,厉声喝止:“站住!再上前一步我立刻取她性命!”手中匕首又往孟语尘脖颈处压深一分,殷红的血珠顺着雪白的肌肤滚落。
关露慌了,急忙拦住孟栎白:“别冲动!语尘还在她手上!”
“真令人羡慕啊,有这样一位愿意为你善后的郎君。三娘子,你怎么就不懂珍惜呢?”玖瑶一语道破杀害葛越华的真凶。
裴霜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早判断出凶手有两人,孟语尘坐在轮椅上身高受限,所以葛越华的伤口集中在下半身。而那深又小的伤口,正是孟语尘轮椅中的暗器所造成。
孟语尘微微偏头:“你知道?”
“怎么不知道,那些信,还是我送给你的。”玖瑶娇俏一笑。
“是你——”
“是我,可动手的,是你自己。”
孟语尘握紧轮椅扶手,指节发白。在见到那些信前,她也曾天真地以为葛越华真心待她。
那日窗台上的信件里,葛越华与父亲的通信字字诛心。他对每日送花之事满腹牢骚,葛掌门却要他继续忍耐;更令她崩溃的是,葛越华在信中直言看见她的跛脚就“恶心想吐”。
孟语尘怒不可遏,跛脚是她的逆鳞,是她心中最痛的地方,一旦提起跛脚,她会变得暴戾不已,暴怒之下,她失了理智。
葛越华对她没什么防备,她轻易便可以得手。后面关露替她遮掩,她隐隐猜到,以为信件也是他送的。关露一直对她很好,这个对她一往情深的师兄,却始终只得到她的逃避与辜负。
“语尘,都是娘害了你!没能给你一个健全的身子。”聂叶芳痛苦地喘息着,突然面目狰狞地嘶吼,“葛越华那个畜生死有余辜!你该早些告诉娘,娘定要将他丢进——咳咳……”
她话音未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口中竟喷出缕缕黑烟。“啊——”聂聂叶芳倒地翻滚,发出凄厉惨叫,整个人竟从内而外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灼的恶臭。
裴霜护着霍元晦疾退数步。这骇人景象让众人毛骨悚然,孟语尘更是撕心裂肺地哭喊。
唯有玖瑶冷笑连连:“赤焰蛊的滋味如何?”
莫玉烟已然是吓傻了,她定了定神,突然夺过柏竹佩剑,在众人未及反应时自刎于堂前。
“玉烟!”孟霄云急忙捂住她喷血的伤口,可怎么做都是徒劳,伤口太深,回天乏术。
莫玉烟却露出解脱般的笑容,鲜血从嘴角溢出,她终于赎罪了。
玖瑶也笑,笑着笑着泪流满面,师父,你可以安息了。
关露趁她分神之际骤然出手,剑锋直取玖瑶咽喉。千钧一发之际,孟栎白闪身挡在玖瑶面前,肩头顿时血花四溅。
关露又惊又怒:“二郎,你拦我作甚,她一直在利用你!”关露已经抢到孟语尘的轮椅,确认她安全后终于放心。
孟栎白捂着伤口,目光坚定:“就像你愿为语尘赴汤蹈火,我对玖瑶亦是如此,我不能让你伤害她。”
玖瑶眼里闪过不忍,却还是硬着心肠道:“傻子,我接近你与你欢好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
“我知道。你拿回香囊时我就知道。”孟栎白苦笑。
与她朝夕相处这么久,孟栎白早察觉到了她笑颜下的愤恨,尤其是在面对聂叶芳时。
纪言松死时玖瑶并不在现场,不过她早已算好孟栎白一定会在,所以送他香囊借香囊神不知鬼不觉回收蛊虫。
之后聂叶兴死亡,也是她拉着他去到现场,还有聂金磐,玖瑶故意激怒他,惹他对自己出手,是知道孟栎白一定会护着她,从而让她能接触到聂金磐下蛊。
玖瑶心神俱震,其实他明里暗里劝过她许多次,说过许多他们可以一起承担的话,她都没有信,师父的前车之鉴让她不敢付出真心。
可有人把一颗滚烫的真心捧到她的面前,她退缩了,她不知道他说的一起承担,居然是已经做好了拿命替她的准备。
“孟栎白,对不起。”玖瑶内心挣扎许久,还是无法忘却师父痛苦的哀嚎,那哀嚎声不绝于耳,刺痛着她的大脑。
她推开孟栎白,朝孟霄云走去,把匕首扔在他脚下:“轮到你了,孟庄主。”
孟霄云浑身染血,眼神中却并无恨意,他还是不死心:“她真的去世了吗?”
“你可以下去问问她,不过她大概不愿意见你。”
玖瑶的话犹如一把锥子深深扎进他的心,刺得他鲜血淋漓,愧疚之情充满整个身体,他颤抖着手去拿那柄匕首。
却被裴霜一脚踢开,她沉声道:“他并未背叛你师父。”
“胡说!若非他背信弃义与聂叶芳定亲,我师父怎会遇害?”玖瑶高声道。
“他定亲,是为救你师父。”裴霜缓缓道,“你该知道,炼蛊之人身怀蛊毒,乌依娜当初蛊毒反噬,幸得遇上了五毒散人可以解蛊毒,可解蛊毒需要一味药引。”——
作者有话说:这个案子开始收尾啦,还有一些上一辈子的纠葛
第66章
“什么药引?”
"白虎心。”裴霜沉声道,“白虎乃祥瑞之兽,踪迹难觅。普天之下,唯有伏兽谷豢养此物。聂叶芳以此为要挟,逼迫孟庄主定亲。”
这段被误会掩埋的真相,让在场众人无不唏嘘。这对有情人因世俗偏见、小人作梗,生生被拆散,最终阴阳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