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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通州城的主街上人潮涌动,两匹骏马在前开道,衙役们手持佩刀维持秩序,将两顶青呢官轿护在中央。

“都退后些!”曹虎横着佩刀,粗声喝道,“轿帘遮得严实,你们能瞧见个什么?”

裴霜、方扬在旁边也是同样的姿势,组成一堵人墙,不让周遭人靠近。

“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方扬劝诫着。

围观百姓却愈发往前挤,七嘴八舌道::“这可是咱们通州走出去的大官!”

“好不容易回乡,自然是要看看的。”

几人生无可恋地维持着秩序,幸好也没有遇到太难搞的,凑热闹的居多。

“好香啊。”方扬吸了吸鼻子,忽然道。

曹虎笑道:“闻见哪个娘子身上的香包味了吧,哈哈。”

两人互相调侃着。裴霜暗自摇头,这位邹大人虽被停职,排场倒是半点不减,当真是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队伍浩浩荡荡进了邹家门,邹氏族人早就在门口等候,齐刷刷地站了许多人,为首的是邹同逊的大伯,邹氏现任的族长邹鸣。

十年前邹家在通州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家族,邹同逊虽是二房长子,从小却并不受重视。那时的邹老爷子更看重长房嫡孙,可惜邹同逊的堂哥不争气,没有考上功名,反而是作为陪读的邹同逊考上了二甲进士。

更因生得俊秀,被傅家相中招为女婿,娶了傅湘绮为妻,靠着老丈人的扶持一路做到了两淮盐运使这个职位。邹家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族上下靠着邹同逊开始发迹。

不过邹同逊能坐稳两淮盐运使这个位置,靠的可不仅是岳家的扶持。盐政乃朝廷命脉,能得此重任者,必是深得圣心的能臣。

这次停职风波,众人也只当是暂时的挫折。以皇帝对他的宠信,待风头过去,必定官复原职。

这次回乡祭祖,邹同逊是带着夫人和小女儿回来的。

邹同逊刚回来,段展源体贴地给他留了三日与族人团聚的时间,约定三日后在花溪小筑设宴接风。

这花溪小筑原是京城一位纨绔子弟的别院,后因其家道中落被官府没收,如今成了接待贵客的场所。

回到衙门,裴霜等人还不能歇息,立即着手安排花溪小筑的护卫事宜。

薛迈再三和他们强调要守好自己的岗位,千万不能擅离职守,要是出了问题,会如何严重云云。

一想到届时他们这堆官员在里面吃香喝辣,而他们要在外面吹冷风。

裴霜再次感叹:同人不同命!

“哼,这次李天常要是再躲懒,我就狠狠告他的状,看薛州判还怎么包庇他!”曹虎忿忿道。

谁知未等曹虎告状,李天常,死了。

死在问花阁,胸膛被剖开,心脏被掏出丢弃在身旁。

众人闻讯大惊,火速赶往现场。

也许因为是白天,平素喧嚣的问花阁此刻鸦雀无声,有其他花楼的龟奴丫鬟们探着脑袋看热闹,不少二三楼的娘子们悄摸儿开着窗户缝,都在关注问花阁的动静。

鸨母见着他们来,哭天喊地的:“天爷啊!我好好开门做生意,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儿,真是吓死人了。捕快娘子您可得帮我啊。”

死的还是个公门中人,更吓人了。

上回来,这鸨母很是配合,妙儿赎身也没有为难,裴霜记得这个人情,安慰她道:“妈妈别急,我们会尽心尽力查这个案子的,劳烦您带我们去现场。”

鸨母听了她的话安心了些,擦了擦泪,拉着裴霜的手腕就把她带上了楼。

“这事邪门得很,好好的人早上起来就成了一具尸体,还是被挖了心的,伺候的花娘都被吓破了胆呐。”

言语间,鸨母已经领着他们来到了一间在角落里的厢房,外面有两个打手守着门。

“不是说李捕头是被凤鸾娘子选中的吗?这看着不像是凤鸾姑娘的闺房。”

“哎哟,哪能啊!”鸨母撇着嘴,一脸晦气,“昨儿陪着李捕头的是含烟。”说起这事儿鸨母还一阵不爽。

这李天常也是算个奇人,破了凤鸾‘无人只听一曲’的惯例,听完免费的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凤鸾倒是没什么,可把鸨母气了个半死,不禁责怪起鹦鹉来,怎么挑了这么个穷鬼。

李天常离开凤鸾的屋子后也没舍得走

,故意选了一间正对着凤鸾楼下的屋子,叫了含烟作陪。

裴霜好奇打听:“凤鸾娘子一曲价值几何呀?”

鸨母顿时眉开眼笑,比了个十字:“我们凤鸾呐,一曲十两银子!”

裴霜脸上一僵,抢钱啊!

难怪李天常不舍得,这些银子,抵得上他半年的俸禄了。

“行了,您在外面先候着,把含烟娘子叫来,等会儿我们要问话。”裴霜交代完,大家一起进了内室。

屋内,李天常的尸体静静躺在床上,上身赤裸,下身只着白色中衣。

他闭着眼睛,身体呈一个大字形躺在床上。

屋里血腥味浓重,令人作呕。他面色发黑,胸口赫然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被挖得血肉模糊,像是硬生生从血管上把心扯了下来。

更骇人的是,那颗被活生生挖出的心脏被戳得稀烂,像团烂肉般丢弃在尸体旁。

方扬曹虎捂着鼻子看得直皱眉,心里也是一阵唏嘘,虽然不待见他,但看见他的死状这么凄惨,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裴霜带上手套开始检查尸体,李天常胸口,是被利器割开的,凶手划了一个十字刀口,然后慢慢往里掏,但因为肋骨的阻隔,导致伤口边缘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肋骨处有两道明显的砍痕,看来凶手本想直接砍断肋骨取心,却因力道不足或骨骼太硬未能得逞,转而粗暴地将手伸入胸腔,生生扯断了连接心脏的血管。

她拾起地上那颗被践踏得不成形的心脏,上面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绣花鞋印,还有密密麻麻的刀痕。

待方扬打来清水洗净血污,那些纵横交错的刀伤更加触目惊心。裴霜小心拨开心脏瓣膜,在心室处发现了一个极规则的圆形穿孔。

将心脏放回死者胸腔后,裴霜注意到李天常的面容异常安详,仿佛只是沉睡,全然不似遭受过如此残忍的虐杀。

裴霜抿唇,检查从上本身来到了下半身,中裤上和床榻上沾有精/水,确实有行房的痕迹,腿上和脚上没有伤口,且脚底干净,案发时候他应该是正在床上睡觉。

霍元晦查看起屋中陈设,见裴霜已经开始缝合李天常的尸体,问:“有何发现?”

“他死状太过安详,连陪侍的花娘都没察觉异样,很可能是被下了迷药。”裴霜头也不抬地答道。

霍元晦转向房中的鎏金香炉,拨弄着炉中残余的香灰轻嗅,随即被呛得轻咳两声:“只是寻常助兴的香料,不致昏迷。”

他扬声问门外战战兢兢的鸨母:“这屋里的东西可有人动过?”

“绝对没有!”鸨母死死扒着门框不敢进来,“发现出事我就让人把屋子看起来了,连只苍蝇都没飞进去过!”

霍元晦又仔细搜查了房间各处,却再未发现其他可疑药物。

裴霜凝神分析道:“从伤口来看,凶手下刀时极为利落,切口平整光滑,可见用刀手法娴熟。但进入胸腔后,刀痕却变得杂乱无章……”她指尖虚划着伤口走向,“这说明凶手虽精通刀法,却对人体构造一无所知。”

霍元晦若有所思地接话:“如此说来,凶手很可能是个惯用利器,却不谙医术之人。”

待裴霜净手后,两人转到隔壁问话,只见一个娇小的娘子正瑟瑟发抖地蜷在鸨母怀里,脸色惨白如纸,显然受了极大惊吓。

鸨母轻拍着含烟的后背,细声安慰道:“好孩子,别怕。官爷们问什么你就照实说。”转头又对裴霜赔着笑脸道,“这丫头年纪小,头回遇见这场面,官爷们多担待。”

裴霜打量着含烟稚嫩的脸庞,心中暗骂李天常禽兽不如,这小娘子看着不过及笄之年,而李天常的年纪都能当她父亲了。

她放柔声音道:“别怕,就当是咱们闲聊。”裴霜天生带着几分亲和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含烟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轻轻点了点头。

“能说说今早你醒来时看到的情形吗?”如果可以,裴霜也不想让这么个小娘子回忆可怖的场景,但为了破案,必须这么做。

含烟想起早上的事情,明显还心有余悸,身子不自觉发抖:“我一睁开眼,就看见那黑乎乎的血洞,我吓坏了尖叫起来,鞋都没穿好就跑出去,结果一不小心还踩到……踩到那东西。妈妈和其他姐妹们听见我的惨叫就进来了。”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伏在鸨母肩头啜泣起来。鸨母连忙拍着她的背安抚:“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裴霜等她情绪稍稳,才继续问道:“你夜里没听到一点动静吗?”

含烟轻轻摇头:“没有。我睡觉一向很沉。”她又补充,“昨天那位爷折腾了我三回,实在是没力气了。”

裴霜又问:“还记得你们……结束,大约是什么时辰吗?”

含烟回忆:“约莫……约莫是二更天吧,那位爷从凤鸾姐姐屋里出来是一更天,急匆匆就拉着我欢好,但来了一回后那位爷精力有些不济,后来吃了药,又叫厨房送了些点心吃,才又来了两回,每回的时间并不长,想来是没有到三更天的。”

裴霜温柔地朝含烟笑了笑:“你说的这些对我们很有帮助。”

含烟闻言,紧绷的神色终于舒缓了几分,嘴角也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霍元晦适时开口:“劳烦娘子伸手,容在下诊个脉。”

含烟乖巧地伸出手腕。霍元晦三指搭在她纤细的腕间,凝神细诊。

裴霜问:“可有迷药的迹象?”

霍元晦摇头,神色略显凝重:“脉象平稳,未见异常。”

霍元晦又让含烟吧给李天常吃的药拿些来,他检查过后,确定了只是一般的助兴药,没有迷药的效果,适当服用不会有事。

从尸检结果来看,心脏被摘除确实是致命原因。凶手不仅挖心,还要将其戳烂,这般残忍手段,必是怀着刻骨仇恨。可李天常区区一个捕头,怎会与人结下如此深仇?

李天常是通州本地人,今年三十出头的年纪,无妻无子,据说是年少时受过情伤,从此不再娶妻,不过没名分的相好,倒是有一些,而且是青楼常客。

听说他初当上捕快的时候,还是很有上进心的,破获过几桩要案,可惜随着年岁增长,渐渐被官场习气腐蚀,成了如今这般油滑模样。

待鸨母带着含烟离去后,霍元晦压低声音问道:“关于凶器,可有线索?”

裴霜沉思道:“应该有两件凶器,第一件应该是一把锋利的小刀,第二件么……尾端这么长,且尖细。”她比划了一个长度,眉头紧锁,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规整的圆形穿孔。

细细的小洞,尾端又长,像是钢针……可钢针扎进去很容易拔不出来,那还会是什么呢?

要能扎到心脏那么深,也要拔出来容易,尾端必定是有装饰的……

她倏地眼睛一亮:“像是发簪!”

“发簪?”

“嗯。”裴霜点头,“凶手是先用发簪扎中李天常的心脏,等他断气后,再割开他的心口。”

“所以凶手,可能是个女子?”

“也许吧。”

但这女子还要精通刀法,问花阁里的花娘们个个弱不禁风的,哪个看着都不符合。

还是之前的那个问题,李天常是花楼熟客,这里的人大多都认识他,谁会与他有这般深仇大恨?

“熟人不可能,那不是还有个不熟的嘛。”裴霜摸着下巴。

“你的意思是——凤鸾?”

凤鸾一个月前才来通州,与李天常确实不熟。不过问花阁每日来的生人不少,算上客人,就不止一个凤鸾了。

但问题又来了,不认识李天常又为什么要杀他呢?

熟人没有作案动机,陌生人也没有啊。

霍元晦再次提出假设:“如果是客人作案……”

“也有这个可能,但凶手行凶后要如何脱身?怎么从问花阁出去,行凶后身上必定沾了血,血衣要怎么处理?”

一番推敲后,两人还是认为阁内之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不论怎样,先把凤鸾叫过来问问话总是无防的。

他叫来鸨母,让她去喊凤鸾。

鸨母有些不情愿:“这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凤鸾和此案无关吧……人又不是死在凤鸾屋里。”

凤鸾可是她楼里的头牌,要是和杀人案扯上什么关系,她的生意真是彻底不能做了。

“只是例行问话。请妈妈配合。”裴霜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鸨母叹了口气,还是不敢和官府作对,把两人带到了凤鸾的房间。

这间房明显与之前的不同,宽敞明亮,屋内陈设用的都是上等的佳品,外间和内屋以珠帘相隔开,意境优美。

凤鸾撩起珠帘,行走间带起一阵香风,珠帘碰撞的声音悦耳。

裴霜抬眸,美人玉指纤纤,脖颈修长,姿容绝色,左侧眉间一点朱砂痣,影影约约勾着人的心弦。

她一时看痴了,头牌果然是头牌。

“咳咳。”直到耳边传来霍元晦的轻咳声,她才回神。

看女子都能看愣神?不愧是她。

凤鸾盈盈一礼,朱唇轻启:“不知二位官爷有何见教?”声音如珠落玉盘,清冷中带着一丝慵懒——

作者有话说:死的人大家很意外吧……

第102章

头牌被称为头牌果然是有原因的,凤鸾身上并无世俗脂粉气,反而自有一股出尘气质,若不说她是个花娘,怕以为她是哪个世家娘子呢。

就是身上的这纱衣拖累了她,为了营造暧昧勾人氛围,外衣都薄如蝉翼,隐约透出肩头展翅欲飞的凤凰纹绣。旁人穿纱衣会显得魅惑,凤鸾上身却更添几分俗气,把身上的仙女味都冲淡了。

“凤鸾娘子想必知道我们的来意。”裴霜收回打量的目光,正色道,“不知昨夜李捕头在您房中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凤鸾轻抚茶盏,神色淡然:“李官人不过听了一曲便离去,在房中统共不到一刻钟,并无异样。”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小丫鬟就忍不住插嘴:“才不是呢!那登徒子灌了几杯黄汤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对着娘子动手动脚!”小丫头气得脸颊通红,“要不是我家娘子心善,不与他计较,他早就被打出去了!”

凤鸾并非不接客,只是接客有接客的价钱,已经被白嫖了一首曲子,再占便宜,就有些过分了,凤鸾要是告状,李天常完全是不占理的。

裴霜眼中精光一闪:“还有这等事?”

小丫鬟年纪不大,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见官差没有袒护之意,更是竹筒倒豆子般说开了:“他一进门就色眯眯地盯着娘子瞧,白送的酒喝了个精光,琴曲怕是一个音都没听进去!白瞎了我家娘子的琴艺。”说着气鼓鼓地瞪向里间的鸟笼,“都怪小玄子看走了眼,平日里可从没出过这样的差错。”

顺着她眼神的方向,裴霜看见一只羽毛鲜艳的虎皮鹦鹉正在鎏金鸟笼里踱步。那鸟儿毛色油亮,腹部圆润,显然被照料得极好。

鸟笼旁摆着一架扬琴,看木头的色泽,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小玄子,就是选客的鹦鹉?”裴霜若有所思地问道。

“正是呢!”小丫鬟点头如捣蒜,“往常它可机灵了,挑的不是知书达理的客人,就是家产颇丰的。昨儿个也不知怎么了,竟选了这么个又穷酸又粗鄙之徒。"

凤鸾轻声呵止了小丫鬟:"莫要再多嘴了。"随即向裴霜二人欠身致歉,"小婢无状,还望两位官爷勿怪。”

“不会。”裴霜嘴上应着,目光却始终追随着珠帘后那只若隐若现的鹦鹉。她不断调整角度想要看清,身子不自觉地左右晃动。

霍元晦瞧她左右摇摆的,索性开口:“可否让我们细看那只鹦鹉?”

凤鸾欣然道:“当然可以。”示意小丫鬟把鸟笼提过来。

当鎏金鸟笼被捧到眼前时,裴霜眼前一亮。这只玄凤鹦鹉头顶鹅黄羽冠高高翘起,尾羽如流苏般垂落,最妙的是两颊各有一团橙红色绒毛,活像羞红了脸的小娘子。

凤鸾递来一把鸟食:“您试试,平伸手掌,它自会过来。”

裴霜依言伸手,小玄子果然扑棱着翅膀落在她掌心。那毛茸茸的爪趾挠得她手心发痒,忍不住笑出声。

“霍元晦你快看!它真的过来了~”

她带着微笑,兴味盎然,眉眼灵动地和他分享。

霍元晦望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眼底漾开温柔笑意:“看见了。”

这么喜欢?她好像确实挺喜欢动物的,之前是小黑猫木耳,现在又招惹上鹦鹉了。

霍元晦想象了下,以后家里应该不会变成动物园吧?

“凤鸾娘子,这鹦鹉是你养的?”裴霜逗着鹦鹉,玩得不亦乐乎。

“是呀,养了好几年了。”

鹦鹉吃完了裴霜手里的食,扭着屁股又回了笼子,一点儿不停留。

裴霜正感慨这小家伙机灵,鹦鹉忽然朝着霍元晦的方向飞去,霍元晦忙伸出胳膊,它稳稳停在了手臂上,眼睛盯着他腰间。

霍元晦愣了,不解地向下看,他腰间挂着一块金玉配,玉牌上嵌着的金在阳光下闪着光。

“小玄子,别胡闹,快回来。”凤鸾赶紧出声招呼。玄凤鹦鹉很快就飞了回来,还抖落了两根毛。

裴霜眼神微眯,她终于明白这鹦鹉选客的玄机了。

裴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小玄子喜欢亮闪闪的物件?”

凤鸾神色微滞,旋即展颜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是的。不过是些讨巧的小把戏,这样,那些客人们会认为自己是有缘人,掏钱也更加利落不是吗?”

她爽快承认,裴霜反而欣赏凤鸾的坦荡。

鹦鹉喜欢闪着光的东西,而发出这些光的,不是金银,就是宝石,身上有这些东西的人,身价自然不低。

李天常他穿的衣料算是不错,但身上并没有像样的配饰,照理来说不该吸引这只玄凤鹦鹉,他被选中,还真像个意外。

问话至此,线索几乎断尽。此时方扬与曹虎也问完了阁中其他人,前来禀报:

“守夜的龟奴问过了,说子时之后没有人进出过问花阁。”

“也问了昨夜值守的厨娘,李天常亥时刚过那会儿,叫了点心让她送去,那会儿他还是好端端的。”

裴霜掐指推算:“那说明,李天常死于亥时过后,杀人剖心所费时间不短,凶手离开,必然是子时过后,但子时后又没有人进出……”

这凶手若非武功绝顶的高手,就是作案后没有离开。

方扬提出另一种推测:“也可能是客人作案后,等到天亮才走。”

虽然几率不大,但这个可能性并不能被排除。

霍元晦吩咐方扬去找鸨母拿账册,免不了要把昨夜来过问花阁的人,都问一遍。

曹虎苦着脸叹气:“接下来几天可有的忙喽。可千万别是临时起意呀。”

临时起意的案子是最难破的,因为凶手与被害者之间没有联系,就无从查起。

但这个案子,裴霜觉得不像,凶手作案后没有留

下痕迹,连个血脚印都没有,还事先准备了迷药,怎么看都计划周密。

一定是与李天常有联系之人,只是这个关系,他们现在还不知道。

还是得从李天常的人际关系入手,李天常在衙门干了十年,从捕快干起,一路干到捕头,他待人严苛,又喜欢占便宜,衙门里没什么知心好友,多是酒肉朋友。

他没有妻子,家中亲戚也不大来往,唯一能知道打听点线索的,也就他的几个相好了。

几番打听之下,他们找到了一个与李天常相好最久的一个女子,姓唐,是个寡妇。

裴霜和霍元晦来到唐玉芹的家门口,很快便有人来开门。

唐玉芹开门一看裴霜一身差服,惊讶道:“你就是那个女捕快吧!”

“你知道我?”

“知道,李大哥总和我提起你,还有新来的那位通判大人。”唐玉芹丝毫没有掩饰两人的关系,并不觉得羞耻。

她与李天常的关系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周围人都知道。

裴霜微笑:“没说我们俩什么好话吧。”

“确实没有。”唐玉芹上下打量起霍元晦来,眼神越发亮起来,“哎呀呀,他居然没说通判大人如此丰神俊朗。”

唐玉芹一看到霍元晦就倒戈了,有些后悔自己从前帮着李天常在背后骂的那些话,通判大人如此俊秀,错的一定是他李天常!

唐玉芹的目光几乎是黏在了他身上,非常大胆。

不知怎的,裴霜心底冒出些不爽来,不着痕迹地阻断了她的视线。

霍元晦虽对炽热的眼神早已免疫,不过看见裴霜的动作,他还是悄悄弯了嘴角。

裴霜冷不丁说出噩耗:“李天常昨夜死在了问花阁,我们是来找你了解些情况的。”

“什么!?”唐玉芹明显还不知道李天常的死讯,瞪大了眼睛。

她缓了缓才消化这个信息,再抬头之时,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调笑之意,反而眉眼间带了些哀愁,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唐玉芹把两人请进屋,给他们倒了两杯茶。

她的小院不算大,但胜在干净整洁,角角落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也能反映出唐玉芹是个利落爽快的女子。

“两位想问什么?”她情绪低落。

其实裴霜他们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好依照惯例问起:“他近日可有与人结仇?”

唐玉芹想了想:“应该是没有的。他来我这儿次数挺多的,虽然最近少了,不过我与他相好最久,他是个直肠子,外面受了什么气,藏不住的,在我这儿噼里啪啦说上一通,发出了气,也就好了。”

“最近除了抱怨你们二位,确实没有。”

呃……好像确实是,他们两个与李天常的矛盾还真不小。

裴霜又问了些别的,唐玉芹也都答了,不过到底不是朝夕相处的,有些事情她也不知道。

问完话后,裴霜二人起身告辞。

唐玉芹却忽然叫住他们:“他的尸体在哪,我想为他收尸。”她知道李天常没什么亲近的人了。

“案子没有破之前,需要留在府衙,你若是想给他收尸,破案之后,本官遣人通知你。”霍元晦答道。

裴霜欲言又止,想问又觉得不太合适,只说了一句:“你们……感情还不错。”

“呵,”唐玉芹苦笑,“我知道,你们都看不惯我们这样的关系,总觉得要名正言顺才好。我已经嫁过一次,能活下来全靠命大,不想再嫁人了。他也是个干吃不想负责的,不会吊死在我一棵树上。”

唐玉芹先前嫁的男人软弱,任由她被婆婆磋磨。她就这么一直忍着,忍到了男人出了意外,婆婆没了儿子,也没有孙子,把这一切都怪罪到了她身上,让他们家绝后,对唐玉芹下手更狠。

后来她婆婆被人杀害,第一嫌疑人就是她。是李天常拯救了她,查清了真凶,她也得以从以前的生活中解脱。

“我也知道外面骂我不要脸的不少,但没关系,我自个儿心里畅快就行。”唐玉芹抚摸手腕上的银镯,“很多人也不待见李大哥,不过他对我好,这就够了。我们认识十年了,这镯子,还是他拿到破案的第一笔赏银之后给我买的。他照顾我这么多年,我给他收尸也是应该的。”

即使李天常有万般不好,但在唐玉芹这儿,他就是好人。

一连查了两天,都没什么线索。

花溪小筑接风宴这日,府衙上下都绷紧了弦。差役们无论手头有何要事,都得先搁置一旁。

宴席排场极大,福满楼的名厨掌勺,问花阁的凤鸾抚琴,妙音坊的歌姬献唱。通州城的官员富贾几乎悉数到场,不少还特意携了家眷。

邹同逊不好得罪,更不能拂了面子的是他的夫人,这些人特意带着家眷,为的就是与傅湘绮套近乎,更有甚者带着小儿来,打着主意想与邹家小娘子相看呢。

可怜邹小娘子才七八岁的年纪,就被人惦记上了。

宴席以屏风相隔,分设男女两席。屏风上绘着山水墨色,再点缀几株时令花卉,倒也别致。待丝竹声起,觥筹交错间,宴席才算真正开了场。

邹同逊端坐主位,满面红光地受着众人恭维,眼角的皱纹都笑深了几分。

湘绮虽也端坐席间,神色却淡然得多到底是世家贵女,对这些奉承话早已司空见惯,眼底那抹轻蔑藏得极好,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裴霜被分派在女宾席外围值守。夜风沁凉,她悄悄搓了搓冻僵的手背,空荡荡的肚子也跟着咕噜抗议。

大晚上还得干活,还是在冷风里,肚里也没食,早知道要这么久,她就该把郦姨做的肉烧饼揣上。

抬眼望去,霍元晦的席位就在不远处。他身为州判,位置颇为靠前。裴霜站在高处,将他案上的佳肴看得一清二楚。

左边是油光发亮的烧鹅,右边是滋滋冒油的炙羊肉,配着翠绿的胡瓜丝和琥珀色的蓝尾酒。啧啧,这厮又不喝酒,给他多浪费。

吃的也浪费,他哪能吃得了那么多。

酒过三巡,席间的夫人们渐渐词穷。为了不冷场,几位健谈的夫人开始东拉西扯,听得裴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瞌睡像是会传染,一旁昏昏欲睡的邹家小娘子邹穗安也跟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手揉着眼睛,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

就在气氛即将陷入尴尬时,一位夫人突然压低声音道:“诸位可听说了?城里出了个挖心魔呢!”、

事实证明,人害怕死亡,却也好奇。

她冷不丁提起,附近的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连快睡着的邹穗安也睁开了眼,期待着她往下讲。

这桩案子死的是谁她们并不在意,只是杀人手法少见,在城里引起了不少人的讨论,又死在问花阁那种地方,给这桩案子平添了几分风月。

“听说是个女鬼来报仇的。”一位夫人神秘兮兮地说,“死的那个捕头啊,相好多得数不清,其中有个为他上吊的,化作厉鬼来索命了。”

“真的吗?那这女鬼报复心也太强了!”

“才不是呢,那人是活活被掏心死的,胸口上啊,有那么大一个血洞呢,”另外一个夫人比了个大小,“女鬼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凶手啊,是个男人,专吃人心。”

外头的谣言已经传成这样了吗?裴霜万分的无语。

想辟谣都无从辟起,这已经不是谣言了,这是编鬼故事呢。

“是女鬼,都是鬼了,自然是有些法力的。”

“是男人。”

偏生这两个夫人还都是较真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还争起来了。

最后还是傅湘绮开口制止了她们:“好了,这儿不现成就有衙门里的人吗?问问不就行了?”

霎时间,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裴霜身上。

裴霜:“……”

她明明是来当护卫的,怎么突然变成说书先生了?——

作者有话说:走剧情走剧情

第103章

诸位夫人都用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她,尤其是邹家小娘子邹穗安,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亮得惊人,活像见了鱼的猫儿。

已经被架起,裴霜就是不想开口也得讲上几句,但又不能太让那两位官夫人掉面子。

她只能斟酌着说:“此案还在查,并未定论凶手是男是女。也并没有坊间说的那么可怕,作案的是人非鬼,挖心也是借助了工具的。”

“瞧吧,我就说不是鬼怪作祟!”那位坚持凶手是男子的夫人顿时神气起来。

“哼,可也不是徒手挖心,您说得也不全对。”另一位夫人不甘示弱。

裴霜

生怕这两位又吵起来,希望这个宴会赶紧结束。不过这两位在浅浅争了几句之后就各自安歇了。

傅湘绮还宽慰起了她们,两位夫人立刻见好就收,借着话头与傅夫人攀谈起来。

裴霜瞬间明白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两位精着呢,看似吵架,实则只是引起注意,两人一点没忘这是谁的主场,刚才这两位都没入傅湘绮的眼,这一吵,就有了话题。

邹穗安小口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软酪,每吃一口,她就满足地眯起眼睛。

裴霜看得眼热,有那么好吃吗?她也想尝尝。

有过了一会儿,她就揉起眼睛,拽着傅湘绮的衣袖软声道:“娘,我困了。”

小孩子精力到底有限,折腾许久,累了也是应该。

傅湘绮爱怜地抚过女儿的发髻:“让嬷嬷带你去歇着吧。”

花溪小筑后面有供人小憩的小屋,一位胖嬷嬷并两个丫鬟带着邹穗安就要离开。

小娘子走出几步,忽然又折返回来,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对裴霜道:“挖心魔的故事肯定比她们说的精彩多了!姐姐改日定要仔细说与我听呀!”

裴霜被这小人儿逗笑了,小娘子眨巴着大眼,婴儿肥的脸蛋圆圆,她忍住想捏一把的冲动:“好呀,不过今夜姐姐还要当值,不能擅离职守,等得空了再与你细说可好?”

“好呢好呢。”小娘子很好哄,裴霜随口一句许诺就信了,心满意足地跟着嬷嬷离去。

傅湘绮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唇角微扬:“这丫头就爱听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她轻抿了口酒,眼风都不曾扫向裴霜,“若得闲,倒可来府中给她解解闷。”

“小娘子正是活泼的年纪。不过案子未破,怕是不得空。”裴霜挺直腰背,不卑不亢道。她可不会认为傅湘绮与她说话是高看她一眼,她心知肚明,这位贵妇不过当她是取乐的玩意儿罢了。

“也是。”傅湘绮搁下酒杯,绢帕轻拭唇角,“正事要紧。”

裴霜没再开口,认真的当好一个护卫。

宴席将尽时,忽闻一阵骚动。压轴的表演终于要上场。

有人低呼:“凤鸾娘子来了!”

众人纷纷引颈张望。仆役们抬着扬琴上台,在台上搭好琴架,佳人身影隐在黑暗后,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勾起人无限遐想。

大家都在看凤鸾时,霍元晦却担忧着屏风后的人,因有阻隔,他并不能看清楚,只看见傅湘绮与她似乎在交谈。

盛京里的官家娘子都有些脾气,他怕裴霜无意惹了人,但显然他是多虑了,她那么聪慧,怎会不知道轻重。

女宾席这边窃窃私语:“听说这凤鸾的琴技堪称一绝。”

“不过是个卖笑的,能给夫人奏曲是她的造化。”

“就是,咱们府上哪个乐师不比她强?”

裴霜听得眉头紧蹙。这些贵妇人珠围翠绕,嘴里吐出的字句却比刀子还利。凤鸾好歹是正经请来的乐师,倒被她们贬得连尘土都不如。

她只觉得虚伪,虚伪得厉害。这些人看着珠光宝气,不过披了一层人皮而已。

傅湘绮显然很受用这般奉承:“大伙儿且听听,若真奏得好呀,本夫人赏她十两银子。”

她唤来个丫鬟,让她去给凤鸾传话。

台上的凤鸾已经走了出来,那丫鬟神情倨傲,把傅湘绮的话转达,凤鸾福了福身,朗声答:“谢夫人。”

女人这边在讨论,男人那厢也不遑多让。

“凤鸾娘子姿容甚妙啊。”

“不愧是花魁。”

大家都等着主位的邹同逊开口,只是等了许久,却见他只顾饮酒,对美人毫无兴趣,众人自讨了个没趣。

段展源更是老练,只专心向主位敬酒,半分不掺和这些闲话。

要说邹同逊能坐上这知府之位,果真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老道。

那些个趋炎附势之徒只顾着阿谀奉承、品评美人,却忘了傅湘绮还在边上坐着呢。邹同逊是上娶,有如今的地位岳父出了不少力气。

如今邹同逊身边并无妾室,甚至连通房也无一个,无论是畏妻如虎还是敬重发妻,总归是不敢当着傅湘绮的面明目张胆议论其他女子。

甚至连眼风都不敢往那边扫一下。

凤鸾已施施然落座,手中的持竹在琴弦上飞舞,优美的琴音倾泄而出,一曲《永安调》如清泉泻玉,又似杜鹃啼血,缠绵悱恻的琴音直抵众人心扉。

在座不少客居他乡的官员,闻此乡音,竟不觉潸然泪下。

就连主位上的邹同逊也微微动容,终于抬眸望去。只是台前灯火尽灭,唯余角落两盏孤灯,隔着重重光影,终究看不清那抚琴人的容颜。

裴霜凝神细听,总觉得这琴音里藏着说不尽的哀戚。

是她不懂风雅,听错了吗?

霍元晦肯定懂。

她眺向霍元晦,想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一点端倪,但很可惜,他垂着头,什么都没看见。

看着凤鸾身上披着的纱衣,想着她真是敬业,穿得这么薄,一定很冷吧,真想给她披件衣服啊。

想着想着居然走神了,等她回神,一曲已毕。

裴霜腹诽自己果然不是赏这等雅乐的料,竟也能听得魂游天外。

但听进去的人自是品味到了其中曼妙,凤鸾徐徐起身行礼时,满座宾客纷纷喝彩,嚷着要再奏一曲,倒真应了她“无人只听一曲”的盛名。

段展源见众人如痴如醉,捋须笑道:“诸位放心,凤鸾娘子今日预备了三支曲子。”

邹同逊面露赞许:“段大人有心了。”

段展源含笑不语,心中却道这问花阁的头牌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出场费,当真不菲。

傅湘绮亦浅笑盈盈,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果然妙极,赏。”

方才那传话丫鬟又碎步上前,将一锭十两的官银明晃晃搁在琴案上,刻意扬声道:“这是我家夫人的赏。”

裴霜拧眉,傅湘绮看着大气,做出来的事情却透着一股小家子气,和个来献艺的娘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凤鸾神色如常,倒是她身边的小丫鬟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一副藏不住心事的模样。凤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将银子收好,自己则重新落座,准备下一曲。

第二首,竟是《湘妃怨》。

琴音一起,满座皆惊,这般闺怨缠绵的曲子,本不该出现在喜庆宴席上。可随着那哀婉的曲调流淌,众人渐渐静默,竟无人再计较是否合宜。

邹同逊捏着酒杯,许久没有动作,望向台上,却因酒醉,眼前一片朦胧,就这么看了许久。傅湘绮一声轻咳,他才回神。

傅湘绮的脸色很不好看:“夫君可是醉了?”

“醉了,确实醉了。”邹同逊揉了揉太阳穴,苦笑,“年纪大了,不胜酒力。”

“那就尽早散了宴吧,安安都等急了。”

虽然不该是这个时候散,但他们是主客,他们说散,谁又敢反对呢?

待《湘妃怨》终了,裴霜晃了晃脑袋,暗自嘀咕自己果然不通音律,竟听出几分哀怨之意。

凤鸾在怨恨谁吗?

多半是她想多了。

裴霜听见了他们夫妇俩的对话,巴不得宴席早些结束,免得继续在这儿吹冷风。

她窃喜地等着他们告辞,然变故徒生。

刚才带着邹穗安下去休息的嬷嬷,一脸焦急跌跌撞撞地从后面跑过来,慌张喊着:“老爷,夫人不好啦!小娘子……小娘子不见啦!”

邹同逊与傅湘绮脸上顿时血色尽失:“什么?!”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的!”

嬷嬷嗓门大,周围人都听得清楚,也纷纷议论起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段展源霍然起身,当即稳住场面,接风宴是他办的,若真出了岔子,他难辞其咎。他上前一步,沉声道:“邹大人、傅夫人莫慌。”然后他转而问那嬷嬷,“小娘子是在哪里不见的?速带我们去查看!”

为免人多杂乱毁了线索,他只点了薛迈、霍元晦和裴霜几人跟随,又厉声下令:“封锁所有出口!”

一行人匆匆赶至邹穗安失踪的屋子。这临时歇脚的厢房不大,陈设简单,只一张矮榻,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碟未动的点心。榻边两个丫鬟歪倒在地,不省人事。

胖嬷嬷指着床榻:“小娘子就在榻上休息,方才醒了,说想吃东西,我就去厨房给她拿,谁知回来就见她俩晕在地上,小娘子……小娘子却不见了!”

裴霜蹲下身,拍了拍两个丫鬟的脸颊,二人毫无反应。

霍元晦捏住其中一人的手腕,略一把脉,眉头微皱:“中了烈性迷药。”说着他随手拔下裴霜发间银簪,扎在两个丫鬟手腕间的穴位,两人这才幽幽转醒。

不过眼神涣散,显然神志尚未清明。

“什么叫不见了!我把安安交给你们,你们

就这样照顾她的?”傅湘绮再维持不住官眷的体面,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

胖嬷嬷捶胸顿足地哭嚎起来,扑通跪下:“夫人,都是老奴的错,老奴就不该离开,我怎么能离开呢,我就该看着小娘子的。”她万分后悔。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的安安在哪,你们把我的安安还回来!”傅湘绮前头生了两个儿子才得了这个女儿,从小是娇宠长大的。

把女儿看得和眼珠子似的,现在孩子丢了,像从她心头剜下一块肉来。

“没用的东西,都给我拉下去杖毙!”傅湘绮歇斯底里。

两个丫鬟这才清醒过来,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叩头:“夫人,我们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她们是最后见过邹小娘子的人,您要是杀了她们,或许就真的找不到邹小娘子了。”裴霜冷静开口。

傅湘绮在气头上,这个时候还有人和她唱反调,怒气冲冲盯着她。

霍元晦连忙拱手:“裴捕快说得有理,当务之急,还是问下这三位,段大人已命人封锁整个小筑仔细搜查,说不定歹人还未及将小娘子带出去。”

邹同逊酒醒了大半,也劝道:“夫人且宽心,或许安安还在园中……”

在众人劝说下,傅湘绮勉强压下怒火,却仍厉声道:“你们最好祈祷我的安安没事,不然……”

那阴鸷的眼神,让裴霜脊背一凉。

段展源将邹同逊夫妇请到隔壁厢房暂歇,转身对三人正色道:“抓紧时间查探。”

薛迈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没有唱反调,与裴霜、霍元晦对视一眼,三人首次真正合作。

第104章

“薛大人盘问,裴捕快与我检查门窗,这样分工可好?”霍元晦眼神询问薛迈。

三人之中,以霍元晦官阶最高,本可直接下令。这般礼贤下士的姿态,反倒让薛迈有些受宠若惊。

“但凭霍大人安排。”薛迈拱手应下。

他在厢房角落寻了张椅子坐下,先命人将两个刚醒的丫鬟扶到一旁。既是中了迷药,想必所知有限,便先从胖嬷嬷问起。

胖嬷嬷姓冯,是傅家的家生子,跟着傅湘绮一起嫁到了邹府,傅湘绮信任她,才让她照顾邹穗安。

“你且将小娘子进房后的情形,从头到尾细说一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原原本本说一遍,切记不要漏掉任何细节。”薛迈板起脸的时候,给人感觉非常严肃,心里有点发怵。

冯嬷嬷被他这气势所慑,慌忙抹了把眼泪:“约莫半个时辰前,小娘子犯困,夫人便命老奴带着两个丫头陪小娘子来此歇息。随意挑了这间厢房,小娘子倒头就睡,老奴还特意给她掖了掖薄毯……”

“我们三人轮流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是没睡的。总有一个人是看着小娘子的。小娘子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醒来嚷着饿,想吃点心。我便起身去厨房拿,拿糕点的时候,厨娘说点心有点凉,怕小娘子吃了闹肚子,需要在蒸笼上热一会儿。我就等了些时候,等端着糕点回来……就……”说着她掩面哭起来。

“你拿糕点回来的时候,途中可曾遇见可疑之人?”

“除了在各角落值守的护卫,并没有遇见其他人。”冯嬷嬷摇头。

薛迈轻吸一口气,从口供上来看,并无什么特别惹人怀疑的。

转而去问那两个丫鬟,所言与冯嬷嬷大体一致。只是提到冯嬷嬷离开后,二人忽然闻到一股异香,接着便不省人事。

其中一个丫鬟揉着胳膊:“倒在地上的时候,磕到了,现在还疼着呢。”她卷起衣袖,露出大片淤青,疼得直抽气。

口供几乎没提供任何有用线索。

另一边,裴霜正仔细检查着门窗。还真让她发现了问题,窗户角落处,破了一个一指大的洞,在白色的窗户纸上,显得特别的突兀,明显是被人刻意破坏的。

她转身来到屋内,在小洞的正下方,找到了一些不易察觉的香灰,她招呼霍元晦过来,霍元晦指腹沾起一点放在鼻尖:“是迷香,三息香。”

三息香,顾名思义可以让人在三个呼吸间晕倒。

裴霜眼前一亮:“还有这种好东西?”她要是有这东西,打架岂不是战无不胜?

“江湖上稀奇古怪的药物多了去了,”霍元晦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此香价比黄金,这么一小截,”他比划着指尖长度,“就要百两白银。”

裴霜咋舌,确实贵。不是她这种穷人用得起的。

薛迈凑过来分析:“能用得起这等迷香,必非寻常歹人。莫非是邹大人官场上的对头所为?”

这个年纪的孩子自然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要找原因,就得往父辈上找。

“现在不是追查动机的时候。”裴霜沉声道,“从冯嬷嬷离开到事发,间隔不过半刻钟。歹徒带着个七八岁的孩子,既要避开护卫,又要隐藏行踪,必定走不远。”她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邹小娘子应该还在小筑内。我们要找的,是可以藏人的地方。”

裴霜这番话条理清晰,鞭辟入里,薛迈再次对她的能力有了认知。

霍元晦:“他想要把孩子带出去定会引人注意,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容器,把孩子装进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

“对对对。”薛迈附和,“什么地方能有这么大的容器呢?”

“厨房!”裴霜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想起清晨巡查时,正撞见福满楼的伙计送来几个半人高的酒桶。

那硕大的酒桶,装不下成年人,放个孩子绰绰有余。

三人疾步冲向厨房,刚跨出门槛,却见前院方向火光冲天。

外头已经乱起来了:“走水了!快救火,快救火!”

刚才封锁了现场,所以前厅的大人和官眷们都还没有走,这火着起来,原本有序的现场瞬间就乱了,丫鬟夫人挤成一团,纷纷往水池旁边跑。

还有脚滑一不小心落水的,又要分心去救人,衙役们都忙坏了。

远处传来方扬的吼声:“快提水来!”

但他们却不能去帮忙,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个掳走邹小娘子的人,就是要制造混乱,趁机把人带出去。

裴霜一马当先冲进厨房,目光锁定墙角的那个酒桶,打开一看,只见桶底还有层薄薄的酒液。

旁边的福满楼的伙计不明就里:“几位官爷,这酒……可有不妥??”

随后赶到的霍元晦见裴霜神色,心下已然明了。

薛迈还是不死心,自己打开桶盖看了一眼,都是空的。

裴霜发狠似的翻遍厨房每个角落,米缸、橱柜、灶台后……连柴堆都扒开看了,却始终不见邹穗安踪影。

是她想错了?

前院的火势很快被控制。方扬拖着湿透的衣摆前来复命:“火势不大,已经灭了,没有人员伤亡,就是凤鸾娘子的扬琴被烧坏了。”

段展源心里默默捏了把汗,那个遭瘟的歹人,可千万别被他抓到,不然可得好好教训他一番。

“没伤到人就好。”

霍元晦沉声问道:“怎么烧起来的?”

方扬抹了把被烟熏黑的脸:“说是风吹倒了蜡烛,那台子是用浸了桐油的木板搭的,火一点就着,台子上一眨眼的功夫就都是火苗了。凤鸾娘子想抢救她的琴都没机会。”

听来似是意外,可在这昏暗混乱之际,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一时难有定论。

不一会儿,曹虎也来回禀,说是搜遍了能藏人的地方,没有发现。

“仔细搜了吗?”裴霜问。

“千真万确!箱笼柜橱、床底井沿,连茅房的粪缸都掀开看了。”曹虎一脸苦恼。

小筑并不大,没有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基本都是一览无余。

傅湘绮闻言再按捺不住,一把揪住邹同逊的衣袖:“什么叫找不到?我好好一个女儿,难道能凭空消失了不成!你们通州府的衙役都是些废物吗?”

她声音凄厉,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靠在邹同逊的身上抽泣。

众人皆默然。丢了心头肉的母亲,任谁都能体谅这份失态。

段展源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盐运使的掌上明珠、吏部尚书的嫡亲外孙女若在他辖下出事,这顶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他强自镇定道:

“再接着找!一寸一寸地找!”

裴霜眉头紧锁。一定有什么关键之处被遗漏了。

或许他们应该换个思路,刚才一直觉得时间不够,人还没被带走,要是已经被带出去了呢?

裴霜转身就往后门跑去。花溪小筑仅有两处出入口,正门人多眼杂,后门才是最佳选择。

“宴会开始后,有什么人带着大型的东西出去过?”

护卫答道:“有泔水车出去过。”

泔水车!对呀,她怎么忘了泔水车!泔水桶如果空着,也能藏进一个小孩。

“何时出的门?往哪个方向去了?”

“封门前一会儿出去的,照例该是送去倾脚头处。”

倾脚头就是专门回收处理粪便,泔水的人,他们会把泔水收集起来运至城郊供农户使用。

眼下这个时辰,城门已经落下,所以泔水车应该还在城内。

裴霜与霍元晦策马疾驰至城西倾脚头处。夜已深沉,他们叩门一会儿,才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汉揉着眼睛出来。

倾脚头起来开门的时候还有些不爽,一看到裴霜的差役服半点气都发不出来了。

“差爷,您大驾光临是?”

“花溪小筑的泔水在哪?”

老汉忙引他们入院。月光下,数十个泔水桶与粪车杂乱排列,酸腐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您别见怪,我这儿味道就是这样。刚送来的,在那儿呢。”

两人捂着鼻子,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只有两个泔水桶,而且都是满满的,里面的食物残渣,也确实是宴席上见过的那些。

而且她方才追过来的时候看见了车辙印,一路到这儿就消失了,而且车辙印的深浅没有变化,说明泔水车一路到这里,车上没有卸下来过东西。

所以她的怀疑全都不成立。

又是白费力气!

裴霜一拳捶在土墙上,簌簌掉下来些灰尘。

巨大的失落感笼罩在她心头,她感觉自己似乎被牵着鼻子走,这次的凶手十分难对付,放出了许多的烟雾弹。

霍元晦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借着月色查看伤势。只见那常年握刀的手上又添新伤,他眉头紧锁:“查案要紧,但不必拿自己出气。”

也许是关心则乱吧,邹穗安天真烂漫的笑颜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有些失去冷静。那是活生生的人呐,她不想看到她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小伤而已。”她满不在乎。

他们往回走着,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霍元晦从怀里摸出药来,细细给她抹上。

“用不着敷药,都快愈合了。”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他板起脸,眉宇间的担忧却一览无遗。

“好好好,你是大夫,听你的。”自从说开后,他脾气越发大了,经常给她甩脸子,她是不是太纵着他了?

裴霜正出神,忽见眼前多出个油纸包。炙羊肉的焦香混着孜然气息直往鼻子里钻,勾得她腹中馋虫大动。

她眼睛发亮:“你竟藏了这个?”

“就是我桌上那一份,一点儿没动。”霍元晦展开油纸,露出里头金黄油亮的肉块,“他们只顾着喝酒了,才不会注意我在干什么。”

裴霜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冷了的羊肉外皮依旧酥脆,内里却保持着惊人的嫩滑,香料的味道在舌尖绽放。她吃得欢快,唇角都沾了油花。

“不对呀,你哪来的油纸?”

霍元晦没回答。

裴霜眨了眨眼,恍然大悟:“你早就准备了。”

他伸手用拇指拭去她嘴角的油渍,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你们当值,肯定吃不好的。”

裴霜心里漫上一股暖流,温热了身子。

刚才她想错了,他待她这样好,耍些小脾气也是应该。

花溪小筑里面的人都还没有走,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花溪小筑内,被滞留的宾客已躁动不安。深秋的夜风刺骨,这些养尊处优的官老爷们何曾受过这等罪?起初还碍于颜面忍耐,待到三更时分,抱怨声便此起彼伏。

有一个问了,剩下的人也跟着起哄想走。

段展源只能拿出知府的派头,强压着这些人,再等一等,但到底坚持不了多久,万一群情激愤,就不好了。

他左右为难之际,后门的护卫突然拿来一封信,信被扔在门口的地上,上面写着邹同逊亲启。

护卫不敢耽搁,忙送过来。邹同逊展开信笺,一朵精巧的珍珠头花应声而落。

傅湘绮即刻叫起来,险些晕厥:“这是安安的珠花!”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备银五千两,明夜子时城郊松林,逾期撕票。一人独往。

勒索信一出,大家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紧一口,好消息是孩子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坏消息是孩子真的被带走了。

待裴霜二人归来时,禁令已解。厅内烛火通明,几位大人正围着那封勒索信商讨对策。

翌日子时,邹同逊独自携银赴约。府衙众人埋伏林外,却直到东方既白,也未见绑匪踪影。

第105章

邹家,众人齐聚一堂,气氛凝重。

邹同逊与傅湘绮端坐上首,面色阴沉似水,旁边是邹家族长邹鸣与他的儿子邹同逾,昨夜用的钱,还是邹家公中拿出来的。

裴霜与霍元晦静坐右侧,案几上的茶早已凉透。

邹同逾猜测:“歹人是不是嫌银子太少了,所以不出现?”

邹鸣附和:“说得有理,不若我们再加些银子,我这就吩咐下去……”

“伯父且慢。”邹同逊阻止,眯起眼睛,露出几分官场老狐狸的精明,“我看更像是那人发现了我们的部署,信中只让我一个人去。”

傅湘绮眼底有着青黑,脸色很不好看,哪还有半分官家夫人的体面?她责怪起裴霜他们来:“我早说了把银子给出去就好,我早说过直接给银子!你们非要设什么埋伏!若安安有个三长两短现在好了吧,人影都没瞧见。他要是伤害安安……”她不敢细想,“你们,你们等着丢官吧!”

昨夜提出抓人时,傅湘绮是不同意的,五千两银子对她来说不是大数目,如果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她是很愿意出这笔银子的。

但被段展源、裴霜他们拦住。

邹同逊又道:“早知道就不听你们的了,该让我一个人去的。”

裴霜睨他一眼,昨夜商议的时候他明明是很同意他们的计划,疯狂暗示他们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现在结果不如人意,就把锅推给他们?

呵,真是推卸责任的一把好手。

不过变脸的人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并没有往心里去。

裴霜手中一直拿着那封勒索信,

信纸和信封,以及用的墨,都是很普遍寻常的东西,她但总觉得,这封信有些不对的地方。

傅湘绮见她不想办法,还似乎在发呆,顿时恼了:“你不是很厉害吗?外头都快把你这个女捕快吹上了天,”她声音尖利,指甲几乎要戳到裴霜脸上,“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马上找到安安!”

这位尚书千金惯会拿权势压人,开口都是威胁,就跟不能好好说话似的。难缠的家属她也见过,但她不想让霍元晦与段展源难做,没有直接怼。

霍元晦上前一步把她护在身后:“傅夫人,查案缉凶总要有个过程。此案凶手谋划周密,显然蓄谋已久。”他话锋一转,“两位不妨好好想想,往日可有得罪什么人。”所以祸及子女。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不想火上浇油。

霍元晦一质问,傅湘绮和邹同逊都歇火了,两人都沉默着。

良久后,邹同逊才开口:“我们常年住在扬州,就算有得罪的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通州呀。”

而且这次祭祖是他临时的决定,即便有人有心准备,时间也来不及。

堂内再次陷入寂静,就在这时,一声童音响起。

“是安安回来了吗?”傅湘绮蹭地站起来,跑到门口。

探头却只见一个小男孩,跑跳着往这边来,童音难辨男女,她顿时满面失落。

“六郎,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邹同逾急忙上前,将幼子揽入怀中。

邹六郎懵懂地从背后拿出信来:“我要把这个交给二叔。”

众人齐齐震惊,小儿手里拿的,正是与勒索信一样的信件!

上面“邹同逊亲启”五个字,字迹一模一样。

邹同逾大惊失色:“谁给你的信?”

邹六郎不明就里:“不知道呀,下学回来的路上捡到的,上面有二叔的名字,我就拿来了。”

邹同逊火急火燎拆开信,信里装着另一朵珠花,内容与之前的相比,只是加了五千两银子,而且把送钱的人换成了傅湘绮。

他安下心来:“还好,歹人应该还未察觉,只是对银子的数量不满意。”

邹同逾:“我就说嘛。”

“快备银两!”邹鸣急声吩咐,转头又对傅湘绮道,“侄媳妇放心,这次定要把安安毫发无损带回来。”

裴霜蹲下身,与邹六郎平视:“告诉姐姐,是在哪条路上捡到的信呀?”

小童眨着乌溜溜的眼睛,脆生生道:“就是私塾门口那条路!可显眼啦!”他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夫子说过,拾金不昧才是好孩子,况且上面还写着二叔的名字呢!”

看来绑架者应该是算准了邹六郎的下学时间与路线,这个年纪的小儿已经识的字,故意放在路上的。

邹同逾一把攥住儿子肩膀:“六郎再仔细想想,没看见放信的人吗?”

“没有。”邹六郎仰着小脸摇头。

“真的没有吗?”他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在小童单薄的衣衫上掐出褶皱。

“没有啊……爹,你捏疼我了。”邹六郎小脸皱起来,缩着身子。

裴霜将孩子护到身后:“邹郎君,六郎还小,你不要如此逼他。”她蹙眉,这还是亲爹吗?

邹同逾放开手,不好意思道:“我就是,就是一时着急。”他胡乱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你回自己院子吧,没事别来前厅。”

待嬷嬷领着抽泣的邹六郎退下,裴霜正色道:“离明日交赎金还有十二个时辰,我们……”

“不必了。”傅湘绮突然打断,指尖摩挲着第二封勒索信,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您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说不必了。本就是我们家的家事,两位请回吧,我们会自己救安安。”

裴霜坚持:“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据以往的经验,私下与绑匪交易的,极少有人能活着回来。而且绑匪穷凶极恶,他们说的话不能……”

“够了!”傅湘绮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震得叮当作响,“交给你们?结果呢?我的安安呢?!”

“夫人……”裴霜仍想劝,霍元晦及时按住她的胳膊。

他率先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告退。”

裴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拉走了。

一出门,裴霜忍不住道:“你做什么阻止我,要是随他们折腾,安安说不定就真的回不来了。”

“不对,这不是回府衙的路。”裴霜驻足,挑眉望向霍元晦,“你发现什么了?”

霍元晦眸光微闪:“嗯,但不清楚算不算线索,到了那儿再说吧。”

“这是……去花溪小筑的路。”裴霜认出来了。

那夜失踪案后,花溪小筑就被封起来了,门上还贴着封条。

不过对他们来说不算事,翻墙已经熟门熟路了。

霍元晦一间房一间房找着,直到在某间房的书案前停下。

“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裴霜过去看,书案上铺着纸,这张信纸是没用过的,但上面却有墨迹,她拿起纸:“这像是写字的时候太用力,透到了下一张。上面的被人拿走了。”

墨迹并没有什么规律,分辨不出上面一张纸写过什么。

霍元晦拉开旁边的抽屉,果然见有信封:“你不觉得这信封和信纸都很眼熟吗?”

“呀,这不就是哪份勒索信上用的吗?”裴霜揉了下,她捏着那信很长时间,对触感很熟悉,“怎么会?那封信居然是在这里写的。”

假设绑架者早有预谋,怎么会不把勒索信早早准备好,还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一开始我看第一封信的时候,就觉得字迹有些潦草,似乎是在着急的情况下写的,只是不能确定。”霍元晦继续道,“今天看见那第二封信,虽然字迹是一样的,但明显规整很多。”

“但迷香肯定是事先准备的呀。”

“这没错,不过葭葭你别忘了,小娘子来后院歇息,纯属偶然,她们选哪间房,也并不能确定。”霍元晦分析道,“如果小娘子没有来后面休息,那绑架者的心思也就白费了,所以或许是临时起意。”

裴霜沉下心静思,蓦地道:“不,不可能是临时起意。绑架者知道小娘子会去休息。”

她想起那日宴会的细节,因为邹穗安年纪小,给她准备的吃食有些是与大人不一样的,比如,那盘她独有的软酪。

裴霜当时还因为她的吃相被馋到。

他们来到走廊,裴霜指着丢了人的房间:“屋子看似是随意挑的,但小娘子大概会进这间房。因为这间房,是从前院过来后,最近的一间。”

当时冯嬷嬷带着困倦的邹穗安,定会选最便捷的歇脚处。

霍元晦道:“此人将人心算得透彻。”

确实是个心思缜密又可怕的对手,但此刻,她已抓住关键。

要确保邹穗安按时入睡,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在她的吃食里下药。

那时花溪小筑都被衙役包围,基本不可能有人从外面混进来,上菜的人都是从邹家调过来的仆妇,也不太可能下手。

唯一有可能的,只剩下了厨房里的人,那日的菜请的都是福满楼的师傅。

福满楼内,掌柜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他自是知道花溪小筑出了事。

原以为人都回来,就没事了,还是逃不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