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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会不会在另一边?”葛语风猜测着,走到对称的位置仔细摸索,可惜一无所获。

她摇头道:“没有。”

裴霜退后几步,拉开距离审视整个博古架。霍元晦也随之退后,立在她身侧。

两人并肩凝神细看。忽然,霍元晦注意到那个“曾”字木雕的两点似乎有些异样。他伸手用力一按,掌心顿时传来微微下陷的触感。

随即“腾”地一声轻响,一块木板如小窗般横向弹开!连旁边的白瓷笔洗也被这股力道波及,在原地晃了几晃。

屋内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一下。裴霜唇角扬起:“找到了。真有你的。”

曾管家原以为他们只是猜测,此刻亲眼见证暗格显现,惊得说不出话来。

葛语风讶然:“霍大人如何知晓机关就在这字上?”

“世人常以为机关必设于隐蔽细微之处,反而容易忽略这些明目张胆的地方。”霍元晦指向“曾”字那一点,“你细看此处,可觉比别处更亮些?”

“果真如此!”葛语风凑近细看,恍然大悟,“是因常被触摸,表面更为光滑,反光便更明显。”

霍元晦赞许地点头,对裴霜笑道:“你这副手,脑筋转得倒快。”

裴霜与有荣焉:“自然。”

然而暗格虽开,里面却空无一物。

葛语风不禁失望:“是空的?本就未存放东西,还是……”

“是被人取走了。”裴霜断然道。

见葛语风仍有疑惑,她进一步解释:“这暗格是弹开式的。若不熟悉机关直接按压,方才你也见了,若非这笔洗够重、器型矮且重心低,怕是早已被扫落在地。我想,原先那只长颈瓶,正是这般被打碎的。”

“这暗格既是曾大人亲手所设,他本人绝不会犯此等错误。故而,定是外人开启过。”裴霜断言。

想来曾述设计此机关时,也存了这层考量,倘使有人擅自开启暗格,长颈瓶摔碎的声响便可作为警报,以便及时察觉异常。

只是他恐怕未曾料到,对方竟直接下了杀手,永绝后患。

曾述手中究竟握有何等紧要之物,竟能招致杀人焚尸这般酷烈的手段?这潭水,似乎比他们预想的更为幽深。

此事不禁让人联想到近日朝中的局势,左相与右相因漕运改制之事,在朝堂上争执不休,势同水火。

曾述乃林庆梁麾下,而林庆梁明确反对改制,属右相一党。莫非……是左相一派动了手?

可曾述不过一吏部郎中,在上位者眼中,恐怕还不够分量。动他,于大局并无丝毫影响。

关键的,应是他暗格里的那件东西。

裴霜转而问道:“近来府上可有何不寻常之事?”

老管家凝神思索,忽想起一事:“约莫一月前

,老爷老家有位同族寻上门来,说是上京途中遭了偷儿,盘缠尽失。老爷见他们父女二人可怜,便收留他们住了一段时日。这……可算不寻常?”

“那二人现今何在?”

“十日前便走了。”

“在你家老爷失踪前便离开了?”

“正是。老爷亲自送他们出的门,临行还赠了些银钱。唉,我们老爷实是心善之人呐……”

听起来并无不妥,似乎与此案无关。

裴霜继续追问:“你家老爷平日除上值外,可常去何处?”

老管家答:“老爷近来常去平西侯府上的道场。说是那位太嘉真人颇具道行,每次听罢课回来,夜里都能安睡。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老爷素有风疾,每逢秋冬,头便受不得一丝风,否则便剧痛难眠,苦不堪言。”

“自去了那道场,也是奇了,老爷夜间再未喊过疼。”

“不用施针吃药,只靠听课就能治病?”霍元晦是不信的,身为医者,他深知这不合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千真万确!”老管家急切道,“老爷失踪前,正是去了平西侯府的道场!”

霍元晦沉声道:“我查过吏部记录,曾大人最后一次点卯,是八日前。”

换言之,曾述是在离开平西侯府之后遇害的。或者说……就在平西侯府。

——

凭借大理寺与镜衣司的令牌,平西侯府的门房并未过多阻拦,很快便引他们入内。

侯府宅邸深达五进,仅是从门房走到待客之处便已觉路径曲折。东路设有马厩,西路竟还矗立着一座精巧戏楼,后院有院子前竖了一面高高的旗,太极八卦图随风飘扬,想来就是道场所设之处。

放眼望去,处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连瓦片都似恨不得以琉璃铺就,极尽奢靡。

裴霜暗忖:区区侯府便已奢华至此,不知那皇宫大内,又该是何等光景?

门房引他们至一处偏厅。尚未入内,裴霜已远远瞧见厅中身影。

那男子年岁已长,下颌蓄着短须。稍走近些,更能清晰看见他眼下的浓重青黑。

霍元晦与裴霜上前拱手行礼:“参见侯爷。”

“免礼。”平西侯袁伯洪脸上带着笑意,神色看似颇为和蔼,“诸位请坐。不知两位来府中所为何事?可是有何案子发生,竟需大理寺与镜衣司联手查办?”

霍元晦朗声道:“确有一案,想请侯爷相助。吏部郎中曾述曾大人不幸遇害。据其府上老管家所言,曾大人遇害前最后所至之处,正是平西侯府。故而我等才冒昧上门叨扰。”

“什么?!曾兄遇害了?!”平西侯显是极为震惊,手中茶盏猛地一颤,“怎会如此?!凶手可拿住了?”

霍元晦:“目前尚未擒获。正因如此,特来向侯爷询问曾大人遇害前的情形,或能有助于破案。”

“那日……并无甚稀奇之处。”平西侯面露懊悔,“如往常一般,太嘉真人的讲道至酉时便结束了。本侯亲眼所见曾兄出了府门……怎料他竟会在归途遭此不测!若当时本侯遣人护送一程便好了……”

说着,他猛地一拍桌案,怒道:“究竟是何处狂徒,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杀害朝廷命官!当真无法无天!”

裴霜此时淡淡开口:“在发现曾大人尸骨之处,还寻得了一些江湖人活动的痕迹。”

一旁的葛语风飞快地瞥了裴霜一眼,随即垂眸,恢复如常。

平西侯闻言,眼尾几不可察地微扬,旋即义正词严道:“这帮江湖草莽,真是越发猖獗!还望两位大人尽早查明真凶,以告慰曾兄在天之灵!”

“下官职责所在,自当尽心竭力。”霍元晦应声道,随即话锋一转,“侯爷与曾大人私交甚笃?”

“不不不,”平西侯连连摆手,“本侯与曾兄此前并无深交。只是曾兄听闻太嘉真人治好了本侯的旧疾,颇见奇效,又知他深受风疾之苦,便也想前来听讲。”

“此等举手之劳,本侯自然应允。府中其余几位大人亦是如此。太嘉真人的讲道确有安神静气之效,听久了,当真觉百病渐消。”

“哦?竟有如此神效!”裴霜故作惊叹,“不知太嘉真人何时再开讲?下官可否有幸一同聆听?说来,下官在通州时曾与真人有一面之缘,正想寻机会叙叙旧。”

平西侯面色微微一僵,顿了顿方道:“只怕……不巧。真人前几日方才言说要闭关清修,欲见其面,恐需等候一月之后了。”

“那当真遗憾。”裴霜眨了眨眼,语气惋惜。

霍元晦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起身:“既如此,我等便不多叨扰了。”

葛语风满腹疑团,又悄悄看了两人一眼,只得跟着行礼告辞。

“两位慢走。”平西侯笑盈盈,抬手相送。

小厮在前引路,葛语风故意放慢脚步,轻轻扯住裴霜的衣袖,压低声音急问:“大人,我们真就这么走了?还什么都没问明白呢!”

裴霜唇角浅勾:“该知道的,已然知道了。不必再问。”

“知道什么?”葛语风愈发困惑。

走在前方的霍元晦闻声回过头来,眉眼间含着了然的笑意:“不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葛语风左看看裴霜,右望望霍元晦,只觉自己仍陷在云雾之中——她真的还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为何他们心知肚明,唯独自己茫然不解?

而且这两人之间似乎有种无形的默契,时而交汇的眼神,她全然无法介入,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葛语风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难道……真是我太愚钝了?

“小贱人!原来你躲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几人刚出正院,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叱,纷纷朝喧闹处望去。

只见设作道场的院门前,两名女子正自争执。一着粉衣,一穿绿衫。

那粉衣娘子拦住了绿衣女子的去路,怒容满面:“我让厨房炖的血燕,怎就端到你房里去了?!你才进门几天,就敢蹬鼻子上脸,耍威风耍到我头上来了?”

“紫嫣姐姐息怒,妹妹当真不知那盅里是血燕,还以为是寻常补品呢。”绿衣女子缓缓施了一礼,姿态低顺,“青萍在此给姐姐赔罪了。”

紫嫣美目圆瞪,一手叉腰,另一只染着朱红蔻丹的手指直点对方面门:“哼!别以为装模作样道个歉便能搪塞过去!你当我傻子不成?二爷前脚才当众赏了我血燕,后脚就被你截了去,说不是存心的,谁信!”

青萍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强压着火气道:“妹妹确非故意。姐姐既说那是二爷特意赏你的,我若明知故犯,岂会料不到姐姐要来寻衅?又何必自找麻烦。”

说来此事她着实冤枉——不过是丫鬟错拿了两个相似的瓷盅。她那份本是普通白燕窝,偏生她未尝过血燕,便稀里糊涂用了。这紫嫣最是斤斤计较,惹上她便如沾了狗皮膏药,甩脱不得。青萍心下暗暗叫苦。

裴霜一行在旁看了个真切。她低声问引路小厮:“那两位是府上何人?”

小厮忙答:“是我家二郎的妾室。”

袁二郎——正是那位“俞老板”真实身份的头号嫌疑人。裴霜入京后,没少听闻这位二郎的“风采”,多半与女子风月相干:今儿宿在某花魁处,明儿又去捧另一个的场,,屡见不鲜。

府中姬妾通房众多,甚或当街瞧见美貌娘子,次日便上门提亲的荒唐事亦时有发生,其纨绔之名,堪与谢陵齐肩。

那厢的争执显然远未到尽头。

青萍几番解释,紫嫣却全然不信。青萍的耐心终于耗尽,冷声道:“妹妹已说明了缘由,姐姐若执意不信,我也无法。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姐姐若心有不平,大可去寻二爷做主!”

不提袁二爷还好,一提起他,紫嫣顿时如炮仗般炸开,扬声斥道:“好一张利嘴!才进府几天,便嚣张至此!仗着二爷几分宠爱,就敢在我面前摆起谱来了?今日若不给你些教训,怕你明日尾

巴便要翘到天上去!”

话音未落,紫嫣抬手便是一巴掌,直朝对方面门掴去!裴霜不由轻蹙眉头,这一掌力道不轻,若真落在脸上,怕是顷刻便要红肿。

然而预想中的脆响并未发生。

青萍竟稳稳擒住了紫嫣的手腕!她清秀的眉眼倏然添上几分凌厉,声音也沉了下来:“紫嫣姐姐,动手……便是你的不是了。”

第122章

青萍用力一推,紫嫣踉跄着向后跌退数步,揉着方才被攥紧的手腕,心下暗惊:这贱人好大的力气!

紫嫣愈发动怒,显然未料青萍竟敢反抗:“竟敢推我!还有没有尊卑长幼了!”骂声未落,一击不成,她攻势更猛,竟手脚并用地扑上前去。

眼看闹剧愈演愈烈,故事的男主人公终于姗姗来迟。袁二爷身着银蓝色圆领袍,衣襟尚未扣齐,唇上胭脂也未擦净,腰带松松垮垮系着,显是刚从哪处温柔乡匆匆赶来。

“闹什么!”他生就一张精瘦面庞,颧骨略高,此刻正拧着眉头,满脸不耐。

青萍眼见救星到场,顿时哭得梨花带雨,柔弱无骨地偎进他怀中,语带娇颤,好不可怜:“二爷!您可算来了……紫嫣姐姐她、她……”她怯生生瞥了眼怒气冲冲的紫嫣,似被其凶态惊着,慌忙躲闪,声气儿也慌乱了,“没、没什么……妾与姐姐只是有些误会……”

说说话间,她不经意抬臂,露出一截藕臂上几道细碎红痕,藕臂红痕,分外显眼。

袁二揽她入怀,触目惊心:“怎伤成这样?!”本就是新宠,热乎劲还没过,娇怜怜惹人心疼。

“妾身无碍的,不疼……”一颗晶莹泪珠倏然滚落。美人垂泪,自成风景。

袁二轻拍她肩头,柔声哄道:“莫怕。”再抬头看向另一个张牙舞爪、鬓发散乱的,只觉怎么看怎么心烦。

他嘴角下撇,唇线紧抿,怒意已染上眉梢:“什么事值当动手?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紫嫣慌忙跪地,连膝下碎石也顾不得,急声辩道:“二爷!是她故意吃了您赏妾身的血燕,还死不认账!妾身才找她理论……那、那可是您特意赏下的……”语调一转,也沾了几分委屈哭腔。

袁二垂首,怀中的青萍抽噎着轻轻点头:“是妾身的错……”

眼泪如断线水晶珠子般簌簌落下,袁二哪还舍得与她计较,当即转向紫嫣斥道:“不过一盅血燕,也值得这般大动干戈?滚回你屋里去,闭门思过一个月!”

啧啧。裴霜抱臂缓缓摇头,男人呐。

“那紫嫣虽嚣张,可青萍躲闪得宜,分明未真挨着打。”葛语风语带鄙夷,“袁二郎真是被美色迷昏了头,偏听偏信。”

“没听清么?青萍才进门。世间男子多半如此,喜新厌旧。”裴霜语调轻扬,带着几分讥诮。

霍元晦垂眸看她。

裴霜察觉到他的视线:“没说你。”

霍元晦不以为意:“你也没说错。”世间男子多薄幸,三妻四妾的是男子,争风吃醋闹不休的罪名却总要女子来担。

裴霜继续瞧着那厢热闹,眼中兴味愈浓,这个青萍娘子,倒真有几分意思,后宅女子,也不可小觑呀。

“妾身何错之有?为何要罚我!”紫嫣不服惩罚,索性扯出另一桩事,试图将水搅浑,“妾身一路尾随她至此,见她在这院门前鬼鬼祟祟徘徊!二爷,说不定她是歹人派来的细作,您不可不防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神色一凛,纷纷竖起耳朵。

袁二郎那双浑浊的眼也骤然透出几分锐光,看向青萍的目光不再似方才柔和。

青萍眼泪掉的更厉害了:“妾身才进府,路径不熟,一时走错了才晃至此院。见了太极旗方知误入……”她哭诉着,身子也软下来,盈盈拜倒,“紫嫣姐姐这番话,实在是污蔑!二爷,您若不信,便将妾身逐出府去吧……”

她是他亲自买进府的,这番说辞倒也合乎情理。袁二自然不愿疑心一个柔弱美人。

“我自是信你的,莫再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袁二忙将她扶起,指尖小心翼翼拭去她腮边泪珠。

紫嫣见状,心中愈屈,放声痛哭起来。

平西侯被这阵阵哭声引来,一眼瞥见角落里的裴霜等人,顿觉颜面尽失,厉声喝道:“还有客人在此,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二郎,管好你房里的人!”

“是,父亲,儿子即刻处理。”袁二郎恼怒地瞪向紫嫣,都怪这妇人,害他在父亲面前丢尽颜面。他招手唤来家仆,厉声道:“堵上她的嘴,拖下去!”

平西侯这才缓步走来,面上带着歉意的笑:“让诸位见笑了。”随即转向袁二,“二郎,还不过来赔礼!”

袁二郎目光在裴霜与葛语风面容上流转片刻,唇角缓缓勾起,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姿态:“对不住,小妾争执,让诸位见笑了。未曾唐突这位娘子吧?”

虽面向三人,话分明只对着裴霜一人。

“咳咳。”平西侯不用看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介绍起两人身份,“这位是镜衣司裴副使,这位是大理寺霍寺正。”

听见裴霜是镜衣司的人,他的表情稍微收敛了些。

“呵呵,侯府美人如云,是我们饱了眼福才对。”裴霜不咸不淡刺了一句。

霍元晦垂眸,眼底幽微,他极厌恶对方打量裴霜的眼神。

一刻也不愿在这侯府多待,只觉得此处连空气都浸着浊气。

甫一出府门,裴霜便淡淡道:“他便是通州那位‘俞老板’。”虽那日未睹其正容,但今日一见,她已能确信。

“平西侯府的这位二郎,怕也不似表面那般简单。”霍元晦缓声评价。

葛语风听得云里雾里,只隐约猜到与他们从前经手的案子有关,不敢多问,也知道这不是她该问的。

她此刻更惦记早先那桩“哑谜”,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裴霜轻笑:“因为他在撒谎。”

“可他方才表现得极为自然啊?何处露了破绽?”

“人口中说出的言语,或可作伪。但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裴霜又开始循循善诱,“他听闻曾述死讯后,那‘震惊’……持续得太久了。”

“什么意思?”

裴霜忽然抬手作势要打向她!葛语风霎时瞪大双眼,面露惊愕:“大人,您做什么?!”

素白手掌在即将触及她面颊时倏然收力,转而化为轻柔一抚。裴霜笑吟吟道:“你这般,才是真惊讶。瞬息之间的反应,做不得假。”

“哦——原来如此!”葛语风恍然,细细回想平西侯方才情状,比起自己的反应,确似慢了数拍。

“所以他早知曾述已死。”裴霜补充道,“我故意诈他凶手或是江湖人,他却在窃喜。”

他眼底那丝未能藏住的笑意,恰是败笔所在。

霍元晦顺势追问:“什么样的人,听闻凶手可能是旁人时会心生欢喜?”

“是凶手!”葛语风轻呼。

裴霜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不够严谨。应是凶手,或知悉真凶之人。”

“平西侯一定是知情者!”葛语风激动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这么大的收获,“大人,还不抓人吗?”

裴霜手一摊:“怎么抓,证据呢?”

“证据……”葛语风挠了挠后颈,讪讪道,“好像……确无实证。”

“嗯。”裴霜点头,“察言观色可作推测,却难成铁证。欲要拿人,仍需更扎实的凭据。”

“那我盯着平西侯府!”葛语风自告奋勇。

裴霜应允:“侯府内高手不少。你回去将白小昀也唤来,彼此有个照应。”

葛语风领命雀跃地离开。

剩余二人却未各自离去。他们立于街口,望着人流如织的盛京长街,再往深处,行人渐稀。并非无路,而是此间尽是朱门高府,寻常百姓皆避而行之。

匾额上“林府”两个烫金大字灼目刺心。裴霜凝望许久。

林庆梁,他就在里面,那个害死她父亲的凶手之一,她马上就能见到,她手心发烫,腰间九罗刀嗡鸣欲出,她似乎有些压不住。

嗜血的修罗几欲破鞘,吞噬这世间污浊魂灵。

恍惚间,天地骤然变色。浓云压顶,狂风乍起,吹得她发丝凌乱,衣袂翻飞。四周迷雾陡生,方向尽失。

她汗毛倒竖,只觉危机四伏。灰蒙雾霭中,似有黑影直扑而来!她骤然欲拔刀——

“葭葭。”

一声清润低唤忽传入耳,如佛陀梵音,似雨后初阳,悠远空灵,瞬息驱散漫天迷雾与黑暗,将暖光披拂她周身。

裴霜神志回笼时,霍元晦温热的手掌正覆在她手背上。而她指间紧握的九罗刀,已出鞘三寸。

她缓缓收刀入鞘,声音低微:“我无事。”

霍元晦循循缓言:“杀他并不难。但那般,父辈冤屈便再难昭雪。”

“我知道。”她不会因小失大,只是心潮难平。

裴霜望着霍元晦平静的

眸子,他看似波澜不惊。但她深知,并非如此。他心底与她一样奔涌着仇恨的熔岩,只是他藏得极好,将万千情绪尽敛于内。

那些痛楚、那些苦难、那些血海深仇……他怀揣着世间最坚韧的心性,静待黎明。

他们很快见到了林庆梁。

得知曾述的死讯,林庆梁显出了真切的震惊与哀恸,与平西侯那浮于表面的悲伤截然不同。

他强忍泪水,眼眶泛红:“曾贤弟……”

这份悲恸显然已远超寻常上下属的情谊。霍元晦不禁问道:“您与曾大人,私交甚笃?”

林庆梁稍平复心绪,缓声道:“昔年我外放蜀南,曾遭当地流寇追杀。曾贤弟当时亦在我麾下,屡次救我于危难。”又因政见相投、性情相合,二人私下早已引为知己,此事在京中并非秘密。

谈及曾述,林庆梁对这位老友评价极高:“他素来机敏过人,除却政事,在许多方面我远不及他……不想他竟遭此毒手……”

裴霜想起博古架中那空荡的暗格:“既然您与曾大人无话不谈,可知他暗格中究竟存放何物?”

林庆梁眼中倏然掠过一丝微光,却即刻掩去,摇头道:“不知。即便是知己至交,人也总该有些自己的秘密。”

霍元晦淡淡应和:“林大人所言极是。”

“那您以为,会是何人要对曾大人下此毒手?”裴霜追问。

林庆梁似被问住,沉默良久方道:“不清楚……或是从前结下的仇家,或是山匪流寇……谁说得准呢?”他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虚空某处,眼神涣散,仿佛答问之余,心神早已游离。

之后又问了曾述一些琐事,裴霜却觉出,自他得知暗格之物被盗后,答话便透出几分心不在焉。

果不其然,林庆梁很快便推说疲乏,端茶送客。这全然不该是一位痛失至交应有的反应。本该是义愤填膺、竭力协查真凶,不是吗?

他们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林府。

裴霜愈觉蹊跷:“他定然知晓曾述暗格中所藏何物。方才提及之时,他神色分明有异。”

“确有不妥,但他既不肯认,再问他也不会说实话。”霍元晦沉声道。林庆梁绝非寻常百姓,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唬住的,所以他方才并未深究。

他继而补充:“不仅暗格之物他心知肚明。恐怕……连凶手为谁,他也了然于胸。”

裴霜郑重点头:“我亦作此想。他不言,是因畏惧。可他已贵为吏部侍郎,能令他忌惮至此之人,权势地位定然远在他之上。”

如此,范围便已缩至极小的几人之间。

裴霜忽觉脊背窜上一股寒意,眼眸倏然睁大:“会不会……会不会是……”

霍元晦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宽厚而沉稳:“我知你所思。但眼下,尚无证据表明此案与旧事相关。”

“葭葭,”他温声道,“我们先回家。”

裴霜深吸一口气,颔首:“好,回家。娘和郦姨还在等我们吃饭。”——

作者有话说:和谁有关呢?

第123章

城西小院上空,炊烟袅袅升起。

屋内却不止裴蕊娘与郦凝枝二人,一位玄衣男子端坐于下首。

裴蕊娘轻笑:“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耿集微笑,端起茶盏轻刮浮沫:“路过,想来向嫂嫂讨杯茶喝。”

“镜衣司还能少了你的好茶?”裴蕊娘意有所指地往厨房瞟了一眼,“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嫂嫂就莫要打趣我了。”耿集亦朝厨房方向望了望,笑意微深,“我的那点心思,何曾遮掩过?”

他一到,郦凝枝便一头扎进了厨房。可厨房自有厨娘与帮佣婆子,又何须她亲自忙碌?

玩笑过后,耿集神色一正,说起要事:“酒兄已寻到黄和德了,不日便将返京。”

“当真?!”裴蕊娘猛地握紧椅扶手,难掩激动。

“千真万确!”

耿集话音铿锵,如一颗定心丸,落入裴蕊娘惶惑多年的心中。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进展。

她眼眶倏然泛红,泪光盈睫。

“蕊娘,饭菜备好了。是等元晦他们回来一同用,还是……”郦凝枝从厨房转回,话至一半,忽见裴蕊娘神情,顿时止住。

她目光不善地扫向耿集:“你同她说了什么?惹她伤心?”

耿集知她误会,忙道:“我岂敢惹嫂嫂伤心?你可莫要冤了我。”

“凝枝!我是高兴的。”裴蕊娘抓住她的手,指尖微颤,眼中泪光却闪着亮,“有眉目了……案子,有眉目了!”

“果真?!”郦凝枝反应与她如出一辙。

耿集又将消息重申一遍:“再真不过。酒兄绝不会在此事上说笑。”

裴蕊娘与郦凝枝双手紧握,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压抑多年的激动与希冀,二十年了,那些沉埋的冤屈与亡魂,终于窥见一线曙光。

“回来的正好,我都闻见饭菜香啦——”裴霜清亮欢快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活力十足,“今儿跑了好多地方,我可要多吃两碗!”

“没人和你抢。”霍元晦含笑的语声紧随其后。

待二人欢欢喜喜踏进门时,却察觉屋内气氛不同寻常。

裴霜未见过来人,正暗自思忖这陌生男子是谁。霍元晦已先行一步,朗声笑道:“耿叔父,您来了。”

听得这声称呼,裴霜方知这位便是彭宣的师父、镜衣司指挥使耿集。

但见其人身形挺括魁梧,面容英气俊雅,未蓄须髯,看来不过三十五六年纪,周身上下却笼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似是久居上位所致。

裴霜当即展颜行礼:“见过耿指挥使。”

耿集抬手虚扶她:“可不敢让郡主千岁给臣行礼,合该是臣向您见礼才是。”说着他便要撩袍下跪,裴霜急忙反手托住他双臂。

“您言重了,”她温声道,“这里没有什么郡主千

岁。”

耿集抬眸,微微一怔。

裴霜莞尔:“您是长辈,当年于我们有救命之恩,自然受得起这一礼。”

耿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下意识看向裴蕊娘求助。

裴蕊娘笑道:“葭儿说得对,你当得起。”又向裴霜投去赞许的目光。

裴霜唇角轻扬,倏然双膝跪地:“谢过指挥使当年相救之恩。”霍元晦亦随之跪下,二人郑重向耿集叩首。

“娘亲提及往事时,总是语焉不详。可在那等险境之中,将我们数人安然救出,绝非易事。我们不知您当年历经了多少艰难险阻……唯能叩首以谢深恩。”

耿集心中百感交集,望着这两张与故友愈发相似的面容,眼眶渐渐泛红。

若是……若是他们都还在,该多好。

他们直至身死,都未曾亲眼得见自己孩儿的模样。

可孩子们生得这般好,这般出众,他们定会以之为荣。

“起来,都起来吧。”耿集转过身去,悄悄拭了拭眼角,流露出平日罕见的动容。

偏有人此时要点破。

郦凝枝歪着头瞧他,语带调侃:“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爱哭鼻子。”

耿集半是窘迫半是无奈:“枝姐,在小辈面前,好歹给我留些颜面……”

郦凝枝后知后觉地掩口:“哎呀,失礼了,习惯了。”

余下几人皆忍俊不禁。霍元晦与裴霜不敢笑得太过放肆,只得强忍着,唯有微微耸动的肩头泄露了此刻心绪。

裴蕊娘适时出声,化解了耿集的尴尬:“好了好了,且说正事吧。”

裴霜拉过椅子坐到母亲身侧:“对了,方才我们进来时,你们在说什么?”

耿集将消息又述了一遍。裴霜与霍元晦听罢,亦面露喜色。

只是裴霜旋即生出疑问:“可此前不是说……黄和德已死了么?”黄和德的名字,正列在殷大人那份名单之上,时任南江州判。

漕运案后,他被调往蜀州,后又转任滇州,至今已做了七年滇州知府。

拿到名单后,耿集曾派遣多名镜衣司心腹赶往各地暗访,却发觉名单上许多人皆在他们接触前便已“身亡”。

起初,耿集并未对黄和德之死起疑,直至收到详报,方觉蹊跷。

“何处蹊跷?”

他是坠崖而亡。寻获尸身时,已是面目全非,故而无法验明正身。”

裴霜轻笑:“他这是玩了一出金蝉脱壳。”他们既无法确认死者是否为黄和德,追杀者自然也不能。有一具尸首横亘于此,真正的黄和德便可悄然脱身。

“那又是如何发现他仍活着?”霍元晦追问。

“这倒要感谢你们。”耿集笑道,“是你们的朋友帮了大忙。”

“我们?朋友?”裴霜与霍元晦异口同声,面露诧异。

“冲霄山庄那两位。”

“孟栎白与玖瑶?!”裴霜喜道,“遇上他们了?”

“正是。”耿集颔首。

不知是多年办案的直觉使然,抑或别的什么,耿集始终觉得,未能确认身份的尸首,便不能断言人已身亡。故而他一直命心腹暗中查访。

只是查着查着,竟牵扯出了天知教。

“滇州也出现了天知教?”

“不错。德清早前同我讲过天知教的行径。在滇州,他们亦在宣扬长生不老、百病全消之说,且规模更巨,渗透更深。许多百姓深信不疑,天知教几已成‘神教’。”

裴霜蹙眉:“难道就无人管束?黄和德在任时,竟毫无作为?”

“问得好。”耿集赞了一句,“若官府与天知教本就沆瀣一气呢?”

“他居然……”裴霜愤慨不已,“他拿百姓当什么!!”

这等邪教蚕食的是百姓心智与血汗,长此以往,滇州岂非要尽落天知教之手?此事实在可怖,而盛京朝廷竟似一无所知。

霍元晦凛然道:“这绝非黄和德一人之力可成。耿叔父,那些杀手能赶在您的人之前灭口,恐怕亦有天知教的手笔。”

天知教在各州府皆有教众,方能如此迅捷地行灭口之事。

“正是。此前我便疑心,灭口之人到得未免太快。细想来,从盛京遣人绝无可能快过我镜衣司密使,除非他们本就在当地。”

“可此事与孟栎白、玖瑶他们有何干系?”

“莫急,正要说到。”耿集缓声道。

原来他二人为寻白虎心赶赴滇州后,听闻天知教有“治百病”之神迹,便抱着姑且一试之心前去。

“他们……未被迷惑吧?”裴霜忧心道。

霍元晦接口:“不会的。摄魂散与蛊术同宗同源,再说玖瑶身上有噬心蛊,百毒不侵。”

“元晦所言不差。”耿集续道,“他们一入道观便觉出异样。”

孟栎白武功高强,天知教本想招揽,奈何玖瑶在侧,摄魂散毫无效用,反被孟栎白掀了个天翻地覆。

孟栎白出身正道,见不得这等招摇撞骗之行。天知教虽擅蛊惑人心,武力却是不济,然有官府暗中相护,他二人终究势单力薄。

幸而遇上了镜衣司暗探,在众镜衣使相助之下,终将滇州天知教连根拔起。

“做得好,大快人心!”裴霜抚掌大笑,随即又生疑惑,“只是这般大事,盛京怎会半点风声也无?”

“是陛下的意思。”

裴霜与霍元晦微露诧异。裴蕊娘抬眸若有所思,郦凝枝则静静倚在椅背上聆听。

裴霜问道:“陛下……早已知晓天知教的事情?”

耿集迎着众人目光,缓缓解释道:“天知教之事,我早已禀明陛下。我等一直怀疑此教与朝中某些势力有所勾连,陛下遂命镜衣司暗中查访,唯恐明面动作会惊动幕后之人。若其断尾自保,再查便难了。直至此次,方才窥得一丝端倪。”

“可滇州天知教既被清剿,幕后之人岂非照样能察觉朝廷动向?”

“我等并未暴露镜衣司身份,一切皆以冲霄山庄名义行事。对方只会以为,这是江湖恩怨。”

裴霜未曾面圣,却知当今陛下登基之初便减免赋税,励精图治数年,如今百姓生计确较前朝富足许多。民间对此赞誉有加。百姓不懂朝政党争,只知谁能令其温饱,便是好皇帝。

当今陛下,在世人眼中,是一个好皇帝。

虽众人皆言他凭年少与徐相扶持方得大位,然其本人若真是庸才,先帝又岂会轻易定其为嗣?

从耿集片语之中,裴霜已能窥见这位陛下的沉静与睿智。

“捣毁天知教时,教中几名长老脱逃。追捕过程中,意外发现一人身形极似黄和德,且在其房中搜出诸多易容之物。”

“但此人异常狡诈,几次近在咫尺皆被其逃脱。无奈之下,酒兄亲自前往。”耿集声调一转,“就在昨日,我收到酒兄飞鸽传书,他已擒获黄和德,并从其口中拷问出诸多当年内幕。”

“黄和德供称,二十年前,林庆梁曾收到一封密信,信中命他构陷太子殿下贪污漕粮。”

裴霜双目骤红:“信是何人所写?”

“署名之人他并不知晓。但他言及,林庆梁应当仍保存着那封密信。”

郦凝枝疑道:“此等罪证,岂会留存至今?”

“枝姐,人心难测呀……”耿集冷笑。

霍元晦语气冰冷:“那封信是罪证,也是他的保命符。林庆梁怕飞鸟尽良弓藏,高家滔、黄和德之流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捏着这封信,幕后之人就不敢动他。”裴霜抬起眼帘,“否则,便是鱼死网破。”

裴蕊娘沉声道:“我们需要找到这封密信。”

耿集:“已在部署。然林庆梁警惕性极高,其卧房与书房,除心腹外常人根本无法近身。”

况且其府邸深广,密信可能藏于任一角落,甚或根本不在府中。

要找一封小小的密信,谈何容易?

“即便找到了,我们也未必能断定那便是真迹。”裴霜微蹙眉头。

郦凝枝却看得开:“莫要愁眉苦脸的,好歹如今有了明确的目标,不是吗?”

裴霜眉头渐舒,展颜一笑:“郦姨说得是。”

霍元晦亦含笑附和:“娘说得极是。”

裴蕊娘闻言,心绪也稍宽。

郦凝枝招呼众人用饭:“说了这许久,菜都快凉了,吃饭吃饭。”

饭菜很快布上。耿集捧着碗,脸上漾着满足的笑意:“许久未尝到枝姐的手艺了。”

“今儿你可吃不着,”郦凝枝毫不留情泼了盆冷水,“都是厨娘做的,我不过打个下手。”

耿集却浑不尴尬,将桌上菜肴尝过一遍后,特地又夹了一筷糖醋鱼送入口中,赞道:“美味。这厨娘旁的菜式寻常,唯独这道糖醋鱼,外酥里嫩,糖醋汁调得极妙。”

裴蕊娘也跟着尝了一口,眼波在耿集与郦凝枝之间一转,抿唇笑道:“确实,这道最佳。”

裴霜与霍元晦初时不解其意,待各自吃过,那熟悉的滋味一入口便了然,这道菜分明是郦凝枝的手笔。

耿指挥使这是拐着弯夸人呢。

裴霜朝霍元晦递了个眼色,分明在说:“瞧,这两人有戏。”

翌日,裴霜与霍元晦正一边商讨着曾述案后续的查案方向,一边思忖着如何方能取得那封关键密信。

尚未议出个所以然,一个噩耗便猝然传来。

林庆梁自缢身亡了。

第124章

林府之内,林庆梁的尸身高悬于房梁,脚下是一只倾覆的圆凳。

裴霜将现场勘验了一遍又一遍,尸身也反复检视多次。

可所得结论皆指向同一事实——他确是自尽而亡。

未见丝毫他杀痕迹。

林庆梁甚至留有遗书,言及不堪病痛折磨,加之知己好友新丧,倍感人生无望,故尔自绝。

裴霜盯着白布覆盖的那具尸身,几乎想揪其衣领厉声喝问,将他骂醒归来。

他怎么能死!怎么会是自杀!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们方才寻得的线索,犹如初萌嫩枝,甫破土而出,便遭无情掐断。

巨大的失落感笼罩着裴霜,她想不通

,他为什么要自杀?

是受人胁迫,还是心甘情愿?

见到林庆梁的尸身后,霍元晦也怔愣了许久。

温远过来打断了他们二人的沉思,问道:“你们昨日究竟是如何向林大人禀报曾述死讯的?竟能引得他自绝?”

是呀!林庆梁绝无可能知晓他们已探得密信之事。

“我们只是正常……等等!”裴霜忽想到什么,抬眸道,“我们曾提及曾述暗格被盗,他当时神色明显有异。会不会……曾述暗格中所藏之物,实则是替林庆梁保管的?”

“大善。”霍元晦认真点头,“极有可能。”

“究竟是何等要紧之物,丢失竟能逼得林大人自尽?”温远不解,“若此物当真如此紧要,他为何不自行保管而交予曾大人?难道他对曾大人的信任,竟超过自身?”

林庆梁玉曾述虽然交好,但真的能到托付身家性命的程度吗?

“暂不深究其关系,单论林大人。”霍元晦道,“林大人在半月前便送走了家眷,且昨夜屏退了下人,特意吩咐无论听闻何种动静皆不可入内。”

“我看过府医的脉案,那些关于他头疾的诊治记录,都是最近才补上去的。府医回话时也吞吞吐吐,所以林大人应当是没有长久的病症,他遗书中的病痛折磨只是借口。”

“听起来像是早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提前安排好了家眷。自尽……有人在逼他?昨夜可有人来过林府?我去问问门房。”

温远离去后,裴霜低声道:“指挥使的人早已盯住林庆梁。若真有人来过,他应已收到消息。”

“是故温少卿问不出什么。”霍元晦面色沉静如水,话语却令人心寒,“但谁说,逼迫人一定要当面呢?”

是呀,逼迫人的手段多种多样,有时候即便相隔万里,也可杀人于无形。

若结局注定无法更改,那么自己选择一种体面的死法,是否也算一种幸运?

裴霜合理猜测道:“若曾述丢的就是林庆梁的东西,此物一失,林庆梁自知再无生机,故尔自尽。”

“确有此种可能。”

眼下问题是:暗格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会不会是……”裴霜想到那封密信。

霍元晦蹙眉:“但愿不是。”

如果是,那就证明那密信已经落入幕后指使之手,那么他们沉冤昭雪之路,恐将遥遥无期。

然无论为何物,那都是足以左右林庆梁与曾述身家性命的东西。

温远在门房果然没有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此案事实清楚,又有遗书,被当做自杀案件处理。

“真就……如此结案了?”裴霜喃喃问道,眼底尽是不甘。

温远整理着案卷,缓缓抬头:“单凭怀疑而无实证,有何证据能证明他是被逼自尽?”

裴霜低垂眼帘,脊背陡然窜上一股寒意:“这才叫杀人于无形。”无证据,无凶器,死者确系自戕。

纵明知他是为人所逼,却也无从查起。

霍元晦意味深长道:“在这京城之中,有此等手段者,不在少数。”

他们心知肚明,权势,能压死人。

林庆梁的案子已难有转圜,但曾述一案,却现转机。

葛语风连盯平西侯府数日,终察觉一丝异样。

“府里采买了许多药材,远超出正常所需。”她将暗中查得的药单呈上。

霍元晦细看:“党参、鹿茸、天麻、川穹……都是补气血,镇痛滋养的药材。府里有谁受伤生病了?”

他忆起那日见到平西侯的情状:“平西侯看似气血亏虚,用这些药倒也可能,但此量未免过大,绝非一人之用。必有蹊跷。可知这些药送往何处?”

葛语风道:“煎好后,俱被送入那道场小院。”

“平西侯最近又开道场了?不是说太嘉真人闭关了吗?”裴霜问。

“并非道场。平日唯有平西侯一人出入。”葛语风又道,“大人可还记得上回见到的那两位争执的姨娘?”

“记得。怎么了?”

“那个青萍,我常见她在道场小院附近徘徊。有一回,她竟溜了进去,还险些被巡守发现,属下暗中助了她一把。”起初一次两次并未引起她的怀疑,后来的频率明显超出了正常范围。而且那日一闹过后,再用识路不清这个理由就有点解释不过去了。

裴霜轻笑:“这平西侯府里,倒真是热闹。去细查这个青萍。”

她究竟是谁布在袁二郎身边的一步棋?

——

裴霜抱着只锦盒,内置一支霁红釉净瓶,往瑶华堂行去。此物原是她娘摆在案头插花用的,平日看惯了也不觉有何稀奇。

因着弄坏了俞十二的白瓷茶盏,既然无法复刻,她就想寻件好瓷器赔他。与霍元晦一提这事,他便指着这个红釉净瓶,说是什么大师的名品,足以抵债了。

裴霜本还以为他在诓她,直到看见裴蕊娘缓缓点头。

她才惊觉,她娘才是最不显山不露水之人,把价值千金的东西当个插花瓶用。

到了瑶华堂,裴霜将锦盒置于柜上,却未见俞十二身影。

她招来伙计问:“你们东家不在?”

伙计答:“东家已有好几日未到铺子里来了。”

裴霜正要问俞十二去哪儿了时,外头又进来一个人,锦袍华服,金冠玉坠。

伙计顿时笑逐颜开,热切地迎上前去:“二郎君今日怎得空来?是寻东家么?”

“新得了一批上好的瓷土,想着小舅舅定然喜欢,特来送来。”袁二郎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铺内。

伙计刚欲回话,却被他随手拨开。

袁二郎瞧见了裴霜,眼神倏然一亮,挤开伙计上前行礼,故作惊喜道:“裴娘子!当真是有缘,短短数日,竟偶遇两回。”

裴霜心下暗嗤:上回是在你自家府上,撞见岂非再正常不过?

这搭讪的由头也太过老套,真有人会信么?

她本不欲与他多言,但思及青萍一事,仍耐着性子应了一句:“袁二郎君得闲逛铺子,看来府中事务已处置妥当了。”

她提及那日之事,本意是提醒他家中已有女眷,莫在外招惹是非。可落在袁二耳中,却全然变了味。

袁二自恃生了一副好皮囊,风流倜傥,向来觉得没有女子见了他能不倾心。裴霜自然也不例外。此刻提起他家中女子,分明是醋了。

“女子之间,争风吃醋也是常情。不过是想引得我多看一眼罢了。但家中那些庸脂俗粉,岂能与裴娘子这般清新脱俗之人相比?”袁二郎唇角扬起,眼神递过几分暧昧。

这话已是明晃晃的调戏。

裴霜被他那黏腻的目光惹得几欲反胃,险些压不住腰间刀。

平西侯怎将儿子养成这般德行?出门恶心了人,能赔她精神损失么?

她只觉受了无妄之灾,都说外甥肖舅,这人怎无半分俞十二的清爽?

既然俞十二不在,她也懒得多费唇舌,抱起锦盒转身便欲离开,却又被袁二郎横步拦住。

“裴娘子这便要走?不再瞧瞧瓷器?我小舅舅手艺极佳,此处精品不少。银钱不必忧心,看上什么,尽管取走便是。”袁二郎十分阔气说道。

裴霜耐心耗尽:“劳烦让开,我还有事。”

袁二郎仍不退让,只当她欲擒故纵:“裴娘子独行未免危险,不若我遣人护送一程?”他自以为这般体贴,她断无拒绝之理。

裴霜内心涌起烦躁,他该庆幸生在平西侯府,否则早成她刀下亡魂。

不行,手痒难耐。砍人不行,砍些东西总可以罢?

霎时间,刀光如电!

店里的桌子遭了殃,被一劈为二,刀口不偏不倚,正好在中间。

木桌轰然向两侧倒塌,四只桌腿斜指苍天。

袁二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

裴霜吹了吹刀身上的木屑,收刀入鞘,眼神睥睨:“不必了。您身后这帮人,还不够我砍的。”

语罢,她昂首径直向外行去。

这次,再无人敢拦。

不过袁二终究是见过风浪的,虽一时被震慑,却反觉她更有趣了。这般美艳泼辣、武艺高强的女子,他确是头回遇上。

他很快又黏了上来,缀在裴霜身后:“裴娘子欲往何处?你我同行可好?”

裴霜加快脚步,盘算着出了门便施展轻功甩脱这膏药。砍又砍不得,真是烦煞人也!

“裴娘子,你也来找十二郎吗?”

裴霜抬眸,见是几日未见的谢陵。

谢陵自然也瞧见了她身后那甩不脱的袁二,面色倏然一沉,嫌恶之情毫不掩饰。

无他,京城二纨绔齐名,世人常将“袁二谢六”并提。谢陵对此深以为耻,他虽不令家中省心,却从未做过狎妓纳妾、欺辱良善之事。与这等色中饿鬼齐名,实是辱没了他。

曾有几次,他在街市撞见袁二调戏民女,那小暴脾气如何能忍?正义感窜起,险些将人当场捶死。

谢侯爷不知赔了多少汤药钱,平西侯府才肯作罢。自此,两家便结下梁子。

不过这倒是没影响他与俞十二的交情。

“袁二!你这老毛病又犯了?是皮痒欠揍了么?”谢陵将指节按得咔咔作响,步步逼近。

袁二一见是他,脸色顿变,他不怕讲理的,却怕这疯起来不管不顾的主!暂还不想再尝皮肉之苦。

算他倒霉,今儿出门没看黄历,真是晦气。

他立时歇了心思,胡乱寻个借口匆匆告辞,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裴霜望其远去,不由轻笑。

“你好本事,他见你像是猫见了老鼠。”

谢陵面有得色:“这等货色,打服了便老实。”

裴霜淡笑着点头,她也想打他一顿,不过没有谢陵的底气,谢陵之所以不怕,是因为身后的承恩侯府。

思及此,裴霜不免心生感慨——这小子倒真是好命,投了个顶好的胎。

裴霜道:“十二郎不在铺中。”

“那他能去哪儿?我才从窑厂回来,那儿也空无一人。”

谢陵抓来伙计询问。那在一旁看了半晌热闹的伙计这才得空回话:“东家近来常往城外跑,一早便出门了。”

“可知是去了哪个村子?”

伙计亦不确定:“东家这些日子跑了不少村落,具体是哪一个……小的也不清楚。他是驾着马车去的。”

裴霜道:“出城寻寻吧。马车目标大,总该有人见过。”

她放下锦盒,嘱咐伙计妥善收好。

二人一同往城门行去,却见城门口已排起长队,原是守城胥吏正在严查官籍文书。

谢陵耐不住这龟速挪动,大步上前便要插队。

裴霜一把攥住他胳膊:“排队。”

“过得去的!守城的都认得我,何必在此空耗时辰?”谢陵说得理所当然。

裴霜直视他道:“你是承恩侯府六郎,亦是大晟百姓,与他们并无不同。他们既排得,你为何排不得?特权用惯了,连最根本的身份都忘了么?”

谢陵被她一语击中,霎时面颊赧然,默默挪步至队尾——

作者有话说:这个案子有点长哈

第125章

两人随着队伍缓缓前移,谢陵寻话与她闲聊:“我回去查过了,京中姓裴的几户人家,并无你这般的娘子。上回你说,再见面便告知身份,眼下总能说了吧?”

裴霜朝前挪了一步,眺望着前方查验的情形,微扬下巴道:“眼看便要轮到我们了,连这点时辰都等不得?少年人,须得有些耐性。”

谢陵一时语塞,确是如此,待查验官籍,她的身份自然明了。

“再者,私下探查女子身份,是甚光彩之事么?你如此理所当然,怕是做惯了这等行径?看来谢六与袁二,倒也相差无几……”

谢陵顿时急了,辩道:“我才没有!这是头一遭!我与袁二那厮岂能一样?哎,你信我,除你之外再未查过旁人!”说到末处,竟透出几分被冤枉的委屈。

“你委屈什么?我还没动气呢。”裴霜抱臂睨他。

“我……对不住。”谢陵这才醒觉自家行径确实失礼。平日恣意惯了,竟将基本礼数抛诸脑后。愈想愈觉面皮发烫。

怎的偏在她面前屡屡出丑?

“你别生气,确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谢陵觑她脸色,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裴霜轻笑出声。这谢陵倒不似传言中那般跋扈,还肯讲几分道理。

“念在初次的份上,饶你一次。”

谢陵开心了,又挺直了腰板。

瞧着竟有几分像小伍子,那小子做错事时,也是这般情状。

说到底仍是少年心性未定,此刻管教,尚来得及。

在青梧当惯了“大姐头”,见着这般熊孩子,她便忍不住想训导一二。真是……有些想念青梧那些小家伙了。

队伍终前行过半。裴霜发觉胥吏不仅查验极细,还会盘问数句。旁侧持械官兵虎视眈眈,有一人答得稍有迟疑,立时便被拖了下去。

那喊冤声听得裴霜直蹙眉:“为何查得如此严苛?”

谢陵倒真知晓些内情:“近日京兆府逮着一批伪造官籍、过所的。审下来才知这伙人造假数目不小,故而查得格外紧。”

“你从何得知?”

谢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我前几日进京兆府牢房时,隔壁关的便是那帮人。用假官籍的也抓了不少,牢房都快塞不下了。”

终于轮到他二人。裴霜利落地亮出镜衣司腰牌。

“你竟是镜衣使!”谢陵自她掏令牌起便紧盯不放,眼都不敢错一下。

她的身份确有些出他意料,但细想却又合理。盛京城中,除却高门贵胄,也唯有镜衣司能出这般人物了。

那查验官籍的胥吏看清名讳后,顿时带上几分讨好:“原是裴副使大人!出城所为何事?”

“查案。”裴霜未多透露。

胥吏亦不多问,本就是例行公事,身份明白即可。待至谢陵,更是连查都未查,径直便要放行。

不料谢陵反倒不悦:“怎的不查我?”

一旁几名胥吏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小爷今日唱的哪一出。就他这张脸,莫说城门守军,便是京兆府的狱卒都眼熟得紧。

难道还有比这张脸更管用的官凭么?

他们岂知,他刚挨了裴霜“不可恃特权”的训诫,岂能当面再令她失望?

谢陵还恐她误会,急急解释:“非是我不愿出示,是他们不查!”

裴霜无语,只得向守城胥吏递了个眼色,示意速查。

这什么孩提心性?她方才是看走了眼,他比小伍子还不如!

胥吏赶忙清嗓:“请您出示官凭。”

谢陵这才喜滋滋递上承恩侯府令牌。胥吏不敢怠慢,装模作样翻来覆去验看数遍,方“确认无误”交还。

目送二人远去,守城胥吏抚了抚受惊的心口,这小祖宗总算走了。

出城后,裴霜与谢陵一路打听。城外多是村落乡野,农户少见马车踪迹,故而并不难寻。

问过几人,便得线索。一村民指道:“似是往牛家村去了。”

二人谢过,径往牛家村行去。方至村口,便见一架马车停驻道旁,马儿拴于树下,正垂首嚼草。

谢陵跳上马车查看了一番,转身对裴霜说:“是俞家的马车。”

裴霜望向前方狭窄土路:“他应该是进村了,路太窄,马车进不去,就停在这儿了。我们进村分头找找吧。”

牛家村说大也不大,但要在村里找个人还是有些难度的。

谢陵有些担心,俞十二手无缚鸡之力,孤身来这穷乡僻壤作甚?万一遇险又当如何?

两人一个往南,一个往北,约定好一个时辰后不论有没有找到人都在村田碰面。

裴霜穿过蜿蜒狭窄的乡间小道,望见不远处正在秋收的农人。老黄牛奋力拉着板车,车上堆满金黄的稻谷。

男人们无论老少,皆弯腰挥镰,忙于收割。至饭点时,妇人孩童便挎着竹篮

送来饭食。农忙时节片刻不得闲,须得争分夺秒。

裴霜一路走一路问询,描述着俞十二的模样身量,可都说没见过。

她只得继续前行。走着走着,道上行人渐多,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皆面露喜色,似朝同一方向去。

裴霜心生好奇,拦了位面善的大娘问道:“婶子,大家这是往何处去?何事如此热闹?”

大娘道:“去牛屠户家!水根家的老黄牛刚咽了气,大伙都赶着去买牛肉呢!”说话间又几人匆匆走过,大娘有些急了,“不与你多说了,去晚了连牛骨头都抢不着喽!”

大娘加快了脚步,胖胖的身子灵活越过几人。

买牛肉?

比之羊肉,牛肉价钱其实更加便宜一些,但有价无市。现下的牛,多半是耕牛,而私自斩杀耕牛是犯法的。也只能等到牛自然死亡,才能买得到牛肉。

裴霜亦跟了上去。虽不知买牛肉与俞十二有何关联,但直觉告诉她,俞十二或会在此地现身。

牛屠户家院中早已挤满了人,人头攒动,难窥内里情形,只有血腥气飘出来,偶尔有购得牛肉的村民提着草绳捆扎的肉块,欢天喜地离去。

就算不买的,看解牛凑凑热闹也好。

裴霜完全挤不进去,抬头瞥见门外有棵两层楼高的树,趁人不注意,一个翻身跃上枝头。

她刚站稳,便瞧见了趴在对面屋顶的谢陵。

谢陵也看见了她,二人交换个眼神,一同向下望去。

院里不乏有些穿着体面的豪奴,一买就是十几斤,几轮下来,牛肉很快就没剩下多少,只剩下光秃秃的牛骨。

有些人看到这儿就散了,有些却还等着,买不到牛肉,捎根牛骨回去炖汤也是好的。

众人正待牛屠户继续下刀,牛主水根却发话了:“卖完了卖完了!各位都散了吧……”

“不是还有牛骨么?”方才那大娘眼见着粗壮的大腿骨还在案上。

“有富贵人家的老爷提前定了。”牛水根掂了掂沉甸甸的钱袋。

比不过人家阔绰,又能如何?未买到的只得悻悻离去。

待人群散尽,牛屠户把剩下的牛骨都包起来,足足有一大包,牛水根毕恭毕敬朝着里屋喊:“小郎君,您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嗯,帮我送去村口的马车上。”里屋的人左右张望,确定无人后才缓步走出。

谢陵听声音就知道是他,当即从屋顶一跃而下。

“俞十二!”

俞十二被这猛然窜出的身影惊得一大跳,踉跄着连退几步,险些仰面摔倒。谢陵赶忙伸手拽住他胳膊。

“反应这般大做甚?”谢陵诧异道。

“我……我……”他“我”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整话,最后只问,“你怎会在此?”

“寻你来了呀。”谢陵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向牛水根怀中那包沉甸甸的东西,“你何时好上牛骨这口了?若要买,打发个下人来便是,何须亲自跑这一趟?”

俞十二眼珠飞快转动,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角:“近、近日才喜欢的……走吧,东西都买完了,我们回去罢。”

裴霜居高临下,把他心虚的表情尽收眼底,这位俞家十二郎,当真半分谎也撒不来。

俞十二只觉眼前又是一暗,裴霜竟也如谢陵一般,悄无声息落在他面前。

经了前一遭,他的接受能力显然好了许多,却更慌张了。

“你怎么也……”

谢陵接口:“她与我同来的。”

裴霜唇角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缓声道:“十二郎来买牛骨,恐怕不是为了吃吧?”

俞十二蓦地抬头,动作很大,连谢陵都看出了不对劲。

“什么意思呀?”谢陵不解。

“先回去吧,这儿不方便说话。”裴霜道,院里还有两个外人,俞十二不会说实话的。

有谢陵在,他帮着把那大袋牛骨送到了马车上。

俞十二坐进车内,始终垂着头。谢陵在外慢悠悠赶车。

裴霜轻拍那袋牛骨:“十二郎这几日奔波,都在忙这个?”

“是……”俞十二点点头,明明他可以不回答,但她一问,他就情不自禁地开口了,她似乎有种特别的能力,能让人跟着她的思绪走。

裴霜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直视他:“这牛骨,是制那白瓷茶盏的材料吧。”

俞十二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想否认,可被她盯着,那双眸子,似乎有看透一切的能力,所有谎话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裴霜就这么看着他,看他脸色不断变换,纠结,五官都皱在一起,十分为难。

他没有回答,但她知道她猜对了。

二人并未压低话音,谢陵自然听得真切,停下车,掀开车帘,表情讶异转头问:“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牛骨是制瓷的材料?”

“猜的。”其实并不难猜,俞十二对其他的事情都不怎么在意,除了瓷器,再稍微联想一下那日他说找不到材料,就能猜个大概。

“原来是牛骨呀,”谢陵恍然,“你怎么不早说,虽不易得,但也不是弄不到。”

裴霜顺着谢陵的话,轻声接道:“谢六郎说得是,牛骨虽少,却并非无处可寻。十二郎当时……为何不愿明言?”

“这……不过是我不想泄露配方罢了。”俞十二目光闪烁,言辞吞吐。

裴霜却步步紧逼,一连串问道:“哦?以骨制瓷,这般奇思,十二郎是如何得来的?又是在何种机缘之下,竟想到将骨灰掺入瓷土之中?”

“不是骨灰,是骨粉!”俞十二突然高声辩驳,“我从未用过骨灰!”他慌乱之下竟欲退避,忘了身在马车之中,一退便撞上谢陵。

谢陵不解何以他惊惶至此,伸手扶住他肩:“十二郎,你怎么了?裴副使并无恶意。”

“裴副使!你是镜衣使!”俞十二一听裴霜身份,更是面如土色。

裴霜目光如刃,声线清冷:“十二郎究竟在惧怕什么?你知晓什么内情?抑或……是怕被我查出什么?”她语锋一转,声调陡然拉长:“方才我提及骨灰……”

俞十二心神已乱,脱口喊道:“不是我!我不知瓷土中为何会有骨灰!我没有杀人!”——

作者有话说:大家应该能猜到了吧

第126章

“我可从未提过杀人,十二郎此言何意?”裴霜唇角微扬,总算被她逼出端倪,“莫非……你那瓷窑之中,当真烧过什么不该烧的东西?”

俞十二浑身一软,闭目长叹。她知道了……终究是瞒不住了!

谢陵仍是一头雾水:“什么骨灰?什么杀人?什么不该烧的?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裴霜心中已有计较,缓声向他解释:“吏部郎中曾大人遇害一事,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这可是近来盛京一大要案。听说他的一条小腿连着脚被斩下,身躯其余部分皆被焚化成灰……”说到一半,谢陵突然顿住,骇然看向俞十二,“难道……十二郎,你与此

案有关?”

俞十二默不作声。

裴霜道:“曾大人大人的骨灰,正是在十二郎瓷器作坊附近被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