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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阅后连声赞叹:“臣未曾想陛下身边竟有如此能人,此策周详妥帖,令微臣汗颜。不知出自哪位高士之手?”

“是徐相府中幕僚所拟。”熙元帝意味深长道,“不急,爱卿日后自会得见。”

魏书手中的方案,实为霍元晦经徐崇之手转呈。徐崇的身份非常合适,不至引起帝王疑心。

就在沙船队伍即将抵达通州之际,不知何故竟接连触上暗礁。虽人员伤亡不重,船只却尽数损毁。

熙元帝怒掷奏折:“怎会如此!出发前不是反复演算过航线吗?为何还会出这等纰漏?!”

工部尚书伏跪在地,冷汗涔涔:“生还的船老大皆称一切依计而行,不知怎的竟如中邪般直往暗礁撞去。臣……臣也从未见过这般诡异情形!陛下息怒,臣定当尽快查明原委,修复船只。”

“中邪?从未见过?你可知如今市井如何议论?”

“臣……臣……有所耳闻。”工部尚书岂会不知,沙船出事後,京城忽起流言,称触礁是因皇帝擅改祖制,河运改海运触怒天威,此乃上天降罪。

民间维护河运之声日渐高涨,加之海运致使部分漕工生计无着,民怨沸腾,已隐隐有斥骂熙元帝为昏君之势。

更有人暗中重提前朝故太子旧事,声称故太子妃并未身亡,且育有子嗣。

当时先帝虽然愤怒,却并未废宁谦太子之位,所以他的后人在有心人看来,是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雪上加霜的是,西境急报传来,安神庆大破九甲七星阵,神翼军节节败退,已退守青州城内。

接连噩耗使得本就忧思过度的熙元帝邪风入体,高烧不退。太医院彻夜灯火通明,直至次日拂晓,方将帝王体温压下。

然熙元帝仍虚弱不堪,连起身的气力都无。

就在皇帝卧病的短短数日间,外界流言甚嚣尘上,已至难以遏制之境。

镜衣使昼夜不停地缉捕传谣之人,可这些散布流言者竟如雨后春笋,抓了一批又冒出一批。

熙元帝倚在软枕上,听彭宣禀报:“谣言多从城西传出,已擒获数人,审出几个小头目。至于幕后主使……尚在追查。”

“这些人……咳咳咳……”熙元帝一阵急咳,徐薇忙为他抚背顺气。

“陛下,您还在病中,这些事就让底下人去处理吧。”徐薇柔声劝道,“既知是不堪入耳的闲言,何必徒增烦扰?”

“朕偏要听听,百姓是如何评说朕的。”熙元帝缓过气来,异常固执,又问,“外间传闻的故太子后人,可有着落?皇兄当真留有血脉?”

彭宣低头,眼神闪了闪:“暂未有消息。”

“继续查。记住,若寻得他们踪迹,立即禀报于朕,断不可伤其分毫。”

“臣遵旨。”彭宣躬身退下。

徐薇端起旁边的汤药碗:“陛下,药都快凉了,趁热服下罢。”

熙元帝浅尝一口,眉头紧蹙:“太医院开的药总是苦得骇人。”

“陛下慎言,什么死啊活的,您是真龙天子,当享万岁。”徐薇佯嗔,“良药苦口,莫要任性,服了药病才能好。”她柔声哄着,如同对待孩童。

熙元帝嘴上抱怨,还是乖乖喝了药,脸上虽然依旧难看,但嘴唇已恢复了些血色。

他忽而轻笑:“你这般唠叨,与皇兄皇嫂当年如出一辙。”

“谁让陛下自幼就怕喝药呢?”徐薇摇头浅笑。

第164章

“梓潼,你说皇兄尚有血脉存世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熙元帝气虚声弱,语速迟缓。

徐薇眉间笼上轻愁:“若姐姐当真还在人世,且平安诞下孩儿,自是苍天垂怜。可臣妾只怕是奸人散布谣言,意在动摇社稷。”

“朕明白你的忧虑。但皇嫂母子若真尚在人间,朕定当竭力护他们周全。”

徐薇闻言动容,眼眶微红,起身敛衽下拜:“臣妾代姐姐谢过陛下天恩。”

“快起身。”熙元帝温声道,“皇嫂既是你的姐姐,也是朕的嫂嫂,朕岂能不相护?”

徐薇重新落座,轻握熙元帝的手:“只是他们身份特殊……陛下,臣妾恳请您莫要急于翻案。即便要翻,也待时机成熟、证据确凿之时。臣妾不愿见陛下的重情重义,反成他人攻讦的利刃。”

故太子谋逆案乃先帝钦定,熙元帝若贸然翻案,首当其冲便是质疑先帝,实属大不孝。在崇尚孝道的当下,无异于冒天下之大不韪。

加之如今市井流言已不堪入耳,此时翻案,于熙元帝声名更是雪上加霜。

“当年的案子太过复杂,朕追查多年也只得线索寥寥。”熙元帝叹了口气,“倘使皇兄还在,他遇上如今情形,做得一定比朕强。皇兄的孩子定如他一般出类拔萃,要是能找他们回来,朕忧心之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徐薇神色一僵,眸中晦暗不明:“陛下还在病中,太医说了切忌忧思。”

殿内火盆将屋子烘得暖意融融,温热催人困倦。熙元帝在奏折堆里找了许久都没看到想要的那一本:“西境的塘报还没到吗?”

他烦躁地念了一句,又拿起其他的看起来。

此时素问轻推门扉,在徐薇耳畔低语数句。徐薇颔首:“知道了,本宫稍后便去。”

她们动作很轻,可还是引起了熙元帝的注意。

他问:“何事?”

徐薇柔声应答:“是珏儿思念父皇母后,正闹脾气。宫人们束手无策,才来寻臣妾。”

“珏儿年仅三岁,思念母亲也是常情,你快去罢。”熙元帝体谅道。

“不如臣妾带珏儿来给陛下请安?他多日未见父皇,心中定然思念得紧。”徐薇含笑提议。

“不必了,朕还病着,万一过了病气给他就不好了。”

徐薇眼中霎时落寞,勉强维持着脸上的表情:“那臣妾先行告退。”

回到凤藻宫,小宁珏正被乳母牵着等候。徐薇快步踏入,厉声喝道:“全都退下!”

宫人察觉气氛有异,屏息垂首鱼贯而出。乳母慌忙将孩子往怀里紧了紧,正要退下。

小宁珏却不懂察言观色,伸着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抓挠:“母后,儿臣要母后——”

孩童清亮的嗓音在殿内回荡,徐薇愈觉烦躁,强压怒意道:“放下孩子,都出去。”

乳母连忙将小皇子安置妥当,疾步退避。殿中只剩徐薇、素问与年幼的宁珏。徐薇压抑许久的怒火骤然爆发,挥袖将案上器物尽数扫落:“可恨!气煞本宫!”

素问眼明手快护住孩子,捂住他双耳。可小宁珏仍从母后狰狞面色中感知危险,放声大哭起来。

徐薇目光阴鸷:“他至今不愿立珏儿为太子!我早该知道,他心心念念还是她生的贱种!”

熙元帝苏醒后,徐薇便暗中联络父亲重提请立太子之事,更买通钦天监声称现下发生之灾祸皆因国本未定。即便如此,熙元帝仍断然拒绝。

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们的孩子。

宁珏的哭声非但未止,反而愈发响亮。素问欲掩其口却无济于事。

徐薇被哭闹搅得心绪纷乱,厉声斥道:“哭什么!太子之位都要被人夺去了!连《千字文》都背不全,连老二都比不过,又如何与霍时相较,不成器的东西!若你不能继承大统,我们母子还有活路吗?”

素问轻拭小皇子泪痕,温声劝解:“娘娘,殿下年仅三岁,这般年纪的孩童哪个不是嬉戏玩闹?我们殿下都会背诵《三字经》,已是聪慧过人。来日方长,您总该给他成长之机。稚子如何能与及冠的少年相较?”

“若是琮儿还在……”徐薇落下泪来。

小宁珏渐渐止住哭泣,蹒跚走向徐薇。感知到母亲悲伤,他伸出小手为她拭泪:“母后不哭……珏儿会听话的。”

望着

他与宁琮肖似的面容,徐薇将他紧紧搂入怀中:“琮儿,母后错了……母后不该责怪你,不该呵斥你,都是母后的不是。”

“你放心,太子之位必属于你。该是你的东西,母后绝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徐薇眼底迸出狠厉寒光。

是他们逼她的,这次,谁都不能拦着她!

——

素问来传懿旨时,裴霜与霍元晦完全有些摸不着头脑。

“皇后娘娘,召我们入宫?”

素问笑道:“娘娘听说两位好事将近,想为裴副使添一些妆。”

“为我添妆?”裴霜更加诧异,“娘娘与我素无往来,怎会想到为我添妆?还有,既然是找我,做什么让元晦同去?”

素问佯装不解道:“许是上次凤藻宫一见,娘娘觉得与裴副使特别投缘吧。”她又向两人使了个眼色,“几日前老丞相大人进宫,与娘娘相谈许久,提到了裴副使与霍寺正。”

这下裴霜他们懂了,估计是徐崇向徐薇告知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所以徐薇想要见他们。

“好,请姑姑稍坐,我与元晦去换一身得体的衣服。”

素问提醒道:“宫中除了陛下特许,不许携带刀剑,裴副使可别忘了。”

“多谢姑姑提醒。”裴霜道谢,却在转身时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两人来到屋内,裴霜心忧:“我怎么觉得,她有些来者不善呀?”他们才猜测到皇后可能是幕后真凶,她就突然来请他们怎么看都觉得蹊跷。

而且还不能带刀,裴霜心里有些没着落。

霍元晦凝眸:“皇后还不清楚我们已知道了素问的真实身份,此次相邀,大概只是示好。况且在宫内,我们都是朝廷命官,她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裴霜心头的疑虑被渐渐抚平:“说得有理。”

“要是还不放心,我遣人通知一声德清。”

“好。他在宫中值守,也好有个照应。”裴霜同意了他的做法。

他们两人换好衣服,双双穿上了那日徐薇所赠的大氅,一黑一白,一动一静,宛若一对壁人。

他们走后,旁边小屋内,酒师父、郦凝枝、裴蕊娘围着黄和德问:“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十几年过去了,她的容颜居然没有什么变化。”黄和德感慨,“她就是莫语无疑。”

裴蕊娘抬眸对上他们两人视线,深吸一口气,合上了眼眸。

天空又开始飘雪,它们落得极慢,在空中飘飘摇摇的。这光景,仿佛天地都静了,配上着巍峨的宫墙,更加显得不容喧哗。

远处的亭台楼阁,在漫天飘扬的雪花中,轮廓柔和了,朦胧了,糊成白茫茫的一片。

好像世间什么污秽的,什么乌糟的,都能被这点点白絮,掩盖得异常澄澈干净。

裴霜与霍元晦踏入凤藻宫时,只觉殿内陈设似与往日相同又似有不同。最显眼的,便是左侧耳房前新添了一架群仙贺寿王母图的屏风。

殿中熏香袅袅,比往日多设了好几个炭盆,暖意融融。

“臣裴霜/霍时,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赐座。”徐薇唇畔始终含着温婉笑意,眼中流露的欣喜真挚不似作伪。

“谢娘娘。”二人依言落座。

“都是一……”徐薇像是蓦然惊醒般顿住话头,轻挥素手,“素问,将本宫备的贺礼呈上来。”

素问清脆击掌两下,左右两侧鱼贯走出八名宫人,手中皆托着覆有红绸的漆盘。

素问一一唱喏:“九转玲珑玉珠一串,愿裴娘子与霍郎君恩爱圆满,白首同心;赤玉如意佩一枚,祝二位吉庆如意,锦绣前程……”

才见前两件珍宝,裴霜已怔在当场。素问后续的唱礼声,她半个字都未能入耳。

但见那玲珑玉珠,一颗颗如珍珠大小的羊脂白玉珠,初看温润无瑕。在阳光或烛光下细看会发现玉珠内含了一颗更小的金珠,晃动时会有极其微弱的清响,似清明落雨声。

再看赤玉如意配,用了罕见的“鸡血红”和田玉雕琢而成,如意纹恰刻在血色最浓处,宛若霞光凝铸,华彩灼灼。

穷了二十年的裴霜哪见过这些好东西,一时不免心情激荡,若这东西不是皇后所赐,她怕真要喜得雀跃起来。

裴霜单膝跪地拱手:“微臣惶恐。娘娘所赐皆乃稀世奇珍,实在不敢承受。”她原以为皇后至多添些银两,万没料到竟是这般阵仗,这手笔也太过豪奢。

“是不合心意?”

“非是……”

“既然喜欢,便收下罢。”徐薇语声虽柔,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威仪,“将贺礼为裴副使仔细包好。”她略一抬手,宫人们便捧着漆盘整齐出去了。

徐薇含笑招手:“快起身入座,地上寒凉。”

裴霜依言站起,莞尔道:“娘娘宫中暖如春日,丝毫不觉冷意。”

“知晓裴大人畏寒,娘娘一早便吩咐多备炭盆。”素问命宫女奉茶,裴霜与霍元晦案前所置却各不相同。

霍元晦面前是一盏瓷盅,素问边揭盖边道:“这是银耳雪梨羹,最宜润肺生津,特为霍大人备下。”

裴霜案上则是上好的雪顶含翠:“娘娘如此周到,臣等感怀于心。”

“是呀,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得我们娘娘如此用心相待。”

“重要之人,自当用心。”徐薇声如清泉,眼波流转间意蕴深长,“二位请用。”她深知二人皆是聪慧之辈,定能领会其中深意。

正当二人欲举盏时,裴霜忽道:“你这羹汤瞧着香甜,让我尝一口。”

“见着旁人的便想抢?”霍元晦故作无奈,眼底却漾满宠溺,细心吹凉一勺递至她唇边。

“且慢——”徐薇出声欲阻已迟,那勺雪梨羹早已送入裴霜口中。

霍元晦一脸不解:“娘娘有何吩咐?”

徐薇见裴霜已饮下羹汤,缓缓恢复从容:“本宫只是想說,若想饮用,小厨房尚备有余量,不必共饮一盏。”

“娘娘有所不知,她就爱抢我碗中食。”霍元晦眼含笑意,“若单独为她备上一份,反倒不稀罕了。”

“我哪有——”裴霜软软控诉。

霍元晦喝着汤,并不回应,只是嘴角一直噙着笑。

“你们呐……”徐薇似是轻叹。

凤藻宫内宫人们看着他们这般缱绻情状,也不免交头接耳,掩嘴笑起来。

“都退下罢,素问留下。本宫有些体己话要与二位大人说。”

虽不解皇后为何对仅数面之缘的裴霜如此厚待,却无人敢置喙。尤其如今熙元帝卧病,六宫皆在徐薇掌控之中,连昔日能与她分庭抗礼的贵妃,如今也只得暂避锋芒。

转瞬间殿内只剩素问随侍。徐薇倏然起身,曳着繁复罗裙疾步走向裴霜,珠翠轻摇间竟透出几分仓促。

裴霜下意识起身相迎。徐薇已至眼前,未语泪先盈睫:“孩子……这些年来,你与姐姐……过得可好?”

第165章

“娘娘……”裴霜甫一开口便被截断。

“还唤娘娘?”徐薇美目微颤,泪珠随睫羽滚落,“论姐姐这层,你该称我姨母;论皇兄那层,你也该唤我叔母。”

裴霜心绪翻涌。徐薇嗓音微哑,隐带泣音,那久别重逢的喜悦与失而复得的激动,皆如此真切。

她不禁对自己的判断产生动摇——眼前之人当真会是幕后黑手吗?

“姨母……”她轻声唤。

“哎。”徐薇重重应声,将裴霜拥入怀中,“苦命的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语声哽咽,肩头轻颤。

裴霜轻抚她脊背,温声劝慰:“姨母莫要伤心。这些年来我与娘亲过得很好,并未吃苦。娘亲有双巧手,善酿酒,精绣工,虽非大富大贵,日子却也温馨自在,还能时常接济些贫苦孩童。”

徐薇闻言,眼泪掉的更多了,说出的话都带有鼻音:“姐姐千金之躯,酿酒、绣花?她居然做这些事维持生计?”她的泪太多,哭湿了手中的帕子,素问赶紧帮她拭泪。

柔声劝道:“娘

娘快莫哭了,仔细伤身。表姑娘如今安然站在您面前,已是苍天垂怜。且出落得这般标致,更能为陛下分忧,您合该欢喜才是。”

“素问姑姑所言极是,娘娘还需保重凤体。”霍元晦温言相劝。

““说得是。”徐薇轻拭泪痕,笑意渐染眼角,“本宫是该欢喜。”她望向霍元晦,“你是郦姐姐与霍家兄长的孩儿吧?若他们在天有灵,见你们二人能缔结连理,定感欣慰。”

徐薇执起裴霜的手,发觉她手上的硬茧,感慨道:“你爹娘昔日常以诗词相和,性喜风雅淡泊。你这孩子,倒是一点不像他们。”

“许是两位文曲星凑在一处,老天爷觉得乏味,便让我生成个爱舞刀弄枪的性子。”

“这般说法倒是有趣。”徐薇眼波流转,望向一旁的霍元晦,“霍大人瞧着沉稳持重,颇有皇兄当年的气韵。”

“他?”裴霜故意撇嘴,“我娘说他顶多只有我爹两三分气度,还是勉强才能瞧出来的。”

“呵呵……”徐薇以袖掩唇,笑声清越。

霍元晦上前半步,佯作薄怒轻推她肩头:“在娘娘面前还要编排我,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裴霜转身与他面对面,梗着脖子,一点不讲理道:“怎么,不行?”

“行行行,我这辈子呀,注定要被你欺负。”霍元晦告了饶,亲昵地轻捏她耳垂。

没办法,在裴霜面前,他从来毫无原则可言。

裴霜高兴了,正得意欲向徐薇炫耀,转身时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扶额踉跄,身子晃了晃。

“怎么了?”霍元晦虚扶住她,语带关切。

“许是殿内太暖,有些头晕。”裴霜步履虚浮地倚着圈椅坐下,“稍坐片刻便好。”

“当真无碍?”霍元晦忧心忡忡探她额温,触手却是一片常温。

裴霜坐下休息后,眩晕的感觉并没有减少,反而还愈发严重,眼前霍元晦的身影渐渐模糊,眼皮沉重如灌铅。她竭力想睁眼,意志却终是敌不过身躯的反应。

最终黑暗吞噬视线,她颓然伏倒在案。昏沉间依稀听见霍元晦焦灼的呼唤:

“葭葭!葭葭!你怎么了!”霍元晦轻摇她肩头,裴霜却再无回应。

“娘娘!皇后娘娘!葭葭她……”霍元晦急向皇后求助,却见方才还温柔似水的徐薇,此刻正冷眼旁观。

他喉间话语戛然而止,刹那间洞悉了一切。

他抬手指向她:“是你!”

徐薇唇边绽开一抹得逞的浅笑,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笑容,却透着刺骨寒意:“放心,不过让她小睡片刻。只是加上你喂的那勺雪梨汤……她能否醒来可就难说了。”

“你——”霍元晦难以置信地提高声量,“你疯了吗?她是你姐姐的骨肉啊!”

“姐姐?”徐薇漫不经心地挑眉,“本宫姐姐的孩子,不该是你么?”她忽而诧异侧首,“咦,你怎的还未发作?”

“素问,这是怎么回事?”徐薇蹙眉质问。

素问也面露困惑:“娘娘,毒确已下在汤中,这……”

“我体内的蓝霜之毒化解后,寻常毒物已奈何不了我。”霍元晦一字一句道,再抬眸,双目赤红。

“你还真是命大,当初那么大剂量的蓝霜之毒被她喝了下去,你们母子竟还能苟活至今。”徐薇轻啧一声,“何必呢?死在二十年前岂不干净?”

“是你害了我娘!毒是你下的!”霍元晦终于勘破真相,胸膛剧烈起伏,怒不可遏地低吼,“拦街刺杀是你!通敌叛国是你!栽赃陷害更是你!徐薇,我父母待你赤诚一片,你为何要行此恶事?你出嫁前是尚书嫡女,出嫁后是亲王正妃,你还有什么不满足,非要置我家人于死地!”

他吼得声嘶力竭,情绪激荡间又剧烈咳嗽起来。只是这一次,再无人温言为他抚背。他咳得青筋暴起,面色泛红。

徐薇面沉如水,唇边凝着冷笑:“终于肯承认你是宁谦的儿子了?你们玩这一出偷龙转凤,以为能骗过谁?”

霍元晦好不容易控制住咳嗽,面色褪去薄红显现出苍白来:“我是霍珩的儿子,还是宁谦的儿子,有何分别?他们都因你的陷害,死在了那场冤案中。”

“当然有区别。”素问搀着徐薇缓步近前,“我父亲待你们一片赤诚,可你们连身世真相都刻意隐瞒。还说什么一片赤忱?虚伪!”

“你是宁谦之子,而她才是霍珩血脉,你们隐瞒这些,是想做什么呢?伺机而动,窃我大晟江山?!陛下会心软,我可不会被你们蒙骗!”

“若无当年冤案,如今高居龙椅的本就不是他!”

“呵,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徐薇嗤笑。

霍元晦捂紧心口,痛色满面:“皇位从来非我们所求。我们入京,只为求一个公道,洗刷父辈冤屈,为他们昭雪。其实我们对你有过怀疑,可母亲说,你是她的妹妹,你们是最亲的姐妹,你不可能会做出这些事,她宁愿怀疑陛下也不愿意怀疑你!你太辜负她了!”

想到裴蕊娘那些心碎的泪水,他只觉痛彻心扉。

“我辜负她……呵,呵呵,”徐薇机械地笑起来,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她一来徐府,就夺走了我父亲的宠爱,她一出现,宁谦就疯狂地爱上了她。每逢宴集,她永远是最耀眼的那个,而我只能沦为陪衬。我才是徐家嫡女,她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凭什么,凭什么什么所有幸福都涌向了她!”

“她能嫁予惊才绝艳的太子,我却只能配个庸碌皇子,这对我公平吗?!”徐薇嘶声力竭,目眦欲裂,泪珠沿下颌滚落,“明明当初……先帝属意的是我,宁谦哥哥最先相识的……也是我……”

“你……恨她?”霍元晦双眼通红,胸口的衣襟已被他发白的指尖揉得散乱。

“是!我恨她!恨她太过夺目,恨她夫妻恩爱,更恨她每次假作关怀来牵我的手!”徐薇抚上自己的面庞。自幼她便知晓容貌不过中人之姿,但无妨父母疼爱,父亲官位更让众贵女争相追捧。

可自裴蕊娘出现,一切皆变。容貌、才情、品性,裴蕊娘处处胜她一筹。最令她嫉恨的是,连父亲的目光都被夺去。

徐崇总会含笑夸赞,说蕊娘是徐家最出色的孩子。这些话语如冰锥,狠狠刺穿徐薇的心。

还有宁谦,那个郎艳独绝,令无数京华闺秀魂牵梦萦的太子。她自然亦不能免俗。可那场宫宴,裴蕊娘一现身,便夺走了他全部心神。

宁谦寻尽借口踏足徐府,总要与裴蕊娘说上几句话,却每每忽略站在她身旁的徐薇。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无意对视时的羞赧,肢体相触时的不自在,心照不宣的情意流转。

恨意自心底悄然滋生,渗入骨缝,折磨得她夜不能寐。终有一日,这满腔怨毒凝成淬毒的尖刺,狠狠扎向那对璧人。

扎得人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宁谦若登基,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我呢?不过是个跪伏在地的命妇罢了。”他

听罢徐薇的理由,霍元晦的心绪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忽觉得可笑,没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只是因为丑恶的私心与嫉妒心。

“所以你便要毁掉这一切。”他阖上双眼,“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林庆梁收到的那封密信,是你所寄?”

“对。”徐薇微笑起来,现在的形势尽在她掌握之中,她也不介意给他解解惑,“我假借父亲之名给林庆梁送信。他们岂敢违逆,自是乖乖照办。你们离真相其实很近。可惜啊,林庆梁胆子太小,我稍加威慑,他便吓得自尽了。”

“与霍珩来往的书信,也是我伪造的,江平纸的秘辛,是我偶然偷听父亲与宁谦谈话得知。裴蕊娘对我从不设防,将信件放入东宫易如反掌。”徐薇昂着头,有些得意,“你说,他们是不是太蠢了些?我不过微微使了些计策,一个太子,一个将军,便都送了性命。皆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哈哈哈——”

她笑声凄厉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霍元晦死死盯住她:“你实在可怕!即便你恨我母亲,可牵连这许多无辜性命,你对生命竟无半分敬畏!双手沾满鲜血,徐薇,你枉披这张人皮!你这般人竟高居凤座,实乃大晟之耻!”

徐薇充耳不闻,反笑得愈发张狂:“骂吧,尽管骂。反正你很快就要死了。而我,将继续稳坐中宫。这就是胜者与败者的区别。对了,”她语带挑衅,“裴蕊娘很快便会来与你作伴了。”

“你做了什么?”霍元晦心里一紧。

“也没什么。不过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思姊心切,想她了,请她入宫相伴罢了。”

“徐薇!你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为何还要这般赶尽杀绝?”霍元晦厉声诘问。

“这都要怪你们!”徐薇眸中寒光凛冽,“既然当年侥幸逃生,为何偏要回来?安分做个寻常百姓不好吗?!林庆梁死了,曾述死了,袁伯洪也死了……可你们仍要追查不休。糊涂些过日子不好吗?我也不愿双手染血,都是你们逼我的!”

“若你们不来盛京,林庆梁不会死,曾述不会死,更多人本可安然活着。是你们执意追查,这些人才因你们丧命!”徐薇抬手指

向他,“是你们贪求太多,口口声声翻案,实则贪恋昔日荣华。翻案不过是借口,是你们害死了他们!”

霍元晦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辞气得发笑:“只有你这般心思龌龊之人,才会以己度人!你以为把罪责全推到我们身上,就能洗净你满手血腥吗?皇后娘娘,午夜梦回时,您可能安枕?”

他声如金石掷地:“我们为翻案而来,问心无愧!”

徐薇被他凛然的目光慑住片刻,那身浩然正气几乎要将她灼伤。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宁谦的身影与之重叠。

霍元晦话锋倏转:“倒是您,皇后娘娘——您可听见了?”

“听见什么?”徐薇惶然四顾,心绪骤乱。

“您没听见么?是太子宫与晋国公府三百余条冤魂,正在殿中泣血鸣冤。您听,他们哭嚎得多凄厉啊。”霍元晦目光如炬。

徐薇不由自主被他的言语蛊惑。朦胧间,仿佛见满殿鬼影幢幢,张牙舞爪向她扑来。耳畔骤然响起凄厉嘶嚎、孩童啼哭、鞭笞惨呼……万声交织,愈来愈响,几乎要炸裂她的头颅。

“啊——”徐薇终是崩溃尖叫,状若疯癫地抓起烛台虚空乱挥,“滚开!都滚开!通通给本宫滚!”

“娘娘,娘娘,他骗你的,是风声。”素问连忙控制住徐薇,安抚着她,“您听,风声而已。”

徐薇喘着粗气,找回了些神智:“对,是风声,是风声……”她平稳着心绪,扶着素问站直了身子,看向霍元晦,他太可怕了,和他父亲一样的可怕,几句话就可以扰乱她的心神。

徐薇杀念起,给了素问一个眼神。素问会意,一步一步朝霍元晦走去。

“姑姑还能犹自镇定,不愧是莫语真人。”

素问瞬间如入定一般,身体僵硬地转过来,眼神惊惧:“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法号?”——

作者有话说:最后结尾处修改了一下,之前写的总觉得有点崩人设

第166章

“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霍元晦气定神闲,“你们以为抹除了户籍来历,剿灭了天知教,便可瞒天过海,可你万万没有想到,天知教中还有漏网之鱼,而那人恰好见过你。”

“素问姑姑,还要多谢你。若非如此,今日我们恐怕真要葬身于此。”

素问浑身剧颤,面无人色。徐薇却渐渐镇定下来:“胡言乱语!若你们早有防备,怎会落入本宫掌心!”

“葭葭,歇够了便醒醒罢。”霍元晦朗声唤道。

伏在案上的裴霜倏然睁眼,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活动着手脚站起身:“这姿势真真难受,下回定要选个舒坦处假寐。”

徐薇与素问齐齐色变:“你……你竟未昏迷!这怎么可能!”

裴霜眸光清亮,哪有半分迷蒙之态。

“有何不可能?”裴霜唇角轻扬,“熏香、茶水混合成了迷药这等伎俩,连我都骗不过。”还想瞒过精通医理的霍元晦?简直可笑。

“可你还喝了梨汤……”

“梨汤里有药,甫一端上来我就发觉了,趁素问给葭葭端茶时,我就往汤中放了解毒丹。解毒丹可解百毒,区区迷药自然也不在话下。”霍元晦从容解释,“喂给葭葭的那勺梨汤,并非毒药,而是解药。二十年已过,皇后娘娘用的还是蓝霜之毒。”

自二十年前那场惨剧,酒师父呕心沥血研制成蓝霜解药。

“又趁打闹之际,让葭葭装作晕厥。”

“你们……”徐薇指尖发颤地指着二人,气血翻涌,另一手紧捂心口,气得语不成声。

“不演这出戏,皇后娘娘怎会吐露实情?”裴霜轻叹一声,“可笑这真相竟如此不堪。”

徐薇反应极快:“即便未中药又如何?你们此刻还是在凤藻宫中。”她冷笑,“哼,不过多费些手脚——素问!”

素问即刻上前,与裴霜对视,裴霜想挪开视线,然她那一双幽深的眼有魔力一般,强势地吸引着她,完全无法挣脱,直至吸入深渊,一直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

霍元晦:“摄魂大法!”

徐薇狞笑,得意道:“不错!”

素问口中念念有词:“睡吧……睡吧……你已是我的傀儡。现在,杀了你面前这个男人!”

裴霜目光空洞,缓缓走向霍元晦。霍元晦神色凝重,静立不语。眼看她抬手欲击,掌风却在半空陡然转向,直劈身后素问!

素问被打地踉跄退了好几步,口中鲜血喷出,痛苦地倒在地上。

再观裴霜,唇畔含笑,明眸粲然。

“没意思,你一点儿都不配合。”她嗔怪道。

霍元晦抿唇浅笑:“还要如何配合?我能忍住不笑已属不易。”

素素问抚胸喘息:“你竟不受摄魂大法所控!”

霍元晦淡然道:“尊师未曾告知你么?摄魂大法对心志坚毅之人无效。”

她自然知晓——可这般人物,万中无一。

她竟真遇上了……素问气力尽失,昏死过去。

徐薇如困兽般嘶吼:“来人!有刺客!护驾!”

空荡荡地宫殿中只有回响,无人回应。

徐薇颓然倒地,鬓发散乱。裴霜蹲身与她平视:“不会有人来的。彭宣已率镜衣使围住凤藻宫,陛下即刻便到。”

徐薇怒目而视,犹不肯信败局已定。

“不可能,”这是她今天说的最多的话了,“陛下……陛下他不会相信你们的话。哪有什么镜衣使!虚张声势!”

裴霜见她执迷不悟,轻摇了摇头,扬声道:“彭宣,现身让皇后娘娘死心罢。”

殿内仍是一片死寂。

嗯?为何毫无动静?

裴霜蹙眉,彭宣没听见吗?

她又喊了两声:“彭宣,彭宣!”

余音未散,左侧耳房忽有两枚飞影镖破屏而出,直取霍元晦与裴霜面门!

电光石火间,裴霜倏然动作,拉过旁边的椅子,“噔噔”两声,两枚飞影镖通通被木椅拦下。

她展臂护在霍元晦身前,如护雏母鸡:“前辈既已驾临,何不现身?”

“小女郎好俊的身手!”声音自屏风后传出来。

徐薇亦面露惊诧,显是未料此变。

屏风后的人开始走动,裴霜却辨出两道足音。

先入眼的是一双皂色锦纹官靴,往上见玉带蹀躞,朱紫官袍,满朝再无第二人敢这般穿戴。

徐崇款步走出来,身后跟着的是程义。

纵使裴霜与霍元晦早有心理准备,仍被眼前景象震得心神俱颤。

“相爷!”

是了!幕后之人本该是他!

徐薇方才那番说辞,乍一

听挺合情合理,但细细琢磨,就能发现许多漏洞。

比如徐薇只恨裴蕊娘,大可单独针对,何须布下这般惊天大局?此局所需人力物力远超陷害一人之需,局布得愈大,风险愈高。

要真是徐薇所做的一切,收益与付出是不成正比的,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再说林庆梁与曾述,徐薇虽是皇后,终究是后宫女子。仅凭她一人,绝无可能压制这两位朝臣。

故而徐崇参与其中,实属必然。

甥舅之情,又怎及父女血脉?

程义搀着徐崇步上玉阶。徐薇欠身让出主位,徐崇缓缓落座,慢条斯理品了口香茗:“好茶。薇儿,这般好茶你却不尝,实在可惜。”

“父亲教训的是。”徐薇敷衍应了声,她焦急问道,“父亲,这是怎么回事,您怎么进宫了?何时到的凤藻宫?”

“哼!”徐崇冷嗤,“若我不来,你怎死的都不知晓!如此莽撞,自以为掩藏得天衣无缝?忍一时风平浪静的道理,你竟不懂?”

徐崇知道她不聪明,但没想到这么多年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早间接到暗线禀报,徐薇要召他们两个入宫,他就知道不好了,她要动手。

可裴霜的身手岂是一般人能对付的,徐薇唯有下药一途。然而偏偏霍元晦是个精通医术的,所以徐薇注定会失败。

他刚入宫便撞见行色匆匆的彭宣,当即立断。

“你做了什么?彭宣何在?”

沉默了许久的程义开口道:“他无碍。毕竟是陛下近臣,老爷不会伤他性命。不过让彭掌使暂歇片刻罢了。”

裴霜凝目望向阶前的程义,视线缓缓落在他手指关节布满硬茧的手上:“程管家真是深藏不露。谁能想到名震江湖的‘千手无常’,竟是相府管家。我很好奇,您为何甘愿供人驱使?”

程义叹了声:“往事如烟,名声太过反倒累己。相爷于我有再造之恩,自当誓死相随。”

原来当年程义得了“千手无常”的名号后,日渐骄狂,自以为天下无敌,行事愈发张扬,渐渐迷失本心,结下无数仇家,最终祸及妻儿。家破人亡之际,连至亲尸骨都未能保全。

他万念俱灰之下跳下悬崖,可不知是不是老天与他开了个玩笑,竟被山间古树挂住,侥幸生还,恰逢徐崇途经此地。

徐崇救下他性命,并且帮他要回了妻儿的尸体,好生安葬,自此后,江湖上再无千手无常,徐府中多了个管家程义。

程义不愿多说,裴霜懂事地没有追问。

霍元晦望向徐崇,心绪翻涌:“相爷,漕粮贪墨一案……您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对吗?”

“心中既已分明,何必多此一问。”徐崇语声冷冽,如覆寒霜。

他这般回应,便是默认了。

徐崇当年官拜漕运转运使,掌管举国上下所有的漕粮运输。众人未曾疑心到他,不仅因他是裴蕊娘的舅父,更因无人敢信,这漕运根基,竟是从一开始便已腐朽。

当执掌权柄之人率先践踏法度,所谓秩序,早已名存实亡。

正因如此,他们不敢置信,更不敢深究。

霍元晦霎时明了:“故太子当年巡视河道,以他之能,定是察觉了您的勾当。”

徐崇闭目轻叹:“若非迫不得已,老夫也不愿害他。”

宁谦,确是个惊才绝艳的储君。若由他继位,大晟的国运定比今日更盛。

“您为了一己私欲,害死这许多性命,甚至连自己的外甥女都不放过,难道当真就如此狠心!?”霍元晦痛心疾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狠心的是宁谦,他丝毫不顾及蕊娘的感受,修书告发于我,我只能这么做,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徐崇重重拍了下桌案。

“宁谦眼中黑白太过分明。可这世间事,又岂能全然非黑即白?”

“贪赃枉法之徒,本就该依法严惩!纵容奸恶,才是大错特错!”

“呵,御下之道岂是这般简单?漕运上下数百人,上至知府下至纲首,哪个不需要打点?你说严惩,好啊,抓了这批,能保证新上的就是清官?即便他们一时守得住本心,日久天长呢?动动手指便有白银滚滚,世间有几人能抵住这等诱惑?!”

霍元晦知他所言不无道理:“即便如此,也绝不能放任!放任自流,就是自毁长城!人身上生了烂疮,若不医治只会溃烂流脓。但也只有经过彻骨的痛,挖除腐肉,才能长出新的血肉!”他正气凛然,“漕运积弊,唯有改制可根治。当年太子已提出改海运之策,你——”

话音戛然而止,霍元晦蓦然顿悟:“不对!那条密道在太子南巡前便已动工。你根本不是为自保!是舍不下漕运的滔天利益!一旦海运改制成功,你的财路便断了。徐崇,你根本是利欲熏心!”——

作者有话说:大家都猜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