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那头洗澡水声哗哗,这一边,姜暖瑜也跟被兜头扣了盆凉水似的,难以置信的同时,她又很挫败。
她摸摸自己的脸蛋,还在发烫;手放在心口,也是砰砰地跳。她幽幽地看向“始作俑者”的方向,浴室干区和外面的隔断是透明的玻璃,她能看到淋浴间里面飘散出来的水汽。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暖瑜觉着,缓缓弥漫开来的水汽里面,那股清冽的沐浴露气息,有点像梁齐身上的味道。
她仰起脑袋,仔细地嗅嗅,闻着闻着,又觉得和梁齐的气味不完全一样。还没等她分辨出到底是哪里不同,排湿系统被触发,水汽被迅速吸向风口,不再往她这头飘。
她干坐在那,实在没事干。眼珠来回转转,视线落在她身下坐着的衬衣上,脸就又燥热起来。
梁齐不穿衣服的样子,看起来却比平时更结实。他抱她起来垫衬衣那一下,她眼前都是他的身体和肌肤,过程虽然很短暂,但那种原始的、不经修饰的力量感却那么强烈,久久萦绕在她心头。
姜暖瑜努力回想着快要过去一年的那次亲密,当时她太过混乱紧绷,性带给她的冲击要远远大于单纯的体验,以至于她记忆中只有那晚细碎的片段,具体细节却记不太清了。
她在外头正思绪纷飞,淋浴间里的水声忽然停了。过了会儿,梁齐腰间系着浴巾走了出来。
他头发还湿着,全部向后拢。经过她去拿毛巾时,他偏头看了她一眼。
姜暖瑜立刻低下脑袋,盯着自己晃晃悠悠的脚尖,不理他。
姜暖瑜刚才倒是想明白了,梁齐坐了一夜的飞机,肯定想先洗个澡的。但她就是不高兴,他既然早就打算去洗澡,为什么要故意把她撩拨起火来,撩完又把她晾在一边。
想来想去,她还是认为他有点过分。
梁齐在浴室靠近门口处,两人之间隔了几米。姜暖瑜余光察觉到梁齐在看她,可他不讲话,她就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她转过头,撩起眼皮一看,果然,梁齐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盯着她。
对视只一秒,姜暖瑜便收回视线,继续假装淡定。但其实,梁齐半身围着浴巾,在那里擦头发的样子,给她内心带来的震动也不小。
话说回来,她和梁齐有过最亲密过关系没错,但那仅有的一次,还是几乎跳过了所有暧昧阶段,直接快进到最后一步的前提下发生的。此刻这种很私人的、剥去外界身份状态的梁齐,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梁齐走到她面前来,她的脚还一晃一晃的,踢到他腿了,也不停,就是幅度稍稍放小了点。
梁齐瞧着她手里揪着的他的一截衬衫袖口,姜暖瑜看见了,略傲娇地说:“你给我坐的。”
梁齐微挑起眉,没讲话。
说话间,她脚又踢了他一下。
梁齐扯下毛巾丢到一边,握住她膝盖,往下一抚,按住她乱动的小腿,另一只手伸到她两个膝盖中间。
姜暖瑜这次有所防备,用力并着腿,不让他得逞。
她的那点力气,和他相比根本不够看,但梁齐也没强行继续,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她一眼,索性站到了她腿的一边去。
姜暖瑜以为他放弃了,刚放松下来,梁齐就将手撑在她身侧另一边的台面上,斜着俯下.身,同样轻易地将她困在了怀里。
距离一下子拉近,姜暖瑜心脏骤然紧缩,松开他的衬衫,手拄着台面看他。
他头发刚擦过,一簇簇湿发有向后的,有向两边的,有种凌乱的野性,很性感。靠近额角的一缕,还聚了一滴水,滴到了她手背上。
梁齐盯着她的眼睛,和先前带点不经意的戏谑不同,此刻他眼神里,有很重的、在压抑着的情绪,仿佛有热度。
姜暖瑜预感到,他是要接着做他去洗澡前的事。
她心里的逆反劲儿顿时又起来——他想停就停,想继续就继续,怎么全是他说了算?
她不自然地侧身,拉开些距离,把脸偏向一边,说:“我的拖鞋不在这边,只能先——”
她话说了一半,梁齐忽然凑近她,在她唇角轻触一吻。
他吻得很轻,唇瓣和她脸颊相碰时,发出一声短短的“啵”。
姜暖瑜一下子怔住,心尖儿都跟着他这突如其来的触吻抖了一下,嘴边转着的碎碎念立马就停了。
梁齐看一眼他刚才亲过的地方,抬眸看她的眼睛:“生我气了?”
“没——”
她第一个字音还没发全,梁齐又在她嘴唇上啄了一口,轻声说:“不许嘴硬。”
姜暖瑜还真吃他这套,抿了抿唇,格外认真地说:“现在……好像不生气了。”
她真的很乖。总是出乎他意料的乖,真诚的乖。
梁齐眼中浮起一抹淡笑,看她半晌,说:“好像?”
姜暖瑜:“唔。”
“怎么是好像?”梁齐抬起手,拇指指腹轻擦着她的下唇,问她,“那还想让我亲你么?”
他此刻的声音听在姜暖瑜耳朵里,就跟能蛊惑人心的魔音似的。她听得人都要酥掉,羞得说不出话。
“嗯?想不想?”梁齐不接受她的默认,说,“你说了算。”
姜暖瑜的脸瞬时更热,但这会儿,被他主动亲了两口,他又挑明了要她的态度,她反倒放开了,不再掩饰。
“我想。”她看着他的唇,说,“你本来也想亲我的话,……我就更想了。”
梁齐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回答,眼神在她脸上稍稍一顿。他看着她,慢慢靠近,在她唇边停了一瞬后,歪过头含住她的一点点嘴唇,亲了她一下。
姜暖瑜彻底被他安抚,心暖得化成了一片。
梁齐伸出手扣住她后脑勺,轻轻一带,偏过头,让她的脸贴在他脸上。
姜暖瑜微仰起脸配合他,他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爽气息,皮肤上还有残留的水珠,和她滚烫的脸相比,他的脸因水汽而显得微凉。
他贴了贴她的脸蛋,头一转,轻吻在她耳后。
姜暖瑜被他刺激得眯了下眼睛,他吻过的地方,触感如电流般沿着皮肤窜到全身各处,连指尖都跟着轻颤了下,麻麻的。
梁齐将她一侧的头发拨到身后,没了头发的遮挡,姜暖瑜顿时觉得胸前凉飕飕的,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梁齐握住她的脖子,拇指将她下巴顶起来,吻她的下颌。
姜暖瑜胸口又起了一个激灵,嘴唇不自禁启开,差点就要喘出来。迷蒙间,梁齐又转到她面前,侧着脑袋,要和她对视。她抬起眼皮看进他的眼睛,但实在挨不久,只匆匆一眼便躲开。
她视线刚移走,他便在她唇上再次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她心尖又是一颤。
他扶在她脖颈上的手缓缓下移,指尖一勾,挑起她的肩带,轻轻往下一拉。
姜暖瑜本能地抬手去挡,梁齐拉过她腕子,阻止她的动作。
他低头吻在她的肩膀、锁骨。姜暖瑜紧张得不像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以为他会继续往下时,他却返回,吻在了她的颈窝。
他顺着脖子一路吻回到她下颌,她仰着头迎合,控制不住地轻喘着。顶上的灯照进她的眼睛,她几乎要软倒,紧紧攥住他的手,难耐地唤他:“梁齐……”
梁齐停下来,直起身,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她指头轻抠着他的胸肌,他兜住她的腿将她往怀里拉。
姜暖瑜的大腿外侧撞到他身前,被硌得生疼。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的呼吸都滞在了胸口。她抬起头,望进那双幽深的眼睛,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梁齐揽着她后颈抬起来,捏住她的脸,低头吻上她的唇。
和前几次几乎只是触碰的吻不同,这一次,他直接将她含住,很快深入,转为更具侵略性的探入,吮吸轻咬着。
除湿系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隐约的嗡嗡低鸣不复存在。周围太过安静,唇舌相碰的旖旎声音在耳边清晰可闻。
她抬手攀上他的脖子,他揽住她的背贴向怀中。
她一直坐着的衬衫掉了下去,梁齐扯过刚才擦头发的毛巾,随手一铺。
姜暖瑜还以为他就想在这里,趁他亲吻的空隙,她羞道:“台子太硬了……”
梁齐将她抱起来,她黑发随着他行走的动作轻晃着,最后像朵花儿散开在被子上。
时隔多日,仍旧是一会儿的功夫,姜暖瑜后颈便出了一层薄汗。
室内阳光晃眼,她闭着眼,手扣紧他的手臂。梁齐感受到她的力道,反握住她的手,包裹在他掌心。
时至今日,姜暖瑜仍然不知该如何定义她与梁齐去年的那次亲密。或许,那只是在荷尔蒙牵引下,彼此的身体为了达成某种满足而产生的本能的索取,是最原始的生理冲动。
但再一次回到这里,尽管他们的关系依然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她却十分笃定,她与他之间,融入了除冲动以外的其他东西。是发自内心的珍视,是彼此交付的占有欲,也可能是爱。
从京城到巴黎,她的心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被他拉扯。她思念、纠结、懊悔,也不敢承认地在期盼;她会被折磨得心痛,但偶尔,也会因曾拥有和他产生的连接而感到幸福。
这半年多里,她做过许多个梦,多到她已经麻木,甚至分不清梦境和曾经在京城的现实有什么区别。
她也忘了,现实要比梦真切千百倍。
她急促喘息,头歪在被子里。
梁齐伸手捞过她的脸,低下头,在她湿润的发际和闭着的眼睫上,落下一个个轻柔的吻。
事实上,去年那个雨后的晚上,他并未到最后那一步。那时她一身的虚汗,通体发烫,几乎昏睡过去,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甚至连眉毛都是湿潮潮的。他纵使逼近极点,也实在于心不忍再继续。
后来在浴室,在花洒的水流下,他承认,当晚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控制。
她第一次吻他时,嘴巴直愣愣地就贴上来,生涩得很。从这一点,他就该猜到她的经验大概率是零。他没闲工夫当那个引路人,但也不会事先就想到这一层,等他真正意识到,已经太晚。
但他也不能每次都只做一半。
姜暖瑜的脑袋不知不觉被顶到枕头下面去,她趁机蒙住脸,把自己捂在枕头里,试图盖住她控制不住发出的呜呜声。
梁齐自然不许。
他握住她的腰,往下一拉,她小脸就露了出来。她满面潮红,又因为这一下的贴近,娇娇地轻呼了一声:“啊——”
她腰间已经被卷成一条的吊带又被蹭了上去,卡在肋骨处向上推起,露出一截细腰和平坦的小腹。
梁齐低头看一眼,却瞧见了她阑尾手术的的疤痕。
两个米粒大小的痕迹分布在她的右下腹,灰白色,还隐约带一点新伤口的粉红。
他手掌覆上去,很轻地揉了揉,抬眼问她:“还疼不疼?”
她躺在被子里摇摇头:“不疼啦。”
“就这两处?”
姜暖瑜抿起唇,好像还有点骄傲:“肚脐里还有一个呢。”
梁齐于是摸摸她肚脐。
姜暖瑜哼哼笑,脑袋肩膀歪向一边,手推他膝盖:“痒痒……”
他手扣在她膝盖弯,稍稍往下压。她一下受不住,身体绷紧,梗起脖子:“唔……”
梁齐停下:“这样疼了?”
姜暖瑜顿了顿,胸脯都激红了,缓一下后,冲他摇了摇头。
梁齐看她两秒,继续前,说:“疼要说,嗯?”
她小声:“不疼……”
她还比较生疏,梁齐不想她逞强,确认了一句:“真不疼?”
感受到他的认真,她看向他,点头:“嗯。”
梁齐心里有数了,但忽然就想逗逗她,他挑起眉:“没骗人?”
果然,姜暖瑜的小嘴一下努起来,哼哼唧唧的:“我说的是真的,你再这样问我,我就不答了……”
梁齐不说话了,过了会儿——
“行。”
他做了信她后该做的事。
“啊——”
她就变成了一只小蝴蝶。
姜暖瑜曾认为,梁齐是温和的清风,不冷也不热,看不见也摸不着,吸引她靠近,让她触手却不可及。
但她此刻想,梁齐也可以是热烈的狂风,掀动她的翅膀,让她晕头转向,但是,也能向高处飞翔。
*
梁齐去浴室简单冲洗的工夫,姜暖瑜在被窝里小憩了一会儿。
她迷迷糊糊地想,在这件事上,梁齐果然和他平时的做法一脉相承。他看似任由着她,实际却是由不得她。
她前一天睡得早,算休息得很不错,体力尚可。但直到她虚脱到支撑不住,连出声的力气都不剩,他才结束。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姜暖瑜把被子往下拉了拉,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头。
梁齐穿着贴身的浴袍,显得肩膀更加宽阔。姜暖瑜看着,觉得自己被子下的脸又热了。
她现在已经没法再冷静看待他的身体,虽然原来也不算太冷静。
梁齐正要往卧室门口走,扭头一瞥,看见她这副鬼鬼祟祟的表情,心中好笑。
他停下,问了句:“这回还跑么?”
姜暖瑜刚才正想着这件事呢,被他这么一提,更是无言以对。她脸往被子里缩,将二人之间的视线挡住。
这显然不是什么妙招。
梁齐几步走到床边,低头看她。她眨巴两下眼睛,还想用被子挡,被他伸手拦住。
她辩解道:“上次我朋友去我家,是事实啊。手机还是你帮我拿进来的。”
“嗯。”梁齐一副了然的语气,“你压根儿没想跑。”
姜暖瑜抿唇无言。
她对他这样最没办法,承认不是,反驳也不是,酝酿了几秒,干脆什么也不说了。他拽着被子这一头,她就往另一边缩。
她一个翻身,扯过远端的被角遮住脑袋。
她是把脸挡起来了,可大半个光裸的后背,还有手臂旁边挤出来的半个白团,结结实实地露在了外面。
梁齐看着这情景,眼下又是一热。她这只顾头不顾尾的样子,特别像捉迷藏的小猫儿,以为把头藏起来身体就一并不会被发现,甚至连自己的尾巴在摇来摇去都没发觉。
他暗暗失笑,摇摇头,把手里的被子盖到她背上,又看她一眼,道:“不捂得慌吗?”
短暂静止后,姜暖瑜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
她又热又羞,脸颊上红润润的,头发也黏在了额头和鼻子上,她用手往两边扑了扑。
梁齐帮她把脸上遗漏的几缕发丝别到一边,用指背蹭着她的脸,感受着上面的温度和细腻的触感,又捏了捏她红红的耳垂,问她:“自己去洗,还是我帮你擦?”
他指尖周围的热度一下更高,床上的人顿了半刻,说:“……我自己。”
“要我抱你过去?”梁齐说,“你的拖鞋可不在这儿。”
“不用。”姜暖瑜拒绝地摇摇头,她衣服还没穿呢,“我自己去就可以。”
梁齐没再说话,笑了下,转身出去了。
姜暖瑜坐起来,顿觉小腹酸胀得很,下床时,两腿的腿根更是一直不自觉地打抖。
她正皱着眉揉肚子,转眼看到床边静静躺着一双拖鞋。
她反应了两秒,羞得无地自容。
她就说他刚才笑什么……
……又被他摆了一道。
早知道,她当时就不说那句多余的话了,反正什么掩饰在他眼里都跟透明的似的,还不如实话实说。
姜暖瑜和自己恼了一会儿,裹上梁齐落在床上的那块浴巾,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又溜进衣帽间,找了件梁齐的家居服穿上。
她依然没穿裤子——太大了嘛。
从衣帽间的另一个出口绕出来,透过对面的那堵书架墙,在书和夹层之间,她隐约能看到梁齐在书桌前的身影。
她从书架那头探了个脑袋出来,梁齐正好转过头。视线对上,他清亮的、不沾染一丝情.欲眼神还是让姜暖瑜心里一个咯噔,她立在原地,没敢再往前走。
梁齐一手搭在桌沿,手一推,将椅子向后滑了一截,靠向椅背,唤她一声:“来。”
姜暖瑜走过去,在距离他一步远处停下。梁齐显然不太满意这个距离,伸手拉住她腕子将她带过来,让她在他两腿之间站定。
姜暖瑜见他穿戴整齐,头发也理得规整,问他:“你要出去吗?”
“嗯。”梁齐转腕看了眼手表,道,“上午有两个会要开。”
“……噢。”姜暖瑜的眼神一下黯了些。她看着他的白衬衫,忽然就伸手拉住了他的领带。
不止梁齐,姜暖瑜自己都被这个动作惊了一下。但不知哪来的勇气支撑着她,她竟也没松开手。
梁齐也任由她拽着,半仰起头,从她半垂的眼中看进去。
他一手扶上她的腰,揉了揉:“几点的航班?”
“中午。”姜暖瑜说,“一点多。”
梁齐快速估算了下时间,发现怎么都是来不及。
他捏捏她的手,说:“那巴黎见。”
姜暖瑜虽然不舍,还是点点头:“嗯。”
她抿了下嘴唇,犹豫又犹豫,最后还是没法问出口。她想着,他要是能猜到她现在的想法就好了。
她巴巴看着他的眼睛,梁齐也瞧着她,忽然,他轻轻笑了下,说:“这周六,最晚周日,我会先到巴黎。”
许愿成功!
“嗯!”姜暖瑜弯唇一笑,眼睛也眯起来,“我知道了。”
梁齐捏了下她弯着的唇角,顺势揽住她的脖子,瞥了眼玄关的方向,说:“门口那些行李我来安置。”他看向她,问了句,“有隐私吗?”
姜暖瑜抬起眉毛,视线落在边上一处,思考着她的东西里和他说的“隐私”有什么关系。很快,她反应过来,脸颊随即飘上两片红晕。
可不是吗,她行李里面有内衣裤什么的。
她支支吾吾道:“好像有……”
梁齐点了下头:“介意让我看到吗?”
姜暖瑜被他问得实在招架不住,她羞于面对,把头别向了一边。
梁齐伸手扶正她的脸,两手架在她脖子旁边固定住,让她看着他。
他抬眸盯着她,语气倒是不算凶:“总躲什么?”
姜暖瑜摇了摇头,不答。
梁齐问她:“摇头是在说你并没有在躲,还是说你不介意?”
“都是。”姜暖瑜说。
她又真假掺半,耍小聪明嘴硬了一把。
梁齐看着她,忽地牵了下唇角,放过她了:“行。”
他转眸看向桌面,正巧桌上的手机此时震动了一下。
两人都沉默下来。
姜暖瑜知道,他该走了。
梁齐将椅子退开,站起来握住她的腰,手上一抬,把她抱坐在了桌上。
姜暖瑜乖乖坐着,抬起手,抚着他领带上被她攥出的痕迹。
梁齐勾住她掌心,将她的手拿下来捏在手里,她反握住他的手指。
两只手互相搓着,他说:“到时候司机送你去机场。”
“行。”
“午饭我让人给你送来。”
“……好。”
梁齐有几秒没再说话,隔着头发抚了下她的后颈:“走了。”
她点头:“嗯。”
他看她一眼,松开她,抄起桌上的手机离开。
梁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关门声消失了好久,姜暖瑜才恍然回过神。
回国后短暂的见面,突然地开始,又突然地结束。想到这个早上发生的事,她心里温暖,脸也发烫。
她这算不算是又一次“跑掉”?
她很认真地思考后,冲自己摇头。
当然不算。
她这次离开,可不是逃离。在巴黎的下一次见面,是她和梁齐第一次约定好的见面。她可以安心地期待,不用担心会落空的那种期待。
*
吃完饭,姜暖瑜简单收拾好那只随行的小行李箱。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她。
而门口属于她的行李,她还真一点都没动,完全交给梁齐。
关门时,她对这个待了不到一天的处所竟有了些许不舍。
真好,这个城市还有一个等她回来的地方。
在机场候机时,姜暖瑜的心情也和上一次离开京城时截然不同。
登机前,她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梁齐:「梁齐,谢谢你。」
彼时,梁齐刚结束会议,正往专属餐厅走。看到这条没头没脑的短信,正纳闷她谢什么,又收到另一条信息。
「礼尚往来,559257,这是我在巴黎的门锁密码。」
梁齐抬起眼无奈地笑笑,打算收起手机时,看一眼时间,估摸着她坐的那班飞机要起飞了。
于是他回了句:「一路平安。」
姜暖瑜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看到梁齐的回复,心里暖融融、沉甸甸的。
她想了想,回他:「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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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梁齐要在京城留到周末才回欧洲的原因很简单——景尧要订婚了,订婚宴就在这个星期五。
景尧的这场婚事,从头到尾都是景承明牵线定下的。女方是国内头部医疗制造集团的掌上明珠,家族背景厚,资源盘子大,最关键的是,能和天奇那块养而未发的医疗板块形成高度互补。
过去,天奇的这部分产业名义上归景迈管,下边控股着几家医疗设备和生物科技公司。
但景迈本身主要执掌天奇的金融板块,也就是集团的钱袋子,事务繁杂且极为重要,景迈的精力也基本都放在了这上面,对医疗这一块,一贯采取低干预策略,是个无功无过的状态。
这块资源虽沉寂,却处于权力真空,潜力巨大。
几个月前,景承明对景尧说得很清楚:“你不是想要一块地盘吗?这就是一块地盘,你敢不敢接?”
景尧接受了这场婚姻安排,没有犹豫的。
自年初在和梁齐围绕云景的争斗中彻底失败,景尧就一直有心在集团内部开辟其他领地。这场婚事,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绝对的转机。
订婚宴上出席的宾客,除了两家长辈,还有不少老一辈的政商世交。和天奇集团有往来的圈中人物,有头有脸的基本上都到场了。
宴会场面体面,铺排精致,却几乎无人真正关注这对新人的感情。
整场订婚宴的重点,从头到尾,都落在两股力量的合并上。
景尧用婚姻换来制造端的源头,又借助父亲景远川掌握的运输板块打通上下游,二者与他即将掌控的医疗板块形成一个牢固的三角,从而把集团的医疗产业链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景尧不需要再和梁齐在云景的事上明争暗斗,只要医疗这一块的实绩落地,内部的资源自然会顺势向他聚拢。
而天奇集团也在一次次的内外联系中,被新一代掌权人用各自的方式,推动得愈发庞大而强盛。
订婚宴结束后的下午,梁齐接到电话,景承明让他回去一趟。
傍晚,梁齐驱车驶入景承明住处的院子。
落日斜照,桔红色的夕阳给四周镀了一层高饱和的滤镜,有些炫目,却并不刺眼。
庭院里一草一木修剪得当,风吹过,草木花香被轻轻带散,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又被尚带暑意的空气慢慢蒸干。
梁齐停好车,进门后穿过玄关,沙发上的人回过头来,是宋蓝心。
“梁齐!”宋蓝心眼睛一亮,意外又惊喜,“你怎么回来啦?”
宋蓝心比他小五岁,叫不叫哥哥全凭心情,此刻直呼其名,梁齐也习以为常。
梁齐往内厅深处扫了眼,没见着人,问宋蓝心:“外公呢?”
宋蓝心伸长脖子,看了眼楼上,说:“在书房。”
梁齐点了点头,目光冲宋蓝心略略一点,转身大步朝楼梯走去。
宋蓝心本想和梁齐多说两句,毕竟最近见他一面并不容易。但她看梁齐步子利落,想来和景承明的见面多半是有正事,便把话收了回去。
梁齐上到二楼,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推开门进去。
老爷子正在灯下自己和自己下棋,黑白对弈,两边都只落了几子。听到动静,景承明并未抬头,视线仍然专注在棋盘上。
梁齐走近,站定道:“外公,您找我。”
景承明把手里的白子丢回棋篓,手一抬,指了指对面的沙发,道:“和我下一盘。”
“是。”
梁齐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坐下,拿过白子棋篓,放到手边。
他从棋篓捏起一枚棋子,眼神落在棋盘上,思考片刻后,落子。
景承明紧接着落下一子,这颗黑子,落在了白子的斜对角。
景承明没看棋盘,目光直接盯在梁齐脸上,开门见山地说:“你最近在国外的时间长了点儿。”
梁齐低头看着棋盘,没立刻回应。
自上半年将云景的重心转到欧洲项目以来,这通电话,这句敲打,就已经在他预料之中。
落子后,梁齐才抬眸,道:“和康蒂的合作,推进得比预期顺利,对方团队反应很快,有些关键环节我得亲自跟一跟。”
景承明眼中眸光一闪,一时没说什么。
梁齐忙着国外的业务,国内的事倒也没撒手不管,核心事务依然有条不紊。这一点景承明心里清楚,对此也无可指摘。
爷孙俩正无话的时候,书房门被推开,宋蓝心探了个脑袋进来。
她捧着一壶热茶,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景承明看她一眼,朝她招了招手。宋蓝心回身关上门,步子轻快地笑着到景承明身边来。
“景尧的婚事定下来了,是好事儿。”景承明语气感慨,又带着点意味,“三十一二岁,是该定下来的时候。”
宋蓝心正在给景承明倒茶,一听这话,抬起眼,打趣地瞄了一眼对面的梁齐。
梁齐面色平静,对这番话没什么明显的反应,似乎只等着景承明落子。
两人又各自下了几子,棋盘上的局势缓慢推进。
景承明捏着一颗棋子,忽而开口:“申梵那边你听过,做能源出身,海外算力平台这几年也有动作。底子是军线起的,技术路子都还留着,是真正系统里出来,能打交道的。”
梁齐听着,视线仍专注于棋盘,不置可否。
景承明又落下一子,道:“他家的姑娘,今天中午订婚宴也在。我看了一眼,不讨好,也不浮。你明天腾个时间去吃顿饭,先把人见了。”
这话已是相当直接,景承明说得轻描淡写,却似乎不容置疑。
梁齐拿棋子的动作顿了半下,很快捏起一颗到指尖,轻轻一转,说:“下次吧,明天我得回欧洲一趟。”
“外头那些事,能不亲自去就留在国内。”景承明凉声说,“梁齐,你不缺人手。”
梁齐没接话,指腹轻磨着棋子,迟迟未下。
此时,太阳已沉入西边的地平线,棋盘顶上,那束照下来的灯光便显得格外明亮。棋盘上一颗颗浑圆的棋子,正朝不同的方向反射着零碎的光线。
景承明盯着棋盘,道:“申家不张扬,但手上握着我们拿不到的东西。军线、能源、国资,哪一头都不是空的。你爸那边儿,倒是正统出身,有根有底。但他走得太远了,和体制始终隔了一层,不方便动。”
说到这,景承明略一停顿,视线从棋盘移到梁齐脸上,道:“但如果是申家,那就是顺水推舟。你爸那边儿的门,也能名正言顺地开。一往万利。”
梁齐抬眸,与景承明四目相对。他没想到,眼前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在这个年纪,还有这等通透的头脑和无边的野心。
天奇如今的体量,已不是单靠个人能力和远见就可以推动的。再往上走,必须用另一种方式布局、借势。
而在景承明眼里,天奇似乎就是一张巨大的权力棋盘。他稳坐中枢,然后一个个把人放进棋局。
梁齐清楚,他也许也成了景承明手中的一枚棋子。
“外公,”梁齐语调仍是平日的从容,却更沉静了几分,“您刚才说的这件事儿,我没什么想法。”
话音落下,一旁的宋蓝心连忙观察一眼景承明的脸色,悄悄朝梁齐投去眼神,想让他至少缓一缓说,但梁齐始终没朝她看一眼。
书房里短暂沉默,景承明和梁齐静静对视着,两人脸上都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片刻后,景承明不急不缓地端起茶杯,吹着上面的热气,不疾不徐道:“你在做什么,心里最好有数。”
梁齐目光不动,回道:“是,外公。”
景承明抿了口茶,放下茶杯,重抬起眼。他眼底因年岁稍有浑浊,但那种洞穿人的锐利,却没有半分削弱。
梁齐仍旧是那副恭敬的扑克脸,不显山露水,也不回避分毫。
“景尧没你有分寸,却从没在女人的事儿上出过岔子。小打小闹的……”景承明停顿一下,没有直接挑明,话锋一转道,“该做什么,你得知道。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半晌,梁齐说:“我在做的是云景的事儿,我认为这是我该做的。其他的,我没有兴趣。”他的声线低沉克制,看向景承明说,“我也不会做。如果您觉得我做得不好,可以把我撤掉。”
景承明眼皮动了动,久久未说话。
梁齐冲老人家略一颔首,下出了手中的那一子。
棋子搁在棋盘上,“咔哒”一声,十分清脆。
一盘棋下完,梁齐找了个由头离开,景承明并未强留他。
梁齐从楼上下来,刚到楼梯口,宋蓝心在楼下听到动静,立刻几步迎上来,拉着他就往前院走:“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梁齐被她拉着走,看一眼前方的门,反问她:“什么怎么打算?”
“‘联姻’啊!”宋蓝心回头看他一眼,语气里藏不住急切,“你怎么想的?”
梁齐好笑她这定义,笑了下,没答。
两人走到前院的台阶边,天色深了,晚风吹动院墙边的树叶,远处渐渐有虫鸣断续。夏天的晚上,京城的户外很舒服。
梁齐在长椅上坐下,宋蓝心跟着坐到他旁边,盯着他的侧脸,等他开口。
梁齐望着庭院外的夜色,缓缓摇了摇头,说:“我从来没说过要和谁结婚。”
宋蓝心说:“但你也没说过不和谁结婚啊。”
梁齐侧眸瞧她一眼:“有区别?”
宋蓝心冲他认真点头:“有啊。那么多姑娘,千金小姐,我就不信你一个都看不上?”
梁齐极轻地摇了下头,看向前方说:“和我看不看得上没关系。”
“啧。”宋蓝心不满意梁齐这模棱两可、说话只说一半的态度,轻推他手臂一下,说,“梁齐哥哥,你真是我见过最能端着的人!”
梁齐被这么吐槽一句,一点儿不恼,反而不在意地笑了,继续跟她端着。
宋蓝心说:“我这是关心你呢!”
梁齐点了点头,头也不回:“谢谢。”
宋蓝心无言,嗔瞪他一眼,说:“爷爷都开口了,你迟早得去见人的。”
梁齐眸色略沉了几分,说:“我结不结婚,跟谁结,别人管不上。”
“这……爷爷说的不就是默认的吗?”宋蓝心嗤地一声,“近了说景迈哥哥和景尧,远了说大伯、二伯,他们哪个不是被爷爷安排的,你还有得选?”
梁齐说:“我和他们不一样。”
宋蓝心眉毛一挑:“怎么不一样?”
见梁齐不答,宋蓝心眯着眼,凑近他戏笑道:“难道说……你比他们更至死不渝啊?”
“呵……”梁齐笑了一声,没承认也没反驳。
他说的不一样,是认同不一样。景家姓景,而他姓梁。
“但你刚才在书房,那么斩钉截铁的干嘛?”宋蓝心皱起眉,说,“我在旁边都快呼吸不过来了。爷爷就是让你先见女方一面嘛,探口气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梁齐不说话。
宋蓝心忽然眼神一变,转过头,问他:“……你该不会在恋爱吧?”
梁齐微微仰着头,目光掠过院中高树,看向无边无际的夜空。
风过叶动,他眯了下眼,没回答。
“真的啊?”宋蓝心一下来劲了,扭过身来,“谁?我认识吗?”
梁齐没接话,站起身,向前迈了一步,淡淡道:“别太八卦了。”
宋蓝心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对……不对!”她忽然一拍腿,起身冲到梁齐旁边,歪着头道,“你总往欧洲跑,她肯定在欧洲!是不是?”
梁齐依旧没回答,也懒得跟她解释,两步跳下台阶,晃着手里的车钥匙:“走了。”
“我说对了是不是?!”宋蓝心在原地两眼放光。
梁齐迈步不停,宋蓝心着急忙慌从另一头迈下台阶:“梁齐你等等我!”
“一起回!我没开车!”宋蓝心踩着高跟鞋在后面追着,“梁齐哥哥……”
*
回巴黎之后的几天,大部分时间里,姜暖瑜的注意力都在工作上,晚上稍闲暇时,才会盘算盘算日子,期待着周末其中一天和梁齐的见面。
周五早上,手机闹钟响起。
姜暖瑜眯着眼关掉铃声,瞥见屏幕上有一条未读的微信消息,她顺手点开。
是林知微发来的:「珍珠还没起床吧?妈妈和爸爸刚登机,巴黎时间晚上落地。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爸爸说还是提前和你说一下比较好。我们晚上见!」
姜暖瑜倒吸一口气,一下从床上坐起。
“……我的天呐。”
她把落到额前的头发拢到脑后,眨了眨眼,又重新读了一遍这条消息。
两小时前的消息,这会儿爸妈已经在来巴黎的飞机上。而她目前似乎只有一个选择——接受这个被剧透后仍足够“惊喜”的“惊喜”。
其实,爸妈得知姜暖瑜手术住院后,就一直想来巴黎看她,之前电话里也有提过,但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定的机票,签证又是什么时候办的,姜暖瑜完全不知情。
她在床上呆坐了两分钟,一时半会儿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直到第二个闹钟响了,她才下床去洗漱。
爸妈只说了晚上到,没说具体时间,显然也没打算让她去接机,但下午时,姜暖瑜还是随手查了下航班。
临平没有直飞巴黎的班机,他们极大概率和她周一回巴黎时坐的是同一趟,从京城起飞。
姜暖瑜看了眼时间,如果她猜得没错,飞机就快落地。
手边的工作已经做完,想了想,她提前半小时出了公司,朝机场去了。
姜暖瑜提前给妈妈发了消息,飞机一落地便顺利联系上。
她站在出口张望着人群,远远地,看见姜文睿拉着一个小号行李箱,林知微挽着他的手,两人并肩走着。
姜暖瑜心头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情绪,既激动,又带点久违的安心。
亲眼看到爸妈的这刻,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才变得真实起来。
林知微抬眼看见姜暖瑜,立刻松开姜文睿的手,快走几步,张开双臂把女儿搂进怀里。
姜暖瑜埋在妈妈的肩膀上,熟悉的属于妈妈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安心地闭了闭眼,嘴角也不自觉地弯起。
“前段时间生病,是瘦了吗?”林知微松开姜暖瑜,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爱意难掩,“不过不影响女儿漂亮。”
姜暖瑜被妈妈的话逗笑,说:“没有瘦,胖了。”
姜文睿走到母女俩身边,站定,等着女儿的目光转过来。
“爸。”姜暖瑜也去抱了抱爸爸。
姜文睿拍拍她的后背:“终于见到我们珍珠了。”
姜暖瑜扬起脸,说:“爸,还好你让我妈提前告诉我你们要来,不然我肯定会被这个‘惊喜’吓到不可。”
姜文睿笑笑,姜暖瑜抿一下唇角,又补了一句:“但其实,我现在也有点被吓到。”
姜文睿揽过女儿的肩膀,说:“明天是你生日,我们就想着趁这个时间过来。生日嘛,总要有点惊喜。”
“我知道。”姜暖瑜挽住林知微的手,三人并肩往出口走,“可这太不符合你们的风格了。”
姜文睿失笑:“那你觉得什么才符合我们的风格?”
姜暖瑜认真思索了一下,说:“至少提前一个月告诉我。”
“嗯。”另一边的林知微应和着,说,“这确实像你爸爸的风格。”
姜暖瑜喜滋滋地问爸妈:“你们打算待多久?”
“陪你过个周末,周日晚上我们就回了。”林知微说。
“啊?”姜暖瑜很是意外,她原本以为爸妈会多留几天。
“你工作也忙,没时间回家的,我们就抽空来看看你。”林知微说,“爸爸妈妈和你一起过个生日,看过你了就够了,也不影响你工作。而且爸爸的工作,他也不能太久不在。”
听到“没时间回家”,姜暖瑜顿时心虚了一道。
她没敢说几天前她才刚回国了一趟,虽然行程匆忙,但毕竟完全没知会爸妈。现在再提,就显得太没良心了。
她索性闭嘴不提这茬儿,转而问爸妈待会儿想吃什么,并扬言她要请客。
往市区走的出租车上,姜暖瑜确认了爸妈订的酒店,皱着眉道:“这地段是挺好,也贵,但那片儿的酒店房间都特别小,而且还没空调。”
“这样啊……”林知微倒是没有姜暖瑜那么在意,说,“妈妈想着方便出行就定在那儿了。”
姜暖瑜显得有些无奈:“你们如果提前告诉我要来,我可以给你们短租个公寓,肯定比住酒店舒服。”
林知微闻言,看了眼身边的姜文睿,笑着摊开手:“Mybad~”
姜暖瑜哭笑不得,但一切已成定局,她也不再多说。
晚饭后,姜暖瑜原本打算送爸妈回酒店,谁知林知微和姜文睿却坚持要先送她回去。姜暖瑜推拒不过,只好欣然接受,被一路送到了公寓楼下。
到单元门口了,林知微说:“这么晚了,爸爸妈妈就不上去了,明天再来看你住的地方。”
虽是笑着说,林知微的声音里却透着一丝倦意。姜文睿解释了一句:“妈妈有点困了,不适应时差。”
姜暖瑜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国内时间这会儿都是第二天早上了,爸妈相当于已经熬了一夜。
她连忙点头,道:“行,那你们好好休息,明天可以晚一点再见。”
林知微拍拍她的手,说:“好,明天见。”
姜暖瑜目送爸妈离开,看着他们走过转角才收回目光,轻呼一口气后,转身进了楼门。
等电梯的间隙,姜暖瑜回想起这一晚的种种,虽然措手不及,心里却莫名地踏实。
有爸妈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很好。
*
第二天上午,林知微和姜文睿如约而至。
一进门,两人便细细打量起女儿的居住环境。整体上,他们还是满意的,公寓宽敞明亮,氛围也很温馨,几扇落地窗显得通透又舒适。
“这个房子不错,采光也好。”林知微环视了一圈,随后话锋一转,“就是空间划分不够明确,没有独立的卧室呀。”
姜暖瑜靠在厨房吧台边,守着正在加热的开水壶,漫不经心地答:“我都习惯了。”
林知微走进厨房,打开橱柜,见里面空荡荡的,不禁皱了皱眉。她又拉开冰箱,看到里面有食材,这才放心了些。
姜暖瑜在一旁瞅着妈妈的表情变化,偷偷抿唇笑了。
姜文睿随手抽出书架上的一本书翻了翻,发现是本法文书,对姜暖瑜说:“珍珠现在已经在读法语原版书了?”
“啊?那个啊。”姜暖瑜瞥了一眼,说,“我读起来有点难的。”
她一边拆着茶叶包装——她买了之后还没喝过——一边道:“那是一个本地设计师写的书,没有英文版的,我只能硬着头皮读原版。”
“挺不错。”姜文睿点点头,合上书放回了原位。
姜暖瑜给爸妈倒上茶,又在家里坐了一会儿,一家三口出门去吃午饭。
林知微和姜文睿这趟来巴黎本就不是为了旅行,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午后,姜暖瑜索性和爸妈在咖啡馆坐了一下午。
三人坐在户外的座位,顶上有遮阳伞,周围有微风,往远处望,还能看到埃菲尔铁塔。
姜暖瑜和爸妈聊着自己在巴黎的日常,她聊她工作上的事情,讲到她面临的挑战、近期取得的小成就,话语里颇有回望过去几个月的感慨,以及对未来的期望。
姜文睿和林知微也认真倾听,偶尔问一句,觉得必要时,再温和地给出建议。
姜暖瑜说的最多的,还是有关适应的话题。
适应语言,适应天气,适应日出日落的节律;适应工作节奏,适应和同事、周围人的社交模式;适应饮食,适应地铁里的扒手,甚至适应不是严格按照“红灯停、绿灯行”过马路的方式。
这个话题似乎永远说不完,也没有标准答案,更看不到明确的终点。适应问题,似乎是姜暖瑜在巴黎生活的核心困扰。
在她沉默的间隙,林知微说:“其实没有谁是‘完成时’,世界每天都在变化,大家每天都在适应,每个人都会有不确定感。意识到自己在适应,反而说明你已经进入了状态。”
姜暖瑜听着,轻轻点了点头。她也渐渐意识到,“等适应了就好了”这种说法,在现实里似乎并不成立。比起盼望某个尘埃落定的时刻,接受“进行中”的状态,或许才是更优解。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儿,因妈妈的话备受鼓舞,开朗地“嗯!”了一声:“我知道啦!”
林知微看着女儿这副模样,温柔又安心地笑了。
姜暖瑜又和爸妈聊起了前阵子的生病。
“我当时是真的太饿了,才给你发了那条消息。”她撇撇嘴,像是在抱怨自己太没出息,“本来没打算和你们说的。”
她话虽这么说,平时却不是和父母只报喜不报忧的人。
她的确很少和父母分享生活,也不是刻意隐瞒,就是习惯了独自面对。但一旦开了口,她可不会只拣好的说。开心的、不开心的,她都一并讲给他们听。
她从不忌讳在父母面前展露自己的软弱,也不担心他们会因为听到她的困境而焦虑慌乱、不知所措。
她知道他们的爱足够宽厚,能包容她所有的情绪;同样的,他们也足够理性、睿智,能在承托住她的同时,给予她理解和支持。
林知微笑着打趣她:“肚子饿了就想妈妈啦?”
姜暖瑜哼哼一笑,说:“不饿的时候当然也有想。”
她这话掩饰的成分大,林知微自然了解她,和姜文睿对视一眼后,两人默契一笑,谁也没拆穿。
姜暖瑜心安理得地眯起眼睛笑笑。
这种可以畅所欲言的状态,让她忽然想起了梁齐,那个同样让她愿意分享自己的人。
她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压下偷偷扬起的嘴角,没让自己再往深处想。
耳边,爸妈正在谈论巴黎的气候和街道,对比着这里与国内的不同,也说着眼见的现实和他们曾经对这座城市刻板印象之间的落差。
姜暖瑜拿起手机,明目张胆地“偷拍”。
两人先后看她镜头一眼,没摆pose,也没拒绝她的记录。
姜暖瑜的镜头一落,姜文睿正侧耳听林知微说话,腿上,他两只手自然地夹着林知微的一只手,轻柔地抚拍着。
姜暖瑜按下了快门。
温暖的午后,空气中氤氲着咖啡香气,阳光洒在脚边,时间流淌得缓慢而惬意。
到了晚上,姜暖瑜一个人窝在沙发上,来回翻看着手机。
考虑到爸妈有时差,晚饭后,她便催着他们早点回酒店去休息。屋里只剩下她自己,身边少了爸妈的熟悉气息,她竟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这一天,除了来自叶霁的生日祝福,手机屏幕几乎安静了一整天。
此刻已经快夜里十一点。
看来,梁齐今天不会来了。
不过他说了,最晚周日到巴黎,还有明天呢。
姜暖瑜这样想着,心里还是有些淡淡的失落。
她叹了口气,把手机随手丢到一旁,起身洗澡去了。
与此同时,巴黎的另一边,梁齐落地后,正在回市区的路上。
飞机晚点近四个小时,到巴黎已是夜晚时分,梁齐让司机直接送他回住处。
他按原计划到了巴黎,没听景承明的,甚至最终没有迂回地拒绝了这场相亲。
他不喜欢处于被动,哪怕想安排他的那个人是景承明。
路上,梁齐看一眼窗外的巴黎。
他是个理性的人,理智是他的本性,也是他的自我要求。
他很明白,他做出扩展云景欧洲的决策,是出于商业考量。但他同样没法骗自己的是,过去的几个月里,每一次项目阶段性完成,他坐在办公桌后,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人,那个已经去往巴黎的影子。
他是从来不回头看的人,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把他绑在原地。
但在离开京城前的那个晚上,她让他等她回来。
她醉意朦胧,语无伦次,但他听明白了。
他没说的是——他或许有那个耐心,但他不想等太久。
机场回住处的前半程,跟去姜暖瑜的公寓同路。快到该右拐的分叉路,梁齐微微偏过头,透过挡风玻璃看向前方。
这个时间,路上的车依旧不少,汽车尾灯红彤彤一片,映衬着前方的路牌。
司机开了转向灯,准备变道时,梁齐忽然改了主意:“前面直走。”
司机心领神会,汽车直行,往姜暖瑜公寓的方向驶去。
第68章
洗完澡,姜暖瑜在浴室吹干头发,出来后换了条凉快的吊带睡裙。
浴室没有窗户,里头还有些潮热的水汽未散去。洗手间的门又正对着床,姜暖瑜嫌换气扇吵得慌,去开了沙发边的半扇窗子,让夜晚的凉风透过窗缝吹进来。
她点了一支喜欢的香薰蜡烛放在床头,拿着手机钻到被子里,准备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二十七岁生日。
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十分钟前来自梁齐的未接来电。
姜暖瑜原本已经接受了生日这天不会和梁齐有任何联系,期望被她拉得很低,所以看到这条未接的通话,她瞬间欢喜得不得了。
她正准备回拨过去,梁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她火速接通。
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喂?梁齐?”
她总喜欢在接电话后先叫一声他的名字,梁齐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每次也总是会回应。
“嗯。”他又问她,“在家?”
“对呀。”姜暖瑜拉过旁边的枕头抱在怀里,稍稍抱歉地解释,“我刚才在洗澡,才没接到你的电话。”
电话那头,梁齐的声音平静无波:“这样啊。”
“嗯。”
“要睡了?”
“嗯……”姜暖瑜翻了个身,说,“躺下了,但还不睡。”
那头一时没了声音,姜暖瑜手里揪着枕套的蕾丝花边,试探着问:“你还在国内吗?”
公寓楼下,梁齐耳边贴着手机,视线扫过那几扇属于她的窗户,说:“没有。”
姜暖瑜安安静静眨巴着眼,等着他的下文。
梁齐说:“我到巴黎了。”
“啊。”姜暖瑜微讶,都这个点儿了,她下意识认为,梁齐到巴黎后先去忙了其他事情,“噢,那你现在忙完啦?要休息了吗?”
梁齐没回答她,只说:“晚上起风了,躺下了也不关窗户?”
“唔?”姜暖瑜眼珠转向那扇半开着的窗,“你怎么知……”
她话说了一半,忽然一顿,心跳也几乎停了半拍,反应过来后,急忙掀开被子坐起来,趿上拖鞋往窗边跑。
她一手掀开窗帘,梁齐就站在楼下,姿态随意地半仰着头,目光不偏不倚正对着她。
一阵风吹来,窗外的树叶哗啦啦地响,纱窗也跟着轻轻晃动起来。独属于夏夜的凉意夹杂着淡淡草木的气息,一齐涌入室内。
两人眼神相对,一时间都没再说话,却也没挂电话。
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姜暖瑜用只有电话里才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你要上来……吧。”
她紧急把嘴边的“吗”字换掉,提问便成了邀请。
梁齐默了两秒,说:“好。”
姜暖瑜不说话了,梁齐等了她一会儿,才说:“先挂了。”
她极轻地“嗯”了一声。
电话挂断,姜暖瑜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转了一圈。
梁齐要上来,她应该直接去开门吗,还是等他敲门再开?她又想到,她已经给过他密码。可他会真的用吗?
一连串问题在姜暖瑜脑海里转来转去,越想心越乱,她向前迈了一步又退回来,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
她视线瞥向窗外,猛地想起来,楼下还有一道门禁,而且那个要刷卡才能进来。
可门铃迟迟不响,姜暖瑜等不了了,决定直接下楼去给梁齐开门。
路过衣帽间,她随手找了件长袖外套,只套了一只袖子,另一半还挂在胳膊上,她便急匆匆地拉开门出去。
电梯正好到了她这一层,金属门打开,梁齐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抬眸,视线沉稳地落到她脸上。
他才迈出电梯,姜暖瑜便几步上前,直接撞进他的怀里,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
她没有犹豫,没有害羞,也不再去猜测他的反应,只想完全顺从此刻的感情,真真切切地抱住他,确认他的存在。
梁齐揽住她肩膀,低头贴近她的发顶。此时她身上的味道,是清新中又有点甜的花香。
梁齐给她把那件只穿了一半的外套搭在肩上,把她露了大半的后背裹起来,说:“怎么这么急着跑出来?”
姜暖瑜脸仰起来,手却没松开他半分,她下巴搁在他身前,眉头轻轻一耸,也有些疑惑:“单元门有门禁,你怎么进来的呀?”
“门没锁。”梁齐说。
姜暖瑜愣了一下,道:“噢,可能又坏了吧,那个总是坏。”
梁齐没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手捻起她额角的一簇碎发,又摸摸她的鬓角,他低着头,眼神专注地看她。
姜暖瑜喜欢被他这样看着,但他又盯得她实在害羞,她轻哼一声,重新将脸贴在他胸前,抿着嘴角的笑意。
她难得有些孩子气,梁齐不禁轻声笑笑,手在她后脑勺轻抚了一把,问她:“不进去了?”
“进去。”姜暖瑜说,但抱他更紧。
她这明显就是还不想放开他,梁齐说:“要我抱你进?”
姜暖瑜轻快地一声:“不要。”
话音刚落,梁齐解开她绕在腰后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兜住她的腿将她抱了起来。
姜暖瑜搂紧他的脖子,虽然渐渐习惯梁齐的这种“抱法”,她心头还是颤了下,娇娇地“啊”了一声。
梁齐听着她这声轻呼,无声地弯了弯唇。
姜暖瑜家入户门的门框偏低,进门时,梁齐一只手自然地护在她头顶,姜暖瑜也很配合,脑袋低下去,贴向他肩膀。到家里了,梁齐背朝门站定,姜暖瑜伸出手,趴在他肩上把门关上。
两人中途没说一句话,倒也默契。
梁齐走到沙发边停下,姜暖瑜还安然地在他怀里待着,没说要下去。梁齐也不主动放开她,脖子稍稍向后仰,抬起下巴看着她。
他眼神很直白,锚着她的双眼,偶尔游离到她嘴唇上,轻轻一点,再深深看回她的眼睛。
姜暖瑜根本不敢长久地和梁齐对视,她一只手臂搭在他肩膀,指尖捏着他西服的衣襟。
视线落在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她冷不丁想起在浴室里,梁齐让她给他解扣子的情景。
梁齐瞧出她那点微妙的表情变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衬衫。再次四目相对,彼此眼神里都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巧也不巧,或许是气氛忽然暧昧起来,姜暖瑜紧张了,悬在空中的脚没能勾得住拖鞋,掉了一只下去。
“啪嗒——”,这一声儿,把空气里窜出来的那丝小火苗都给拍灭了。
姜暖瑜抬起腿,兜了兜那只还在脚上的拖鞋,说:“你放我下来吧。”
梁齐说:“抱够了?”
姜暖瑜:“……”
她不好意思承认刚才赖在人家怀里是想抱抱,换了个说法来转移焦点,说:“我怕你累。”
梁齐抬一下眉,不太认可这个假设,他箍着她腿的手丝毫不松,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她:“我不累。”
姜暖瑜又一个灵机一动,说:“那就是……你想抱我来着。”
梁齐顿一秒,点了点头:“嗯。”
他坦荡得很,这就显得姜暖瑜一下又完败。而他接着又说:“所以你让我放你下去,是不想让我抱了?”
“……”姜暖瑜脑子转了转,发现自己还是说不过他。
硬的不行就软的来,她在他肩膀歪了一下,跟他撒娇:“好了……”
“好什么?”
她脑袋转到他背后,在他耳边轻声说:“是我想让你抱。”
梁齐嘴角勾起来,慢慢笑开,胸腔都跟着轻轻震动。
他抬手揉揉她脑袋,在她胸前的皮肤亲了下,才放她落了地。
姜暖瑜被他又是逗又是亲,小脸上红扑扑的。
不算送她回来那次,今天还是梁齐第一回正式到家里来。姜暖瑜不知道该怎么招待他,略显局促地问了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梁齐没能当即回答她。他也在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之前他们的见面总有个由头,比如吃饭。但今天早就过了饭点,他还是来了。
履行约定?他当时和她说的是周六或周日,等到明天再见面,也不算他失约。
梁齐沉默着,姜暖瑜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仰起头问他:“你想喝酒吗?”
话题转得太快,梁齐微微眯着眼看她一眼。
“是我想喝了。”姜暖瑜抿抿唇角,扬起眉毛,“我们一起?”
她一副馋酒的小表情,梁齐暗自好笑,瞧了她两秒,点头说:“好。”
姜暖瑜立刻乐颠颠地去拿酒,走到一半,回头把半挂在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往沙发上一丢,又兴冲冲地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梁齐觉得她今天这个兴奋劲儿稀奇,这和她平时那副淡定内敛的样子着实太不一样,倒是可爱的。
他弯着唇从她的背影收回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发现两组沙发之间,和上次他来相比,多了一个矮书架。不过看这摆放的位置和大小,他估摸着是被当成了茶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