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仪式即将开始,宾客都已就位。新人双方的亲属分列两张长桌,座位一字排开正对中央舞台。
景承明最后才到,老爷子从二楼后场走出来,不用拐杖也不需要人扶,步伐不快,却很稳健,身旁也只有景尧的父亲景远川随行。
景承明一出现,新娘家两位稍年长的亲属赶紧起身迎上,问好几句后,又陪着景承明走到景家这边才回去。
随着景承明走近,景家这头,已落座的众人不约而同陆续站起,都在等老爷子先入座。
经过小辈所在的那一端,景远川步子略停,看了眼姜暖瑜后,视线转向她身侧的梁齐,恍然道:“噢,这就是——”
梁齐朝景远川略略颔首回应,没有多言。
景远川再次看向姜暖瑜,作为今天的东道主,他相当和气地对姜暖瑜说:“欢迎你来。”
姜暖瑜微微欠身,微笑着道:“您好。”
她态度不卑不亢的,称得上沉稳大方。景远川笑着点点头,目光不动声色地又将这位“梁齐的人”打量了一道。
姜暖瑜出声后,景承明才转过头来。只是他看的并不是在和景远川打招呼的姜暖瑜,而是站在她旁边的梁齐。
几个月前,梁齐直接拒掉那场为他安排的相亲后,景承明便明白,他没法像对景尧那样,用资源和集团话语权去胁迫梁齐。
而梁齐选择今天直接把人带过来,就更是一种无言的宣告。他这个外孙,在某些事情上的确有自己的一套,不受摆布,也不受劝。
梁齐平静迎视着景承明,爷孙俩脸上都没什么特别的神色,无声交锋的视线,却仿佛让周围的空气凝固了几分。
姜暖瑜看见景承明盯着梁齐的眼神,心里一阵阵发毛。
景远川也不说话了,嘴角凝着半抹无措的笑意,看一眼父亲,又将视线投向对面的外甥。
场面略显僵持,然而爷孙俩似乎谁也没有要结束这场对峙的意思,都在等对方先退那一步。
片刻后,景承明的视线稍稍一偏,移向了姜暖瑜。
猝然对上景承明的目光,姜暖瑜一瞬绷紧了后背,不知作何反应。
景承明的身份毋需介绍,但面对这样的气场,她根本不敢贸然开口问好,只垂下眼帘颔首致意了下。
景承明并未回应她,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毫无预兆地轻缓一落,然后随着他迈步的动作自然移开。
景承明到正中间的席位坐下,其他人跟着重新落座。
姜暖瑜随着众人机械地坐回椅子,隔了好久,她才像是终于记起该怎么呼吸,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手心在冒冷汗,她用手背来回搓着,也没能有所缓解。
梁齐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轻捏了一下。
姜暖瑜扭过头,梁齐抬眸看向她的眼睛,没说话,冲她弯起一个极浅的笑。
他的手心干燥又温暖,拥有安抚她的能量。她放心地让自己汲取属于他的温度,翻过手回握了他。
会场中灯光倏然一暗,散落各处的声音一瞬间收拢。
一道追光自穹顶打在中央舞台上,仪式正式开始。
这场婚礼前半段的流程,与寻常婚宴并无太大区别。音乐响起,新人依次入场,主持人推动节奏和气氛。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证婚环节。
为婚礼仪式证婚的人,是国内医疗界一位德高望重的泰斗人物。老先生年逾七旬,一头银白的发,致辞时语速不快不慢,字字铿锵。
作为证婚人,他先祝贺两位新人的结合,随后简要回顾了两家企业在医疗产业的发展历程,提及双方在设备、临床、科研三端的协同布局与理念共振。
接着,他话锋一转,谈到医疗企业的特殊性及所肩负的社会责任,他指出新一代的企业家,既要传承前辈的科学精神,也要以全球视野,推动国内医疗产业走向更高更广的平台。
出于对场合的尊重,姜暖瑜一直凝神听着。可除了最开头的部分,致辞的后半段,总让她时不时地就恍惚一下:她是在参加婚礼,还是在某个峰会论坛、或者联盟公开的现场?
她望向舞台另一侧的新人,景尧西装笔挺,气朗神逸;新娘站在他身侧,笑容温柔。两人偶尔侧头低声交谈,交换眼神,看起来的确是完美得无可挑剔的新婚夫妇。
姜暖瑜听着耳边的证婚词,面对这样的画面,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
证婚人致辞结束,接下来,新人交换誓词、互换戒指。
舞台后方,现场的交响乐团奏起了《婚礼进行曲》。穿着西装和纱裙的花童们,提着小篮子,围绕着两位新人,向四周抛撒着红色和粉色的玫瑰花瓣。
花瓣纷飞,舞台上方的灯光也如雨雾一般流动着,好不梦幻。
全场一片寂静,万众瞩目下,景尧侧过身,扶着新娘的肩膀,低头吻住她的唇。
顷刻间掌声四起,几乎要淹没整个会场。镁光闪烁,记录下这一时刻。
一汪岁月静好中,姜暖瑜突兀且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叶霁。
同一段关系,一个人被旧爱拖拽难以前行,另一个却轻而易举拥抱婚姻,很讽刺不是么?
脑子里转着叶霁提起景尧时说的那番话,姜暖瑜心里实在堵得慌,台上的美好情景,她也再看不下去,转而看向身边的梁齐。
梁齐正随着众人缓缓鼓掌,他嘴角维持着浅淡的弧度,眼睛里却没什么情绪的波澜。
与台上正在向外人展示的真情相比,他看起来同样身处其中。但姜暖瑜明白,他内心是抽离的。对于此情此景,梁齐并未投入一分真感情。
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从不拒人于千里之外,给人一种可以亲近的错觉。但在温和的表象下,他不让人轻易走进他的世界。
他的人格强大而完整,仿佛不需要和任何人建立感情的连接。
从理性的角度看,她爱的是一个不需要爱的人。而她对他擅自付出的感情,本该只会是一场徒劳。
可就是这样在情感世界里淡薄而疏离的梁齐,却让她感受到了他足够厚重的爱,和无数次他用爱将她的真心托举起来的瞬间。
他从未将爱这个字对她言明,这让她只能相信自己的感受。而她的心告诉她——她被他深爱着。
他的爱不是需要,不是占有或束缚,而是支持,是尊重和对自由的给予。这让她在爱他的同时,也爱那个被她厌弃过的自己。
她深深凝望着他,心口泛起一阵热意,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察觉到她的目光,梁齐偏头看过来,冲她微挑起眉。她侧身,扶着桌边向他靠近,梁齐稍歪过上半身,低下头,听她要说的话。
掌声和婚礼进行曲环绕在周围,她嘴巴贴在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梁齐,谢谢你。”
——谢谢你从始至终都珍视我的感情,珍视我。
梁齐垂眸听着,理解到她这句感谢背后想表达的其他含义,他半抬起眼皮,眼神顿了顿。
他转头看她,嘴角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说:“还有呢?”
“嗯?”他说话时,现场又起了一阵掌声,姜暖瑜没太听清楚,把脑袋往他那边凑了凑,“你说什么?”
梁齐在她耳边说:“我记得后面不是还有一句?”
姜暖瑜愣了一两秒,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张她写了字的A4纸。
两天前,她坐在他的书桌前,在被接纳的感动与幸福的冲击下,将倾泻而出的满腔爱意写下来,塞进了他抽屉里。
她原以为他不会那么快看到,没想到他不仅看了,还记得那么清楚,却什么都没和她讲。
他就这么问出口,她着实难为情。而且这是在人家的婚礼上,旁边还有这么多人在,她更不好意思说出来。
她抿着嘴巴转回头,看向了别处,脸颊上却飘起两片粉红粉红的柔晕。
梁齐轻轻笑了,拿过她一只手带到他腿上,将她掌心展开,与她十指交握。
这是他给她的回应。
*
这场盛大的婚礼结束,下午的aferpary过后,到了晚上,家里落地窗边的沙发,就成了最舒服的地方。
也不知是不是这几天风大的缘故,京城的雾霾都被吹跑了。天空格外干净明亮,似乎连城市的灯光都盖不过窗外那片夜空的晴朗。
沙发边的小桌上放着酒,姜暖瑜整个人窝在梁齐身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杯中最后一点儿液体被吸管“咕哒咕哒”卷起,姜暖瑜晃了晃手里的空杯子,玻璃吸管磕在杯壁“叮叮”几声脆响。
“又喝没了。”她嘟囔一声爬起来,探着身子,手朝着小桌上够。
她的一只小脚还在他两腿之间勾着,梁齐半仰着靠在沙发,手捏着她的脚踝,帮她保持平衡。
见她似乎是要继续喝的意思,梁齐慢悠悠地说了句:“确定还要?”
姜暖瑜拿酒瓶的动作一顿,转回头,她已是微醺,小嘴殷红,水润润的眼睛吧嗒吧嗒眨着。
梁齐也不说话,静悄看着她,但他这副表情里提醒的意思,姜暖瑜已然接收到了。
下午派对上,她就断断续续喝了点儿,刚才也已经喝了两杯,明天她还要飞回巴黎,再多喝就该不舒服了。
姜暖瑜把酒瓶酒杯放回去,乖乖躺回他身上,力气一卸,说:“还是不要了。听你哒~”
梁齐顺势搂过她的腿,托着她的腰将她往上一挪,让她更舒适些。
姜暖瑜配合着他的动作,脑袋枕在他胸口,问他:“我是不是变重了?”
这大半年吃得好睡得香,还时不时“做运动”,她明显感觉自己结实了不少。
梁齐没否认,只说:“刚刚好。”
姜暖瑜心里软乎乎的,忍不住又问:“那……再重一点儿呢?”
“也可以。”梁齐随意应着她。
她不依不饶:“那再、再重呢?”
梁齐低眸看她一眼,说:“就你那点儿胃口?”
姜暖瑜一听,仰起头,不服地反驳道:“我胃口很好的好不好?”
想起她每次吃饭时的认真劲头,梁齐笑着点点头,说:“胃口好,但是小。”
姜暖瑜说:“我不觉得诶,明明每次和你吃饭,我吃得都比平时多呢。”她说着伸出食指,轻轻点点他的下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肯定是因为你太秀色可餐,光是看着你,我就很有食欲。”
梁齐没立刻接话,姜暖瑜对这个话题过于敏感,脑子转了一圈,赶紧又说:“我说的就是普通的食欲。”
她这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梁齐顿了下,目色逐渐加深,说:“不普通的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