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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令 又紫 16904 字 24天前

而后,她便一直学着瑶华的性格,让自己开朗,让自己不要那么内向、讨人嫌。

可是那讨人嫌的内向性子就像影子一样随着她,要改掉,仿佛如剜肉一般痛苦。

在宫中磋磨这么些年,她也总算能够在人前“开朗”起来,只可惜,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而她的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随着当年瑶华的逝去,而死了。

瑶华死后,皇帝再也看不见她姜瑶兰,只会透过她这张脸,追思瑶华……

“唉……”

长长的叹了一息,姜瑶兰觉得心头沉重,几乎让她透不过气。

……

栖凤台的宫人队伍,簇拥着姜瑶兰的软轿正在尚阳宫与东宫之间的长街行进。

前头不远,就要路过东宫的侧门——博信门。

此时一双内侍捧着一对锦盒,转入博信门,这边,崔尚宫耳聪目明,远远就看了清楚,忙令轿子停了停。

“怎么停下了?”姜瑶兰不耐问。

崔尚宫小声道:“娘娘,奴婢看见一双内监捧着两个古古怪怪的锦盒入了东宫。”

“宫里赏赐多了去了,走。本宫有些乏累,回栖凤台。”想着往事,姜瑶兰有些无力。

崔尚宫贴近轿帘小声急道:“娘娘,奴婢看那一双内侍仿佛是康寿殿的大太监,方明亮公公的手下,恐怕是太皇太后吩咐来的人。”

轿帘霍然被掀开,姜瑶兰炯炯盯着博信门,只捕捉到那双内侍进门时的半个身影。

“太皇太后!”

姜瑶兰呼吸急促、发沉,先前在尚阳宫温柔的眼睛此刻变得阴冷如黑夜。“这老婆子,棺材都已备在奚官局了,她还想翻什么大浪?!”

忆及方才尚阳宫母子、婆媳几人的温暖和谐,姜瑶兰紧咬红唇、眉间刻出皱痕。

她决不许任何人,危及她的儿子!

“回,宫!”

姜瑶兰重重放下轿帘,方才想起往事的无力、悲伤都消散无踪,仿佛被这一幕的威胁,而激出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能够让她哪怕不吃不喝也能风雨无阻走下去。

就如当年她为了儿子的前程,为了不让儿子如她这个娘一样被皇帝所忽略无视、重蹈她的命运,而命人将姜瑶华的安胎药和落胎药,掉包一样。

?

那双内侍转入东宫后,便被东宫的内监领着去见了东宫的大太监曹全。

曹全又迈着小步,先去凌霄殿禀告弘凌,此时弘凌正在与兆秀、冯廉等人说撤换尉迟云山手下将军之事。

听闻是太皇太后的人,弘凌既是便令兆、冯等人先退下,见了二内侍。

“太子殿下,这是太皇太后娘娘命奴才们送来的莲才人的遗物。”

莲才人三字,令弘凌皱了皱眉。

莲才人,是他生母,在他出世之时,便被人拖下了床,残忍杖毙……

弘凌不由磨了磨牙紧握双拳,鼓起勇气才将锦盒打开——

里头放着些女子用得篦子、发簪。款式都很素净,并不是张扬。

近来太皇太后似有意亲近他,却又未完全表明态度,弘凌也有些猜不透这人到底想如何。

或者她只是老糊涂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目的……

“太皇祖母她老人家可还有什么吩咐?” 弘凌道。

内侍躬身答:“太皇太后娘娘说,莲才人是个好母亲,请太子将这些东西收好,不要责怪生母。待过两日,时机到来,她老人家会亲口告诉太子殿下一些事情。”

☆、 第68章 1.0.5

姜瑶兰回到栖凤台才是下午,坐立不安了一会儿便倚在榻上小憩。

光线从半开的殿门和窗户透进来,因为是白天没有掌灯,寝殿里显得略有些昏暗。熏笼升腾着袅袅白烟如河流在空中流淌。

这种淡梅香本是她最爱闻的熏香,现在吸进鼻子里姜瑶兰却只觉窒闷得快难以呼吸。

“去,把熏笼撤了……”姜瑶兰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抚胸口,只觉气短心闷。

念安、念彤二侍女忙去将熏笼撤下去,崔尚宫看自家主子心浮气躁,忍不住出声:“娘娘可是在愁闷如何对付康寿殿?”

姜瑶兰沉重脸鼻子沉了一息,闭目“嗯”了一声。

崔尚宫眼珠转了转:“太皇太后虽老,耳不聪目不明,但她盘踞后宫数十年,宫中的人脉势力必然积蓄了不少,确实不好对付。”

“老太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止于‘不好对付’,连皇室宗亲,都要喊她一声‘老祖宗’。”

崔景略焦急道:“若太皇太后与东宫太子结盟,简直就是祸患无穷啊……”

姜瑶兰缓缓睁开了条眼缝。 “她窝在巢穴里装病不见人,不声不响,倒令本宫也看不透她。她到底打着什么算盘,知道多少,想做什么……”

崔尚宫点点头,思量之后道:“要不,娘娘将此事告知五皇子殿下,五皇子足智多谋,若与娘娘母子同心协力对付敌人,咱们胜算也就大了。”

姜瑶兰一个厉眼打断:“不可!你可跟了我二十多年了,这样的馊主意你也想得出来,弘允决不能知道。”

崔尚宫忙噤声垂首。“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叹了口气,姜瑶兰平息了些怒气:“罢了,也不能怪你。你没有子女,不会懂得那样的爱护心情。”

“弘允性子刚正,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这些龌龊的是本宫来做就是了,决不许将他玷污。”

姜瑶兰起身下榻,推开窗户只见天上薄云之间一片苍白的日光,白蒙蒙。

“本宫要奉他为天下至尊,德行宽仁、永垂后世,成为我大周最了不起的皇帝,流芳百世。”

姜瑶兰望着那片稀薄的太阳,仿佛是她所有的信仰和希望。

她看了一会儿,灿烈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发痛,才侧脸吩咐道:“准备些上好的药材,本宫要去一趟康寿殿。”

仿佛那片稀薄的太阳给了她力量,姜瑶兰精神饱满地重重一拂袖子,让侍女整装。

……

康寿殿里很是安静,太皇太后倚坐在小榻上,寝殿里伺候的人虽多,却没有一点声音,仿佛空无一人般。

那双内侍去东宫送东西回来,进殿中复了命。

太皇太后听罢,心下才稍微安稳。她只想在死前向东宫多恕些罪过,日后下了阴曹地府也能够减轻些罪孽。

“太皇太后娘娘别焦心,太子能得今日的造化说明老天是开着眼的,恶人必回受到惩罚,好人也会有好报。”月筜安慰道。

太皇太后却轻飘飘笑了笑。“恶人,好人……哀家以为自己是好人,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是助纣为虐最大的那个‘恶人’。”

她只盼在死前能够补偿了太子,让他顺利登基,就是最大赎罪了。

月筜才觉自己这话不妥当:“太皇太后这是被人欺骗了,怪不得太皇太后……”

月筜正说着,太皇太后费力的咳嗽起来,侍女端茶倒水、抚背揉肩乱成一团。

太皇太后稍微缓解,便听内监来禀告:“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带了几只雪山莲和人参,来孝敬太皇太后娘娘。”

太皇太后、月筜都是一凛。

皇后突然造访令康寿殿安静、平和之下,所有人都暗暗绷紧了弦。

片刻,那一抹尊贵、婀娜的影子,就款款走了来。

姜瑶兰微笑进来行礼:“瑶兰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隔着一重纱帘,在床上卧着,她孱弱绵软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皇后起来吧。月筜,赐座……”

月筜姑姑答诺,令人搬来软椅伺候皇后坐下。

姜瑶兰鼻尖轻吸了一息,高深莫测道:“太皇太后身子一直未愈,瑶兰深感担忧,今日便说带了只雪莲和人参过来瞧瞧太皇太后。东西都是进贡的上品,极好的。”

“你有心了。月筜,替哀家收好交给御医调药膳吧。”太皇太后说着几声又长又深的咳嗽,仿若病入膏肓。

姜瑶兰眼眸几不可见的眯了眯,端起担忧的语气道:“太皇太后身子需好好静养才是。”又问侍女,“可按时给太皇太后服药了?”

二伺候汤药的侍女受到姜瑶兰的质问眼光,眼睛心虚地浮了浮、余光互看了一眼,齐声说:“回皇后,服了。”

姜瑶兰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鼻子轻轻呼吸了殿中的空气,便不再问这个话题。

说了一会子话,太皇太后便支持不住要小憩,姜瑶兰告退。

从康寿殿出来,姜瑶兰一语不发,坐在华帐辇车里面色沉沉。尚宫崔景瞟了瞟她脸色,也不敢乱问,只在岔路口处时忽听姜瑶兰道:

“去尚阳宫。”

又去?崔景暗自狐疑,但不敢问,于是一行前往尚阳宫。

到了尚阳宫,正是晚膳的时分。

姜瑶兰让宫人不要通报,随行的侍女内监也都留在了尚阳宫外,只带了崔景和一个侍女,徒步到承云殿外看。

承云殿的宫人正在掌灯,模糊的暮色里宫灯一盏一盏地被挂上屋檐,新婚头一个月宫灯都用的喜庆的红色,是以一盏盏灯渐渐将承云殿分作光与影、黑与红的渐变,美轮美奂。

檐下摆膳的宫人穿梭殿门口,整个承云殿笼罩着浓浓的宁静、和谐的生活气息。

这时,姜瑶兰远远看见锦月从屋里来到殿门口往外看,她抬了抬手似示意宫人们不要再上菜了,足够了。

锦月刚说罢,肩上便被披上一双男人的大手披上一件滚毛边的男式披风。弘允站在她背后,因为比锦月高整整一头,站在后头也不会挡住脸。

他说了什么,侍女们又端着菜肴折返回来。

弘允微微含笑,暮色将他眉目被勾勒得越发浓烈,大气、宽厚,那种属于男人的厚重,和自小作为嫡皇子身份被教养大的高贵气度,交织在他身上。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比他更尊贵、完美的男儿。

姜瑶兰痴痴看着,渐渐湿了眼眶,哽咽道:“看,这是我养大的儿子,是我姜瑶兰……养大的儿子。”“多么的完美,高贵,多么讨人喜欢啊……”

崔景跟了姜瑶兰几十年,知道她所想,亦红眼点头。“天底下,没有比咱们五皇子更好的男儿了。是娘娘教导有方,才有五皇子这样出众的皇嗣。”

姜瑶兰渐渐攥紧拳头,重重、一字一句道: “本宫……要让他永远做天下间最尊贵的男儿!”

泪珠充斥着她怒下决心的血红眼睛。姜瑶兰说罢决然转身,拖着凤袍长长的裙摆,背对尚阳宫的阑珊灯火温暖喜庆,义无反顾,踏入无尽黑暗。

殿门处,锦月嗔了弘允一眼:“我哪里吃得下这么多大补的东西,都吃了,还不补成大胖子了?”

弘允负手而立,轻仰着下巴俯视她,微微翘着嘴角:“我问侍医说,怀孕的女子就需要这样。越胖越好。”

锦月低声斜眼嘀咕:“胡说……”

她余光却瞥见承云殿大门处仿佛有几个人影远去,当中有金钗折射暗金色光芒,仿佛……

“弘允哥哥,我怎么看那几个人影像是皇后娘娘。”

“是吗……”

待弘允看去,已经看不见母亲姜瑶兰的身影。

姜瑶兰回栖凤台的路上,前后两双内侍提着灯笼,软轿里姜瑶兰坐着阴脸沉思,一旁崔景终于忍不住小声问:

“娘娘,您看太皇太后,她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下午在康寿殿奴婢看她仿佛也没有什么异常,会不会她真是病糊涂老糊涂了,所以才看着有些反常……”

“哼嗯。”她说道此处姜瑶兰突然鼻子笑了一声,“没有异常?本宫看,她已经是下定了决心要与我鱼死网破了。”

崔景不解。

姜瑶兰却只说:“殿中没有药味,可太皇太后的侍女却对本宫撒谎说服药了。显然是月筜授意,防着本宫!”

太皇太后的婢女心虚欺瞒,放在从前太皇太后因她与瑶华相似,是从未欺瞒过她。所以,这欺瞒便说明,太皇太后已经对她生了敌对之心!

崔景低声道:“那,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堵住太皇太后的口可不容易啊。”

姜瑶兰平静的脸上缓缓破出一丝冷意的笑容。

“让一个人不能说出秘密,只有一种办法,最保险,最有效……”

崔景思索了一秒,明白过来,不由暗暗吸了口深秋的寒气,冻得人浑身发凉。

渐渐栖凤台的软轿转入长街拐角,消失。

**

承云殿,锦月正与弘允一道用晚膳。

周绿影本欲帮锦月布菜,却被弘允看了一眼示意她退下。

弘允挑了一道枸杞红枣清炖老鸭,用碧玉柄的白瓷勺别开那层薄薄的、金灿灿的油,立刻下头清透的汤汁露出来,舀了一勺,又挑了几丝鸭腿上最嫩的肉入碗,递过去。

锦月刚好不容易才将大半碗鸡肉、鱼肉干掉,抬头就对上面前一只大手推来碗肉汤。

“噎着了吧,喝一碗润润。”

锦月打了个饱嗝,就这间隙,那大手灵活地又夹了冬瓜炖乌鱼,入碗。

“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锦月见弘允的手又开始移动向菜桌子,忙盖住碗:“不了,我饱了!吃不下了。”

弘允干脆一个眼神让侍女另拿了只碗,放进去,推到锦月跟前——“这个对你现在的身子最合适,至少把这个吃了。”

锦月欲哭无泪,若不是考虑到现在已经长大、不是小孩儿了,她一定会跺脚哭给他看。

“每道菜你都能说出个让我吃的理由,这样下去,一桌子菜都得装我肚子里烂了,我会撑成头母猪的。”

弘允莞尔。“倒是我疏忽了,只顾着照顾你,忘记了你的食量。”

锦月眨眨眼,悄悄把两只装满佳肴的碗往旁边拨了拨,周绿影有眼色地赶紧收下去,锦月如释重负、转移话题:

“你就这么喜欢照顾我?”

弘允目光沉稳的目光骤然热了热:“是。因为照顾你,是一种享受。”

锦月顿了顿筷子:“为什么?”

弘允放下筷子,专注看过来:“那你为何喜欢照顾猫儿、狗儿?”

锦月略略一想,道:“因为它们毛茸茸又柔弱娇小,很是可爱,也很粘人。抱着怀中暖暖一团,招人喜欢。”

弘允收回视线,开始吃菜,随口道:“我也是。”

锦月点点头,却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个“我也是”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能和猫猫狗狗相比,不,是猫狗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

她哪儿那么小只。锦月暗说,瞥了眼一旁的弘允优雅吃饭的侧脸,却发现自己是在仰视。

仰……仰视……

“……”

?

吃过晚膳,锦月便说回昭珮殿。

弘允最近政事繁忙,临别时她还见有几个门客谋士来找他议事。

那几门客装束有些南方小国的打扮,不像是大周的人。

在皇宫里异国谋士并不算稀奇,他们在本国那小地方无法施展抱负,就会选择来大周这样的大国,努力成为皇子的入幕之宾,推行自己主张的律法、政策,一旦这位皇子成为天子,那么他们就可以一展宏图成为朝廷的股肱之臣。

所以,谋士的多少、质量,也可以说明这个皇子夺得天下的希望。

锦月不觉暗暗打量这几个谋士,个个衣着干净整洁、气度不凡,举手投足显示着一股子的精明睿智,不由暗暗赞叹。

几人对弘允十分客气,知锦月是尚阳宫之正妃、弘允的心尖宠,更是客客气气不敢半点冲撞。

“锦儿,我不能送你回去了,你早些歇息,别胡思乱想熬夜,就算不怕累着自己,也要为孩子考虑。”

弘允低声叮嘱,替锦月紧了紧领口的披风带子。

“宝宝需要个快乐、健康的娘亲,迎接他出世。”

他动作无比自然,锦月不觉退了一步,自己整理。“弘允哥哥不必担心,我知道的。”

锦月知道,弘允是怕她因为小黎的离开而伤心过度,所以每次才变着花样逗她开心,关心她,要她重新热爱生活。

弘允目送着锦月走远,才和谋士去了殿中议事。

“说吧,东宫那边情势如何……” 弘允道,他一收温柔,面色略有些严肃,谋士们不由互相张望了一眼,心说那个娘娘可真是自家主子的心肝,往后看来得更加客气才是!

“殿下,东宫不足为据,太子在大漠的将领虽然个个勇猛,但这是朝堂之争,不是莽夫所长……”

“林兄说得正是……”

几谋士躬身恭敬地跟在弘允身后进殿。

而锦月这边——

二侍女在前打着灯笼,周绿影搀着锦月走在小路上,前头昭珮殿被长长一排红灯笼照亮的宽阔宫殿,已能看见。

香璇见天黑不放心,打了灯笼来接,和周绿影一道一左一右的扶着锦月。

路旁偶有一声虫鸣,秋深了,虫鸣已十分稀疏。大部分虫儿都在夜半降霜的时候冻死了,没冻死的,也都饥寒交迫、懒得费那功夫唱曲儿。

在这稀疏的虫鸣中,香璇与锦月小声交谈:“自从姐姐嫁给五皇子殿下,日子仿佛顺遂了。从前那些从未绝过的流言蜚语、污言秽语,我也都没再听人提过,真是令人舒爽不少。”

过去几年,锦月从未被那些长舌放过过,荡-妇、不知廉耻、丢人,等等各种字眼。

从前在东宫,弘凌是东宫太子、谁不怕他,弘凌勒令不许闲言碎语,可那些闲话也从未决断过。

反而来了尚阳宫,大家仿佛都打心眼里,因为弘允,而渐渐接受了她。

“弘允哥哥在皇宫深得人心,我是沾她光了。再者这尚阳宫也没有别的妃嫔姬妾,没有人牵头,底下的奴才谁敢挑事。”锦月一语道破关键。

宫中的流言蜚语大都是主子开头,就算没有主子亲口说,也是有主子授意或纵容下人说的。尚阳宫就她一个妃嫔,弘凌本有两个负责铺床整理被子的通房侍女,也在她入宫前都遣走了。

所以,现在的尚阳宫,或许是后宫中唯一一块没有姬妾争宠戏码上演的净土。

“总之,我觉得五皇子殿下就是个吉星,每当姐姐危难,他就来为姐姐力挽狂澜。”香璇说着替锦月高兴的笑出来。

锦月轻轻笑:“他确实是个旺妻的男子,我自小便知道。”

“姐姐虽坎坷,却有这样一个为自己舍生忘死的知己,香璇真心替姐姐高兴。”香璇笑说着,忽然想起自己……眼睛里渐渐蓄积了泪水。若是,那个人也能这样对她,她也死而无憾了。

周绿影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锦月觉察:“影姑有什么话,说吧,你是娘心腹,又是我的心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周绿影道:“小姐,影姑想问你个不该问的问题。”她顿了顿,“假如太子和五皇子殿下一争高下,你,会支持谁?”

锦月步子一停。在方才看见那些智勇双全的谋士时,她便仿佛

预见,弘允与东宫之间的血腥斗争。并且,近在咫尺。

沙场拼的是武器和胆识,这长安京师,拼的便是谋略和计谋。

这是一场全新的较量,并不是弘凌过去蓄积的势力所擅长的。

“小姐?”

“姐姐……”

被一唤,锦月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天上遥远夜空的月亮,轻轻长长一叹:

“一个王朝的走向,又岂是我一个小小女子,能够决断……”

看着看着,那稀薄清冷的月光,仿佛像足了某个男子霜冷的目光。

是,他一直是这样遥远、清冷的人。

五年前,她便该只将弘凌当做天上这弯白粼粼的钩月,只欣赏便是了,不该强求地与他相爱、纠葛。

弘凌就像一场又诱-人、又可怕的噩梦。

不想再看与那男人目光相似的月色,锦月低下眸子,却不小心看见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

这个落在她腹中的生命,是否,又是上天的天意。

“幸好入冬了,衣服穿厚些肚子也看不出来了姐姐。”

“是啊小姐,待再过二十几日,咱们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光明正大的养胎也不怕了……”

**

太皇太后的“康复”很突然,三日后,在太极宫的万寿殿,太皇太后邀了皇宫里众皇子皇嗣,以及太后、皇帝、皇后,宫外的亲王也都在列。

锦月作为尚阳宫的女主人、天家的嫡儿媳妇,当然在出席之列。

对于这次突然的、没有由头的聚会,皇族子弟各说纷纭——

有的说是太皇太后回光返照,想在临死前再看看牵挂的亲人。

也有人说,是太皇太后想将众皇子聚齐了,再比较比较,在临终前给皇帝个传位人选的建议。

究竟目的如何,现在宴还未开始,各宫各殿的人正得得得地撑着辇在赶来的路上,还不得而知。不过,众人都隐隐有预感,这一场宴席必然是有极为特殊而且重大的意义。

冤家路窄,锦月在与弘允一道出尚阳宫时,恰好正碰到弘凌的太子蛟龙华辇被一队宫人簇拥着走在前头。

弘凌只身一人在大辇车里,显得有些孤清。

东宫的姬妾全被送去了清居寺,说来也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宫人对太子的凶煞、传奇、俊美的流言上,又多加了一个“薄情”和“莫测”。

也不知是不是弘凌感受到了锦月的目光,他突然回头来,锦月吓了一跳忙别开眼睛,却正对上弘允暖暖的眼神,仿佛朝阳温暖洒在她身上。

“今日霜风寒,披上。”弘允将自己的披风摘下来,罩在锦月身上。

“我不冷,还是你披着吧,你穿得单薄。”

“我身强力壮,不怕冷。”

锦月推诿不过,只得说“谢谢”,任弘允给她披上。前头那道看来的目光仿佛一只大手扼着她咽喉,让锦月透不过气。

这时,锦月的手却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抬眸,弘允朝她微微莞尔:

“今晚人多眼杂,我毕竟是你‘夫君’,所以,我希望今晚你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追随在我身上,可以吗?”

锦月心中一动,忽略了身上那道冷泉般的目光,缓缓点头。

“放心,你不说我也知道应该如此。”

弘允才展颜,眸中那丝因为锦月看见前头华辇的阴云,也都散去,眼睛越发神采奕奕而倍加清俊。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 大家晚安,么么哒。

☆、 第69章 1.0.5

曼云夫妻的辇车也到了,一同来的还有雪宁公主——这三位曾经住在东宫的娇贵主子。

三人身上都蒙着一层惨淡阴云,可在看见尚阳宫车马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将腰杆挺了直,绷着那层脆弱的面子优雅下马、走过来—

“才半月不见五皇兄,五皇兄愈发满面春风了,看来五皇嫂将五皇兄照顾得极好啊,呵呵……”

弘实是庶子,排行又小一位,应行礼,是以弘实拱手对弘允行了问候。

他青黑的眼圈、泛黄的面皮,太阳穴隐隐现出条青筋,整个人有种熬夜、纵欲后的病态。

锦月看他如此,想起秋棠说他骄奢淫逸、纵-欲解愁,应当不假,尉迟飞羽的“一鸣惊人”可就全靠这个酒囊饭袋的废太子了。

“六弟多礼了。”弘允轻轻一扶弘实,“倒是六皇弟,眼下青黑、气色泛黄,当多注意身体才是。”

两个男人都穿着皇子华缎,都“宽和”“从容”而笑,然而锦月却觉着在弘允面前,这装模作样的废太子弘实不堪一击,从言谈举止笑容都一股浓浓地模仿弘允的痕迹,东施效颦,只觉滑稽。

弘实微微低脸呵呵含笑:“六弟资质平庸,不如五皇兄天资聪颖,只能多头悬梁锥刺股,学习学习,方才不落后啊呵呵……”

而后锦月便见弘允笑从唇角淡去,声音隐隐透着一股冷——

“学习是好事,但不该操劳的事六弟就莫操劳了,如此,方能长寿!”弘允侧脸轻唤了声“小北”,随扈小北捧着一只装药参的盒子捧给弘实。

“我给六弟准备了一点治病良药,六弟可要记得服用,莫辜负了兄长我一片关心。”

弘实打开长条条的锦盒,一条雪亮银光折射在他脸上,弘实立刻一惊,险些没站稳。

锦月瞟了一眼那盒子中是一柄伤痕累累的断刀,刀柄上刻着“尚阳”二字,刀刃上隐约有血迹。

丢下宣徽殿几人进殿时,锦月不住好奇小声问弘允:“弘允哥哥,你方才给他断刀什么意思?那刀刻着尚阳二字,并且还有干涸的血迹……”

弘允顿了顿,殿中分列两边的两行皇子长几已稀稀拉拉坐了人,他的目光落在首位上席位看去——

“那断刀是大半月前太子给我的。”

锦月顺他目光看去,弘凌正一个人独坐在厚重的黑漆长几后,饮酒。

弘凌穿着一身玄黑赤金纹的袍服,长相秀美、斯文可是眉宇间却煞气凛凛。他没有和别的皇子那般拿小玉杯喝酒,而是拿着拳头大的三足铜酒樽,仰头一饮而尽很是豪气、霸气,已经吸引了一旁的侍女甚至别宫的姬妾侧目痴看。

那些女人热烈的视线如狼,锦月略有些烦躁,别开视线。

“他给你断刀做什么,又和六皇子有什么关……”锦月说到此处猛地一顿,心中有个猜想让她后背一寒。“难道是……六皇子刺杀太子,嫁祸给你而被识破……”

弘允却一点她鼻尖儿,莞尔道:“是我的锦儿聪明,还是我们心灵相通?”

锦月有些头皮发麻,手足之间,谈笑间竟是血腥残杀!

弘实母子从前向来对弘允和皇后唯命是从,现在弘允回来了、压在他头上,且弘实母子已经失宠,恐怕是破罐子破摔。

若是刺杀弘凌,那么上头的血迹……

锦月想到这儿,情不自禁朝众皇子首尾的长几看去,却不想弘凌突然抬眸看来,一下子就看进了他霜冷的目光里。

锦月触电般赶紧别开眼睛。

冰凉的目光在她身上冷下去,但过了一会儿就移开了,锦月才松了口气。

弘凌排行第四,弘允第五,所以她无可避免地坐在了弘凌旁边的长几,总有些好奇抑或看好戏的目光在弘凌与她身上逡巡,仿佛巴不得看出点儿什么来,挑唆起风波。

锦月将眼珠控制得紧紧的,绝不往弘凌那儿看!可是,肚子里那个明明还不应该有任何动静的小东西,却仿佛如火炭烫得锦月心脏发慌,可手心又发凉,冒了一层细密的冷。

锦月虽然没有看,但也能感受到弘凌时不时瞟来的目光,虽然短暂,却每一次都令她背心一个激灵。

锦月连喝了两杯热茶,只希望让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了锦儿,可是身子不适?”弘允关切。

锦月摇头。“没、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渴……”

锦月正说着,门口传来两声击掌声,以及太监高声宣道——

“皇后娘娘驾到!”

开宴时间还没到,皇后竟然到了!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忙起身行礼迎,立刻一片“千岁千千岁”的叩拜声。

恭敬的声音震响,没人敢出一点儿错,锦月不觉轻轻抬了抬眸子看皇后身着富贵非凡的凤袍走来,尊贵、气派不可逼视,所有女人都跪着,唯有皇后姜瑶兰仰着下巴高贵、美丽俯瞰众人。

难怪后宫妃嫔头破血流也要争这个位置,锦月这一刻从未有过的清晰体会。

“今天是家宴,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了。”姜瑶兰的笑容严厉中含温柔,能教出弘允这样的儿子,她自然也非等闲之辈,母仪天下她当之无愧。

众人齐声——“谢皇后娘娘。”、“谢母后。”

姜瑶兰微笑将众皇子、公主看了一圈,而后重新回到尚阳宫这边的位置,看见弘允和锦月的瞬间眼睛立刻亮了亮,款款走来。

锦月也不觉笑容自然了些,经过这几次接触她才发现皇后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卸下人前的母仪风范,姜瑶兰是冷的,可是再接触接触她身上有一种真和热,比圆滑开朗的女人来得真实。

“三日不见你们小夫妻俩,本宫这心头就想得慌。今早得知太皇太后要设宴,我这心里头别提多高兴。”姜瑶兰过来,笑握住锦月的手。

“母后若想我和锦儿随时可以来尚阳宫,光嘴里说想未免缺少诚意。”弘允笑道。

本是个玩笑,锦月却仿佛看见姜瑶兰目光浮了浮,眼珠隐藏在了眼皮后,只有笑容还挂着。

“你这孩子,越大越长脾气了,连母后也不放在眼里。幸好老天赐了个锦月来治你……”

殿中人多,皇后虽然只生了弘允,但名义上却是殿中所有皇子公主的的母亲,所以也不好过于在这儿停留,去了皇帝一旁的上座坐下,应付着上前请安说话的皇子、公主。

锦月打量这姜瑶兰,陷入深思,总觉得仿佛哪里不对……

直到察觉左侧余光里映来的那个玄黑男人的影子目光凉凉看来,锦月才猛地警醒收回视线。

弘凌目光似有似无扫过她腹部,看得她发麻。

“怎么了锦儿?”弘允递过来个暖手袋,放在锦月手心。

锦月一颤,手心握着鸳鸯戏水纹的夹棉暖袋,里头是烤烫的鹅卵石,立刻手心流入一股暖流,去了不少寒凉。

“看你手冷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让侍女备个暖袋暖暖身子,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能虐待宝宝啊……”弘允道。

现在还没降雪,宫里还没有备这些东西。

“我从前几年在暴室也没有用这些东西,粗枝大叶惯了,无碍的。”

“那时候我不在,可现在你身边有我,你便是金枝玉叶、是这世上最精贵的女人。”弘允不依将锦月拿暖袋的双手捧在掌心,认真道:“我要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锦月张张口不知说什么好,背后那道凉凉的目光,仿佛更冷了几分。

“还是拿去给你母后吧。她的手比我的还冷,恐怕身上也正冻得慌。”

皇后姜瑶兰正与九皇子弘皙说话,弘允看了眼母亲,略有不解。“母后的凤袍是细密的蚕丝织锦,记得小时候她总是向我说又沉又热,怎的还冷了。”

而后他笑了声:“难道是年纪大了……”

这样的玩笑,越发显得母子间关系亲密。

经他一说,锦月才心中咯噔一下,明白刚才心中的狐疑是什么——

心虚紧张的手脚发凉,会冒冷汗,而受冻的发凉不会有冷汗!

自己是因为怀着弘凌的孩子而心中紧张、心虚,手脚冰凉冒冷汗。

那皇后,她又在紧张什么、心虚什么?姜瑶兰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后了,这种场合应当是司空见惯,有什么,让她如此紧张害怕?

锦月望向姜瑶兰,打量起来。

☆、 第70章 1.0.5

万寿殿外内监连绵击掌声响起,立刻殿中众皇子公主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皇帝到了!

果然皇帝身边的杨公公出现在万寿殿门口,一扫拂尘高声宣道——“皇上驾到!起,跪迎。”

锦月跟在弘允身侧跪下去,一同万岁万岁的请安。

上次见皇帝,还是十余日前和弘允成婚时,锦月隔着眼睛前叮铃碰撞的金步摇打量过他——这个四十余岁的病弱皇帝,秦建璋。

皇帝如同往常,坐在长几后的羊绒毯席上,气息奄奄、诸事不理。

锦月觉着,他仿佛除了铲除东宫太子,其他事情都不能让他提起兴致。

他欲置弘凌于死地时招数有多狠,锦月在东宫时是深刻体会过的!所以锦月可不敢认为这是个无能、无害的皇帝,他那眯瞪的眼睛一旦惊醒睁大,恐怕就要见血的!

帝后共坐在长几后。姜瑶兰时时给皇帝添茶倒水,伺候瓜果、汤羹。“皇上,臣妾听杨桂安说您晚膳用得就不多,这参汤补气,您多少用一些吧。”

姜瑶兰语气温柔到有些低声下气了,可皇帝并不承情,不耐地推开:“朕说了,不用!”

殿中人众,有人注意到动静,姜瑶兰端着汤碗颇为尴尬,眸光闪了闪。皇帝看见她有些委屈的脸,仿佛想起了大姜后,还是勉为其难接过喝下了。

姜瑶兰到底挽回了些颜面,松了口气,却正见锦月看着她,绷着面子温和一笑。锦月亦回她一笑,心中却有些了然:原来皇后并没有人前那样的风光无限。

唉,她不想为帝王妻,是对的。锦月正在感叹,便听殿外——

“太皇太后驾到!”

康寿殿的大太监方明亮一声高宣。

在场不少人已有两个月没见着太皇太后,都关切地望向宫人团簇中的老人——除了姜瑶兰,她低了低眼皮,让人看不见眸光。

太皇太后面容苍老、枯槁,数月前还精神抖擞地拄着拐杖走,现在,却只能依靠左右侍女搀扶拖动双腿,这样的孱弱,却反而衬着她眼睛亮堂堂得如鹰。

她将儿孙们的阿谀问候置若罔闻,直盯向姜瑶兰。

“皇后,你怎不看哀家?”

太皇太后锐利视去,将崔景盯得不觉吸了吸气低首,斜眼看皇后。

姜瑶兰却并未有丝毫慌张,从长几后侧身出来,含笑向太皇太后略略行了个问候礼。

“恭迎太皇太后,臣妾方才一时想着皇上的龙体走了神,还望太皇太后恕罪。”

殿中皇子公主们眼耳口鼻何等的灵敏,都预感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闻言,太皇太后颤巍着身子往前急切地连走了好几步,侍女反应不及,险些没扶住。

“你是真在乎皇帝,在乎到、可以不顾一切做出任何事了!”

一侧崔尚宫额头上已冒出几滴冷汗,姜瑶兰却软声笑语如常,将太皇太后这话当做寻常寒暄来应答:“臣妾是陛下的妻子、皇子公主们的母后,只要是为天家好的,臣妾自都愿意去做。”

见姜瑶兰还是滴水不漏,太皇太后气哼了一声,心说一会儿来算总账,算个清清楚楚,跑步了你!

弘允喊了声“太皇祖母”,可太皇太后却置若罔闻,略过弘允而慈爱地拉起弘凌的手,动容地嚅了嚅嘴唇却没能说出话,眼睛渐渐发红泛泪。“今晚,太子你可要好好看着……”

所有人都不解太皇太后向来讨厌太子满身煞气、出身卑贱,现在怎么慈爱的握住太子的手了。

包括弘凌,也是一头雾水瞧着太皇太后。

说不出为什么,弘允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和失落,他和太皇太后向来关系不错的,不住出声道:“太皇祖母,我和锦儿还说明日就来看你呢,我们成婚也小半月了,都没当面向您问安。锦儿,我们一同……”

“不必了。”太皇太后突然冷声打断,只用冷冰冰、无情的余光睨了弘允一眼,老辣的眼睛里一片冷漠。

弘允、锦月,以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弘允是嫡皇子,二十多年来集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子,从未被这样当众拂面子过。

是以在太皇太后对弘允冷冰冰转身,上自己席位落座时,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皇帝也头一回有了动静,睁开了眼皮如懒懒睡着的老虎。

满场死寂凝重,无人敢大声出气。

太皇太后的声音孱弱、中气已不足,却在死寂中字字清晰——

“哀家从七十三年前入栖凤台为后到现在,这宫中的大事小事,自认为看得比谁都明白,却没想到棺材板儿都压在身上了才真活了明白。月筜。”

“奴婢在。”

太皇太后吃力地挥了挥手。

“诺。”月筜姑姑转身朝殿外 :“都拿上来吧。”

然后几个侍女、内监就搬了些妃嫔用得物品,梳洗的、服汤药的,杂七杂八,都有些陈旧了。看那些东西的款式和金银分量,至少是贵妃以上才能用的。

“今日哀家将你们叫来,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太皇太后脸色白惨失血,似竭尽最后的精力在强撑。

“太皇祖母,您要想告诉晚辈们什么事呢?”九皇子弘皙一副玩世不恭笑模样,他少忌惮,问出众人所疑,接着来了几个皇子公主附和而问。

太皇太后却哼了声,对姜瑶兰道:“皇后,不如你来告诉他们哀家想说什么,如何?”

姜瑶兰轻轻福了福身:“臣妾愚钝,猜不透太皇太后的心思。”

太皇太后正要说,姜瑶兰含笑看向弘实继续道:“不过六皇子聪颖、最能体谅太皇太后的心思,方才六皇子告诉本宫,说有个极好的东西要献给太皇太后,解闷呢。”

现在她哪有功夫管那些,太皇太后当即眉头一竖。“哀家……”

“太皇祖母且慢!”

弘实猴急地出列接话,他失宠被禁足数月都要关疯了,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机会能够献殷勤,再者听闻太皇太后有意今晚比较各路皇子推选作储君,他真是半刻都等不及、定要在太皇太后说出那人选之前,先表现一回挽回一些——

“实儿想着太皇祖母久卧在寝宫定烦闷得慌,便想了个好玩的玩意儿,请太皇祖母先看了实儿的礼、轻松轻松,再讨论接下来的话。太皇祖母请看殿外——”

众人都循着弘实所指望出去,竟然见万寿殿外宽阔的云石广场,腾起一片金灿灿、红粉粉的莲花,美丽得仿若仙境。

“哇那什么东西?”

“好漂亮呀!”

“呀要飞走了,殿下我们赶紧出去看看吧……”

弘实见满殿人都惊喜不已、纷纷出殿外去看,不由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救了场、缓解了沉重的气氛:

“这孔明灯太皇祖母您可喜欢?每一盏灯都是实儿上的火烛,希望上天保佑太皇祖母,身体安康、长命千岁。”

殿中的人都纷纷出去看,太皇太后简直气得不轻,她忙着要说事儿哪里有功夫看这些玩意儿,可她身子本就极不好了,气急之下便有些撑不住、哆哆嗦嗦说不连贯话:

“快回来,月筜,快、让他们回殿中来……月筜……”

“喏。奴婢就去。”

“站住。”一直不动不响的皇帝却突然出声,看着殿外的腾起的孔明灯渐渐眼中爬上红丝,望着盏盏摇晃升起的莲灯渐渐站起来。“让他们看吧太皇太后,朕……也想看看。”

皇后轻轻起身扶住皇帝,淡怀感伤怀念:“陛下是想起了姐姐吧,犹记得当年陛下来姜府初见瑶华姐姐,瑶华姐姐正是这样在放莲灯。”

皇帝眼中渐起泪光,从姜瑶兰手中抽出袖子,让杨桂安扶他出去看。

弘实见讨了皇帝欢心,简直觉着自己翻身已经有望,赶紧上前扶住皇帝出去看。

太皇太后见皇帝都出去看了,自己到嘴边的话、要说当年瑶华皇后真凶之事也就只能稍稍搁置,等他们看完了回来,再说。

殿中人差不多已空,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后,只有太子弘凌,和弘允、锦月还在殿中。弘允见锦月不住往外看,体贴道:“想看我们也出去看看。”

锦月点头,跟弘允出去。

姜瑶兰见弘允和锦月出殿,心中的大石头才落了地,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出去了……总算,出去了……’

太皇太后人虽孱弱,眼神儿却还不钝,她看见姜瑶兰松口气的表情:“姜瑶兰,你未免放心得太早!”

她重声说罢,气喘了喘。“是你,是你毒杀了瑶华皇后,哀家已经知道了!”

姜瑶兰一闪而逝的惊恐,而后勾了勾唇角:“是,是我毒杀了我妹妹,可我也是被逼无奈,要怪只怪你的孙子将我视若空气,我总不能让我的弘允也过这样的日子。”

“你,你这女人竟如此狠毒,你还有半点儿良心吗!她可是你姐姐,你……”太皇太后气得直咳嗽,月筜姑姑忙给她顺气、斥看皇后。

月筜:“皇后娘娘,你犯下如此打错还不快跪下向老祖宗磕头求饶恕,否则一会儿皇上进殿来听到真相,看见那些证据,只怕老祖宗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姜瑶兰哈哈大笑了两声,柔声阴冷道:“是,皇上深爱姐姐,一定将我们母子碎尸万段。所以……”

姜瑶兰冷笑看着太皇太后主仆,朝门口抬抬手,不知何时那门边竟然站了六个会武的内监,将殿门关了上。

太皇太后、月筜、方明亮主仆几人这才发现不对劲,“皇、皇后你们要干什么!”“来人啊,来唔嗯——唔——”

六个会武的内监上前将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全部制住。只剩孱弱的太皇太后孤身一个,少了搀扶,她连站都站立不住!

“太皇太后问臣妾要干什么?”

姜瑶兰带着华美长指甲的手,从砌在一旁的美酒摊子中拿了一罐子,啪啦丢在太皇太后跟前摔得粉碎,液-体溅了太皇太后半-身。

立刻,一股火油味腾起。

“臣妾,当然是阻止太皇太后您永远说不出,这个不该的秘密……”

太皇太后精明了一辈子,也是掐死过几个妃嫔的狠角儿,可是万万没想到这后宫中竟有这等胆大包天、敢在众人眼皮底下杀人的女人!

“你、你竟敢谋害哀家!来、来人啊,救命,皇、皇帝……皇帝……”

姜瑶兰手心油灯轻轻一松,克拉一声砸在碎管子上,一股火焰轰隆腾起,刹那将太皇太后的下半-身衣袍点燃……

“啊——”一声惨叫刚开了个头,太皇太后便被便迎贴来的一张水打湿的牛皮纸,贴住了口鼻,令她无法呼吸,也无法叫喊出声……

……

万寿殿外下几层台阶,距离二三十丈远之地,是宽阔的云石广场,莲灯还在不断升腾。

众皇子、公主、皇子妃正专注的抬头看漫天美轮美奂的莲花灯,不时兴高采烈的交谈。

弘实贴在皇帝身侧,大谈自己如何准备这些、如何体恤父皇和太皇祖母心情,不光他自己,连别的皇子都觉得弘实翻身有望了。

锦月望着漫天火莲,不觉露出些笑意,京师的官家小姐都爱这些玩意儿。小时候在萧府她也爱放这些东西。

就是秋风吹来她双臂有些冷。

打了个寒颤,锦月不觉抱着胳膊缩了缩。

弘凌是跟着锦月、弘允之后出来的。见锦月如此,他大掌一扯身上的玄黑披风,迟疑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无比缓慢地走到锦月身后。“这个……”

“冷了?”突然弘允靠近锦月,拉开罩衣将锦月揽在臂弯。“这样可暖和了?”

“嗯,好多了。”锦月笑点头。

“你若喜欢,咱们今夜回去也放,昭珮殿外的是云石广场宽阔,足够咱们放的了。”

“可是……”锦月顿了顿,“可是没有灯,今晚现做来不及了。”

弘允一点她玲珑的小鼻尖儿:“傻姑娘,宫里什么都可能缺,就不缺奴才,多令几个人做,不一会儿工夫就能做好。”“怎么,不信我?”

锦月忙点头,小说“信,我信。”

提着披风的手僵硬落在空中,弘凌渐渐缩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冠。多么亲密,多么恩爱,他起先还以为这女人多少是因为一气之下,因为不小心怀了弘允的孩子,才嫁入尚阳宫。

而今看来,她必是真心爱弘允的。

而他弘凌,只是个不合格的过客,陪她尝鲜男女之情的过客。弘允没有姬妾,能给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而自己不能,清居寺里的那一堆女人只要还活着,就贴着东宫太子姬妾的名头。

他赖不掉。闭上眼,漫天的红莲消失在黑暗里,弘凌脑海里不禁想起一个月前那封恩断义绝的学书,和那束断发。

她大抵恨自己入骨了,他还腆着脸递个什么披风。

锦月刚与弘允说罢,忽然身后有熟悉的凉凉气息撞来,那种目光,落在她背脊上,连带灵魂都跟着一颤。

锦月忙的回身,却见弘凌自自己身后转身大步离去。

他,怎么站在背后?锦月想起自己浑然不知,抚摸着小腹,有些后怕。幸好,她方才和弘允没有说孩子的事。

“怎么了锦儿?”弘允问。

锦月摇摇头,却也提不起兴致看莲灯了,抚着肚子,看着灯火脑海里却是弘凌孑然一身背离人群离开的样子。

人群熙攘热闹,弘凌却完全失了兴致。

随侍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太子殿下不多看会儿吗?大家都在这儿看,要不趁机与皇子们拉近拉近感情?”

“不必了,回去吧。”弘凌冷冷道,大步回殿。这一处,他一刻也不想多呆。既已恩断义绝,自己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

弘凌走到殿外,却见大殿门闭着,里头隐隐有火光!

“不好,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