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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令 又紫 15647 字 25天前

乌蒙蒙的月光从巴掌大的墙洞漏进来,落在盘而坐的弘凌后背长发上。

他闭目调息,俊朗柔美的脸似凝霜,有些病态,唇如月白,没什么血色。

“太子殿下!”江广屈膝跪在铁牢门前,糙汉子眼睛盈满泪水,“殿下您受苦了。”

李生路:“太子殿下!”

弘凌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睁眼,眼底一片冷凝。“废太子诏令已下,我已不是太子。”

他勾了勾唇,却不是笑,而是一种独有的属于他的妖冶冷漠表情,“也再不屑做‘太子’!”

李、江二人对视一眼,都明了了自家主子的意思。

弘凌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咔咔几声响,秀美的长发被火吻伤了一断,落到一旁露出他的衣领后颈窝,浅浅一道刀疤似兰花的细叶,探出一角。

“说吧,现在宫中情势如何。”弘凌冷道,清瘦修长的双手放在盘坐的双膝上。

李江二人道——

“东宫被西卫尉尉迟正阳带羽林卫包围着,不过好在咱们的重要骨干都撤离了,尉迟太尉因为主子前些日子的疏离,现在作壁上观,似有威胁报复之意!”

“六皇子弘实中午被放了出去了,现在童贵妃认为主子陷害他们,联合端亲王己方势力,均向皇后示好。”

“只怕这会儿童贵妃正在皇后处讨好,商量如何将主子往死里害呢!”

弘凌冷哼笑了一声:“皇后不愧是皇后,既守住了秘密除了太皇太后,又除了我。可笑弘实被她整得在牢中脱了层皮,还巴巴贴上去,心甘情愿做她走狗、被她利用。”

那天在殿中,他将太皇太后拖到门口,便发现殿中还藏着死士,死士来与他缠斗了一番,是以才耽搁了时间险些没逃得出去。

太皇太后离奇而死,皇后神色古怪独在殿中,再是奇怪的死士,他当时便猜测和皇后有关。

只是,他当时并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然是要当众宣布那样的秘密。

“是皇后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却将罪名赖在主子和连才人娘娘身上,一而再再而三犯下杀孽,她哪里是母仪天下,分明是天下之最歹毒!”李生路不忿道。

“现在太皇太后死了,那些仅有的证据也都被付之一炬,短时间要找出证据证明主子清白、证明皇后是凶手,恐怕有些困难。”李光说。

弘凌回想了当日殿中的太皇太后拿上来的物品:“我记得那些物品中有一柄金钗,火烧不坏,你们可去找过?”

江广僵了僵,瞟了瞟李生路的眼色才疙疙瘩瘩道:“主子好、好记性,确实有一件金钗,可是……”

“可是如何。”弘凌道。

江广:“主子,可是锦月夫人不知怎么回事,也发现了真相,先一步令人将金簪取走。但,但她下午就还给了皇后,并对谁都没说。”

李生路:“奴才听说锦月夫人现在和皇后十分要好,见面总是言笑晏晏,俨然……俨然一家亲了。”

江广说罢,和李生路一同小心观察自家主子的脸色,见弘凌面色冷凝如旧,平静无波,才放下了心——他们主子可算放下情伤了。

“主子,您明日就要被提审去刑部大牢,皇帝已经命内阁在拟定处决您的旨意,咱们可如何行动?”

“皇帝这回是铁了心要主子的性命了!”

想起那个曾经自己无限崇敬、哪怕后来被丢到战场,他依然时时想起的生身父亲,弘凌嘴角微一勾,眼神一片冰寒,已看不见半分温暖。

“生恩已还,不必再有顾忌!”弘凌眼中碎着寒意,整个人如炼狱中走出来、没有生气没有人味儿的森冷修罗。

而后弘凌迅速吩咐了几条命令,李江二人应诺互看一眼,都是一喜:大漠战场上那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四皇子弘凌,终于回来了!自尉迟锦月出现,那个没有弱点、冷静的弘凌便不见了。

铁牢坚固不可破,李江二人救不出弘凌,只能离去。

牢里重新恢复死寂。

之隐约可听见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声,弘凌紧咬着牙一拳打在铁柱上,闷闷震响,血迹从手背蜿蜒仿佛红花绽放。

记忆里,有个明媚的女子,不断的对他说话——“弘凌,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要你死,我也会永远在你身边。”“弘凌,你怎么长得这样美呢,是我最爱的男子。”“弘凌,你什么时候向爹爹提亲,爹爹不许我下嫁,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弘凌……弘凌……弘凌……”

那个娇俏的声音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喊着他名字,能够把他的名字喊成各种好听的调子,仿佛美妙的旋律。

可是事到而今,那记忆里的每一个字都如刀在将他凌迟;那双曾攀在他臂膀上的玲珑小手,正绝情地帮着敌人,要他性命!

弘凌从怀中拿出了一只崭新的小鞋子,是锦月做给小黎的,可小黎还没来得及穿便遇了害。

言笑晏晏,一家亲……

“你最终,还是坚定地选择了他!”

**

太子从延尉监转移关押进刑部死牢,处斩圣旨隔日便下,定在七日后午时东市法场斩首。

锦月是圣旨下来的当天就知道了,香璇一直担心她冲动之下会做什么,然而锦月却出奇的平静,只是每日安心调养身子养胎,一连到弘凌处斩之日的早晨,还是没动静。

锦月推开窗,今晨的霜比前几日都厚,一眼看去半个庭院、宫阙都是雪白。

“今天的霜比前些日子厚了不少,应当是个晴好的日子。”锦月呼吸着新鲜空气说,闭眼脸颊感受着清凉的温度,手轻轻抚摸着小腹——

已经又微微隆起之势。

香璇见锦月还在欣赏风景、品评,有些着急——她总觉得锦月实在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姐姐,再过两个时辰四皇子弘凌就要被斩首,你真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锦月只看外面,置若罔闻,香璇忍不住道又喊了声“姐姐”。

锦月见忽略不过,才淡声说:“你不是站在弘允这边么,怎么劝我去看他。”

“我是怕姐姐有一日会后悔,因为香璇知道,姐姐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不,你错了,我是铁石心肠的人。”锦月顿了顿,“不要再提弘凌了,你若再提,我只能暂时不见你了……”

锦月回身去床边坐下,拿了针线缝衣裳。

香璇不敢再说,看着锦月静谧柔美的侧脸,似有消瘦,忽而明白了:或许姐姐不是不想去见,而是,而是因为昧着良心隐瞒了命案真相,而不敢去面对受害者吧……

☆、第74章 1.0.5

晨阳的光束移上昭珮殿的屋顶的白霜,霜化作水滴,颗颗从瓦当往下坠。

香璇终于放弃出去了,锦月拿着针线绣了一会儿,从窗户和滴滴下落的水珠,看向正越来越明亮的天空。

太阳一刻不停往中空移。待日到中空,那男人就会被处斩。

锦月的手不由自主攥紧,竟忘了拿着针线。

“嘶……”

针扎了指尖好大一滴鲜血流出来。

“唉!”锦月吸了吸指头,烦躁地丢开针线起身,却忽觉有些头晕目眩,恶心反胃得厉害……

“娘娘你怎么了?”

“快传侍医!”

锦月昏倒,醒来时屋中侍立着一众侍女,以及弘允正在床边关切守候。

他应当是听闻了消息从康寿殿奔回来的,身上还穿着雪缎银丝线绣的丧服。

“感觉可好些了?”

锦月摇摇头:“我没事,让你大老远跑回来,辛苦你了。”

却听姜瑶兰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本宫还说是什么原因,弘允不让你来给太皇太后上香,竟不想是怀了咱们皇家的子嗣,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锦月心中一紧,脸色也起了防备。

姜瑶兰笑意融融、母仪依旧,款款走来与儿子笑了笑之后,亲切地握住锦月的手、看着锦月的眼睛:“往后你便是本宫真真正正的儿媳妇了。”

她不顾锦月身子往后轻缩的抗拒,抚摸锦月的小腹,锦月只觉她玄黑带金丝、红宝石的长指甲像极了夺命的凶器。

“本宫,会好好待你的……”

姜瑶兰眼中笑意下浮动着只有锦月才读得清楚的暗波,锦月却笑不出,只觉仿佛被美丽优雅的毒蛇盯住。“谢皇后娘娘……”

御医看罢,开了些安胎的药,正要退下却被锦月暗暗叫住。此时弘允正与皇后在外间叙话,倒并未察觉。

“娘娘有何吩咐?”

锦月有些低沉,心中说不出的压抑。“劳烦侍医大人给我……给我开一副能够安睡的汤药,我身体乏累,想沉沉睡一觉。”

侍医眼皮吃惊地挑了挑,而后想起今日太子处斩,而五皇子妃又曾经……

于是他立刻领悟,道:“这倒不难,奴才这便开一副,保管娘娘一睡到天黑……”

……

不只昭珮殿的屋顶,皇宫的重楼宫阙亦白霜斑驳。

宫中檐下、廊中、花园……四处是带刀侍卫队,在搜捕处决东宫余孽。

栖凤台外。童贵妃与跛着脚的弘实从大门出来,都是满面快意笑容,仿佛太子一死,他们不但大仇得报,并且翻身有望。

宣室殿中。皇帝难得的亲自精神饱满,亲自听三公九卿上柬商谈如何处理大漠军师,虽然太子还没死,但他们已经在商量太子死后的抚慰工作。

刑部兵力有限,昨日半夜驻守押送的士兵被东宫余孽一举击杀,血流成河之后,兵力薄弱,是以来大乾宫请圣旨让羽林卫协助押送太子去往东市的法场。

皇帝冷说了一个“准!”

而后几员将军随着刑部大人翻身上马,策出宫门,直奔刑部大牢。

一只秋雀展翅飞过从几人头顶掠过,半片熙攘的城区——长安百姓都起早等待在街道旁看处决太子,而后鸟儿落在刑部大牢灰砖堆砌的屋顶。

它耸了耸脖子,灵敏的圆眼从墙洞往里头看了看。

“主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刑部已经进宫请旨调动羽林卫,恐怕片刻之后好不容易攻破的大牢就再次被包围。”江广跪求弘凌赶紧走。

而弘凌却盘坐地上闭目调息,仿佛听不见。

任江广怎么劝说,他也不走。

李生路几番抿唇,终是忍不住急道:“主子,锦月夫人不会来送了。”

弘凌的眉睫才有了些许动静,露出一丝黑眸。

李生路:“清晨锦月夫人孕吐,现在皇后正将喜事禀告皇帝,他们一家子欢天喜地呢,哪里还顾得上主子死活呀!”

弘凌眼眸一闪而过的沉,渐渐收紧了双拳指尖掐破掌心直滴血,几乎一字一字道:

“我将死,她竟一面,也不来见,绝情,至此……”

李江二人都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忿。

因为耽误了时间,弘凌未能在刑部大牢中逃离,被转移到铁笼中,游街前往东市刑场。

夹道官兵使劲往看热闹的百姓往后押,他们都是慕名来看着叱咤风云、大灭匈奴并且凶名赫赫的四皇子的。

百姓中竟没有一个人乱扔东西,众人都只是敬畏地看着铁锈囚笼中岿然不动的男人。他如传闻中一样俊美、冷漠,太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依然不能将他照暖。

他一身玄黑赤金纹长袍,比之嫡皇子的尊贵,竟也毫不逊色——这就是那个,卑贱歹毒的宫女所生的儿子?

“他杀害了太皇太后?”

“看着冷冰冰的,但也不像凶狠的杀人犯啊……”

“我看也是。”

“他击退匈奴解决边疆大患,是英雄吧……”

官兵头子听闻百姓窃窃私语,呵斥“都给我住嘴!谁再乱说一句以同党论处!”

立时四下安静了。

其实安静与不安静,对弘凌来说都没有区别,这个世界的声音都不再能引起他的兴致。

人群中劫囚的手下已经万分急切地朝弘凌望来,等着他下命令,可是却总是等不到。

李生路急得重唉了一声:“主子不会是还等着锦月夫人吧!”

片刻日到中空,午时已至,监斩官杀令牌落地,刽子手举起大刀。

弘凌笔直地跪在法场中央。街景、人群、苍天、白日,眼中所见的一切渐渐变作只有黑白二色,他扬眸直视那片稀薄日头,却感受不到,半点的温暖。

刽子手大刀极速朝他脖子落下,人群有的闭目有的大睁眼

冷眼扫了台下,弘凌没有看见锦月,失望,深深闭上眼睛。

“太子殿下,洒家对不住了!您是英雄好汉,来生洒家做牛做马再向您赎罪。”刽子手抖着满脸肉说罢,粗膀子握刀砍下。

“嗡”一声,大刀一断为二。刀尖噔地插-在地上,鲜血四溅中一颗圆滚滚地人头咕噜咕噜滚下台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弘凌取下头上束发的长簪,挥手利落斩下了刽子手的头颅。

鲜红的血溅在他的黑缎金纹袍上,转瞬消失。

“天既不仁,我弘凌,无需再仁!”

他冷冷说,人群“啊”地尖叫奔逃,立刻李生路、江广等人的劫囚卫队冲上法场,将士兵、监斩官等人全数斩杀。

东市一片混乱,百姓来来往往逃窜中露出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在冲撞的人群中失去了方向。

跟小黎的身量比起来,这些大人就像横冲直撞的怪物,小家伙左躲右躲才不至于被撞倒。

“叔叔,你知道法场在哪里吗?叔叔……老爷爷,太、太子在哪里呀,哎哎,等等呀……”

听说太子被处斩,小黎才从西市一路问路来了东市。

“哪儿来的小乞丐,快滚开……”

“滚开滚开别挡路……”

那布衣胖子慌着逃窜,将小黎当乞丐推在地上,小黎哎呀一声痛呼,手肘被摔破了,爬起来拍了拍灰,又锲而不舍地问了几个人。

那些人都被吓破了胆,哪儿有功夫管个小孩儿。

“你个小娃娃不怕死吗?太子正在前头杀人,你去他将你也一并杀了!”一赌徒恐吓道。

小黎不服凝眉:“胡说!我爹爹是好人是神仙,他不会杀人的!你胡说!”

“嘿嘿,我道是个小乞丐,没想到是个小疯子!你要是太子的儿子我就是太子的爹了!”

“你……”那无赖说罢就跑,小黎气不过又着急他跑远,捡了一坨稀泥扔过去,却不想砸错了人——

正是那三五个上官氏派来追捕小家伙的凶巴汉子!

“小东西在这儿!”

“快,捉住他!”

“找你小半月了,小东西真能躲!”被稀泥砸了脸的凶汉子一抹脸上污臭,龇牙咧嘴与同伴一路狂追。

小黎胜在身子小,在逃窜的人群中灵活地闪躲。

几汉子既要顾忌躲避冲撞的大人,又要顾着抓孩子,手忙脚乱。

小黎见有个穿着上乘的员外,慈眉善目的,拉住他手“叔叔叔叔,有几个人人贩子要抓我去卖,救救我、救救我吧……”

员外见是个可怜的小乞儿,当即应允将孩子护在身后。

几汉子冲过来抓孩子员外去不给。

“嘿哪儿来的管闲事的,让开让开!咱们拳头可不长眼。”

“我是孩子的爹爹,你们这些人贩子小心我报官将你们都抓了。”

“你是他爹爹,呵,哈哈哈哈……他说他是孩子的爹,哈哈哈……你能是他爹才奇了怪了!给我抓!”

几人缠在一团,小黎赶紧从人流缝里逃走。

等小黎终于到了法场,除了满地尸体、鲜血和断刀断剑。小家伙大吓,却不是因为尸体被吓着,而是担心弘凌死了。

小家伙费力地在尸体中寻找,直到找了一圈没有看见自己爹爹他才松了口气,可不多会儿又哇地哭出来——他又没找到爹娘。

“爹爹你在哪儿啊……爹爹,爹爹!难道你也不要小黎了吗,娘亲,娘亲……呜呜呜……”

“你们在哪儿啊,小黎好想你们啊……”

小家伙打着鼻涕泡儿伤心的哭喊着。

隔着一条街的这边,劫刑场的杀手护卫着马背上的弘凌。

“吁——”弘凌突然心中一动,勒住马缰。

“主子怎么了?”

弘凌仔细倾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主子快走吧,锦月夫人正在皇宫受封赏,是绝对不可能来刑场的!快走吧主子……”

“是啊主子,恐怕很快官府援兵就要到了。”

弘凌回眸深深看了眼皇宫那方的苍天,狠手抽了马屁股一鞭子,策马飞驰出城。

皇宫大门飞奔出一对羽林卫,支援长安城中抓捕太子余孽的官兵,长安城中官兵四布,抓东宫余孽的差兵四处抓人,也不分是与不是,只要疑似,全部抓走,被确定的,当场斩杀。

青天白日,却家家户户关门闭户,满城人心惶惶!

城门“通化门”外不远处的包子摊子,先是被飞奔出城的弘凌一行惊住了,而后不久,官兵拿着刀剑声势浩大地追杀出来,包子铺赶紧收摊,却不想那坐在桌上的老农户就是不走还慢条斯理的说——“嘿嘿,我没哄你吧?我早说了太子的士兵都驻扎城外了,长安城迟早要现血光之灾!”

“你这臭老头乌鸦嘴,赶紧逃命去吧你!”

小二气愤将他赶走,老农户哎哎的不愿却也没法儿待下去,只能不急不缓地牵着他的老黄牛。

他又突然想起前些日子送进城的小娃娃,自言自语道:“不知那小娃娃的爹娘可听劝,及早搬出城了……”他吧嗒吐了口痰,“要变天儿咯!”

**

宫中的侍医果然厉害,锦月上午服了安睡汤药,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夜幕才醒来。

不过她睡得并不沉,反而似困在梦魇里,处处都是弘凌被砍头、鲜血四溅的影子。

“姐姐,你可算醒了。”香璇在床边,早急红了眼睛,生怕万一锦月是殉情了,可如何是好。

幸好是醒了。

锦月睁眼便见帐顶,愣了一愣才醒神,急急坐起来看香璇,却迟疑了好久,才说出话:“太子,可死了?”

劫法场的消息现在还没传到昭珮殿,香璇并不知道。

“没有消息传来,现在已经天黑了,应该是……”

香璇没继续说下去,其实弘凌为人并不坏,甚至对奴才下人朋友都非常厚道,是以她心中也有些悲伤。

“死了……”锦月低声喃喃,有些恍惚,“死了也好。”

香璇端来一碗汤膳,让锦月喝一口垫一垫肚子。

锦月接过碗沉默了,手有些发颤,哑声问:“他的身子,可有人好好收走妥善处理……”

“没有人来报情况,我也不知道,好像五皇子殿下刚回承云殿了,他应该知道情况。姐姐要不要我去问问?”

“不必了!”锦月急忙叫住她。多醒一会儿,脑子也越加清醒,什么是该做什么是不该做,也清晰起来,也为自己刚才心中多余的关切而有些烦躁。

门外想起秋棠的声音——“娘娘可醒了?奴婢有重大事情禀告。”

门开,秋棠进屋来:“娘娘,太子拔簪斩了监斩官人头,现在已于部属出城,不知去向!”

锦月一个手抖,粥碗落地摔得粉碎。“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太子逃了,听当时的人说,太子拔长簪斩了刽子手的头,,领着属下血洗了刑场,逃出了城!”

锦月从椅子上弹起来,惊得找不着北,然而细思仿佛又十分合情合理——弘凌,怎会那么容易死呢。

若是如此容易被杀,那便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修罗了。

“他,还活着……”锦月重新跌坐在椅子上紧紧握住扶手,重重出了口气。

“当时,情况如何?”锦月问。

“太子在行刑前一直看着台下,不知在找什么,而后刽子手刀落下之时他拔长簪斩下了刽子手人头,说了一句‘天既不仁,我亦不必再仁”。”

锦月吸了口气,脑海里完全能想象出弘凌说这话时的表情是何等冷漠绝情。

只怕待他再回来之日,必是一番血雨飘摇。

太子人头的事次日一早便在皇宫传开,那些才因太子被废、处斩儿欢呼雀跃的人,心又悬起来!

比如童贵妃母子之流。

三日后的一道消息,又将皇宫中的沉凝气氛推向最紧绷处!

长安不远是凉州和并州,差兵送报,大漠的半数军队不知何时竟已挪至凉州、并州,太子仿佛正往并州而去!

皇帝刚打起精神过了一把杀伐决断的旧瘾,听闻这个消息,当即从龙椅上吓得跌坐下来,红着眼怒斥——“孽子,孽子啊!朕该将他,就地处决……”

☆、 第75章 1.0.5

太皇太后的尸身被移到了祖庙之侧的宁泰殿,满殿缟素,棺中覆满冰。殿中高僧敲木鱼诵经文,又有子孙哀哭声,闷闷如一片雷。

锦月只觉呼吸都带着压抑。因为她是嫡皇子正妻,所以才有资格在宁泰殿中哭丧,妾室是没有资格跪在此处的。

礼制规定,人死,需要浴尸、停尸,待亲友吊唁,而后才能出殡。

停尸时间太短,不能浴天恩,视为薄葬,太皇太后乃高祖明媒正娶的皇后,当朝诸皇室子孙的老祖宗,自然要厚葬。

是以,虽然太皇太后薨逝已经七日,但离出殡下葬还有一段日子,等待各地分封的诸侯王,赶回京师吊唁。

姜瑶兰在首位,领着皇族女眷痛哭流涕,锦月在队伍中也麻木流了半日的眼泪,便有些乏累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哎呀,五皇子妃晕倒了!”

身侧七皇子妃一声惊呼,而后锦月便觉自己被人七手八脚地从地上扶起来,落在一旁的椅子上。

“月儿追思太皇太后伤心过度,快扶到偏殿中休息。”姜瑶兰关切的声音令锦月一个警醒,模模糊糊睁开眼睛。

“皇后娘娘,我不碍事……”

姜瑶兰眉目焦急,握住锦月的手:“你怀着身孕如何不碍事?想必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不希望小玄孙伤心,你赶紧下去休息才是要紧。”

她说着不忘体贴地让崔尚宫取来白羽大氅,披在锦月身上,保暖,而后又亲自将锦月送到殿门口。

殿中众皇子妃悄悄侧目,又歆羡又嫉妒。

锦月虚弱声道谢。

姜瑶兰笑点了头悄声回:

“本宫就你一个儿媳妇,不对你好对谁好?好好做好自己‘本分’,本宫会加倍地对你好……”

姜瑶兰临转身之际那关心而更阴柔的眼神,令锦月不觉一凛,对姜瑶兰言下之“威胁”和“引诱”自是体会得明白。

姜瑶兰言语间总似有似无的警告、提醒,让锦月回尚阳宫的路上一直思量。辇侧周绿影和青桐青娥二侍女共三人跟着。

锦月一路沉思,周绿影只怕她为隐瞒真相而令太子叛变之事忧心,不禁小声问:“小姐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锦月不着痕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轻叹了口气,道:“在想刚才落在我身上的令人羡慕荣宠,何时会要我命。”

见将周绿影吓着,锦月又微微莞尔、笑不达眼底。

“我是随口说说罢了,影姑别在意。你是娘亲留给我的故人,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怕我为弘凌之事伤感,放心,我已经不是六年前的萧锦月,不会再为一段已经不在的感情,冲昏头脑。”

周绿影这才放下心来,她跟随锦月入宫也有两月,因不再如在尉迟府时那般受虐待,现在她精神面貌好不少,慈眉善目而,稳重少言,在宫中行事也十分周到老辣,全然不像是第一次入宫生活的模样。不过锦月也没有多想,只当周绿影是性子机敏,学得快罢了。

“现在皇后对我百般忌惮,只怕终有一日她会对我下手。”锦月道。

“皇后对五皇子极好,爱屋及乌对小姐看着还不错,或许……或许她不会呢,小姐莫心忧,奴婢看或许不至于这么糟糕。”

锦月低声:“影姑忘了,我入尚阳宫究竟是何目的了么?报了仇,我是要走的。而皇后恐怕不会轻易让我带着这么大的秘密离宫。”

锦月想得有些头发重,索性不想了,“罢了,到时再说吧。影姑,一会儿劳你去一趟大乾宫找一找兄长飞羽,我有要事要与他商量。”

“诺。”

在辇车行驶入太极宫外的落叶小林的时候,周绿影从小径遁走去了大乾宫的方向。

“停下歇息一会儿,我有些乏。”锦月对随行宫人们道。

“诺。”奴才们齐声,仿佛木偶任锦月差遣。

辇车停在落叶林中,枯叶、枯枝冷冰冰而干燥,秋深,将入冬了。锦月没等多久,林子小径就传来了脚踩枯枝的清脆声,锦月猜想是影姑和尉迟飞羽来了,便让宫人们走远了些。

果然,周绿影跟着个高大清俊的男人走来,来人穿着一袭湖蓝色缎子袍,在深秋的枯黄中格外醒目俊朗。

锦月见尉迟飞羽衣饰大方得体,整个人整齐精神,和一月前在尉迟府所见时全似换了个人。不由欣慰:接下来的事,可以放心的交给他去做了。

尉迟飞羽目光触及锦月便是一喜,快步走来:“妹妹!一个月不见,我在大乾宫无一日不担心你!”

“我在尚阳宫也时时牵挂着你呢,飞羽兄长。”锦月顿了顿,“这些日子府上一切如何,上官氏母子几人可有怂恿太尉加害于你?”

提起上官婉蓉和尉迟心儿等人,尉迟飞羽涌起愤恨:“我现在识破了他们真面目与他们决裂,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自是在父亲跟前说了我不少坏话,污蔑我亏空府中钱财,在外私养妓子。”

锦月冷冷一笑,并不想承认尉迟云山这个爹。“太尉必然信了吧。”

“妹妹聪明,爹何止信了,他根本深信不疑!这不,小半月前已经将我赶出家门。”他烦闷重叹了口气,“也怪我,从前不务正业受人把柄,才这么容易被人栽赃诬陷,现在二十有六,还一事无成……”

尉迟飞羽摊手无奈苦笑:“尉迟正阳为‘西卫尉’,可调令禁军,而尉迟正德上月也在大司农手下任‘太仓令’,管京师粮仓。可我,却还是个区区散官侍中,自诩聪明不凡,却还抵不过这两个草包。娘在天上看着,必然也对我失望之极了……”

锦月:“他们是上官氏央求太尉给谋的官职,烂泥难扶上墙。哥哥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不再蹉跎年华好好努力,必成一番大器,不在他们之下。”

尉迟飞羽机敏,体会到锦月语气中似有所指而动了动眸,锦月环视了左右确定无人,才继续说:“眼下时机已到,锦月有一桩事交给哥哥去做,若事成,不但能为小黎除去仇人,也可令哥哥在朝堂名声大震,一鸣惊人!”

尉迟飞羽十分沉得住气,耐心道:“好,妹妹请细说,我必定竭尽全力为你办好……”

……

说来也是凑巧,锦月作别了尉迟飞羽刚出了林子不远,就遇到了上官氏的大小儿子,尉迟正德和尉迟正阳,他们正在说着闲话——

“这回太皇太后薨逝,东宫肃空,五皇子恐怕要入东宫大展宏图了。难怪尉迟锦月不嫁弘凌,要嫁五皇子,她可真是个精明的女人呐……”尉迟正德说。

“呵,再精明那也不过是双破鞋。五皇子穿久了,看见别的绣花儿鞋也会馋得直流口水,嘿嘿!”

尉迟正阳摸了摸小胡子,面色猥琐,回味着昨夜□□的宫女胴-体。

尉迟正德哪儿能不知道自己兄弟的淫-邪德性,但他不喜女色,心底也暗暗瞧不起好色之人,凝眉道:“宫中规定,宫官不得与侍女私通,况且现在是太皇太后丧期,宫中不许性-事,你收敛些,别捅出事来让爹娘难做。”

尉迟正阳不耐笑说:“行了行了,知道了二哥,我行得隐蔽没人知道。”

见尉迟正德还是不悦,正阳淫-淫而笑,捅捅他胳膊。

“要不今晚三弟给二哥也物色一个两个美人伺候,算是弟弟恭祝二哥升迁太仓令,如何?”

尉迟正阳油嘴滑舌,连连夸赞尉迟正德:“二哥管着咱们大周的总粮仓,今后天下人无论王侯士绅可都得管二哥讨饭吃呢,真是大出息、前途不可限量啊。往后那尉迟飞羽,呵呵,在爹爹面前就更抬不起头了,他看见你还得给你行礼呢二哥。”

尉迟正德虽不好色,却十分爱听人奉承,大抵是半罐水响叮当,能力不大的人都爱听人夸自己,以满足自己心底的那份饥-渴的虚荣心。

他缓和了笑容:“你这小子就嘴厉害。总之你小心些,娘求了爹爹给你谋了六公主这门好亲事,可别搞砸。这些日子尚阳宫那女人千万惹不得,知道吗?”

尉迟正阳并不放心上,扬扬手:“知道了知道了二哥,那破鞋丧了子、又没了旧情人,这儿必定跟个发疯的母狗一样见人就咬,我可没那么傻伸腿给她咬……”

兄弟二人说得投入,又因有三棵一人高的冬青树遮挡,没注意到锦月辇车队伍早已在附近。

冬青树后,宫人也听见了这段大胆的谈话,都吓得吸凉气悄悄侧看辇车华帐,却只见自家女主人竟不动声色、优雅自若,没有半点儿暴怒失态,不由暗暗佩服锦月的气度和城府,难怪五皇子这样眼高于顶的嫡皇子都对她痴迷专宠。

周绿影听得直咬牙,小声对锦月问声“小姐……”

锦月却抬手示意行辇,继续走。

兄弟二人听见响动忙回头来,惊挑了眉梢!

“二位兄弟仪表堂堂,却不想最擅长的是行长舌妇行径,真叫本宫,刮目相看。” 锦月冷睨着二人,讽笑。

正德、正阳二人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忙单膝下跪行礼。

“快起来吧,你们这样对本宫下跪,岂不是显得自己连狗都不如么?”锦月轻声。

宫人都暗暗掩口忍笑。

锦月不急不慢训斥宫人: “走吧,都别笑了。虽然你们是奴才,但也要知廉耻,要笑就光明正大地笑,人后说是非,可落不了好!”

宫人忙收笑答“诺”。

礼制有言,皇子妃是天家媳妇、是主子,宫官、臣子皆为奴才。

任谁都听得出,锦月训斥的“奴才”,是那二人。

尚阳宫车驾走后,兄弟二人立刻站起来,尉迟正阳阴着脸啐了一口——

“一双破鞋还显摆,待咱们心儿入了天家,怎么收拾你!”

“行了,你还是收敛些,幸好咱们刚开始的话说得声音小,差点被她听见……”

**

太皇太后薨逝半个月后,弘凌快马到达了并州的建兴郡的消息就传入了长安。

因为这半月来官兵大肆抓捕旧太子余孽,各处郡邸狱已经人满为患,关不下,京兆伊便下令能够确认是□□羽的就地处决,不必抓进监狱徒增负担。

果如那农户老头儿所说的,长安城中陷入动荡,蒙着一层血腥。

而隔着高高宫墙的皇宫内,重重宫阙如远山叠影,广袤得不能一眼看见尽头。因在太皇太后的丧期,各宫各殿都换下了喜庆的眼色,一片素色。

清晨,锦月晨起后在花园里走了两圈,活动身子。这几日她已经养成习惯每天早气散步,呼吸新鲜空气,这样孕吐就会减轻些。

大概腹中的孩子开始长身体,她每日食量都翻了倍。

香璇、周绿影和静树秋棠二办事姑姑跟着锦月,园子中的花朵儿都被霜冻杀了,除了枯黄的枝叶,便是几丛尚还青绿黄白菊花。

锦月抚摸着菊花,不由想起曾经东宫灵犀殿外也是一片各色菊花。“静树姑姑,我曾让你随时注意着清居寺的动静,现在那边如何?萧昭训,可安分着。”

静树颔首道:“太子被罢黜,叛变,清居寺的姬妾已被朝廷扣下当做人质,关在禅院中。萧昭训和姜女医都在其中。不过……”

“不过什么。”锦月平静问。

“不过萧昭训并不安分,数次托人送东西入太后宫中,还对清居寺的僧人私下行贿,很是吃得开,另外七个姬妾吃过她苦头,仿佛现在十分听她话。”

香璇微微吃惊:“没想到离了宫,她现在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映玉向来不笨,吃得了苦肯下功夫,现在又有姜雉的谋略和人脉,她做到这些在我意料之中。”

锦月淡声说,映玉,她当时真是如何也没想到,竟是映玉想得到弘凌宠爱,而送信给弘实和上官氏,人让害死小黎,从而使得自己与东宫决裂,而她便有机会上位得宠。

想想过往那些什么姐妹情深,在荣宠面前都成了一场笑话。

香璇轻轻拉拉锦月的袖子让她回神,愤恨问:“姐姐预备怎么处置她?若不是这个狠毒的女人,小团子就不会……”

锦月眸子阴了阴,想起小黎那张团团的小脸眼中又蓄积上泪水,咬牙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锦月正散步着,弘允突然来了。

“锦儿,我来陪你了。”

弘允穿着素色缎袍,仿佛一抹霜色从远而近。

干净、飘逸,仿佛仙山公子。

因是嫡皇子身份高贵、服饰典雅复杂,他极少穿素白的颜色。

所以锦月不觉恍惚,想起了遥远记忆里那一身白布长袍、面若霜雪的男人,弘凌。自归长安他性情大变后,弘凌就再没穿过素缎袍子。

“发什么呆呢?”

弘允至眼前,与锦月长身相对,他高出小女子一头,这样宠溺俯视来,显得格外甜蜜。

周绿影等人都极知趣,被弘允一扫之后赶紧下去。

锦月朝她们急声“哎!”,可那几双耳朵都置若罔闻,脚底抹油似的走得更快了,三两步就没了影儿。

弘允身上带着疾走而来的微微凉意,磁性的声音轻笑:“我不知道你喜欢在人前秀恩爱,下回我不让她们走就是了。”

锦月:“……”

因为东宫叛变,弘允挑起皇子中的大梁,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人都清瘦了一圈,眼下有浅浅青黑,衣裳还是锦月昨日看见的那身。

“你这么忙,就不必每日清晨来陪我吃早膳了,耽误你时间。”锦月从弘允眼下浅青收回目光,他必定昨夜都没来得及睡觉。弘凌二字对朝廷的压力有多大,她是知晓的,而现在这压力全部落在了弘允的肩上。

“你这样关心我,我十分感动。”

“……”锦月清了清嗓子,想将弘允话中那丝儿不正常的暧昧所指,扳回正途,“你对我有恩,我关心几句实属应该。”

他煞有介事的点头赞同:“一日夫妻百日恩,确实有恩。”

锦月想哭了。她说的明明不是这个“恩”,好吧?这话题是彻底狂奔了,拽不回来了。

锦月不觉瞟了眼他,嗔道:“我从前倒不知道,你喜欢这样正儿八经地调戏女子。我一直以为你是儒雅端正的‘正人君子’。”

弘允清俊的脸浮现笑意:“天下间只有不举的男人才能永远是正人君子,锦儿希望我是正人君子吗?”

锦月一惊,红了脸,别开。

弘允捂了捂口,也慌张别开视线。“我失言了,抱歉。”

他尴尬笑笑,宽肩细腰长腿被晨阳印在地上,“我昨夜一宿没睡,脑子有些混乱了,请你见谅。”

怎么一不小心就将内心的话不加掩饰的说出来了。

锦月默默点点头。

他们二人虽然关系亲近,青梅竹马,但更似挚友和兄妹的相处模式,从未这样直接地谈论性这个话题。

弘允顿了顿,又不禁失笑。自己堂堂天家嫡皇子,竟如此仓皇,成了婚还每日过单身汉的日子,恐怕真是大周朝以来最窝囊的皇子了。

从锦月身后看着她秀发垂落在腰间,香肩,纤臂,素手,小绣鞋,弘允只觉心中的爱意,如这铺天盖地的阳光,挡不住、遮不住,满满当当地把他心房,都填满了、照亮了。

忍住强烈的想要抱住锦月的冲动,弘允紧紧将双手禁锢在背后。

“我的皇妃,该吃早膳了,走吧。”

“好,我也正好有些饿了。”

“是小家伙饿了吧?”

说起腹中的小生命,锦月不觉含了些笑。“大抵是吧,有了他我日日都觉吃不饱了……”

弘允轻笑,俯下身对孩子道:“不怕,你尽管吃,爹爹有的是粮食你吃不垮。”

晨光落在弘允身上,一片星辉暖暖,锦月闻言见状一愣,眼中阴郁一闪而逝。

而后与弘允一到进殿中用膳,这样的光景,仿佛平淡幸福的小夫妻之间的日常琐事。

锦月不觉心中感触,在门口时顿了顿回身看东边天空,云霞缠绕的金乌。

他此时,是否也在并州的土地上,看着同一轮太阳……

因为在丧期,食不能沾荤,早膳也从简,虽从简却也堪比民间豪绅的用度。

锦月从弘允口中得知,并州此时已有大漠三十万雄兵盘踞。

军队的数量是昨日传入朝廷的,皇帝听了消息后浑身打颤,连夜下调集令,让南军三十万北上来长安城外驻扎,一切弘允来负责指挥。

难怪,弘允这么繁忙。

古传大禹治水,划分九州,并州乃其中之一,北临匈奴,南下隔两城便是京师长安,弘凌若是要攻打长安,长安就危在旦夕了。

尉迟家因为东宫之前疏远,暂时保持中立,只是不敢再如从前高调,都小心做人,对朝廷时时表现赤诚忠心,以求保全。

思及尉迟兄弟,锦月微微含了个冷笑。呵,有你们哭的时候。

**

吃过早膳,锦月便去宁泰殿完成哭丧日常。

昨日,诸侯国“齐”地的王已经赶来了长安吊唁。

齐王秦高是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王,行事大胆荒唐。

一片哀戚,唯有他穿着褐色的便服,在一片霜白中格外打眼,他干哭了几声便没了动静,引得殿上人侧目不已。

哭丧可是大事儿,哭不好、哭不到位都是大不敬,杀头大罪。从前先帝驾崩,便有人因为无意失笑而被处斩。

这秦高倒是胆大,或许是仗着和皇帝一母同胞,而肆意妄为。

锦月微微侧目看他,心中有数……

是夜,夜色深沉,诸侯暂住在宁泰殿侧的永和殿。齐王回屋,妻妾已经等了许久,到处是白绸子她们极是害怕,七嘴八舌——

“齐王,您可回来了,吓死妾身了。”

“是啊,妾身几个都要吓死了……”

齐王好-色,丧期不能同房,他却不怕死,左拥右抱就开宽衣解带。“美人儿怕什么,有本王在此,有鬼也吓跑了。春宵苦短,让本王也在皇宫大床上睡睡美人……”

床帐摇晃,人影两双,片刻呻-吟-声不绝于耳。

床顶屋瓦轻悄悄被揭开一片,浅荇单眼看了底下的情况,心说:皇子妃当真所料不假,这齐王真是好色胆大之徒。

床上姬妾伺候完毕,齐王已睡熟,三女起身下床来打算叫侍女打水洗身子,却忽然狂风吹开窗户,一条白发、白衣仿佛老妇的鬼魂飘过去……

“啊……”

“鬼啊……”

姬妾失声尖叫不仅叫醒了齐王,也惊来了皇宫禁军羽林卫。丧期不能行房,齐王被抓了个现行。

齐王立刻被送到皇帝跟前,皇帝秦建璋听了勃然大怒。“王弟你怎如此糊涂!按礼制朕本该将你杖责五十、削减封地,但念在你我一母同胞,便令你掌管丧期的礼制,将功折罪!”

“谢皇兄从宽处置,谢王兄……”齐王悲恸。

齐王哪儿敢不尽心、不尽责,当夜三更就领着羽林卫四处巡逻了。

一羽林卫道:“齐王殿下,陛下让您将功折罪,小的认为得尽快才是,等明日人人都知道了齐王殿下……呃,那些人起了警戒,再要抓几人,就难了。”

齐王一想,是这个道理!“是,你说得极是,这得尽快才行。”

那侍卫又道:“若多抓几个垫背的来,便可证明这并非齐王一人会犯的错,这也是情理之中啊。”

齐王一拍脑门想:是啊!自己被抓到丧期行房乱礼制,多丢脸,可若多来些人一起丢脸,那就不那么丢脸了。

“快,赶紧给本王搜!但凡听到女人叫唤,甭管是不是,就立刻冲进去。”他不经大脑就开下命令。

齐王当即开始地毯式搜索,挨宫挨殿的找蛛丝马迹。他虽文武不通,但一辈子就是个好色鬼,知道好色鬼们爱在那些角落、哪个时间行那事。

而刚才跟他说话的侍卫,托了尿急的借口,遁入黑暗,他揭了帽子、脱下衣裳,露出张清秀的脸——不是浅荇是谁?

浅荇眯眼看了眼远去的齐王队伍,闪身入黑暗,回尚阳宫向锦月复命。

“娘娘料事如神,那齐王果然是个好色之徒,今晚被抓了现行,皇上确实如娘娘所说不舍惩罚他,令他将功折罪,奴才施计让他连夜去抓人了。现在齐王正在宫中遍地搜索。”

锦月一个又冷又轻的笑,拿剪子咔地轻剪了烛心,立刻光线一暗。“多赖秋棠宫中消息灵通,不然我也不能未卜先知他如此荒-淫。”

姑姑秋棠说,齐王带了几个女人同路,她便猜测这人与尉迟正阳一样,都是色令智昏之徒。

“行魏,你嗓音甜美,劳你去走一趟吧。”锦月吩咐道。

行魏却有些暗暗不乐意,他明明是大老爷们,粗狂着好吗?

“诺~”

虽然有小意见,但他可不敢耽误,当即换了女子的衣裳,三两下闪入夜色。

那边养尊处优的齐王正找得眼皮直打架,还一无所获——毕竟敢在枪口上好色的人还是少的。

眼看五更天了,不旧就要天亮,齐王满心着急。

就在此时,他竟听见了远处传来了女人“嗯嗯啊啊”地呻-吟声,当即大喜,赶紧摸索过去。

行魏捏着嗓子,嗯嗯啊啊叫,引着齐王一行往羽林卫监去。此时屋子里,尉迟正阳正搂着两个侍女赤-身-裸-体睡得正酣。

齐王挥手让侍卫将屋子包围——“好啊,太皇太后丧期你还敢开荤,冲进去给我揪出来!”

尉迟正阳迷迷糊糊听见女人甜美呻-吟,以为在做梦,直到门被人啪啦撞开,几柄大刀将他赤-条-条地床上架起来,他才醒了明白、差点吓尿——

“好、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他醒明白,见是侍卫不是杀手,又怒起,“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戏弄老子!”

齐王一听“老子”二字,炸了。“是本王要抓你,如何?给本王就地押走!”

齐王做事向来不计后果,他气炸的结果就是,衣服都没给尉迟正阳一套,任他再后头嚷嚷着说谁的儿子、谁的未婚夫,他也没理会。

尉迟正阳赤-身被押往宣室殿向皇帝复命,一路被人撞见暗笑,简直羞愤欲死、耻辱不可细言。

“齐王殿下,求您给我一身衣裳吧!”

“你丧期浸-淫,命都要没了你要什么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