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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令 又紫 13563 字 24天前

☆、第81章 1.0.5

“招安。”锦月思量着缓缓走了几步,“有没有打听到怎么招,令谁去招?”

秋棠歉疚道:“奴婢无能,只能打听到大概,至于详细内容还不确定,眼线告诉奴婢说,仿佛听见有人提了娘娘,然而皇上龙颜大怒直接驳斥了。”

锦月心中一颤。“我身份敏感,若令我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弘允么。皇帝心疼儿子,当然不可能这样做,我也不会这样做。”锦月抿唇拂袖,“出这下策的人,也真是被弘凌吓疯了。”

“除了娘娘,仿佛还提了个人,是从前东宫的太子太傅,夏元清夏大人。”

“他?”

锦月想起这个老儒生,他迂腐冥顽,却也当真是不怕死的主儿,向来特立独行是个怪僻。

弘凌少时在冷宫受辱,他兴起不怕死地当过弘凌一段日子的老师。弘凌归来,请他再为师,夏老儿却又不知为何,十分冷淡了。

六年前她与弘凌好的时候,见过夏元清两回。

“他曾是弘凌的老师,不怕死,脾气又硬,恐怕现在朝中,也只有他敢去司渧找弘凌了。”

锦月正与秋棠说这话,侍女便来门外通禀说,“娘娘,太傅夏元清来承云殿拜见娘娘了。”

他怎么来了?

眼下已是入夜时分,天色昏暗,宫门过不久便要落锁了。

锦月没有耽搁,略略收拾了仪容,去承云殿正殿中见了夏元清。

这老儿没有穿官服,一身泛旧的褐麻布衣裹着干瘦皱巴的身子,头发花白略蓬,横插着一根竹簪,光看一身打扮便是个举世混浊唯我独醒那类老头。

“臣,叩见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千岁。”他公式化的说,公式化的行礼。

“夏大人免礼。这么晚了,夏大人怎想着来见本宫?”

老儿起身却不抬头、不露脸,佝偻着脊背显得有些老谋深算:“臣被皇上委以重任,明日一早启程前往原安劝说旧太子放弃抵抗,归师长安。”

锦月敛了敛眉,拿捏不准怪老头子要做什么,不动声色道:“陛下慧眼识才,夏大人履历丰富、博学多才,当着和平使节绰绰有余。”

老儿硬声接过话:“老臣是能担当此重任,却不是因为老臣有才,而是因为四皇子他不忍心杀我。”

他一顿,缓缓抬起脸来,苍老的眼睛直望进锦月的眼中,公式化的声容被柔软、动容所取代,语重心长说:“四皇子是善良的孩子,太子妃应当最了解他的性子。”

锦月心中一悸,退步别开眼。“本宫不了解。夏大人说话请注意自己身份。”

夏元清老眼中略略失望,环顾了左右宫人。

锦月虽不想再听,可这老儿思想难猜,不知要说什么,就看了眼周绿影示意她们都下去。

殿中无旁人,夏元清也不再绕弯子,看着锦月倔强、强硬的背影,忍不住一叹:“太皇太后殒命四皇子之手,四皇子又领军率先挑起战争,现在天下人都在诅咒唾骂他。他现在就像一头爪牙锋利的老虎,可却被仇恨冲昏了理智,朝着一条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的路狂奔着。杀业这么重,他日如何能得救赎……”

锦月穿着宽大袖子的锦袍,袖口滚了黑金的飞鸟穿云纹,衬得一双紧握成拳的手,白皙若玉。

夏元清目光落在背对他的太子妃不觉紧握的手上,失望中又突然腾起一丝希望:“皇上此番令我去原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招安太子,然而实际上是为何娘娘聪慧想必不会猜不到。这皇宫就是精心准备好要杀他命的刑场,若他归来,只怕难以逃生;可若他不归坚持征战,太子弘允与朝廷必定与他同归于尽,到时候生灵涂炭国力衰弱,正好给别国可趁之机。”

锦月一语不发地听着,夏元清见状再接再厉:“再者哪怕四皇子战争胜了,可作为他个人,他也输了,背负着暴力杀戮、弑亲叛君的千古骂名。他从一出生就受尽唾骂,若至死,以及至死后百年、千年还受后世唾骂,那就真是太令人心痛……”

“所以夏大人究竟想说什么!你这些话若被本宫上禀陛下,恐怕九族的脑袋都要为你而掉下。”袖下双手握拳,锦月不耐道。

“老臣方才便说过,四皇子现在正在一条不归路上走着,那是一条死胡同看不见希望的。可是谁也叫不醒他,不,是他不愿意醒。”

他说着捏着麻布袖子擦了擦红眼睛,“皇上要百官想折子将他制服,却无人想出办法,殊不知要拯救一颗冷透的心,只有用温暖和爱,就能让他回头。娘娘——”

他突然双膝一屈,朝锦月行大礼。“老臣恳求太子妃娘娘一同北上,劝说旧太子。旧太子不会杀我,却也不会听我,唯有娘娘的话他才听得进去。”

锦月已面有愠怒,眯了眯眼。“听了半晌夏大人倒把我绕糊涂了,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你将太子弄回宫中等于让他跳进圈套,就不怕他死在这里吗?”

夏元清抬头来:“只要太子肯及时停止战争,让百姓免受战争之苦,待他归来后你我再合力将他开导,令他放弃仇恨,回归从前谦恭温儒的四皇子弘凌,太子弘允心怀宽大,到时娘娘再劝说弘允殿下一二,他一定不会对四皇子赶尽杀绝。”

老狐狸铺陈了这么长段话,总算说出了心中的计谋,这计谋他显然是不敢说给皇帝听的,因为皇帝一早就想杀弘凌了,不会放过。

锦月笑了声:“所以,说了半天夏大人是想让时局回到六年前,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弘允为太子,弘凌当他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四皇子?”

夏元清目光闪烁,坦诚:“对!老臣希望一切回归当年,现在的四皇子弘凌不是他真正的本性,他是善良可爱的孩子,不该变成这样。”

锦月呵呵笑了几声,戛然而止,“你凭什么认为本宫会陪你玩这个可笑荒唐的游戏?”

夏元清: “当年皇族宗室的人都忌惮、唾弃四皇子,但你是真心对他好,老儿看得真真切切,也相信那样的不为物质权力所左右的感情,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临行前才来拜托娘娘……”

“可惜我不会去!”锦月喘着粗气拂袖打断。“不可能回到从前了。现在窗外的叶子不是的当年的那片叶子,现在活在这世上的人,也不是当时的人们。哪怕弘凌愿意,这周遭的一切都会迫使他接受变化,夏大人博学多才怎么还如此天真!”

夏元清却不直接回答这问题,而是道:“我知道太子妃因为弘凌殿下有了姬妾了不愿原谅跟随他,以至于误会摩擦越来越大,走到而今的地步。”

锦月背脊站得笔直,心中却略有一虚。没错,确实是如此。“彼此想要的人生已经不同,分开是必然。少年的情爱不过浮羽飘尘,风过飘散不值得再提。”

“娘娘,你可曾想过。真正爱一个人,是该守着他成长。只要他心中还有你,愿意为你而改变,你应当给予他时间,去改,去变,变得更好,而不是消磨他来满足自己的要求。”

“四皇子是曾有个姬妾,可也非他所爱,娘娘就若是真的爱这个男人,就当给他机会等着他成长。”夏元清吸了口气道,“恕老儿直言,娘娘对四皇子的爱其实从未成熟过,你只是在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模式,而从未真正单纯地爱四皇子这个‘人’。”

“够了!”锦月怒声斥道,“你这老儿好生不识时务,我见你、听你说,是给你面子,你却尽说些荒唐话污浊本宫视听。本宫是太子妃,是尚阳宫的女主人,你再说一句本宫便上禀宣室殿将你处死!”

夏元清从未见过锦月如此盛怒的样子,锦月身着太子妃袍服,几分威严,他一时被这样的气势所骇了骇语塞。心中一边惊叹此女他日绝非池中之物,一边叹息,弘凌与锦月生死相许却又无疾而终的感情。

默默然,他终于退下,殿中安静下来。

夏元清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殿外,锦月如挽满的大弓骤然一松,浑身都没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

四肢发凉,心口发慌,她想要喝口热茶水暖一暖,却发现自己双手颤得竟端不住茶盏。

茶盏应声抖落在黑漆桌上洒了一片水渍,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锦月从水光中看见自己的倒影略有仓惶。夏元清最后说得或许是对的。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假若是在一年前,她愿意接受“不完美”的爱情,或许还能有机会与弘凌重来。可事到而今,一切都太迟。迟到不容多想是否自己当真愿意接受这样的感情。

锦月捧着被烫红的指尖阵阵出神。

门口鬼鬼祟祟摸来了个小团子,他左右看了看殿外有没有人,才悄悄摘下帽子,扑腾进殿来:“娘亲,那个怪爷爷来找你说爹爹的事吗?”

锦月正出神想着弘凌的事,蓦地这张缩小版弘凌的脸就撞入眼帘。

眨巴眨巴黑漆漆的眼睛,小黎任锦月捧着自己团团、滑滑的脸蛋儿,任锦月瞧。

锦月看着看着渐渐盈上眸中水光:“若是爹爹……也像小黎这样可爱好说话,就好了。”

小团子小手儿挠了挠脑袋,想了想。“娘亲不是说小黎和爹爹长得很像很像吗,那,那爹爹小时候肯定也和我一样可爱,一样好说话呀。”

锦月蓦地一愣,透过儿子,仿佛看见了许多前独自生活在冷宫的弘凌。

见锦月久久不说话,小黎拉拉锦月的大手:“娘亲,他们是不是都要杀爹爹,我不要爹爹死……”

小黎泪流满面,锦月耐心地拿手绢一颗一颗替他擦去。

“傻孩子。你要长大了,要学着接受不完美的人生,不可能什么都尽随你意,知道吗。”锦月红着眼睛道。

“娘亲,你是说……”小团子呜呜抽噎,“是说爹爹会死吗?不,我不要他死……呜呜呜……”

孩子呜呜哭得伤心,锦月拍着他小小的背,却不想再说假话来安慰他。

她那句话是对孩子说,也是对自己说。

当年自己是年少轻狂的贵女,要什么样的便能得到什么样的,包括感情也吹毛求疵,希望心中的男人是完美无瑕,感情能够绝对的纯洁美好,不要任何人插足破坏。

彼时的弘凌雪肤乌发,有接近完美的容貌,孤身一人片花不沾身。她便一眼折服,而后,他的与众不同、他的淡淡忧郁和聪慧睿智,深深将她吸引了,以为这就是自己追求的此生不渝的完美爱情。

然而时过经年,才懂得完满如圆月,也有阴晴圆缺。幻想的爱,总会遇到现实的钉子。

弘凌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不可能回得去了。

锦月想着,周绿影抱了小桓来。那袖珍的小婴儿平时安安静静,只有饿了的时候才会咔咔哭起来,伤心得世界都要崩塌了似的。

奶娘染了风寒,锦月自己喂孩子吃奶。

“慢慢吃,少不了你的。”

锦月满心的阴霾被这小东西驱散,一旁团子眨巴着眼睛瞧着,认真地问:“娘亲,我小时候难道也这样丑巴巴的吗?”

锦月忍俊不禁。看着这两个孩子,心中满满的,渐渐湿了眼眶。

弘凌啊,弘凌。

**

夏元清领了十数人的护卫队单枪匹马去了原安,不过一月内,旧太子弘凌竟答应解兵回宫,接受朝廷安抚,这消息让整个皇宫、朝廷都为之大喜!

而大喜还未过夜,这些天子朝臣就又多疑地忐忑起来!

旧太子未免答应得太容易了,难道,他有更深的阴谋吗?

招安,会不会是引狼入室?

一干猜测让之前紧绷、忐忑气氛,短暂一松之后愈加紧张起来。

不过,招安令已下,已不容后悔。

昭珮殿,锦月正在拍着小桓的背,哄孩子睡觉,小黎端了小板凳坐在一旁,捧着下巴酸酸地望着自己娘亲。

团子看了许久,扁嘴道:“娘亲,你好久没这样抱着我哄我睡觉了……”

锦月笑嗔了他一眼:“你都六岁了,青澄看了会笑话你的。”

小黎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安安静静坐着的小姑娘,青澄。她怯生生地看着他,小黎立时坐直了些,维护好自己男子汉的形象。

宣徽殿被封抄家,弘凌一干遭永禁冷宫,唯有青澄,锦月将她要了过来照顾。

殿外淅淅沥沥下着一场细雨。锦月望去,心中等得略有些迫切。弘允的家书说大约今日回宫,外头雨这样大,他又受了重伤,不知会不会影响身体。

锦月想着便有些坐立不安。

“娘娘,娘娘——”

朦胧雨霏中传来侍女青桐的声音,大门口一侍女顶着细雨跑来。

“娘娘,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回宫了,在承云殿。”

锦月忙将孩子交给周绿影和奶娘,跑出去后才发现身后跟着个小萝卜头儿——

小黎见锦月停下,他也停下,睫毛沾着细雨珠儿瞧她。“娘亲……”

“听娘亲的话,在这儿等着,你要是被人看见了,娘亲会有大麻烦,知道吗?”

小黎扭扯着衣服角角,不情愿地扁了扁嘴,却还是点了头答应。

锦月这才露出个诱哄安慰的笑容。“这才是娘亲的小男子汉,乖。”

和青桐和后赶来的秋棠一道奔赴承云殿。

周绿影出来将领小团子进屋:“小公子这么想见太子殿下吗?”

现在的太子是弘允。

小家伙嘟了嘟嘴:“我才不想见他呢。我是想去和他打听爹爹怎么样。”他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娘亲去看这个新太子叔叔了,看爹爹回来了谁去看他呢,他好孤单,我想去陪他……”

周绿影一怔,瞧着小团子一片孝心,不由有些心发酸。只怪生在皇家,诸多事情便不能如民间百姓之家那样自由,简单。

对于孩子来说,那位只是父亲,可是对于别人来说,旧太子却是杀人夺命、能搅得天下大乱烽烟四起的魔头。

锦月一边朝承云殿走,一边问秋棠:“情况如何?弘凌回宫了吗?”

“未曾回宫,娘娘。四皇子驻扎在城郊,并不进城。眼线打探到消息,说好像是皇上有一个条件没答应四皇子,所以他还没有答应回来……”

锦月一顿步子。“条件,他开的什么条件?”

……

大漠之师驻扎在原安与司渧相交之初,若弘凌在长安有任何事情,兆秀、韩硕二将便能迅速挥兵直攻京师长安。

长安的城郊,驻扎着一队千人轻骑,铠甲沉沉,大刀生锋,个个威风凛凛,十分不好惹。附近农户都关门闭户不敢出门,颇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感。

营地里,所有营帐如众星捧月,围绕着当中的华帐。

内里锦绣绒毯铺满地,长几、熏笼一应俱全,奢华若天家府邸。

“主子,皇帝真会答应将六皇子当做杀太皇太后的凶手而斩杀吗?六皇子贪污后陵缮款他都没有斩杀,可见心中对六皇子亲情深厚,不舍得杀。” 李生路问。

长几上除了一壶酒、一把酒樽,再无别物。

长几后,弘凌穿着宽大的拖地黑缎赤金云纹长袍,硬朗的质地衬得人更加高大,冷若冰霜的俊颜棱角分明,柔美之象淡了些,令人更望而生畏。

“他没有别的选择。”弘凌冷声说。

“主子,生路不是很明白。为何咱们要多此一举,不若直接攻入京师,成王败寇,自古历史都是胜者书写,到时候咱们直接让史官修改修改,不就完了?”

刀疤脸书生兆秀哗摇开纸扇,戏瞥了眼李生路:“斩皇帝的军队,只能令皇帝肉痛,是为‘诛身’;主子让他亲手杀了在乎的儿子,是为‘诛心’,诛身为下,诛心才是最痛。主子,不知属下可说对了?”

“不错。”弘凌动作缓而有力,几分优雅,饮尽杯中酒,酒樽放在长几上。“这个心狠的父亲,他既能冤杀我,如何不能冤杀别人。我便是要他,一个一个,亲手将自己的儿子一一诛杀,一辈子,活在悔恨痛苦之中。”

他轻飘飘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如冰珠子渗人发凉。

这个男人,在平静地,用最狠烈的方式,报复这些仇人!

☆、第82章 1.0.5

一口气冲破雨雾跑到承云殿门口,锦月扶着门框气喘吁吁。

殿中侍女宫人恭敬垂首侍立两边,一行穿武将服佩刀的随扈跟在背对她的高大男人身侧。

这男人穿着玄色锦缎太子袍,以杏黄丝线刺绣着华丽的日月蛟龙九章纹,长发束作高冠,显得贵气、霸气逼人。

半年不见了,锦月看着弘允背影有一瞬的陌生和距离感,不知是否是他的太子装束使然。

弘允正将脱下的披风递给随扈小北,蓦地动作便一顿,感受到背后的目光立时浑身血液都燃了起来一般,猛地回首。

他黑了些,脸颊多了道浅浅的细长剑痕,在看来的瞬间清朗的眉目立时笑开。

“锦月!”

锦月来不及说话便被他死死抱进怀中。

“你瘦了,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弘允声音低低的,压抑着动容以防过于喜怒形于色而人前失了“自持”。天知道他心中澎湃的思念和恋慕如大浪欲将他吞没了。

“你的伤可要紧?”

锦月着紧问。

“我曾想过很多次你第一句话会问我什么,战场,旧太子,或者其他,没想到是担心我。我很高兴,锦儿。”

“传言说你腹部中了利箭,伤很重,有性命之危……”

弘允环看了随扈宫人,他们下去之后,才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

她是想问那些事,可是哪些当问哪些不当问,她心里还是有数的。锦月看弘允坐卧自如,并不像伤重的样子,才略略放心。

两人坐聊了一会儿,去看了小桓,而后弘允才宣室殿。

锦月想问弘允,弘凌开出的条件是否与太皇太后之死的凶手有关,但几番犹豫,还是未敢直接问出,以免被认为是在关切他。

下午,锦月送信儿给尉迟飞羽,让他来后花园的凉亭一见。

尉迟飞羽虽封了祁阳侯,但并不影响他在宫中行走。侍中一职是散官,任何官员都可以兼任,所以现在他仍然随侍在皇帝左右。

锦月在亭子里等了没多会儿,便听尉迟飞羽一声“妹妹”,而后便见侯爵官服的尉迟飞羽大步走来,面带笑意。

“妹妹,好些日子不见,可还好?”

锦月起身,看见亲哥哥心中一暖。“我很好。倒是哥哥你,府邸被朝廷收回了,在新侯府住得可还习惯?”

尉迟云山叛变,府邸也被收回了,尉迟飞羽凑合了些银子另外购置了一座府邸,也是对天下人示意,祁阳侯与尉迟府不再有关系。

“习惯倒还说得过去,房子大点小点罢了,我不好奢侈也无所谓,只是……”尉迟飞羽语气沉了沉,“只是府邸中只有我一个人,略微冷清。”

尉迟飞羽不觉眼睛忘锦月身侧的两个侍女身上瞟,见不是想见的人,略有些失望。锦月微微含笑:“我将孩子托给香璇照管了,她没随我来。”

尉迟飞羽脸一红。“我,我不是在看她来没来。”

而后他看锦月笑容越发明显,自己这蹩脚的一掩饰简直欲盖弥彰,不由摇头呵呵而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机灵丫头!我是喜欢香璇那姑娘,柔柔弱弱,甚合我意。”

“这不难,待我晚上回去探探她意愿。她虽不是我亲妹妹,却和亲姐妹没有分别,我断然不会强迫她,还得她点头才成。”

尉迟飞羽闻言一喜,连连点头说好。

锦月朝周绿影扬了扬下巴,周绿影忙将石凳铺了个绒垫子请尉迟飞羽坐下。

锦月亦落座,给了眼色给周绿影人,让她领二侍女去亭子外远处守着把风。

“兄长的事说妥了,锦月还有事请教兄长。”

“妹妹只管说,你我血脉至亲,别说请教这么见外,就是哪怕赴汤蹈火哥哥我也在所不辞。”

锦月低了低声音:“我想知道,弘凌究竟和皇帝开了什么条件,是不是关于太皇太后之死?”

尉迟飞羽脸色凝重下来,微微点头。“旧太子同意回宫,但是必须让皇上给他个‘清白’,也就是说除去他谋害太皇太后的罪名,而落在六皇子弘实头上,让他抵命。”

锦月手心紧了紧:“弘实已被永禁冷宫,于皇室于朝廷都是个废弃的棋子了,不再有任何价值,也不会对弘凌造成任何威胁。他这么做……”

“妹妹所思我也想过,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旧太子不像是皇上和大臣所说的杀人解恨,而是旨在诛心。”

“诛心?”

“妹妹,我有种直觉,旧太子回宫绝不简单,他定然有自己的计划,恐怕朝廷很快会有大动荡。北军还在司渧边缘虎视眈眈,皇上冤杀六皇子是势在必行!”尉迟飞羽道。

锦月点点头,她也有这种直觉。“弘允为保长安和朝廷战场上负伤,在朝廷和民间呼声比从前更高了,此次‘招安’避免战火燃及长安,百姓纷纷赞颂新太子的宽仁,民心所向。弘凌若要夺回太子之位几乎不可能了。”

锦月说着,隐藏了后面版段话——所以,这次弘凌回来恐怕不是晶晶是夺位,而是带着烈火回来烧尽这一切。

姜瑶兰又和二十多年前瑶华皇后被害之案一样,成了藏在暗中的最大赢家。锦月想起姜瑶兰温和端庄的样子,便隐隐后背发寒。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可怕权-谋家。

**

四日后,在冷宫关着的六皇子弘实被再次打入刑部重犯死牢,皇帝亲下一道圣旨,称纵火谋害太皇太后之案有疑,令刑部彻查。

刑部查了半月,便找出证据——弘实才是真正谋害太皇太后的凶手,是嫁祸旧太子,并设计逼迫旧太子反的。

午时的法场,阳光炽热。这处法场是刑部内的私场,四处高墙围着,有高楼可供人观看。

“快走,快点儿!”

守卫凶煞煞推搡着蓬头垢面、囚衣破烂的弘实入围场中央,手脚铁链窸窸窣窣在地上摩挲,他脚踝手腕磨破渗着血 。

那儿,除了几匹马,还有一双主仆等着。主子是个头束着半尺长黑玉高冠的高大男人,虽然日头暖热,他却还披着北方贵族常穿的极地黑狐裘。可虽是如此,他浑身却依然透着一股阴戾、冷寒,看向弘实,眼神冷而平静,如视蝼蚁。

“快走,别啰嗦!”侍卫催促,推搡了把弘实的后背。

弘实一个踉跄,狼狈地恶狠狠道:“我是六皇子,你敢再对我不敬我要狗命!”

侍卫满面蔑视:“省着点儿力气,留到阎王殿为自己说几句好吧!快走!”

他又是一推,弘实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栽倒在个高大的阴影下。

他知自己要死了,失了理智,也不管眼前的黑狐裘男人是谁,就是一顿狠狠的抓,却不想手刚碰到黑靴尖儿,便被一柄长剑穿过手背钉在地上。

他杀猪一样的惨叫。“啊——你,是你!”

他费力仰头,弘凌高高地俯视着他,刺目璀璨的日头在弘凌的头顶,明明那么明亮,却令弘实看不清这位兄长的脸,光影朦胧中只可见他阴冷冷的面容,慑人如鬼魅。

扎剑的,是弘凌之侧的随扈李生路。

“听闻六弟要上黄泉,我亲自来送你一程。”

弘凌浅浅说。

弘实目眦欲裂,又伸左手去抓弘凌,可同样,又一柄剑穿手而过,他双手都被钉在了地上。

“啊——啊!”“你,你这个魔鬼!是你逼父皇冤枉我,是你逼死我!”

弘实声嘶力竭,弘凌却淡然轻弯口唇,如冰雪山间划过了一丝风。

“圣旨是皇上亲拟,玉玺是他亲手所盖,杀你的人是你的父皇,可不是我这个兄长。”

“啊!!我跟你拼了,我——我——”弘实不知道痛一般,拼命撕扯剑钉住的手,似恨不能立刻将弘凌撕碎,立时双手血流如注,挣扎片刻他竟生生将手掌从剑刃里撕扯出来,手掌列作两半。

“我掐死你,掐死……掐死你……我没有杀太皇太后,你逼父皇冤杀我,是你……”

弘凌淡声:“你说得对,可那又如何。”

弘凌只是轻轻退开一步,虽然只是一步,弘实费进力气血如泉涌却也无可奈何。

午时已至,弘实被拖走,留下一地血迹,四肢锁链解开,和头一起,分别以绳索套在五匹马身上……

弘实大骇,咒骂、哭喊混杂——“我不要死,我不要……”

他喊着喊着,才发现围城楼上佝偻的皇帝竟然在,他如见救星:“父皇,父皇救我!父皇,我是被冤枉的,实儿冤枉、冤枉……”

城楼之上,病中的皇帝秦建璋眼泪纵横,被大太监杨桂安扶着依着栏杆看被自己下旨冤杀的六儿子,张了张口,可目光触及那抹颀长的玄黑背影,他立时浑身一寒再也说不出口半个字。

皇帝落泪,背过身。

弘实见被皇帝抛弃,愤怒狠骂,天地朝廷皇帝,所有人都被他骂了一遍。

行刑在即,弘实暴突遮眼珠子,盯着弘凌喊出最后一句话——

“我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幸,所求不得,所爱反目,断子绝孙,一辈子当孤魂野鬼……秦弘凌,秦弘……”

弘实的话音戛然而止,几声马啸,鲜血遍洒,渗透土地……

“主子。”李生路担忧地喊了声。

弘凌略略回神。“我无事。”

他转身,直面城楼上泪流满面而怒目视他的皇帝,淡淡说:“收拾收拾,入宫!”

**

昭珮殿的寝殿,秋棠打探回来向锦月复命。

“娘娘,六皇子今日午时在法场处了车裂之刑,血流满地,惨不忍睹。”秋棠道。

画面在脑海中浮现,锦月心惊肉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皇后计杀太皇太后灭口嫁祸弘凌,却不想最后弘实成了替死鬼。真是一场血腥残忍的斗争……”

锦月扶住椅子扶手才让自己站稳,惊心于这样的结果,也担心自己的前路。她知道两代皇后恩怨生死,握着旧太子弘凌身世真相,总觉得……脖子发凉。

“这些人,人人都是把夺命的利剑。何时,会轮到我……”

秋棠宽慰:“娘娘莫担忧,您不是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太子殿下会护着您的。就算退一万步讲,哪怕旧太子胜了,他再凶狠暴戾,您有大小公子,他也不会伤着您的。”

锦月凉凉一笑。“我因为孩子对他摇尾乞怜过一回,又怎会再重蹈覆辙第二回。”她顿了顿,“当年的秘密一定对静树姑姑保密,她对瑶华皇后感情深,恐怕知道要坏事。”

秋棠答诺。

“旧太子何时入宫?”

“午时六皇子被处车裂之刑后不久,皇宫便派了华辇去宫门口迎接了四皇子,恐怕这会儿已经入宫了!”

☆、第83章 1.0.5

一入四月天气就转暖,从池畔看去水中,重重碧绿涟漪之下,隐约可见小荷蜷着细叶在水底轻摇。

锦月丢了一粒鱼食下去,水底立刻有三两条锦鲤冲去抢食,激起一小团淡淡泥浑,晕得荷叶也朦胧了。

“姐姐,我们小桓真喜欢看鱼看花儿,往后定是个文静儒雅的小公子。”香璇抱着孩子给锦月看。

今日天气晴朗,锦月便带孩子来花园走走,看看花鸟虫鱼。

“他这么喜欢花花草草,可不要长成个姑娘性。”锦月抚摸着襁褓中的小桓,孩子软软一团,安静可爱,可不像个姑娘么?

锦月想起小黎一直盼望有个妹妹的事,真想立刻打大儿子个屁股板子。

五日前弘凌入宫当日,他便趁夜将小黎送出了宫,入了尉迟飞羽的府邸,让他先照看着。放在宫中实在危险。

“唉,小黎不在,我这心里总空落落的,也不知他在哥哥侯府中可过得习惯。”

“姐姐别忧心了,祁阳侯睿智,行事缜密,后陵那么大的事都能做得滴水不漏,定能将团子照顾好的。”

香璇说着发现锦月含笑看她,不由红了脸住了嘴。

锦月拉她手:“哥哥是个能干机敏的男子,但照顾孩子是个仔细的活儿,我还是不能放心。但若你能去祁阳侯府替我照顾好小黎,我便放心了。”

香璇脸红透了,埋得更低,不说话。

“不知香璇妹妹意下如何?”锦月问,“姐姐要听实话。你,可中意祁阳侯?”

香璇红着脸半晌,最后羞涩点了头。“侯爷英勇威武,香璇早在尉迟府遇见时便已芳心暗许,只是……只是怕身份低贱配不上侯爷。”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你没有什么配不上的。那这事儿可就这样定,我明日便和太子和哥哥商议商议,定给你风风光光嫁过去。”

春阳绿树,又添了这桩喜事,主仆几人都是欢欣,快到午时了,锦月便令周绿影收拾了石桌上的杯盘瓜果,回尚阳宫。

这处中宫花园是皇宫中最大的花园,地处中央,各宫主子都可以来此赏玩。尤其到春季,姹紫嫣红的花朵开在碧枝绿叶中,如一匹巨大的绿锦缎上刺绣了万千繁花,美不胜收。

锦月抱着小桓,与周绿影一路走一路笑谈香璇的婚事,香璇脸红得赛过园中花儿,含羞带怯低埋着头向锦月求饶。

锦月淡笑说好,却不想抬脸正见曲折□□那头来了浩浩荡荡地一行主仆,为首的一对俊男靓女锦衣华服,相映成双。

桃红装美人十五六的年纪,如初春桃花,娇艳纯美,粉嫩得出水来,她依着一旁的高大黑衣男人。那男人仿若高山,沉稳不迫,高大伟岸,更别提一张容颜,刚毅英俊中带着冷厉的柔美,足以令任何女人生出倾心相依的小女儿姿态。

锦月生生顿住,盯着突然出现在弘凌,脚底似生了胶水站住了,突如其来的对面相遇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直到,怀里的孩子不小心抓到了她的衣襟一扯,锦月猝然回神,忙将襁褓拢了拢,以免风吹着孩子小手儿,小桓却不依,锦月屏住气小声哄:“小桓乖,手儿放进去。”

就在这片刻间,弘凌与身侧的粉嫩美人已近至眼前。这美人灵气盈盈,应是才入宫不久,身上的纯真无邪惹人垂怜,隔着两步远锦月也能感受到那种年华散发的气息,不是她这样已二十出头、看尽风霜的女人能有的。

青葱美人含笑福身行礼:“桃华叩见太子妃娘娘,如意吉祥。”

锦月不敢抬眸看弘凌的容色,只勉强应付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突然起来的偶遇,锦月自觉无话可说,稍回想往昔,与弘凌不是冷脸相对便是恩断义绝的血书,实在无话可说,便抱着孩子默默想走。

那美人起身间看见了孩子,立刻欣喜得灵动的眸子光彩熠熠,少女雪面白里透红,青春年华的女人处处散发着夺目。

“好可爱的孩子!”她赞叹,“太子妃娘娘,桃华想抱抱皇长孙,可好?”

她大胆请求。

锦月手臂不自觉紧了紧,潜意识抗拒。“你身子骨娇弱,恐怕累着你,还是不必了。”

桃华尴尬。

一直面无表情视锦月如空气的男人,终于动了动他仿佛目空一切的眼珠,锦月对上弘凌目光不觉后退一步。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对那美人。声音落在锦月耳中,只觉陌生。

美人小女儿娇嗔:“殿下,臣妾想……”可看弘凌脸色不好,也住了嘴跟在他身侧小鸟依人一般。

□□窄小,弘凌就这样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锦月觉得自己仿若灰尘,已不能入他眼中。

弘凌只是在肩膀相平时短暂一顿,侧眸看了眼襁褓中的孩子。

小桓不知是被太阳晒热着了还是什么,伸出穿得胖胖的两只小胳膊,朝弘凌挥舞,嘴里打着泡泡吚吚呜呜了一句。

锦月心中一紧,忙将襁褓捂好。

片刻间,身侧除了弘凌留下的些许寒凉气息,已经没了他影子。锦月心中一松,也潜意识似有些失落,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真是该庆幸这些日子的担忧是多余的吧……

思量间,锦月便听背后传来桃华美人的小声娇嗔。“殿下不许臣妾看,那臣妾让殿下生一个一样可爱的娃娃可好……”“皇长孙真是好可爱……”

“姐姐。”香璇不觉扶住锦月的身子。

锦月扯出个笑容,说“没事”,眼睛却定定落在襁褓中的孩子脸上,心中对自己道:她生下这孩子,与弘凌无关,只是她想要这个生命罢了。

秋棠上前一步小声禀告:“娘娘,那个桃华美人仿佛是新上任的大司农的女儿,才跟随四皇子入宫的,除了她,上安宫中还有十来个美人,都是四皇子的属众上献的姊妹、女儿,四皇子一个都未拒绝,全数纳入宫中。”

香璇给了秋棠个眼色让她别再说下去,秋棠是锦月入了上阳宫才跟过来的,不是特别了解锦月在东宫与弘凌的过往,看眼色才疑惑的住了口。

锦月却淡淡道:“无碍,继续说。而今我与他各自安好,他目中无我,我目中,何尝有他。”

锦月说罢,抱着儿子一步步从□□间走远。

刚才那一瞬间,她几乎认不出那个遍身裹在黑色里的男人是弘凌,以前他只是冷漠让人觉得不好亲近罢了,现在却仿佛透着股阴冷和暴戾,让人害怕。

香璇和周绿影对视一眼,虽然看不出锦月是否真的不在意,但用常人的思维来想,换做任何人,哪怕再大度的女人,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秋棠一行跟上锦月,锦月忽然问:“上官氏的女儿可也进宫了?”

“仿佛是进宫了。连同上官氏都时常出入上安宫,仗着宫中忌惮太子,而尉迟心儿又住在上安宫为夫人,很是有脸面的样子。”

锦月冷冷一笑。“回来正好,正好……”

秋棠:“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锦月缓缓眨了眨眼,冷道:“自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

六皇子弘实车裂行刑当日,皇帝派人接了四皇子弘凌入宫,现在太子是弘允,虽然未来得及移居东宫,但弘凌是断然不可能再住在东宫,是以暂住在上安宫。

上安宫本是一座荒了三十年的闲置宫殿,现在收拾了出来给弘凌一行。

宫殿不大,本来弘凌主仆一行宫中属官门客是够住了,但才入宫不到十日,上安宫中的夫人、美人日日渐多,弘凌不再如从前淡看声色,全然来者不拒,但凡要示好、献忠心成为他左膀右臂势力的,都纷纷供上亲属女眷。

尉迟心儿和映玉都在列,不过她们现在却如浩渺烟波中一滴河水,众花朵中的一二罢了,并不得太多恩宠。

皇帝、朝廷却随着弘凌后宫女子人数的增加,恐慌也愈增加。

夜晚,秦建璋卧在病中却也不忘招了弘允和一干忠心臣子说话。

“诸位爱卿都是朕倚重的忠臣,朕相信决然不会出尉迟云山那样背主弃信的叛臣。现在逆子回朝,你们说说,现在如何对付?”皇帝说罢便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满脸食无味、夜难寝的憔悴病容。

“皇上,这几日来咱们鸩毒、暗杀都一一失败,上安宫被四皇子带入宫的高手环绕,确实难以攻破啊。”

“是啊,上安宫防护滴水不漏,除非调配弓箭手加上火烧,才可能将四皇子及属众杀之。”

随即几声附和声,对苍蝇都难飞入的上安宫,老匹夫们都颇为头疼。

尉迟飞羽上前一步:“不可!现在四皇子的罪名已被洗去,我们这样无端大张旗鼓将他烧杀,恐怕引天下人非议。”

“祁阳侯政见总与我们不同,我倒是想问问你,到底有什么好主意,若没有你就一味的否决,真让人怀疑你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