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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令 又紫 14401 字 25天前

姜瑶兰轻轻摇了摇皇帝:“陛下,您睡前最爱臣妾泡的枸杞酒,说能暖身,还是喝了这一杯再睡吧。”

皇帝困意正浓,听见这话朦朦胧胧还是醒来,他是爱喝这酒,迷瞪着眼睛也没有细看,就喝了下去。

姜瑶兰亲自看着秦建璋将毒酒一饮而尽,心中狠狠一悸,说不上是痛苦还是畅快,还是解脱或是害怕,五味陈杂,让她浑身都止不住的颤,咬紧牙冠眼珠胀红。

秦建璋如同往常,放下酒杯也不理睬姜瑶兰,这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他早已习惯随意处之。

他刚要躺下却发现姜瑶兰端着酒杯满面苍白——

“你脸这样苍白,手,也凉冰冰的,也赶紧喝一杯暖和暖和身子吧。”

姜瑶兰嗯了一声,紧咬了牙冠之后,决然地一饮而尽,却呛着了。

皇帝扶住她手,才发现皇后的手不知何时瘦得吓人,而她的脸也满是憔悴。“朕平时对你关注不多。瑶华去得早,你为朕打理后宫二十多年,劳苦功高,辛苦了你……”

姜瑶兰麻木道:“都是臣妾该做的。”

“你喜欢素净,从不爱穿红色,今晚怎么穿得这样娇艳。”

姜瑶兰凄然冷笑:“是啊,臣妾不爱穿娇艳的颜色。可是臣妾少女时听说,人若死时穿着红衣裳,就能解去生前犯下的罪孽,死后可免去地狱受罪……”

皇帝没有听完她的解释,捧住腹部,头上冒出几滴冷汗:“瑶兰,朕……朕忽觉腹中有些不适,快传御医来,瞧瞧……”

“恐怕是刚才起来腹部受凉,陛下盖上被子捂一捂,暖和了,就好了……”姜瑶兰忍住腹中越来越明显的难受,哄道。

皇帝嗯声,乖顺躺下,任姜瑶兰盖上被子。一切仿佛只是家常老夫妻间经常发生的事,这样事过去二十几年也发生过不少。

过了片刻。

“朕实在难受,瑶兰,快、快传御医……”

“御医在路上了,皇上再等等吧。”

姜瑶兰说罢,痛得满眼晕眩,只死死揪住被子睡在皇帝身侧,皇帝体弱,已经昏厥嘴角冒白沫,姜瑶兰也不住痛吟出声。

她快死了,可是想起一旦明日太阳升起,她与皇帝双双死在栖凤台,然后太子背负上弑君杀母之罪,朝廷震怒、姜家竭力辅佐弘允即位为皇帝。

弘允当了皇帝,任谁也将他奈何不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弑君杀母的孽子任何污蔑,那秘密就可以埋藏……

思及此处,姜瑶兰身上的剧痛仿佛也轻快了起来。

“既然如此痛苦,皇后娘娘何必还喝下毒-药自讨苦吃呢?”

忽如其来的冷冽男声击碎了姜瑶兰脑海里弘允登基的幻影,她浑身随着这话寒了个彻骨!

一阵刀与鞘摩擦地窸窣声,一支羽林卫簇拥着为首的玄黑缎袍男子进来。

满殿空气凝滞如凝胶,姜瑶兰看见来人的一刹那,如临深渊。

“你……”

……

锦月出来得匆忙,只在家常的薄长衫裙外罩了披风,急急赶到栖凤台,远远便见栖凤台亮若白昼,除了点满的所有宫灯,还有一支支手举火把、带长刀的羽林卫。

“不许进!”接替尉迟正阳的羽林卫尉拦住锦月。

秋棠怒斥:“放肆!这是太子妃千岁,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嫡儿媳,你几颗脑袋不想要了敢阻拦?”

那人眯了眯眼打量冷目看他的锦月,转过思量后哼了一声:“皇后毒害皇上被抓了现形,奴才拦住娘娘可是为娘娘好,指不定进去后连你们主仆也一并抓了!”

闻言锦月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稳。

“你……你说什么?”锦月呼吸都在颤。

卫尉轻蔑道:“皇后以砒-霜毒害皇上,弑君图谋令太子及早即位,被刑部和四皇子抓了现行。幸好皇天保佑,四皇子赶来及时、陛下又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陛下性命才得周全,现御医正在里头为皇上诊治,只待醒来后发落栖凤台!”

“娘娘,娘娘……”秋棠忙扶住锦月,锦月张口说不出话,凝眉心中一阵阵焦灼、绞痛。

那人又讽刺道:“太子妃还敢主动送上门来,莫不是太子也牵连其中,令你来看陛下是否归去吧……”

他忽心生一念,挥手让属下上前,“太子妃深夜到访行踪可疑,说不定与陛下中毒之案有关,来人,把太子妃拿下送到四皇子跟前!”

锦月满胸口气息横冲直撞,颤声斥道:“大胆奴才!本宫乃太子正妃,位比三公,你是什么走狗敢对本宫呼来喝去!”

那人不料看着温柔清秀的一个妃子竟有如此慑人气势,略略一骇,为了在属下面前维护面子又回了一句:

“太子妃当真好架势,这后宫里有您这不怒自威气势的妃嫔当真不多。奴才忠心祝愿您明日还能这样威风,奴才告退……”

他言不由衷,暗含威胁讽刺,退下。

栖凤台被羽林卫重重封锁,锦月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绕到姜瑶兰寝殿外,却被重兵阻拦进去不得。细细一看,这些人竟都从属弘凌,卫尉等人都听从兆秀和李生路。

“让开!本宫要进去!” 锦月斥李生路道。

“殿下说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进,太子妃请回吧!”

锦月想起姜瑶兰或许已死在殿中,心中焦灼而怒不可遏,一耳光打在李生路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什么狗东西!就是你们殿下没有权利管本宫!”

“站住……”李生路还想拦住。

“让她进来。”冷冽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平静悠远,整个人潮嘈杂、刀光剑影的宫殿,仿佛应声冷肃、静寂下来。

锦月循声抬眸,就对上弘凌负手俯视而来的目光。他像石头雕刻的,从眼睛到嘴角,无一处不是冷漠与凌冽,仿佛谁也无法将他阻挡,谁不再入他眼中,仔细打量,才能看见他瞳孔中燃烧的烈烈火焰,仿佛能吞噬所有。

推开拦在跟前的利剑,锦月不顾手背不小心划伤的口子,冲进殿中……

栖凤台的封锁随着分分秒秒过去而越加严密,弘允在尚阳宫得到消息时,已经接近四更天。

他顾不上乘轿撵,马不停蹄,从尚阳宫奔赴来栖凤台,可这时候栖凤台的封锁已经比锦月来时严密更多。不知哪里调来的重重弓箭手围着,又是一排排银枪雪亮的士兵,连丝风都吹不进去!

烈马一声长啸,弘允勒了马缰下马。一路策马奔腾,让他一向整洁高雅的衣冠有了丝凌乱。

他急问随扈小北:“到底怎么回事?太子妃怎会在里头?”

“殿下,奴才也不十分清楚,刚才线人受了重伤逃来告诉奴才的,说皇后娘娘毒害皇上,被、被刑部和四皇子捉了现行,然后就失血过多断气了。至于太子妃为何早于我们得到消息前来,奴才不知。”

弘允心脏一顿乱跳,从出生开始到现在二十几年,从未如此不安过。

“进去看看!”

☆、第89章 自尊的裂痕

锦月入了皇后寝殿后,未能到榻前。只见屋中御医分作两拨人,一拨是在救皇帝,一拨是在诊治皇后。

角落里,带刀随扈恭敬侍立在弘凌身后,他对上锦月冷冷质问的目光,只平静地晃了晃睫毛,丝毫不为所动,根本未放心上自己在做一件能够对江山天下产生多么大改变的事。

“娘娘……”秋棠扶住锦月略有些颤抖的身子,锦月却抽-开身、目光直盯着弘凌不动,模样好似一只被瞄准的猎物全身戒备地盯着要吃自己的野兽。

自去年初秋离开东宫后,她便与弘凌鲜少有交集,可弘凌却阴云罩在头上从未三去过。这一刻,屋中人多繁杂,可弘凌身上那种特别的冷冽气息,却似有意识般,直往她身上缠、鼻腔里钻。

许久,弘凌轻轻扬高了些下巴、敛眉头睨了锦月一眼,便不再看她,仿佛失去了兴趣。

锦月也不想再理他,只顾在姜瑶兰所躺的榻前静候,等她苏醒。

她才坐下片刻,弘允就来了。

锦月见他鬓发间有一缕乌丝垂落,向来英俊从容的脸庞略带些焦灼,又在看见自己的时候掩藏去。

“锦儿,你怎会在这儿,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弘允眼中有怀疑,余光瞥见角落里稳操胜券般自顾自喝茶的弘凌。

锦月读懂了他的怀疑,这阵子她与姜瑶兰心照不宣,他定然有些警觉。

“我并不知是这样的状况,只是夜晚见皇后娘娘送来给小桓的缎子那样好,想过来表示谢意,不想遇到这样的事,也并不清楚原委。恐怕……是有人蓄意为之,殿下是太子,权力高于任何皇子,请赶紧查清楚稳住局势。”

锦月话音刚落,弘凌目光如利箭飞射过来。他的犀利和怒气,锦月感觉的一清二楚,只将他视若无睹。

弘允扫一眼屋中混乱的情况,乱作一团的御医、药童、侍女、内监,和林立的带刀羽林卫,聪明如他怎会想不透。

“锦儿,你先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弘允面上严肃,从容不迫道。

他的冷静让锦月稍稍安心,身上弘凌的目光越发灼人,锦月便点了点头。“好,一切小心,我在尚阳宫等你回来。”

“别担心,好好睡一觉,照顾好小桓。”

“嗯。”

弘凌亲眼看着锦月出去,手中握的茶杯生生捏出一道裂痕。好一个夫妻情深的场面,显得他这个恶人多坏呀,呵!

弘允目送锦月出门,才朝弘凌走来,他举手投足的气度依旧,纵然现在包围栖凤台的羽林卫都是弘凌的人,他也没有半分胆怯害怕。

“你以为用这些卑鄙伎俩陷害母后,能将我打倒么?”

弘允盯着弘凌,从齿缝里蹦出字来。

弘凌轻勾一边薄唇冷笑了声:“你就这样确定是陷害,而不是你母亲确实弑君?”

“天下谁人不知帝后鹣鲽情深,母后绝不会做出半点不利父皇的事,你这圈套未免太过拙劣。你以为能将我弘允抹黑?不,这只会令你更加声名狼藉,天下唾弃。”

“唾弃”二字让不动声色的弘凌有了怒意,弘弘允从弘凌脸上看见熟悉的愤怒不甘,只不屑冷笑,如看蝼蚁:

“还记得小时候一入冬,你便捡我穿剩下的衣裳,如同乞儿。有一回冬日,我见你身着单衣冻得脸通红,便可怜你,令奴才将我刚做的狐裘服扔在泥地里,伪装做没人要的,故意让你捡了去穿,只为顾全你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弘凌,你自始至终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卑微可怜虫,时至今日依然如此,我看不起你,更看不起你这些卑鄙的陷害伎俩,我不会怕!”

弘允说罢大步朝姜瑶兰榻边去,将母亲抱着就走。

羽林卫和内监想阻拦,可弘允平日虽极少动怒,却是不怒自威的人,高贵气度不容侵犯。

他低说了个“滚”字,奴才们都颤抖匍匐在地上不敢宰拦。

毕竟他是嫡皇子,又是太子。

弘允大步走到门口,弘凌冷不丁开口道:“太子是聪慧高贵,才貌品德样样不差。但你可知道你致命的弱点是何处?”

弘凌道,“你太过自信。”

弘允俯瞰殿外黑暗天幕下丛丛燃烧着紧绷躁动的火把光亮。“那我也告诉你,你的致命弱点在哪里。”他讽刺而笑,“那便是自卑。自卑到不敢相信别人对自己的好,明明上天施舍了个好女人给你,你却亲手将她赶走。”

弘凌气息乱了乱,怒气在面满薄霜下几欲喷薄而出,嗜血而笑道:“好,请你记住这种看不起我感觉。因为明日,天下人都会用这种眼光来看你。我但愿你永远这样自信,不要如我自卑。”

弘允将姜瑶兰带去了偏殿诊治,自己亲自守着才放心。

黑夜间,消息已经通过各个明暗的小道悄悄传入皇宫,落入朝廷大臣们耳朵里。

姜瑶兰母族姜家的家长是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姜寅,弘允已派人传信儿过去。

天明时分,姜瑶兰在儿子的守护下苏醒过来,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精心准备的砒-霜,竟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吃了让人腹痛的草药粉末!

“皇上,有没有驾崩?”这是她醒来的第一句话。

弘允闻言一怔,万分没有想到。“母后,你为何这样问……”他心中越凉,不禁吸了口凉气,“难道您……”

看弘允的神情姜瑶兰便知道皇帝没死,她昏过去之前弘凌进来了,她当时便该知道自己失败了,她立刻面如土色。

“母后对不住你,弘允,是母后连累了你……”

弘允如挨了晴天霹雳,太阳穴突突的绞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母后你胡说什么,你这样说会让人误会是你所为。你清醒些,快告诉儿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子断然不会让任何人污蔑您!”他想起弘凌最后的那句话,“是不是四皇子偷偷在枸杞酒中下药,栽赃陷害?”

姜瑶兰满面灰败,只垂泪不语……

**

这一夜的□□仿似闹剧,发生得毫无征兆,可细想来又仿佛应该如此。

四皇子回宫后便一直没有大动作,这一场□□,来得十分及时,解了众人的期盼。

朝野轰动,连皇帝醒后都不敢相信是皇后下毒谋害他,是以只是暂且将皇后收押冷宫软禁,令刑部、宗正府、延尉监三司会审,严查到底。

至此时,皇帝还在怀疑,是上安宫弘凌所为。

是以傍晚,皇帝刚能下床走路,便去冷宫看了皇后。姜瑶兰凤袍凤冠已被除去,独坐在殿中静寂如雕塑。

“瑶兰,你有什么冤屈尽管告诉朕,朕断然不会让那孽子陷害你和弘允。”皇帝颤巍巍说着,咳嗽了两声。

姜瑶兰心知弘凌已经掌握了她的铁证,她让弘凌母子凄惨一世那凶狠的皇子怎会放过自己,她心如死灰麻木道:“是他陷害我,请皇上一定立即将他处斩,以保护弘允声誉,还臣妾清白。”

皇帝气得发抖。“好,好!”他被内监扶着上前,“你在这儿等等,朕已派你父亲协办此案。明面儿上他是协办,实际上是主办,断然不会冤枉了你们母子。”

姜瑶兰渐渐眼睛蓄积了愤恨泪水,皇帝却以为她是愤怒被冤枉。

“皇上,你就半点儿没有怀疑臣妾吗?”

“是怀疑过……但,朕虽然不宠爱你,但你对朕的心意朕是清楚的,就是朕再冷待你,你都不会伤朕半分。”皇帝笃定道。

姜瑶兰忽然很厌烦,这个让自己这一生沦为残次、替代品的男人,就这样笃定地认为她会一直围着他转一辈子、心甘情愿做牛做马?他怎么就没死呢!

“瑶兰,你……怎么了?”皇帝觉察到姜瑶兰眼中的锐利。

姜瑶兰别开眼,冷冰冰道:“没什么。”

皇帝凝眉。

姜瑶兰想起儿子,刚生出的骨气又软了下去,朝皇帝匍匐跪下去:“太子德才兼备,心地善良,请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要迁怒于他。他是您从小宠大的嫡子,往后还要继承大周的江山,发扬祖宗基业。”

皇帝打量着面前卑微匍匐的姜瑶兰,她这样的姿态他再熟悉不过,冷声道:“这是当然,弘允从小聪慧缜密,深得朕心,朕怎会轻易就不相信他,冷待他。再说,你与瑶华是孪生姐妹、血脉相连,朕不光将弘允视作与你的孩子,更视同与瑶华的孩子,就凭这一点,朕也不会轻易放弃他。”

姜瑶兰闻言紧紧咬着牙,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恭顺谢恩的,眼看那条高而颀长的背影在殿门口的光亮中模糊瘦长,越来越远,她怒恨充斥眼球胀得通红。

“你怎么不去死……”

从未有一刻,她这样盼望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立刻消失,她恨他,恨死他了。

……

锦月在昭珮殿左等右等,等不回来弘允,派了行魏和浅荇去找,传回消息说太子在与姜御使大夫商讨。

直到临近傍晚,锦月才在尚阳宫门口等回了弘允。

他还穿着昨夜的九章纹太子袍,金冠玉带,依旧是个风度翩翩、丰神俊朗的皇族贵胄,只是眼下两弯青黑,稍显疲惫。

天上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锦月撑着伞赶紧上前。

“弘允哥哥!”

锦月有千言万语想问,譬如事态发展如何,皇后如何,皇帝什么态度,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危及到他,等等。可是这些话到嘴边,她又一句都问不出来,更“不敢”问出来,只怕不留神就说漏了皇后千辛万苦隐瞒他的秘密,给弘允沉重的打击。

弘允或许是有些累了也或许是在想心事,反应略迟一拍。“锦儿,这么大雨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他脱下杏黄的外袍,披在锦月身上。“要是淋坏了身子,我又诸事缠身照顾不到你,怎么办。”他斥责身边的侍女,“怎么照顾太子妃的,下次再让我看见懈怠定不轻饶。”

锦月眼睛有些湿润,她在担心他,可弘允却还百忙中担心自己。如此一想,锦月更加不忍,沉默了,只低眸摇了摇头。

“我没事,没有这么脆弱,你别怪她们,是我自己坚持在这儿等你。”

“嗯……下回,下回别这么任性了。你知道我心疼你的。”

弘允默了默,率先迈开步子。

“进去吧。你应当有许多话要告诉我。”

“……”

锦月吸了口气,跟上去。终是,瞒不住他了。

锦月和弘允在承云殿坐下谈话,小北清了奴才们出殿去,他们出去后都各自间传递惶恐、不安眼色,被小北呵斥了一顿,才垂头当木偶。

皇后弑君的消息早朝时分便已传得朝野尽知,更别提皇宫里,连暴室的旮旯角落都传去了。平日尚阳宫的奴才走路都不看脚尖儿的,现在个个都蔫儿当当,忐忑和惶恐像魔鬼的爪子扼着尚阳宫每个人的喉咙。

殿中静寂,弘允不说话沉思着,锦月也不好率先开口,两人都看着那熏烟从黑漆玲珑的熏笼里丝丝缭绕、升腾,漫入鼻腔,静默不语。

最后弘允先开口:“我早该注意到母后这些日子的反常的,只怪我太粗心大意,没有深想。你早知道的,对不对?”

“不,我并不知道皇后娘娘会出此下策。”

弘允及时捕捉到锦月话中漏洞:“所以母后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锦月才知道自己是被他给套了话,最后的那丝想瞒住秘密的挣扎,也被弘允剥去了。

心中叹了口气,锦月沉沉缓声道:

“弘允哥哥,不是我想瞒住你,只是……这些事情对你极不利,所以皇后娘娘才会铤而走险,先计害太皇太后再以毒弑君,她都是为了你好。请你听完之后,不要责怪她,她或许,不是个好人,但……是个好母亲。”

弘允是猜到锦月有事瞒着他,可亲耳听见他还是彻底震惊了,张口结舌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计害太皇太后,弑君?!

锦月见弘允如此,心疼的眼泪漫上眼眶,却也知道不应该再隐瞒下去了。

锦月从怀□□拿出昨夜皇后的信,以及从贾府拿回的那只掐金丝琳琅药罐。

“说来复杂,要从二十多年前皇后娘娘入宫说起。”

弘允拿过药罐:“我认得这罐子,是皇后和贵妃屋中的东西。”他翻转过来,就看见了底部的栖凤台印章,和年月。“是,瑶华皇后的物品?”

“嗯。”锦月点头,头似有千斤重让脖子都僵了。“其实当年皇上要娶的人是你母后,可皇上却嫌弃皇后性子沉闷,娶了瑶华皇后,为了给姜家和你母亲个交代,便顺手将皇后娘娘纳入宫中为妃。”

“这些我知道,可这些往事……这些往事与太皇太后和昨夜的事有什么关联?”

弘允看着锦月的眼睛,他的从容优雅让锦月愈加不忍。老天啊,为什么要她亲口说出这样残忍的真相,剥去这样一个高贵完美的男子的自尊。

锦月只觉心中绞痛,道:“弘允哥哥,你既然知道那些往事,应当知道瑶华皇后、四皇子的生母莲才人,和皇后娘娘是同时怀孕的吧……”

弘允一个警觉,结合刚才锦月的话心中有所猜想,被这猜想惊得浑身一凉。

“弘允哥哥……当年的凶手,不是莲才人。”锦月艰难吐出这句话。

弘允清俊的容颜刹那雪白,后退了一步,跌坐椅子上。“不要告诉我,杀害瑶华皇后母子的凶手……是我母后。”

锦月蠕了蠕唇,闭眼,点头。

弘允极艰难似的吸了口气,便再无声息。

良久。

他掩面,不再让锦月看见他的容颜,低声缓缓说:“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我……想静一静。”

锦月听出他话音有着从未出现过的颤抖。

“好。”

锦月带上门,望着那从小便是天上星辰、不容任何人玷污的天之骄子,第一次有些狼狈,心疼叹惋。

“弘允哥哥,不论事情如何转变你都要记得,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

弘允闻言略略睁开了条眼缝,这句话若是往常他听到一定会兴奋不已,感动得睡不着觉,可是现在……这是怜悯,还是同情,弘允心中苦味,想扯一个笑容,却发现无比艰难。

只是低“嗯”一声。

锦月没有收到他平日从容的目光,心中更没底,不知告知这些是对是错,只得关上门离去。

周绿影在殿外等候,见锦月红着眼出来赶紧迎上去。

“娘娘,太子殿下如何了。”

锦月叹了声,摇摇头不想说话,回望紧闭的殿门心中的决定越发坚定:

曾经我身处泥沼,是你用全部将我守护拉住来,而今,我也不会离你而去,哪怕前头是悬崖、是烈火地狱,我也陪你一同走到底!

上安宫里,奴才们眉目间皆是喜色。他们的主子带羽林卫救了皇帝,那可是一等一的功劳!

弘凌刚在前朝忙完回来,在正殿中休息,兆秀、李生路等人就立刻钻进殿中,汇报后宫消息。

李生路:“殿下,线人来说太子回到尚阳宫了,和锦月夫人,不,是和太子妃关门说了会儿话,太子妃失魂落魄地从里头出来,太子没有跟出来。恐怕是太子妃将皇后干过的歹毒事都一一告诉他了。这会儿,太子定正生不如死呢,呵。”

李生路快意笑道。

弘凌拿着只小瓷杯轻呷了口茶,可仔细看却发现他的唇并没有沾到水,看似平静,实则在走神沉思。他侧脸轮廓干净利落,和精致的瓷杯一样,坚硬与柔美结合一体,又是天然的冷冽无温度,需要借助心中盛满别人给予的温热,才能够将他身子温暖。

兆秀是军师,心眼儿极多,将弘凌走神看在眼中,笑吟吟道:“太子被最心爱的女人亲手剥去自尊,应当是万分痛苦。殿下这一招当真高明,如此一来,太子心绪大乱,一旦乱了阵脚,就不堪一击了。”

弘凌喝着才发现杯中的没有水,凝眉不耐放下杯子,冷冷说:“你说得不错,我是故意让他从锦月口中听到那些真相。”

李生路:“殿下过去二十五年所受之辱,下半辈子都会如影随形在太子身上。现在不过是他自己知道罢了,再过两日天下尽知,还有得他难受呢,嘿嘿,总算是老天开眼,让皇帝和天下人看看,到底谁才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兆秀见弘凌心不在焉,小心问道:“太子若身败名裂,迟早败在殿下手中。待他一死,殿下预备如何处置太子妃母子?”

弘凌刚张口没来得及说话,李生路兴起脱口道:“当然是大的夺过来,小的杀了!对于仇人,当然是要睡他女人打他儿子才解恨!”

☆、第90章

大的夺过来,小的杀了。李生路脱口说出来,立刻兆秀就暗翻了个白眼给他,李生路倒是毫未察觉,也没察觉弘凌目光的一凛,继续道:

“主子您想啊,他太子两次趁火打劫趁机抢走了锦月夫人——六年前一次,今年一次,且不管主子还对锦月夫人有没有感情,只要是男子,都应当除了这口恶气,雪了这耻辱。”

兆秀听不下去:“你话倒是多,主子还没发话你就安排开了。”

弘允这个几近完美无缺的敌人头一回被重创,上安宫的属众无人不高兴,李生路虽平日还算稳妥,但到底和江广这样脑子直来直去的糙汉相处太久,也有些大漠汉子的躁动了。他只顾畅快的笑,直到感觉屋中空气骤然冷下来他才警觉不对劲——

他口中的“主子”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杯子,单手放在茶桌上只看着自己黑眸冷光幽幽……

李生路骇得屈膝一跪:“奴才失言了,主子、主子请责罚。”他傻了,以为现在后宫纳了美人、弘凌不再总抱着一双孩子鞋子追思,就不再上心那女人了。

兆秀求情:“主子就饶了他这张臭嘴吧,小李应不是故意为之……”

李生路赶忙点头求饶:“是啊是啊,奴才只是一时昏头说错了话,不该妄自论断太子妃母子,请主子饶恕……”

弘凌一直不发话,李生路拿捏不准他是否生气、到底要干什么,自从他家主子与尉迟锦月决裂后,性格更内敛,病情也加重,脾气愈发喜怒难测了,责罚下人属众毫不手软,连一些犯了错但罪不至死的人,也都处死了!

从前是敌人害怕弘凌,现在不光敌人,连内部上自投诚的朝廷大臣、下至扫洒伺候的下人,都害怕弘凌。

弘凌只是气息冷冷不言,连兆秀都心中一咯噔,心说难道真要处置,便听弘凌突兀地鼻中一声笑,好看的唇竟划出个几分妖冶的笑容——

“你说得极好,我有什么好责罚你的,起来吧。”

弘凌又望着门口的虚空,笑容又含了分厉色,矛盾的两种表情在他脸上纠缠在一起,显然森森骇人,兆秀、李生路不觉都背心发寒,正要告退,忽听门外有侍从禀告——

“殿下,尉迟大人和甘大人来求见了。”

“嗯,让他们进来。”弘凌宽阔的袖子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迤逦落地,男子的英俊中又略含柔美之气。

李兆二人应他手退到一边,四扇木门中间里片刻一前一后进来了尉迟云山和一个三十出头的干瘦男子,此人是新崭露头角的光禄郎,甘鑫。

因为卫尉一职总是出岔子,先是尉迟正阳,又是冯廉,朝廷便改革了卫尉的职责范围,只令卫尉掌管宫门门卫宵禁,宫廷禁军羽林卫交给光禄勋(九卿之一的部门)来掌管。

光禄勋的主事官员是光禄大夫,是位两朝忠臣,光禄郎虽只是光禄大夫手下的一员八百石小官,但甘鑫此人“不甘心”,脑子机灵手段狠,这次使了手段直接将上级光禄大夫给撇下了,应是带领了羽林卫包围栖凤台。

朝廷改革卫尉一职是为了防范弘凌,却不想出了这么个内贼。

弘凌并不看二人一眼,冷冷道:“事情进展如何,说吧。”

尉迟云山为长辈,甘鑫给了个“请”的眼色,尉迟云山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上前,之从前他对弘凌态度恭敬不少,一是被弘凌的手腕折服,二是现在朝廷将他革职查办,他手中权力动摇。

“殿下,刑部、宗正府与延尉已全力在查栖凤台弑君一案,皇上又任命了御使大夫姜寅为协办,延尉的李汤又是太子的人,宗正府有端亲王等人、是皇族贵戚,他们仇恨殿下,恐怕也偏向皇后与太子,这次皇上任命查案的人,于我们是大大的不利。”

弘凌瞥了眼甘鑫:“你说。”

甘鑫道:“下臣不以为然,尉迟大人,您忽略了一点,姜家的人得知真相后并不一定偏向皇后呢,毕竟皇后害死的也是姜家人,只待咱们将证据放明,真相大白天下,姜家人越多,太子母子处境越惨……”

弘凌低“嗯”了一声。

尉迟云山不甘,暗骂了甘鑫声呸,道:“瑶华皇后早已薨逝,为姜家挣得荣耀的是太子母子,或许姜家偏袒他们也未可知,甘大人未免太天真了……”

他话音未落,便觉被一道冷冽的目光笼罩,浑身一凉——弘凌冷冷睨着他一笑,虽俊美,却冷冽得毛骨悚然:

“对尉迟大人来说父母对子女的爱确实是分轻重的,偏袒谁,抛弃谁……尉迟大人当真态度分明。”

弘凌盯着尉迟云山无声勾唇,尉迟云山越发不敢直视这个年纪轻轻却让人敬畏的主子。

他思量:四皇子是在指责自己对心儿和锦月的态度不同吗?可是心儿,不是已经入后宫得宠了,锦月是敌人,弘凌不应该为她说话才对……

如此一想,尉迟云山的心才稍稍落地。

禀告终于完毕,弘凌略作了安排,甘鑫就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尉迟云山先出门以示尊重,但他笑容虚情假意,尉迟云山很是不屑,出来后训斥道:

“你以为依附了个小小昭训就能登天了?竟敢在殿下跟前说我不是!”

甘鑫还是一副小模样,道:“尉迟大人误会了,下臣怎敢说大人的不是。谁人不知,殿下最宠爱的还是心儿夫人,其余的姬妾都不过摆设罢了。萧昭训更是片儿孤女出身的浮萍,哪儿能跟心儿夫人相提并论,下臣不过见她可怜,敷衍她罢了。”

尉迟云山威胁地挑了挑眉盯甘鑫,低声警告:“老夫不管你认萧昭训为义妹是打的什么主意,你都给我收好!别在老夫面前耍鬼主意,若是老夫发现你有半点儿帮助萧昭训危害心儿的踪迹,定不饶你!”

甘鑫连说不敢,低垂的眸子却满掩着不屑,直到尉迟云山走远他才抬脸哼了声道:“老匹夫,殿下当真没说错你,都是亲女儿,一个当做隔夜饭丢弃,一个当做心肝儿宠着,心都偏到狗肚子里去了,呵……”

他哼着民间小调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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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锦月将秘密对弘允和盘托出和盘托出后,弘允便一直关在屋中未开门。

锦月起先还在昭珮殿等消息,侍女青桐来说宫人晚膳也没能送进去、太子一直没开门,她才坐不住了,戴上披风先往小厨房吩咐做一道雪参汤作夜宵,才去承云殿。

她轻声叩门,却听里头弘允说“你不必管我,好好休息,别熬夜累身,我想静一会儿。”

说出这样秘密对弘允是何等打击,她哪儿有心情睡觉,但锦月也不敢再敲门打扰,只在殿外等候。

周绿影留守昭珮殿照顾孩子,身边锦月只带了秋棠。秋棠心疼锦月,让人烫了一袋暖石来,给她捧在手心暖手。

“娘娘你先捧着,不热了,奴婢再让内监去换一袋。”

值夜的侍卫打了三更的梆子,锦月瞧了眼夜色蒙蒙、乌月沉沉,心中说不出的担忧和焦灼。

弘允现在在干什么、想什么呢?

应当,极为难过、难以接受吧。锦月心道。

“三更了,弘允哥哥恐怕还未顾及喝上一口水吧,他昨晚便一夜没睡,今天又忙了一天。宫人说他为了早点回来看我,连午膳都没来得及吃,我该晚些等他吃了晚膳再告诉他的。”

锦月叹气懊悔。

秋棠道:“奴婢知道娘娘担心太子,更自责亲口告诉他那些重伤人的话。可是这人生在世什么都可以选择,唯独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身世,若投得不好,那不幸谁也替自己承受不去。娘娘宽心,你没有做错,这份痛苦太子殿下早晚要受的,咱们只能在外头守着他,尽可能给他温暖和鼓励度过难关。”

锦月点头:“你说得不错,而今我也只能守在这里,让他不至于独自愁闷无人可诉说。”

锦月捧着暖石锦袋,朝着乌沉沉的缺月走了两步,看那月亮仿佛在后退,半点不容得人靠近。

锦月回忆起与弘允少时在寺庙相识,她还是个骄纵任性的千金小姐,那时小年刚过,皇帝皇后引领皇族老小前往清居寺祈福,清居寺有一棵神树,供众皇子公主跪拜,以求学业有成、福禄双全。

她一时顽皮爬上去想看那树神在哪里,不想技术太差失足落下来,刚好砸到在树下祈福的弘允。

她本以为这金镶玉的皇子会狠狠骂她,没想到弘允第一句话却是:“幸好你砸在我身上,不然你小命就不保了。”

然后就一把将她往身边一拽,对赶来拿人的延尉侍从道:“这是我的贴身侍婢,是本殿令他上去取物的,都下去吧。”

弘允是得宠的嫡皇子,是天一般的存在,谁敢冒犯,是以轻易将锦月的杀头大罪给解了。

后来锦月问他为何匆匆第一面他就决定救她时,弘允抿唇轻笑说:“太久远记不得了,我想应当是见色起意,第一次有个那么柔软玲珑的身子砸在身上,嗯……感觉很好。”

弘允替她解了围,她也阴差阳错救了弘允一命。

她兴起拉弘允去大雄宝殿玩耍,不想他们刚溜走片刻,那儿就有人纵火,刺客冲进去刺杀嫡皇子,将七皇子当做弘允给误伤了。

那场刺杀,是当时后宫无子的宠妃所为,只为争权夺利。

少时她并不解,觉得世上怎会有人为了权力利益变得那样不折手段伤害别人,现在长大了,不想自己也卷入那样的旋涡,成为一样满腹阴沉心思的人……

锦月回忆往昔,记忆里的弘允仿佛有魔力的天之骄子,总有各种办法给她想要的东西,满足她的愿望,若是,若是他失去天之骄子的光环,又会如何……

秋棠替锦月拢了拢披风:“娘娘在想什么呢?御医说你身子畏寒是体虚的症状,不宜思虑过重。”

锦月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其实人不怕卑贱,若出生就低在尘埃,那也不算痛苦。最苦的,是从高处跌落尘泥,那才是深入骨髓的痛。秋棠,在我入暴室之前曾是萧府的嫡女千金,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朝夕之间就成了人人得了诛之的叛臣逆女,暴室卑贱的私通女犯,那种落差其实比死更难受千万倍。若不是小黎……我定已经成了一具枯骨。”

秋棠彼时是掌膳御侍,后来两年才入的暴室。“娘娘别担心太子了,太子非寻常男儿,定能度过这难关的。”

夜宵煮好送来了,锦月却改变了主意没有端去敲门。这个时候弘允应该最想安静,她还是不要打扰了。

三更过了,四更梆子又响,接着是五更,五更末时漆黑的天幕开始泛起浅灰,渐渐转亮。

黎明前夜晚的尾声最寒,承云殿外的露台、花草都结了冰凉的露珠,水汽渗进衣裳更觉寒得骨子里都是游走的露气。

秋棠给锦月搬了把椅子,尽管铺着绒毯锦月还是冷得打了个寒颤。她在门外守了弘允一夜。

她精神恍惚间朦胧听见一丝门开的声音,也不敢十分确定,忍着疲乏困倦一瞧殿门——终于开了!

一夜沉思过,弘允容颜略显憔悴,他开门第一眼便看见锦月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他露出惊喜。

他吃了一惊。

虽然知道弘允是能抗住事的男人,但一夜不见人出来锦月心里总是担心的,而下见他安好,才骤然松了口气,忙迎上前。

“弘允哥哥,啊……”锦月双腿冻僵,一绊。

电光火石间,弘允几乎本能,三两步窜过去将她稳稳接住。

锦月也吓了一跳,她本就疲乏精神恍惚,这一转更是满目眩晕,只将弘允的衣襟紧紧抓住才稳住身形。

弘允缠满红血丝的眼睛忙检查她上下,着急地问:“有没有摔到?”

锦月闭目醒了醒神,摇头说没有。

弘允目光落在胸口紧紧抓着自己的雪白素手上,那么清瘦、惹人怜爱,仿佛抓着他的衣裳仿佛抓着救命稻草,全部支撑。

弘允心中蓦地一震,渐渐心中越发明了、坚定。

他握住锦月的双手,轻轻带入怀中:“你在外头等了我一夜?”

“嗯。”

弘允歉疚心疼:“对不起,是我不好。”他收紧手臂,“别怕,我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就好。”锦月道。

弘允深深埋在锦月颈窝,嗯了一声,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他是尚阳宫这个家的主人,肩上挑着这个家的责任,挑起他的女人和孩子……

弘允领锦月进屋,一翻梳洗,而后一同吃了早膳。他神态振作如常,锦月提一边欣喜,一边隐隐担忧心疼。

弘允仿佛又精神抖擞,今天还有更多棘手的事等着他去处理,临走时他交代锦月:

“锦儿,你在尚阳宫安心呆着,这里我布置了暗卫保护,谁也伤不了你和小桓。我今日恐怕也没有时间回来陪你和小桓用膳,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弘允哥哥!”锦月叫住他,拉住他袖子,竭力扯出个笑容,“无论多忙都要记得吃饭,我……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深黑的眼眸涌动暗波,弘允心中略有动容,也更坚定了决心。“嗯。”

然而,接下来的时局仿佛一匹脱缰地野马,一切朝着极不利尚阳宫的方向发展!

当晚弘允没有回来,接下来三天,锦月都没有见着他,弘允没有回尚阳宫,只派人传来消息说他在忙事,让她安心。

锦月在昭珮殿里,等啊等,第一天等来了皇后下毒的确凿证据被揭发,宗正府本来拥戴皇后太子的皇族叛变。第二天,等来了太皇太后之案被翻出线索,与皇后有关。第三天,皇后计杀太皇太后的罪证被刑部发现,上交皇帝跟前。

朝野再次大震,无人不吃惊,只觉仿佛在做梦!

“母仪天下、仁慈良善的皇后,怎会毒杀长辈、又计杀太皇太后,太子已经是储君,又是嫡子,她这么做为何?”

皇帝也是如此疑问,若不解决这个疑问,恐怕谁也难以相信这些事是皇后所为。

所以,所有眼睛都在盯着皇后的动机,不断深挖。

接着是今日,这是第四日。

下午,锦月的二随扈行魏、浅荇从前朝带消息回来——

“娘娘,清晨上安宫四皇子供上了两个二十多年被瑶华皇后罚出宫的老宫娥,供诉皇后毒杀瑶华皇后之事。”

“现在朝野、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事态严峻极不利我们尚阳宫,真是越发不可收拾了!”

锦月手中紧握的佛像啪啦在地上摔得粉碎,从椅子上弹起来:“老宫娥?”

锦月回忆起那日在花园,弘凌说她截走药罐子是徒劳,原来他早已找到了别的更有力的证据。

“去,把那只掐金丝琳琅的药罐子拿来,必须赶紧毁了。”锦月道。

秋棠立刻取来,待打碎之后,锦月目瞪口呆。碎裂口露出质地粗糙。

秋棠吃惊:“娘娘,这,是假的!”

锦月紧咬牙冠,狠狠说了一个“弘,凌!”他竟然早已偷梁换柱,她拿回来的,是假的!

锦月竭力冷静心思,她不能再在昭珮殿坐等消息了,她不能旁观着弘允陷入危难。

“皇帝现在什么反应?”

行魏道:“皇帝直到昨日晚,都不信皇后做了这些事,认为是四皇子所为,直到今日见了二宫娥,他震怒不已,当即去了冷宫命人将皇后下毒之手斩去。”

锦月骇得倒抽凉气,不禁为姜瑶兰心凉:“那确实是下毒之手,可何尝不是关切爱护皇帝之手!自古君王,真薄情啊……”

锦月匆匆收拾,前往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