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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令 又紫 13059 字 24天前

秋棠拦在锦月身前:“你想做什么?!这可是刑部大牢,你一个庶人敢擅动太子妃,就是死罪!”

锦月轻轻拨开秋棠:“你想找我报仇?”

田秀玉狠狠笑了两声:“没错,算你聪明。识相的就自己喝了这毒酒,免得让我脏手来灌你!”

锦月扫了眼内侍手中的牢门钥匙,心中更是一凉。如非上头默许,她怎会如此容易得到钥匙。“蝼蚁尚且贪生,你想让我自裁,未免太天真。”

田秀玉见锦月看钥匙,笑容更加狰狞:“你也瞧见这串钥匙了吧?若非有人放水,我怎能拿到。看,这人人都盼着你死呢,你若畏罪自杀,太后只会欢欣,我这是为太后解决了个麻烦,又怎会有事!张贵,把门打开。”

牢门窸窣被打开来,二内侍身体强壮,力气奇大,秋棠和青桐根本反抗不得,被绑住双手。田秀玉令人抓住锦月,亲自端了毒酒,目眦欲裂:“尉迟锦月,是你让我丢了皇子妃位,这就罢了,更可恨的是你连民儿那样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你的心肝真是魔鬼一样的黑啊!今日我便亲手为民儿报了仇,再去结果了你的儿子,如何?”

“小桓,小桓也在牢中?”锦月急问。

田秀玉却不回答,看她模样,应当就是。锦月既是担忧,又是松了口气,在狱中,便说还活着,没有就地处决。

“放心,你们很快会母子团聚!”

她开始灌锦月毒酒,锦月拼死抵抗:“你以为凭借我一己之力,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操控宫中宫外上千人染病吗?我若有这能力,还置于被人陷入监牢不能自救?你杀了我不是报仇,而是让真正操纵你我结仇、害死你儿子的人在暗中笑你愚蠢!”

“是你想重新赢回东宫名誉。除了你,还能有谁?”

“除了太子妃,后宫女人谁的权力最大,你还看不透?”锦月道。

田秀玉有一分动摇,而后又迅速被恨意冲昏去:“胡说!太后德高望重,怎会跟你一般使下三滥手段,我可不会受你骗!”

毒酒入口,分外火辣,锦月反抗不过,眼看死路就在眼前,却忽来一粒石子打碎了酒杯,立时就洒了一地。

“一介庶人竟敢擅闯监牢,未免太不怕死!”

一袭雪白的纱裙从昏暗里走来,她身侧的婢女提着盏宫灯,竟是许久不见的映玉。幽暗中,她容颜如旧,脸颊比之从前更有了些血色和容光。

“动我姐姐性命者,我萧映玉绝不放过!”

田秀玉略略胆寒,萧映玉虽地位低微,却是上安宫和太后的人,太后掌管后宫,惹不得。

田秀玉匆匆找了借口逃走。

锦月冷冷看着映玉,时过境迁,她也不敢再相信这个女子。映玉也无多少温情之色,只道:“我只道太子妃恨我,不信我是来救你的。确实,我是受人之令才来此一趟。”

“谁?”锦月问。

映玉眸中略有黯然:“除了四皇子殿下,这世上还有谁能有这个能力和心意,来解救姐姐么?”

☆、第109章 1.7.0

“解救?”锦月不知自己是怎样笑出来,应当是冷冽至极的笑吧。

“东宫遭逢血洗,众叛亲离,而我身陷囹吾、生路渺茫,这一切不正是他所策划么,‘解救’这两个字听起来未免可笑。”

映玉未在意锦月寒雪般的眼神,施施然走入肮脏的牢房,她的长裙是浅色的丝绡,在灯光下仿若上好的白玉流动着耀目的光芒。

映玉瞧着锦月,锦月的太子妃袍已经被剥去,穿着白布囚服,可纵然环境脏污,光线昏暗,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腐烂的霉味,可仿若越是如此,眼前的女子,越是散发出一种不屈、不败的美丽,让若暗夜绽放的幽昙,宁静,洁白,夜色再黑也不能抵挡住她的芬芳。

映玉不禁有些自嘲,自己当初多么的傻,竟然想着几个小伎俩,就能居于她之上,而得宠。

“姐姐,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过得那么苦么?”映玉思量罢,悠然问道。

“若我没有记错,上次我便和你说了清楚,从今往后不要叫我姐姐。”锦月道。

映玉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因为姐姐你太倔强,总不愿向事实低头。彼时四皇子心中有你,若你不坚持那所谓的一双人理论,或许小黎与姐姐现在已经和四殿下幸福美满在一起,皇子妃的位置哪里还轮得到傅柔月呢?自古男子三妻四妾,普天之下都是如此,何况四殿下还是天家皇子,繁衍子嗣开枝散叶是也是他的责任。”

锦月眯了眯眼睛:“所以,你今天想告诉我什么?你当初处心积虑,不惜以小黎的性命来挑拨我和弘凌,逼我我离开,现在又来找我说这些话挽回我与他的关系,不是自己给自己下绊么?”

映玉眼睛闪过些许黯然和不如意,她想起了上安宫中诸多姬妾,和自己日渐摇摇欲坠的地位,映玉转脸入阴影:“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苦衷。”

锦月只是浅浅一思量,便将映玉的神情了解了明白。“看来太后已将你利用干净打算抛弃,令你不得不另求出路,卖力讨好弘凌了。”

被锦月一句说中所想,映玉仓皇回眸对上锦月地眼睛,脸色骤然苍白,而后又臊得红一阵白一阵。

人人都道她是太后身边红人,又是上安宫姬妾,日子舒坦,唯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时时走在刀剑上、深渊旁,她所拥有的一切不是因为别人爱她、喜欢她,而是她还有利用价值。

可现在,无论太后还是弘凌,她的依傍,随时随地都可能将她抛弃。或许是这种随时可能被抛弃的不安,所以她才想要来看看这个曾经给她安全感、视作天一样重要的人。

映玉蠕了蠕唇,最终也没说出个什么,待平静了些,冷下眉眼道:“姐姐将我看得透彻,也希望把自己看得透彻才好。你好自为之吧!宫中想要杀你的人或许可不止田秀玉一个,那些死于瘟疫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若他们都来找姐姐报仇,恐怕姐姐再多的好运气也不够阻挡。映玉告退了!”

锦月没有看她,冷回道:“不送。”

映玉拂袖而去,刚走甘鑫就进来,他应当是跟着映玉来的,草草令人放下了一床棉被和一壶干净的开水。

“太子妃,臣当时就说过八皇子妃死了才对您有帮助。”

锦月不欲多理,甘鑫不以为意,还是一副奸猾笑眯眯面皮,又道:

“太子妃真是好福气,虽然嫁入了东宫跟着遭了秧,可不但四皇子对太子妃念念不忘,还有个好妹妹,更深露重还想着来看娘娘安危,太子妃确是个有福之人。”

“本宫有福无福自在上天,本宫不得而知,但甘大人福薄我却是知道。”

锦月冷道。

“太子妃此话何讲?” 甘鑫不解。

锦月瞟了他一眼:“因为言不由衷、虚情假意,这样的人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甘鑫奸猾的笑容骤然有了裂痕,怒气从裂缝里丝丝渗透出来,忍了一会儿生生忍下,咬牙笑道:“太子妃谬赞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甘某还想多说一句,太子妃确实冤枉甘某了,萧昭训的确是因为与娘娘姐妹情深才来看娘娘,并非受四皇子之命而来,太子妃有这样聪慧的妹妹,可要抓住机会啊。”

锦月略略一怔,而后又很快明白过来甘鑫的用意。

甘鑫走后,秋棠问:“娘娘,萧昭训伤害过小黎公子和您,不能信!”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曾给过她许多次机会,她都没有回头,现在恐怕是日子不安稳,对我还有所眷恋罢了。”

第二日,周绿影和小桓被关入狱中。锦月见着小儿子安好,才安了心。

“娘娘,小黎公子还在祁阳侯府,巫蛊诅咒是要诛九族的,奴婢担心……”

锦月拍着小儿子后背,轻笑了声。“小黎应当没有危险,虎毒不食子,弘凌虽然现在变得喜怒无常、难以揣摩,但对于亲情的重视,是他的天性。我相信他就算再无情,也不会动自己的骨肉。”

锦月道。弘凌知道小黎还活着,锦月反而不必担心尉迟飞羽了,尽管因着这层关系,祁阳侯府应当不会有事。

秋棠听锦月说起弘凌的个性如此笃定,略微怔了怔,而后与周绿影略略对视了一眼:她们主子,对四皇子确实了解颇深啊。若非曾经心灵相交,怎会如此了解。

接下来牢狱中的日子,变得漫长且难熬。

刑部开始提审拷问,各种狱中能用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夹手指、溺水、鞭挞,不过却都是针对秋棠、青桐几人,对锦月态度虽然凶悍,但落到实处的只是在手指上夹了几道红痕,显然有意放水。

锦月关押在西,弘允关押在东,中间隔着长长的甬道。

那条细长昏暗的甬道,一眼可以看到那边墙壁上燃着的老油灯,锦月每日贴在牢门缝隙朝那边看、那边听,却一无所获。

唯有寒冬腊月的刺骨寒风,夹杂着铁锈和糜烂的味道一阵阵吹来,冻得人浑身一个激灵,其中隐约的血腥味,更让锦月浑身若落在冰水中,从头寒到了脚。

锦月试着喊过弘允,那头却越发静寂了,无人回应。

他不可能听不见的,可为什么他不回应?锦月一度怀疑,弘允是不是被人灭了口。

这一天她听到了那边有人痛哼了一声,极度的隐忍和坚持,锦月立时涌出了热泪——“弘允哥哥,是你对不对?”

那头骤然沉寂。

锦月心头一慌,生怕错过这等待了许久才听见的弘允的蛛丝马迹。

“你是不是说不出来话,如果你还安好,就敲一下锁链可好?我很担心你,弘允哥哥。”

许久,锦月才听见有铁链窸窣响了一声,胸口悬着不知多少日夜的心才落了地。拿起绑缚双脚的铁锁链,锦月也在地上敲了一声,回应。

长长的甬道回响着铁链的交流报平安,未免心酸。

这是锦月唯一一次听见弘允的声音,不知那边在发生什么事,这是牢中,那时而的血腥味,锦月其实不是想不到是什么。这是,弘允那样骨子里高傲自负的人,一定是不想让她知道他的狼狈的,所以,锦月就麻痹自己,不去想象弘允的样子。

腊月二十八那天是个细雪连天的日子,锦月记得很清楚。从墙上那个巴掌大的天窗,正好能看见那片苍白的天空细雪潇潇。

雪很碎,也很密,下得人心乱如麻。

正是这一天,皇帝驾崩,遗诏四皇子弘凌为新皇。

锦月已经关得快分不清昼夜。唯有那么一小片时而苍白、时而混黑的苍穹,还提醒着锦月,这是人间,不是阴暗的地狱。

那片天空中的细雪渐渐不见,变成春雨,空气中的阴冷逐步转暖。

阳光带着乍暖还寒的气息,从天窗投射进来,锦月抬头,就看见了那稀薄的阳光已带了春天的容颜。

这一天她的三餐也从两素的冷饭,变成了三荤三素一烫的热饭。狱卒头子送饭时嘿嘿笑了一声,带着言不由衷的谄媚:

“废太子妃,今天新皇登基说是要大赦天下,你们夫妇二人虽为非作歹、天理不容,但新皇仁慈,也放你们二人一马,还恩赐恢复你们王族身份。这一顿算是小的额外送您的,出去后可要念着小的的好处,就别记恨小的了。”

秋棠几乎喜极欲泣,她受了拶刑,十指关节肿大,颤巍巍握住锦月的袖子:“娘娘,娘娘,我们等到了,我们等到了……”

周绿影抱着小桓拍着背,连声哽咽:“上天听到我们的祈求了,听到我们的冤屈了,所以才及时放我们出去啊。小公子,你看,咱们可以出去了。”

小桓仿佛听懂了,吚吚呜呜说了几句,咯咯笑了两声。

皇帝突然驾崩,让处斩东宫的日子延后了,七七过了,眼看半月后就是处斩的日子,弘凌却选择这个时候登基称帝。

锦月抱过儿子,那小小的一团,热乎乎的落在怀中,眉眼有弘凌的影子,只是弘凌从没有过这样暖人、可爱的微笑。

锦月心中一暖,又扫了眼热腾腾的饭菜,冷笑道:“看着我们的不是老天,是披上龙袍的那个人。”

“娘娘是说四……皇上?”

秋棠问。

青桐不解:“自先皇驾崩,皇上从未涉足牢狱来看娘娘,怎会……”

锦月只是勾了勾唇,不想解释。

弘凌,他从未忽略过这些事,这个男人心思极细,恐怕连女子也比不上,也最知道怎么折磨人。

锦月亲手抱过小桓,脸上才浮现些许温暖。

周绿影微笑着掖了掖孩子的小棉袄:“再过几日,小桓公子就要一岁了,日子可过得真快当。”她笑容一僵,浮现些许惶恐,小声道:“小姐,现在四皇子称帝,咱们的小黎公子和小桓公子,身份就更了不得了。可千万不能让太皇太后知道,否则……”

秋棠、青桐闻言都是缩了缩脖子,太皇太后,一手策划了瘟疫和巫蛊之祸,多么可怕。

“傅皇后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若是让她知道娘娘有两条天子龙脉,还得了……”

锦月抱着孩子的怀抱紧了紧,唇咬出个白印。“她不会知道!若是知道,我也一定竭尽所能,护住小黎和小桓!”

拼尽她所有!

弘凌登基后的十日,改年号为元始,寓意重新开始,而后颁布诏令大赦天下,并减免农耕赋税一年,可谓普天同庆。京师长安爆竹声连绵,仿若新年。

锦月与侍女几人从牢中出来。三月春阳落在身上,却感受不到半点暖意,关了再浴天光,恍若隔世。

牢外已有一辆马车等着,那是一辆毫无装饰的陈旧马车,放在富庶些的百姓人家都会觉得寒酸,不过而今,也不是可以让他们来挑三拣四的时候了。

“娘娘,上马车吧。”

锦月回头望了眼刑部大牢,义无反顾上马车去。

锦月被车夫押送着来了一处驿宅,新皇登基,兄弟皆要被分封去中土之外的封地为王,在京师中只有驿宅落脚。现在虽然旨意没下来,但锦月和弘允的身份也不是皇子妃和皇子了。

甘鑫等在门口,现在他已经升任光禄大夫,只谄笑依旧,迎上来:“王后里头请,在陛下正式的册封圣旨下来之前,就劳烦您住在这处了。”

进了门,他又道:“外头就是甘某的属下,有什么知会一声,侍卫就会传消息给甘某以及皇上。衣食府中已备,但请王后不要出府一步,否则……”

他眼神如绵里藏针,锦月环视那层层包围驿宅的银枪守卫,显而易见是软禁。

“王上在何处?”

“五王清晨入了宫,现在估摸着正和陛下叙话。”

“那好,本宫现在就吩咐你,本宫要进宫!”

“这可不行,没有皇上的旨意,谁也不能擅自入宫。娘娘,您现在可已经不是皇城里的人了,再说,您阖府能不能安然,还得看皇上的意思,我劝您还是安分在府上等着五王回来吧!”

甘鑫话中无甚尊重,他说罢就走。

锦月虽冷眉却也奈何他不得,青桐跛着脚上前扶住锦月的手:“王后娘娘无需与这走狗置气,他不过狗眼看人低,奴婢相信老天是开眼的,总有咱们沉冤得雪、翻身的时候……”

秋棠急忙捂住青桐的嘴:“嘘!”

青桐才猛地警觉四周守卫重重,具是耳目,她们几人如同笼中鸟,插翅难逃,不觉立时噤声,有些后怕。

锦月看了驿宅那副破旧的匾额,写着“代王驿宅”四字,道:“进去吧。”

左右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坏多少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弘允是夜幕时回来的。锦月翘首在门口等待了许久,才见一双武夫随从,跟随着一个高而清瘦的男人从暮色中走来。

他发丝如墨,只用一根玉簪挽着,晚风微凉,吹得他衣袂摇曳,弘允步步走来,还是从前俊美、端正,只是暮色在他背后越来越浓,有一种沉重和哀凉裹在他俊美之上。

“弘允,弘允哥哥!”锦月叫了好几声,弘允才听见了,有些木然的抬头。

“你……”他才认出,“锦儿……你还在?”

这问话让锦月心头立刻一算,红着眼,点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

驿宅中物资匮乏,从前东宫的物品更是一件也不可能留下,连衣裳都不剩,锦月好不容易才让秋棠找到了一袭披风,拿过给弘允披上。

“虽然春季了,可是天还冷着,披上披风,别伤了身子。”

滴水檐下,一双灯笼左右轻轻摇晃,弘允定定看着锦月,有波光和红血丝渐渐爬上他清俊的眼睛,只是表情依然平静。

“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锦月含泪摇头:“不苦,我说过我从未后悔过。”

“可是,我后悔了……”

弘允淡声说,已变得粗糙的手掌轻轻擦去锦月眼角的泪水,“我后悔,万分后悔,娶了你,害了你。当时我有很多种方式来帮你,可,我用了最不好的一种,不但没帮到你,反而连累你。”

锦月脸颊的肌肤感受到一阵粗粝摩擦,不由心底一慌,忙捉住弘允的大手。

檐下灯笼光晕照来,锦月看见那掌心一道道伤痕纵横交错,旧伤盖新伤,结的痂泛紫泛红,不由倒抽凉气。“这是……”

见吓着锦月,弘允羞愧不已,忙抽回手藏在背后袖子下。“不碍事,只是小伤而已。”

锦月眼尖,发现了他领口处蜿蜒出来的几角疤痕,又强行拉开弘允的袖子,小手臂上鞭伤、烙伤如荆棘密布,掌心那几道比起这些,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锦月咬牙切齿,泪水如注:“他们……他们这样折磨你。你却一直都没吭一声?”

弘允侧开脸不看锦月,淡声:“为何一定要看我狼狈的样子,就保留一些美好的模样不好么?”

锦月懊恼又懊悔。

弘允强忍了几个月非人能忍的痛苦而不吭一声,为的便是他的骨气和尊严,不想让她知道,可自己这样清清楚楚地将他不堪展在眼前,岂不是让他的忍耐,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锦月忍不住从背后抱住弘允,弘允还是那样宁和、从容的模样,只是体温很低,有一种冷,从话语和气息间传出,让人心疼。这种自卑,羞愧,不该出现在弘允这样的人身上啊。

“对不起,我……”

“锦儿,你永远不必对我说这三个字。不论过去,还是未来。”

哪怕你一日离我而去,重新回到他身边。弘允心中说罢,便感受到背后那副柔软的身躯传递来一阵阵温暖,让他千疮百孔的心,仿佛有了些许活泛,也更产生了一些对温暖的眷恋,想要抓住这份唯一的温情。

“我不会再对不起你,弘允哥哥,不论过去,还是未来。”

沉寂许久,锦月说出这样一句话,弘允立时浑身一僵,他懂了,懂了其中的含义,默了许久,嗯了一声。

☆、第110章 2.7.0

锦月这一夜在代王驿宅睡得并不好。

虽然现在已经开春了,城中雪也融去,可郊外的山岭沟壑中还有残血斑驳,夜来嗖嗖灌入城中,冷得如霜风割脸。

冷风从明纸窗呼噜灌进来,将睡得本就不太踏实的锦月惊醒了。青桐睡在小隔间,听锦月下床的声音忙起身来看。

“娘娘您快歇着吧,奴婢来关窗户就是。夜风寒,仔细别冻着身子。”青桐道。

小桓与锦月同榻睡着,锦月怕风凉着他,紧了紧被子。小家伙睡得很香,丝毫没有感知四周简陋至极的屋舍和东宫的华丽抑或牢狱的阴暗有何不同。

他睡得那样香,那样无忧无虑,锦月也生出几分羡慕,心里却想着大儿子:不知小黎在祁阳侯府过得可还好。

“呀!”正此时青桐低呼了一声,锦月惊,循声看去,竟是行魏立在窗前,肩膀上扛着个小身子。

“娘娘,祁阳侯让奴才把小公子送来了。”

锦月望着他肩膀上那一团罩在黑斗篷里的小东西一喜,忙至床前伸手去接,却发现不对:“怎么一动不动?”

行魏也吓着了:难不成是他一路飞檐走壁颠簸太狠,把小公子给颠坏了?

几人焦急起来。青桐连声轻喊:“小黎公子?”

然后行魏肩膀上那团小东西蠕了蠕,先露出一双白胖的小爪,接着这双小爪子利落地剥下帽子,露出可爱清秀的脸——

“娘亲,舅舅说没有确定绝对安全,不能动,会被人看见。”

锦月忍俊不禁,继而又热泪盈眶,伸手将久违的儿子揉进怀里。“娘亲的小黎高了,身子也硬朗了,只是瘦了一些。”

“儿子没瘦,是长大了。”小团子懂事道。

小家伙这一年来看见锦月的次数少之又少,听闻亲娘入狱,还可能被抄斩,怎能不担惊受怕,好几次半夜哭闹着要翻墙进宫找爹爹理论,幸而都被尉迟飞羽拦住。

小黎只能呆一会儿。奴才们退下,锦月长话短说,抱着小黎胳膊郑重问:“这几个月爹爹来找过你吗?”

小黎有些沮丧,摇头:“自从娘亲入狱,爹爹就再没来找过我了。”又黑又长的眼睛侵染了眼泪,低下去,“娘亲,我怀疑爹爹他不喜欢我们了。”

“为什么这么说?”锦月心中知晓这个答案,可是她一直不想让孩子面对这样的烦恼。她希望她的儿子是在温情和宠爱中长大的。

“因为爹爹当了皇上,他有皇后,还有好多小老婆,可是什么也没给娘亲,还任娘亲关在狱中不闻不问。小黎……不想要这个爹爹了。”

锦月目中含泪,将孩子揉进怀中。“乖,小黎,你只需要知道娘亲永远爱你就够了。爹爹有爹爹的人生,其实,爹爹和娘亲早就已经分手,所以你也别记恨他,我们只需要各自安好就是,明白吗……”

小黎横着袖子擦了漫出来的眼泪,应是扯出个笑容来,笑着点头,抱着锦月的腰:“小黎有娘亲就够了。”

儿子的成长和懂事让锦月又心疼又感动,他迟早要知道自己身世和其中关系厉害的。

其实,锦月听见弘凌这几个月都没来见小黎,心中反而是松了口气的。

若是他将他们母子二人,不,是三人,忘记了更好。

第二日卯时,皇宫来了一队车马,接锦月与弘允入宫。

今日要宣布分封圣旨。

马车得得地行着,锦月与弘允同车而坐,却没有说什么话。

自从废后出事,弘允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他从容而明秀的性子就变得有些阴沉寡言,锦月自是懂得压在他肩膀上的压力。若是换做别的男子,只怕早已倒下,幸而他性格沉稳坚强……

思及昨晚弘允面上那丝狼狈,锦月小心拿捏着话中的关心程度,不至于太多而显得刻意、像施舍,也不至于太少,让弘允觉得她有离开的心思:

“咱们住的是代王驿宅,而下胶东代国正好无主,兴许弘允哥哥会被分封到胶东。等咱们远离京师,一切就可以重新再来了。”

佳人的声音温润清脆,如泉水叮铃,弘允自沉思中回神来,对上锦月眼睛勉力扯出个笑容来。

“弘凌不是简单的人,虽然他没有趁着巫蛊之案一并将我处死,但我只怕他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我……”

弘允说道此处觉得这话太过悲观,让锦月听了未免担心。“不过大赦天下的旨意已下,兴许我们能顺利去代国,远离长安便能重新安定下来。”

然而他心中却想得透彻:弘凌没有趁着巫蛊之案将他斩杀,不过是觉得让他这样干脆地死了,太过便宜了吧。

弘凌已是皇帝,有绝对自信胜过自己,接下来,他当会像猫捉老鼠一样,一点一点将他折磨至死。

路上骤然一粒石子,马车一跳,车轱辘声和马蹄声乱了乱。弘允听着乱声,眼中、心中蒙起一层哀凉。

他已是离死不远的人了。

弘允看锦月,锦月正担心瞧他,目光相接她对他安然一笑,而后从未有过地主动伸手过来握住他的,那样的温暖,让弘允眷恋。

“连死牢都走出来了,一定是上天庇佑着的,我们一起度过难关。”

他不舍说拒绝,也适时笑道:“好,一起度过难关。”

已经好几个月不见弘凌,锦月在弘允身侧后方一步立着,殿中央地龙椅还是空的。

他们已经到宣室殿站等了一个时辰了,还不见弘凌来。锦月站得双脚发麻,却又不能动。

伺候殿中的奴才个个将他们当空气,也无人搬椅子来给他们坐,有意旁观给他们难堪。

殿外有连绵击掌之声响起,宣声的宣声、下跪的下跪,那尊贵的人物浓墨重彩地登场。

杨桂安尖着嗓子道:“皇上驾到,五王和五王后还不快跪迎。”

不顾那抹玄黑与赤金的颜色,锦月担忧看了眼弘允僵持、笔直的背脊,直到,弘允僵硬地撩开袍裾,跪下去:“秦弘允,跪接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锦月也一同跟随弘允跪下去。

那抹尊贵的颜色却没有回答,似是不屑于回答,从锦月跟前毫不停留地走过去。沉水香熏的味道随他走过时所带的风,飘入锦月鼻息间。

“皇上让你们起来吧,别跪着了。”杨桂安冷声,他从前对东宫何其热络,而今跟了弘凌仿佛为了表忠心而格外冷淡。

杨桂安又呵斥一侧的奴才:“眼睛怎么长的,没见着五王和五王后没椅子么,还不赶紧地搬椅子来。”

奴才却答,没有椅子。

偌大皇宫怎会没有椅子,不过是故意刁难罢了,锦月心中冷笑,抬眼才看清龙椅上那个男人——秦弘凌。

他似依旧,却又不同了,彰显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袍衬托着他冷俊的容颜,垂珠冠冕轻轻摇曳,朦胧了他看来的眼神。

锦月躬身低头。

弘凌将殿中一双夫妇收入眼底,龙椅上垫着牦牛绒垫,可他却连脊椎骨都感觉到一股冷刺感!每每想起锦月嫁给了弘允,是他的王后,这事实仿佛耻辱的疤痕,只要弘允还在,他们还是夫妻,那耻辱就烙印在他脸上、骨血中,哪怕身处高位也不能解脱。

弘凌思及此处紧攥拳头,许久才松开。

“朕自登基以来,感念先皇仁德治世之心,并时时引以为戒。先皇宽仁,托梦于朕,嘱咐朕要宽待手足,尤其提到了五弟。朕醒来一思,铭感先皇之意,便赦了你迷信巫蛊之罪,并封为代王,赐代王驿宅为居,希望五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才是。”弘凌幽幽道。

弘允微垂着眸子,没回答。杨桂安:“皇上恩赐,还不快跪下谢恩?”

“弘允哥哥……”锦月不禁小声提醒了一回。

弘允闻声微微侧脸,是了,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责任需他承担、有人儿需要他的保护。弘允一咬牙,掀开袍裾跪下去,声沉如水:“皇弟,谢主隆恩!”

弘允见锦月担忧地轻声喊弘允,本是不悦,但见弘允那般低眉顺眼地谢恩,又勾唇预约地没有发作。他隐隐的笑意被锦月看见,目光相接,锦月的鄙夷让他一怔,又含了怒。

或许是她这个眼神,在册封宣旨完毕之后,弘凌留下了锦月。

弘允被太监“请”离,他深深看了眼锦月,“担心”和一种深层的、不能说不敢深思的“惶恐”在他心底荡着。

锦月回了他个安心的眼神,弘允思及昨夜锦月所说的永远不会对不起他的话,心中才稍安,出殿后又苦苦一笑,觉得自己竟如此窝囊,面对一个觊觎自己妻子的男人,他竟隐忍至此。

弘允啊,弘允……

“代王先出宫吧,陛下和王后本是旧识,想来有许多贴心贴肝儿的话要叙,等说完,陛下自会放王后归家的。”

杨桂安一说,不仅弘允狠狠看来,连杨桂安身侧的小太监也不禁悄声喊了声“公公。”

“吠犬,往往没有好下场,杨公公久在后宫沉浮、机敏过人,却独独不懂这个道理。”弘允冷道。

杨桂安不畏弘允的警告,一掸拂尘敷衍道:“是,奴才谨记了。代王请吧,奴才就不远送了……”

杨桂安本该送至大乾宫外,现在才是宣室殿门口,如此是大不敬。

弘允冷睨了他一眼,如视蝼蚁,抬步走出宣室殿大门。朱门高阔,弘允走在其中,一身清贵,饶是穿着不似从前的华丽,气度也自非凡。

小太监擦了擦汗:“公公,您为何要多此一举地得罪代王呢?您说陛下与王后旧相识、许多贴心话要说,这不是给代王添堵、惹怒他么,昨天您不还告诉小的说咱们做奴才的要小心伺候,不得留把柄么?”

杨桂安瞥了他一眼:“难怪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个不长进的小太监。当奴才纵然要自保,但一味自保不进取,等旁人爬高了就得将你踩得死死的!”

小太监挠挠脑袋,不懂,眼轱辘一转从怀中掏出一个玉镯子递过去。

杨桂安掂了掂分量,满意,笑提点道:“你想想,现在这个皇宫、这个天下,谁最大?”

“当、当然是皇上。”

“那皇上最讨厌的是谁?”

“最讨厌……代王?”

“那不就对了。皇上喜欢的,咱们要爱屋及乌,皇上不喜欢的,咱们要恨屋及乌。明白吗?

小太监诺诺答应,说明白了,跟着杨公公往宣室殿走了几步,“开窍”道:“那,那咱们现将车马藏一藏,等陛下和王后说完话出来,王后无车马可坐,势必要多逗留一阵儿,如此令代王多煎熬阵子,公公您看……”

杨公公奸猾笑着嗔了声“小聪明东西”。

主仆二人刚走,一侧的回廊就转出几个先前藏在廊后的采女,她们还未受宠幸,偷偷溜来看皇帝容颜的——

“呀。内谒者令公公送的那个俊俏男子是谁?我还从没见过连走路都能如此潇洒俊逸的男人。”

“是啊。我私以为皇上就是天下间最俊美的男人了,没想到还有这样清贵优雅的公子,瞧那眉眼多端正明秀。”

一知情的道:“我劝你们别胡思乱想,那可是代王。巫蛊之祸的那个!”

几女立时如烫了嘴,具吓得掩口噤声。

许久,才有娇美的少女瞟了眼宣室殿紧闭的门,诺诺问:“我听闻皇上和代王后曾经是眷侣,皇上留下代王后,难道是……想旧情复燃么?”

……

殿外窸窣的人声和各有所计较的人心,锦月自是不知道。

宣室殿中闲人退去,门紧闭着,气氛如凝胶凝结在胸口,又静又沉,让人透不过气。

弘凌从龙椅上下来,步履间的风声和缎子轻微摩擦也落入了耳中,锦月没由来心头一阵紧缩与慌张,把头垂得更低了,免得对上他目光。

弘凌行至锦月跟前,锦月便退了一步,他再进,她再退,就这样几个回合锦月被迅速逼到紧闭的门处。

弘凌笑了声。“你若想到殿外大庭广众之下与朕说贴心话,朕也可以满足你。”

他几乎贴上来,带着一阵沉水香的幽幽气息,和男性极具侵略性的味道将她包裹着。

锦月侧开脸,灵巧地闪躲开。“请皇上有什么话就说吧,说罢,臣妾便要回家了。”

“回家?”弘凌挑眉道,“我在这儿,你还要回哪里?”

“这是你的家,却不是我的家……”

锦月话音未落,手腕便被弘凌狠狠握住,迫她目光与他对视。锦月的眼神被他捉住,便似如何也避不开、移不开,只能看着他深邃的眸子。

“皇上请自重!”

“你还要骗到什么时候?你跟弘允根本是假成亲,你要复仇,需要个身份留在宫中,所以入了尚阳宫!”弘凌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出长久以来困扰在他心中的疑惑,他查明白了。“你不是爱他,才嫁给他。”

锦月吃惊之后,迅速冷静下来。

“是,我当时并非真心与他成亲,可是结果并没有什么差别,我是弘允的妻子,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还有小黎,他是我的孩子,也仅仅是我的孩子,你已经如愿以偿得到了至高地权力,请你不要再干涉、折磨我们。从此天涯海角各不相见,算是看在曾经你与弘允是兄弟,看在我们也曾经美好过的份上。我也会……感念你的好的。”

锦月目光楚楚,弘凌怔愣险些动容,而后冷笑了声道:“朕只封了他为代王,可没有赐他封地,何来天涯海角?”

锦月如受雷击,半晌,才恍然明白过来弘凌的意图。

“你……你怎么变得这样狠毒?”

“你同情他、心疼他,可曾想过,这一切的苦楚和折磨本就是他这个身份该受的?我只是将他该承受的命运交还给他罢了。”

弘凌道。“你心疼他,可又曾想过他曾经的所有荣耀都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必看!】

小读酱们,现在进入第三卷的内容了,也是最后一卷。接下来言情对手戏会很多,直到完结,大概还有十几万字的样子吧,一个月就能连载完。

不过在此要请两周的假,作者君来大北方出差数月了,明天要开车回家鸟~~ 诸多杂事缠身,可能不能按时按点儿按量的更新,也让你们看得断断续续懒得刷新,所以索性请两个星期的假,回来后日更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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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如果有时间,会更新部分章节,但时间不定,所以大家就当存两个周的文吧。

祝愿各位小读者新年快乐,鸡年大吉! 大年初八晚上会连着两天会发红包,50个红包,先到先得(按照往年经验仿佛都没多少人来抢,几乎来者有份)

所以大家表抛弃我啦,嘤嘤嘤。假期归来作者君会勤奋更新哒!

有老小读酱说这本文的风格和以往的不同,确实是如此的,今年作者君想尝试一些新的方向,会有很精彩的文章奉送给大家哦,吼吼吼。 不过应该不会是这样剧情虐文,初步计划是两本古言,两本现言。

大家有兴趣的话去专栏收藏作者君下一本古言《美人计拙》,应该是一本比较轻松些的恋爱剧情文,么么哒。

找作者君可微薄勾搭月满朝歌,爱你们(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