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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令 又紫 22151 字 24天前

☆、第111章 2.7.0

弘允在宫门外等了许久, 也不见锦月出来,天上隐隐有春雷之声, 宫门和宫墙在雾气里有些苍白褪色。

负责看守车马的门郎瞟了眼弘允:“代王还是早点走吧, 王后和陛下得叙好久的话呢, 您走了奴才们也好去吃午食。”

另一门郎胆怯拉拉说话那个, 那人却毫不畏惧甚至下巴挑得更高了,任弘允看来也不管。

“拉我做什么, 我又没说错话, 这天底下陛下是至高无上,陛下要和王后说话, 谁还能将她带走吗……哎你干嘛……”

他说着就被乖觉的那个门郎拉到后面。

聒噪的声音才平息。

起了几丝凉风,弘允站在雨雾中, 觉得有一层寒凉从衣裳织锦棉布的缝隙一丝一丝钻进来,熨帖在背心和四肢,阵阵往心头渗。

锦月还没出来,唯有朱红的宫墙和青灰色花砖铺就的甬道在白雾中延伸, 直到看不见。

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弘允保持着观望地姿势岿然不动,濡湿的衣裳贴合在身上勾勒出他如旧地挺拔背影,只是现在他清瘦了,略显苍白手背和脖颈残留着狱中拷问留下的伤痕。

一个伞罩在弘允头顶。

“代王还是先回去吧,王后兴许是看下雨了,在宫中某处歇脚等雨停呢。代王不若回驿宅等待,免得寒雨伤身啊。”

是先前的门郎。

弘允有些失望,很快,这极少流露出的情绪如落入水中摔碎的雨滴,烟消云散了无痕了。

“这么多奴才,你却是唯一一个用真心对本王说话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弘允道。

门郎受宠若惊,忙跪下。“小人贱名不值一提,只不过众多受过代王恩惠的奴才中最最不起眼的一个。他们不要良心、趋炎附势,小的虽没读过书却也能够给区分品性好坏。代王是好人……”

“好了,别说了。”弘允淡道,“说多了恐会将你连累,起来吧。”

门郎颤颤起来,目送代王秦弘允走远,依稀还能记起曾经这位最尊贵、最优雅的皇子是如何的高不可攀。

雨势滂沱起来,驿府的马车在无人的石板甬道上得得艰难跑着,弘允闭目静坐其中,听着天地间一片哗啦声,许久,几不可闻叹了一息。

守了一辈子,他以为这个女人是上天一开始就注定给他的姻缘,他以为他一直都稳稳握在手心,他以为……

罢了,只是他以为罢了。一开始,他就太过于相信自己,错过,就是错过了。

宣室殿里,弘凌并没有留锦月多久,他是皇帝了,自然有许多事轮到他来忙、来操心,光和锦月说话这一会儿时间,内谒者令杨公公就在宣室殿门外几次小声禀告,说有人来求见。

前头几次求见的弘凌都拒了,最后锦月被放出来那回是说御使大夫傅驰来求见。傅驰是傅家的长辈,太皇太后的兄长,皇后傅柔月的祖父。

御史大夫与丞相和掌管军马地大司马并列三公,为朝廷众官员之首,本已是显赫,现在宫中又有太皇太后、皇后以及先皇宠姬傅婕妤为太妃,傅家在朝廷的地位有如日中天之势。锦月听见是傅驰来求见,便知道弘凌一定会放她走。

出宫路上遇上大雨,不得不停留,等回到驿宅已天色向晚。

弘凌将他们封了代王和王后,却没有给予封地,锦月忧思着今后的处境,一进府就直奔弘允的书房想与他商议,却不想书房门紧闭,随扈小北将她拦住:“娘娘请回吧,代王殿下说想静静。”

才见过弘凌龙袍加身,居高临下,弘允难免心中难平吧,锦月想着便点头示了然,要离去又听小北上前来小声道:“代王殿下吩咐了人准备好了晚膳,都热了好几回了,娘娘还不回来,娘娘怎么在宫中流连那么久,让殿下一个人等在屋中。菜凉了还可以热一热,可心凉了,就难以捂热了。”

锦月惊讶,随行地秋棠低声斥道:“狗奴才胡言乱语什么,娘娘只不过是路上遇到大雨,耽搁了一阵,你再胡乱猜测、将这些舌根嚼到代王跟前,小心你的狗嘴。”

小北见秋棠严词厉色斥责,有些吃惊,难道他猜错了?于是他忙跪下磕头告罪。

锦月抬了抬手,目光掠过小北的头顶而落在明纸窗上模糊映着地影子上。

弘允哥哥,你也是这样想我的吗?

不,弘允自小最宠溺、信任她,应该不会,不会的。锦月心道。

梧桐细雨、芳草落花,春-色在偶尔的阳光和不尽的雨滴里消磨。

弘凌又单独召见了锦月两回,并没有说什么、聊什么,只是让她陪同在甘露台听戏。

他高高坐在上的龙椅上,穿戴尊贵,如同天神俯视众生,而她坐在诸侯王妃应该坐的席位,卑微无声,只想做空气不引起任何人注意。旁的还有他的一些妃嫔,无不是青春靓丽、美貌无双。

他与她隔着一道鸿沟,也没有说上两句话。

锦月以为是“相安无事”的,却不想春-色在雨滴中渐渐消磨的同时,流言蜚语却如阳光日渐灼热的温度,灼人肌肤。

到荷花开的时候,流言蜚语不光只在宫中,连代王驿宅里也流传不衰。

锦月抱着孩子在驿宅里唯一的小花园里走动,便听见墙根里有侍女和个老嬷嬷在小声说话——

“刚才入府的是宫里来请王后入宫的侍者吗?”

“仿佛是,我看得也不真切,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形十有八九是了。陛下看上了咱们王后,王后入宫为妃不过是迟早的事。”

“可怜了代王,日日被软禁府中,连自己的妻子也看不住……”

“要出墙的红杏,如何也掰不回头的,王后生得又那样美貌智慧,可不是一般的平庸主儿,怎会甘心被软禁府中。嬷嬷与其可怜主子,还不若可怜可怜咱们自己吧,若是驿宅的主子有个什么变故,咱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调遣入宫……”

秋棠气愤想上前教训,锦月拉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现在不比从前,这些奴才是朝廷分拨下来,干系牵扯颇深,也不是她能够随意惩罚的。

秋棠:“娘娘,那就这么饶了她们吗,她们那么样胡说冤枉您啊。”

“就算上去教训了她们,也不过让人说是我被人说中,心虚怒起而堵她们的嘴。”

青桐:“那就让她们继续冤枉娘娘吗,什么红杏,简直气死人啊。”

锦月轻轻哄着怀中的小儿子,淡道:“我已不是上位者,不过一介诸侯王的王后,是封地和臣民都没有的虚衔,连这座驿宅都不属于我,除了任由她们说道还能做什么?暂且忍忍吧。”

秋棠与青桐想想,确然是这个道理,“王后”二字听来尊贵,可那只是在自己的封地和王宫里才是主子,在这天子的京师、朝廷分拨的驿宅,只不过是暂居之客。

锦月骤然停下步子,目光惊诧。弘允不知何时来了,站在面前,刚才侍女的话恐怕也听得清清楚楚。

锦月主仆几人都有些心慌,一道走了一段距离,弘允挥手让秋棠和青桐都下去了,独留锦月母子,一同在柳荫下散步。

“接你入宫听戏的辇车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了。”弘允淡道。

锦月抿了抿唇。“随他们等吧,我不会去。”

“为何不去,他既派人来请你,便是心中还想着你。”

锦月身子一顿,有些生气。“弘允哥哥?”

弘允亦停下来,侧脸:“我已经替你回了,说一会儿就入宫,你快回屋去收拾洗漱,穿那一条浅水红宝雀衔珠纹地凤尾裙去,你穿那件裙子最是活泼灵动,他应当喜欢。”

“弘允哥哥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为何要穿那裙子,为何要去,我只想留在府里安安静静过日子。”锦月紧紧握住弘允的手,“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你难道也……听信了流言蜚语,怀疑我吗?”

弘允目光看似平静,底下却涌着不想让任何人看穿的暗波,他竭力让自己声音平静,极有技巧地将锦月紧握他的手滑开,任谁也看不出他做这个决定有多艰难。

弘允轻轻顺了顺锦月耳侧的发髻,似有笑容。

“我们青梅竹马长大,我自是信你。不过你现在有更好的出路,我希望你……过得更好。”弘允道。

锦月惊得合不拢嘴吧,半晌:“你,什么意思?”

“你想过安安静静的日子,可我却不能再给你,这座驿宅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居所,你在这里屈就不会快乐,小桓也不能正常的成长,你们母子本不该被绑在我身边。而今他已经是九五之尊,天下间谁也难将他奈何,你为他育了两子,且是长子和次子,光凭这一点,你便能奔个不错的位分,前程光明。”

闻言锦月又是气又是心疼。“弘允哥哥你将我想成什么人了?富贵荣华虽好,可我却不稀罕。人只要还活着,总有希望和翻身的机会,咱们再隐忍隐忍,总有转机的,到时候我们去封国,天高皇帝远,他也不能将我们奈何了。”

弘允见锦月目光真切、坚持,不由有些动容,轻轻揽住锦月。

得你如此心意,就算无法与你有结果,我也无憾了。

弘凌时不时派人接锦月入宫,不是看戏就是赏小国进贡的杂耍玩意或是风景,可每次都不与她说话。

锦月跟在浩浩荡荡的奴才、妃嫔的队伍后,只当看不见、听不见,隐忍等待,只希望有转机到来。

然而,这样隐忍得来的平静,在盛夏的一日清晨被打破。

锦月将将梳洗起床,准备将这两日给弘允做好的靴子送过去。天气热了,要换薄一些的靴子了,现在的情况不必从前东宫侍女绣娘一堆,想要什么都有,锦月只得亲手做了两双给弘允。

“娘娘绣工越发精进了,代王殿下看了一定喜欢。”秋棠道。

锦月也越看越觉得靴子好看。“我做惯了小孩子的衣物,成年男子的靴子还是头一次做,但愿他穿得惯。”

“娘娘不必担心,重要的是这份心意。殿下穿上,一定明白娘娘风雨同舟的一番真心,不会听信流言蜚语而动摇。”

“嗯。”锦月握着靴子,心中也是如此祈祷。流言蜚语不是刀剑,却最是诛心,自己既然打定主意留下陪伴这个曾经给过自己最好的东西、最好的疼爱的男人,就要做出些改变让他明白、让他看见,也好让他安心。

锦月推开门,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却见一身形颀长的男子站在门外,一身青色缎衣在阳光下似微微散发着夜色未褪的光芒,有些沉静。

不是弘允是谁。

“锦儿,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淡道,如响在清晨的幽静旋律。

锦月莞尔:“正好,我正想找你,快进来吧。”

弘允进来后,却让左右侍女都下去了,默了默道:“锦儿,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商量。”

“嗯,你说。”

锦月想着要给他靴子,有些迫切。

弘允显得古怪的沉默,他清澈俊逸的眼睛看了锦月良久,悠悠道:“我想……纳两个侧妃。”

锦月笑容一僵,眼中满是惊讶。

弘允没看锦月明亮的眼睛,看向门外那片被阳光照着的青花转地面,走兽纹斑驳着阳光,那么真实,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是真的,不是做梦,他说出的话也是奏效的,不是假想的演练。

“为……为何?”锦月竭力轻松笑问,把靴子往背后藏了藏。

“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在京师里没有一兵一卒可以自保,所以……”

“对啊,我怎么早没想到,还要你亲口与我说,是我失职了。”锦月一口接下去道,不想让弘允继续说那些无奈而让他难受,“是哪家的女儿?”

弘允的手在袖子下紧紧握住,声音却还平稳着:“是车骑将军和淮阴侯家的女儿。”

“将军和侯府的女儿……”锦月干干的笑了笑,“挺好,家室也算不错了,想来是知书达理地,性子应该也温顺。”

“我看过了,性子都不错,应当与你相处得惯。”

“只要弘允哥哥你喜欢就好,我没有什么意见。我长她们几岁,没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只要你喜欢,你喜欢就很好。”

……

送走弘允,锦月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回了神,看见方才藏在椅子上的靴子还没有送出去,悠悠一叹。

还是别送了,省得乱了彼此的心。

弘允出了锦月的住处,遇到秋棠从迎面走来。

“奴婢拜见代王殿下。”

“起来吧。”秋棠是照顾锦月的忠仆,弘允也格外看重一些,嘱咐道,“往后好好照顾锦儿,别让她受苦,如果有什么委屈一定告诉我,她性格隐忍不爱多说,你要替她说出来,告诉本王。”

秋棠一听,以为是弘允因为靴子而高兴才说的,几番思量,大着胆子将盘旋胸口的话说出来:

“奴婢谨记了。殿下应当知道,娘娘对殿下的心意更胜从前,是真心实意想要跟着殿下过日子的。殿下千万不要听信谗言,娘娘是断然没有背叛殿下的想法的,若不然也不会熬了那么多夜,只为夫君纳靴履了。”

“靴履?”弘允意外。

“是啊,娘娘从未给哪个男子做过靴子,送给殿下的靴子是拆了缝缝了拆好多晚才做成的,殿下见了靴子就应当了解娘娘的心意……”

弘允思及方才锦月往背后藏了藏什么东西,心中如挨了一击,一阵钝痛,又接着是深重的无可奈何。

“本王知道了,回去伺候着吧。”

“诺。”

是夜,锦月彻夜未眠,她忽然明白了弘凌几次召她入宫,却又不加理会的意图,他是在折磨弘允,是在离间他们二人。

弘凌,你何时心计如此深重,竟然连躲,都躲不起你。

锦月翻了个身,越发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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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2.7.0

因为是纳妾, 所以只是略略将府邸装扮了些红绸,锦月坐在楠木交椅上, 受两个穿着妃红色喜服的美人敬茶。

她们是妾, 不能穿正红。

“王后娘娘, 请用茶。”

其中一个长相温婉的礼貌说了一句。

“嗯, 不必多礼,你们都起来吧。”

锦月不由多看了此女一眼, 她下巴尖削、身材消瘦, 有些憔悴,唯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炯炯有神。

锦月前些日子就看过二女的画像,这女子是车骑将军庶出的三女儿, 郑燕若,另一个从进门就眼神傲慢的,是淮阴侯府地庶出四女,顾元儿。

尊敬也罢、藐视也罢, 锦月看在眼底却也不动声色, 准确来说是不在意,左右不过两个因为利益而被嫁入这破落院子的倒霉女子罢了,代王府都自身难保,往后的日子,还有她们坎坷的。

锦月让二女起来。郑燕若想起来,可看顾元儿对锦月的话置若罔闻、丝毫不动,她不懂王府规矩也不敢贸然起身了,可郑燕若也知道继续跪着是对王后不敬,是以不知所措。

锦月之侧坐着弘允,他今日脸色有些恹恹,并没有娶妻纳妾该有的喜气,他抬抬手:“王后让你们起来就起来吧,这府邸大小事情由王后做主,你们要敬重爱戴王后如同对待本王,尽心侍奉,可知?”

傲慢的侯府小姐竟痴痴笑着听完弘允训话,抢在郑燕若之前说:“妾身知道了,代王放心,妾身既然穿着这身红衣入了代王府,就是代王的人了,今生今世一定好好侍奉代王,和……王后。”

顾元儿眼中流动着希望与期待,仿若雏鸟对天空和美好的渴望,这眼神让锦月一怔,望去弘允,他亦然。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阴霾弥漫在眸子中——而下代王府的处境,不过是闭着眼睛过独木桥,朝不保夕,这种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已经过于奢侈。

姬妾入了府,弘允来看锦月的时间就少了,每次锦月问小北代王在做什么,小北起先支支吾吾,而后也泰然了,说殿下在顾良娣院子中,偶尔在郑良娣那处。

锦月做的那些衣裳、鞋履更加难以送出去了,也就任放在屋子里积灰尘。

弘允本只有个代王的虚衔,没有实权也没有事可忙,整日关在着府邸里软禁着,在纳妾之前锦月看着很是着急,弘允就像一只睿智勇猛、本该翱翔天际的雄鹰,可却被关在狭小的牢笼里,日日饱受煎熬地等待命运批判。

而今,这两个良娣入府,却如枯燥乏味的日子里冲进来两股新鲜的溪流,好似一下子将雄鹰的注意力和视线引去了。

他不再憧憬天空和无上的云霄,而是耽于享乐。

锦月与秋棠偷偷绕到顾良娣的院子外,远远就听见里头有箜篌铮铮的乐声,夹杂着女儿家娇羞的笑声。

殿门半开,锦月一眼便见殿中体态修长匀称的男人席地而坐弹着箜篌,他长发松松散散未挽,在锦月面前一向严谨整齐的衣领微敞着,露出一线锁骨,一副风流不羁的姿态。一旁顾元儿挥长袖而舞,言笑晏晏,媚眼如丝。殿中弥漫着酒香,满殿的颓靡声色。

锦月不由吃惊,弘允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看见门口那一晃的纤细人影,弘允抬了抬眸子,对上锦月的目光,他眼神没有波动没有惊慌,淡然而对锦月,漂亮的手中拨动琴弦不停。

可若是距离再近一些,就能看见他的目光在闪烁,布着一层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的惶恐与无奈。但太远了,锦月看不清那一层情绪。

“弘允哥哥。” 锦月无声喊了声,不可置信、不愿看见,这样的弘允。

“王后来了。”顾元儿收了袖子道,欠了欠身娇嗔道,“代王说妾身舞姿美丽赛过长乐乐坊的舞姬,妾身也斗胆请王后鉴赏,看代王可否哄骗妾身。”

顾元儿说到最后娇睨了弘允一眼,很是粘人娇俏的模样。

锦月自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还未开口就见弘允一把揽住顾元儿的腰,也不看自己,道:“王后管理王府辛劳,还有许多事要忙,可没有功夫看你跳舞。”弘允对顾元儿含了一丝笑,又对锦月道,“王后先去休息吧。”

他在赶她走。

锦月蠕了蠕唇,终是什么也没有说,低了低眸子行了个礼,出去,掩上门,将满院子的颓靡关好,不让它泄出来,乱了自己的心,也不想让人看见,曾经意气风发、尊贵不可直视的嫡皇子,颓废到如此纵情声色的地步。

回去的路上,锦月麻木迈着双腿出神,秋棠也用了好一阵才从方才那一幕带来的惊诧中醒神来。

“娘娘,代王殿下他……他莫不是安于这样的软禁生活吧?他难道真的放弃了希望,纵情声色了吗?”

锦月紧捏着手帕,满耳朵都是夏蝉嘶嘶鸣叫,更惹得人心头烦躁。

“事到如今,我也越来越不了解弘允哥哥了,他想什么,我也弄不明白……他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可这些日子,代王却每日都是如此,不来看娘娘也就罢了,连同书房也不去了,昨日奴婢去看,书案都积灰了,全然颓废。”

青桐鼓了鼓胆子道:“一个女人最怕的就是嫁给一个不能带给自己希望的男人,王后娘娘,若是代王真的放弃了抵抗、耽于短暂的声色享乐,那也不足以让娘娘依靠,娘娘或许真的可以想想另外的出路,左右当初娘娘嫁入尚阳宫也不过是一场约定,并不是真的要白头偕老的……”

锦月凝眉怒声打断:“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了!不论当初是何缘由,我嫁了弘允哥哥便是嫁了,不会离开,更何况在他如此困难的时候。”

锦月主仆从花园小径离开,一旁的朱漆回廊柱子后探出一只鬼鬼祟祟的脑袋,将她们主仆刚才的话回想了回想,窸窸窣窣跑到偏僻的院子,放飞了一只雪白的信鸽。

信鸽啪啪振翅翱翔,飞入宫阙重重的皇宫,最高的那处殿堂——

宣室殿。

弘凌将信纸揉成一团,微微泛白的唇勾了丝笑容,他玄黑与赤金纹相交的龙袍,一针一线都无比整齐。

这个男人,与这处天下间最尊贵的殿阁一样,有着一种谁也不敢侵犯的威严,也一样地精致、好看,勾人魂魄。

李生路立在一侧,不禁好奇:“陛下,可是代王驿宅发生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弘凌嘴边地笑容清粼粼好似一许碧波,刹那荡漾之后归于平静,眉宇间偶有霜色与笑意,看得李生路也不禁痴了一痴:他们家主子自登上九五之尊,那种男儿的气度越发鸿大非凡,只是……相貌还是有些柔美,这种刚柔并济的俊秀,偏生又是帝王,真是让人痴醉。

“朕便知道,他没有赢过朕。”弘凌说了这一句,李生路没听明白。

弘允没有赢过他,当初她嫁过去,并非出于爱情。

弘凌之前便有所怀疑,但这一次才真正的确定。说不上为什么,弘凌觉得浑身有些暖意在游走,连呼吸也轻快了起来。

原本以为连万里江山、至高权力都无法让他快乐,弘凌便想,天下间应再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开怀,没想到……仅仅是这样一纸短信,奴才所书写的、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弘凌又将那纸团捡起来,展开,又看了一遍。李生路见自家主子那唇角似笑非笑,竟如女儿家思春时的笑容,也不知是否他看错……

弘凌正想说话,张口又觉胸口一阵剧烈痛痒,不觉连连咳嗽了几声,最近江山诸事操劳,身体更不如前,幸好他久经战场有些底子在,还能支撑。

“方才送信进来的内侍,赏一万钱!”

“诺。”李生路欲离开去办,却又回身,“陛下,奴才刚才也捧了信……”

内侍送到门口,是李生路去接进来的。

弘凌睨了他一眼,这次竟是格外有耐心:“也赏。”

李生路喜笑颜开,半脸是牙,跪下抱拳谢恩,风风火火就去赏。

晚膳时,宣室殿伺候的奴才个个都受了皇帝赏赐,宣室殿难得一派喜气融融。

谁人都怕这个不苟言笑、喜怒难测的威严皇帝,唯有这一次,阖宫上下都感受到了皇帝的温柔。

伺候皇帝睡下后,除了看夜的公公,其余内侍三人提着灯笼回院子去睡,路上小声咬耳朵——

“小李公公,陛下今晚心情怎么这样好?自小的入宣室殿,都好几个月了,还头一次见皇上眉目这样舒展。”

“圣意难测,我怎知晓,不过……仿佛是因为下午有人送来了一封信,皇上看了又揉揉了又看,应是舍不得扔,大约这会儿还放在案头呢……”

“是为何事……”

“不知,天家主子的事我等奴才还是莫要妄自揣测,小心脑袋不保!”

几人吓得噤声,赶紧提着灯笼没入黑暗。

这一夜,锦月在代王驿宅彻夜难眠,一闭眼,就回想起白日所见的弘允与姬妾纵情声色的颓靡模样,既是着急又不知如何使力,思来想去,也只有不离不弃能够报答弘允这么些年对她的扶持和保护。

而另一处,宣室殿的书房后的寝榻处,弘凌也成眠。入夜时分刚喝了几碗性烈的药,让他浑身有些疼痛感。而今他想要什么都有了,一闭上眼睛,却反而想起了曾经那些一无所有的岁月。

他现在得到了曾经渴望的所有,才明白哪些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哪些又只是镜花水月一场虚幻,并非自己真正的渴望。

他想要,是那个在他最穷困潦倒时,给予他温热地女人。

“锦月……”

华帐内,低沉的嗓音轻轻一句呢喃,太过于轻微了,仿佛自肺腑五脏传出来的轻微叹息,那么隐约,又那么真切……

夜-色深沉,仿佛世间所有都暂停了,然而时间却不会怠惰,变故在黑暗中酝酿、推进,步步紧逼。

夏蝉嘶鸣之后,步入八月,荷花池的莲子饱满了,各宫宫女结伴采莲子,十分热闹。

这月来,弘凌三番两次来代王府接锦月入宫,很是频繁。锦月装病了数次,各种借口都用了,简直要抵挡不住。

甘露台的荷花池畔,弘凌好心情地游湖,实际上自收到信鸽的消息来的这一个月,他心情都不错。

一旁去代王府请人的侍者胆战心惊禀告了代王后托病未来,等待受处罚。

可弘凌竟大发慈悲只是哼笑了声,嘴角微微翘起:“这回她又托的什么病?风寒、腹痛、崴脚、水痘她都已经用过了,莫不是这次是瘟疫。”

弘凌轻嘲。

侍者有口难开,支支吾吾半晌,面如死灰地坦然禀告道:“代王后说:臣妾晨起就身上‘不利索’,这七日都不能见风受凉,不能前来,望陛下恕罪。”

“‘不利索’,还七日?”弘凌凝眉。

一旁有经验丰富的杨公公上前轻声咕哝了几句,弘凌才乍然明了,那“不利索”是指什么,一时抽了抽嘴角,又是气、又是笑。

“看来代王后真是找不着别的借口了,七日便七日吧,七日后准时上门去请!”

弘凌拂袖而去,准备好采莲子工具的公公们又撤了行头,一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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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2.7.0

锦月托身子不利索, 七日不对付,暂且逃过一劫, 不曾想七日才过, 宫中来接的辇车和奴才又齐齐整整停在了代王驿宅外!

秋棠也觉十分厌烦, 替锦月不忿:“娘娘, 不若奴婢寻个借口将那群狗奴才打发了,这隔三差五他们就在府外站着, 牛皮糖一样扯都扯不掉, 府里多少双眼睛看着,都不知暗地里如何嚼娘娘的舌根呢!”

青桐刚伺候锦月洗漱完毕, 去放了水盆回来正好听见秋棠的话,亦是不平道:

“秋棠姐姐说得对, 娘娘,奴婢适才去放盆,路上遇到两双侍女在叽叽喳喳说外头驻足的宫人,话语很是难听。”

秋棠皱眉:“就这怕这些话传到代王耳朵里, 眼看代王这些日子都流连在顾良娣那里, 顾良娣又是个目中无人的主,若代王再被她挑唆挑唆吹了耳边风,只怕代王会深信不疑。”

别说代王,就连她这样日日跟在锦月身边伺候的人看着这情况都要相信王后欲飞入皇宫了,更别说代王。

秋棠、青桐二人都年轻,脾气冲一些,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锦月颇有些烦闷,这些日子她也是能想到的招都想了,回头见影姑正在摇着儿子小桓的摇篮,倒是心平气和的。

“影姑,你觉得我该如何处之?”

周绿影闻言回头来,微微一笑。“娘娘,奴婢比起您实在没有什么大智慧可以传授,唯独虚长了些年岁、多过了些独木桥罢了。”

她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低身行礼。“但既然娘娘问奴婢,奴婢也应为娘娘分忧,只能说,人生苦短,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娘娘若想不出更好地法子改变现状,就遵从自己本心,想去便去,不想去就不去,左右也就这么大一件事,而今,咱们也没有什么能够在失去的了。”

锦月略微沉默,而后释然一笑。“是啊,影姑一席话点醒梦中人,事到而今代王府与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畏首畏尾,也没有半点益处……”

她自问心无愧,没有做半点出格的亏心事。顾这顾那,什么都想保全,反而最后什么也保全不了,让自己活得累,不若如年少时,率性一些,或许更好。就此次入宫,与弘凌断个清楚,绝了他的念头。

锦月想通,又见周绿影平稳地摇晃着摇篮,赞赏道:“影姑关键时刻总能平稳泰然,不愧是娘当年亲自挑选的贴身侍女。从南到北,在尉迟府中辗转这些年,又陪我一同受苦,辛苦你了。”

锦月赏了她个镯子,周绿影受宠若惊,没有收。

这次出府,锦月遇到半月没见过面的弘允。他站在出府的必经之路处,那里较为隐蔽,他长身玉立,站在一树金桂下,似知道她要入宫而特意在这里等待。

微风摇曳桂枝,桂花窸窸窣窣如淡金色香雪落下,弘允的发冠、肩膀也停留了星星点点的芳踪,足下的青砖地面更是铺了密密的一层花瓣。

他站在幽静与芳香里,似黑夜遗忘在人间忘记撤去的青影,略显凄清孤寂。

“弘允哥哥,你等我?”

他闻声回头,清逸的眉目有憔悴的颜色:“嗯。”

锦月走近。有多久没这样单独聊天了,锦月回想了回想,自二女入府,她便没有和弘允独处过了,现在竟有些生疏感。

一双男子的手骤然伸过来整理了她不知何时凌乱的衣领。“带上伞,若是出宫再遇上大雨,也不至于逗留不得出。秋雨寒凉,伤身。”

弘允嗓音如微风,还是如旧的轻言细语,可锦月闻到了他身上那浅浅的宿醉味道,夹杂着颓靡。

弘允没说别的话,只让小北将伞拿给秋棠保管好,又拢了拢锦月的披风,就转入了秋风深处不见了。

锦月望着他背影消失,心中蓦地有一层可怕的假想:会不会有一日,弘允会就这样消失在她面前,永远的消失在她面前。

这想法让锦月一瞬间的不安。

“瞧代王多窝囊,自己女人要入宫和别的男人私会,他连气都不敢吭一声。”

“那可是皇上,代王这命都是皇上的,女人自也是皇上的。娶嫂子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锦月离去时,听见暗处窸窣私语声,如阴暗中老鼠的吱吱叫。

秋棠咬牙道:“奴婢听那声音颇为耳熟,这些日子总能听见这人嚼舌根,实在可恶。娘娘,这回您莫拦奴婢了,奴婢定要让她们都住嘴,再这样说下去不知还有多少腌臜话。奴婢到要去看看,是哪个院子的奴婢这样大胆!”

锦月默许,秋棠转身就去了。是以这次入宫,锦月就只带了青桐。

宫苑深深,锦月打定了注意要一次与弘凌冷脸说清楚,让他别再莫名纠缠,是以一路催促太监走快些。

太监说皇帝在宣室殿旁的清凉殿中歇息,锦月直奔那处,哗啦推开门,一阵馥郁的沉水香气息扑面而来,以及一个小身影扑过来——

“娘亲,娘亲!”

“小……小黎?”锦月先是一阵狂喜——她被软禁,已经许久见不到小黎,而后又一阵恐慌——小黎出现在皇宫,那……

小家伙扑进娘亲的怀抱,扬起脸来,曾经的团子脸慢慢出落出形状,身量也高了。锦月眼睛含泪。

“娘亲,儿子可算见着您了,儿子想您。”小黎声音也成熟了些,脱去了些幼儿的稚气。他已经七岁多了。

“让娘亲好好看看,舅舅把你教得很好,娘亲也放心了。”

忽然一道巨大的暗影罩过来,将锦月团团包围住。是弘凌。他居高临下一般,俯看对上锦月猝然警戒的目光。

“自己的孩子要自己教养,朕预备将小黎昭告天下,立为皇太子,接入宫中抚育。”

锦月色变。“你、你不能这样!”

弘凌不为所动,抬手,贴身内侍双手呈递上一道圣旨,他也不看,交至锦月面前。

“朕不是在与你商量。”

锦月一展圣旨,一目十行,看到最后的玉玺红印连连抽气。先前预备好的让弘凌绝念头地话,都被突如其来的圣旨堵在喉咙,这是天家的圣旨,一旦宣告她根本反抗不得。

“你一定要这样违背着我的意愿强迫我吗?一定要我痛苦,你才甘心吗?”

锦月透过泪光看他。弘凌目光略有闪烁,却很坚定,与锦月目光交织,他眸中的微微寒凉,让锦月浑身一阵冷。

弘凌抬手,让内侍将孩子接下去,才说:

“为何你便从不愿与朕在一起,从前旧事不提,光说今年来,朕三番两次派人接你入宫,朕意图为何你应该明了。”

“我不明了、我一点都不明了!”从很久以前,她就不懂这个男人了,或者说,他所想,与她所想,已经没有默契,她不能理解、不能赞同他的所作所为,所以两人只能越走越远。

弘凌陡然钳住锦月双肩,用了几分力道,如将一朵柔嫩地花儿掐在手心捧着。“你不明了我来告诉你!我要你,就这么简单!”

锦月让他自重放开,他不听,挣脱,也挣脱不开,气急之下一耳光打过去。

弘凌不偏不倚,不躲不闪,生生受了她一耳光,含着些怒反而笑了。

“你以为一耳光,就能将朕的计划打消吗?尉迟锦月,你当知道我是多么有耐心等待的人,只要我想要,一定能得到,连江山都是如此,更别提小小一个你!”.

“得到我?因为你的儿子需要一个娘,所以绑住我?”锦月想起曾经弘凌说的,他的儿子需要一个娘,所以饶她性命的话。

“你若非要这样想,也可以。”弘凌冷道,锦月狠狠看他,他默了默,补充了一句,“不过随你信不信,我还是想告诉你,我……”

“不要说事到而今你还爱我,那样我会瞧不起你。”锦月打断。

弘凌被这句话顶撞上些怒气,锦月没听他说下去才松了口气。

见她暗暗松口气的神色,弘凌勾唇邪邪一笑。

“你这么着急打断,是不敢听我说,是怕听见会心动?”他是笃定的陈述口吻,“尉迟锦月,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我最了解不过。你就是喜欢我这样的,捉摸不透,性子冷淡容貌好看的,让你时时都觉得新鲜。”

“请你自重!”锦月气。

“自重,我们的孩子就在殿外,他是我们爱情的见证,是我们曾经亲密无间地见证,你对我说‘自重’,不觉无力吗?”

见她气急了,本是愤怒的弘凌忽然觉得好笑,想起了少年时所见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那样的神态,和面前端庄的女人有一瞬间的重合。

他心情忽然好起来,说不上为什么,就是那么一幕回忆,让他心情好了起来。莫名其妙的就好了,可神态还是淡淡的,只语气平和了些。

“弘允暗地里在搞什么朕一清二楚,想要捏死他不过如踩死一只蚂蚁,随时随地,不费吹灰之力。”弘凌淡道,“若你能与他和离,入宫伴我一世,我就留他一条性命。”

“若我不呢!”

“那只有他死了,我再将你纳入宫中。”

锦月气得浑身发颤,只觉说什么、骂什么都多余,她一句话都不想与弘凌多说,转身就走。

“站住!”

“……”

弘凌上前来,见女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淡淡无奈。

“刚才我想说……我对你,还有情谊,你若入宫,我不会亏待你。你好好考虑,是要他生,还是要他死,左右我一定不会放你离开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数了数,留言不够50,笑cry,那就延长一天,明天新章节发布时截止吧,如果还有多的,就部分读者发双份吧。统一明天发了,么么扎

☆、第114章 2.7.0

左右我一定不会放你离开我身边。

锦月听到这一句话几乎难以克制心中怒气, 加上弘凌的上一句话说要让弘允死了将她纳入宫中,锦月急怒攻心, 可瞪着这华服高冠、不可直视的天子, 又深深的无奈。

如何不无奈?而今面前的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当年在冷宫任人摆布的失宠皇子, 他是九五至尊, 他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要谁生、要谁死, 只不过一句话的功夫。

就如现在, 她多么的渴望、多么的期盼自由,却也逃不脱他手掌心, 只能日日在代王驿府中被软禁,听着那些污言秽语的污蔑与猜测, 期盼着遥不可及的解脱。

“弘凌,你……你为何就不能放过我!你已经有后宫三千,江山,美人, 权力, 已经有你想要的一切了!为何就不能放过我和弘允这一双败寇,一定要将我们逼到绝境死路你才罢休吗?”

锦月直盯住这个高大的男人,他太高,她不得不仰视,这样的角度让她强硬的气势有些苍凉的无力。

受着锦月视线弘凌心绪如波涌,这女子纵然满眼噙着泪水,可对着他脸上却也寻不到半丝温柔,那双曾经亮堂堂的眼睛,仿似痛恨,仿似厌倦。

心像被千丝万缕的烦恼丝缠住,弘凌胸口一阵窒闷,有一股气在胸口横冲直撞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理智如一叶扁舟迷失在烟霭迷雾中,越来越模糊。

“‘你们’,你现在已经和他合为一体了?!”

“是!”锦月斩钉截铁。“我们是夫妻当然是一体,你若要杀他最好连我一同杀了,否则我一定会为他报仇……”

“杀了我?”

弘凌打断反问,锦月牙齿紧咬住唇硬着目光与他对视。沉默,仿佛代表了答案。

弘凌怒极反笑,宽大的华缎双袖用力一拂,啪啦作响。

“好好好!你们夫妻当真鹣鲽情深,让朕好生感动。”

弘凌的声音低沉得让锦月有瞬间的害怕,他原本冷俊的容颜被怒气涨得通红,额头经脉鼓起,眼眸漆黑如墨点,死死盯来。

锦月吓得倒抽一口气连连后退两步,却还是反应慢了,脖颈一痛。

“朕先杀了你,再杀了他,成全你们如何!”

雪白的玉颈落入粗粝、有陈年疤痕的大手,锦月万万没想到弘凌会掐住她脖子。

“弘……弘凌……”

锦月咳嗽了两声便咳不出来了,几丝稀薄的空气在胸口打转,很快用光,深深的恐惧蔓延上来,锦月对弘凌头一次产生从未有过的惧怕。

这样陌生、可怖,他仿佛一头没有理智的怪物。

“后悔吗?告诉朕你后悔吗,你若后悔现在求朕还来得及,朕便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到我身边,陪我一生一世如何!”

他嗓音依旧令女子痴醉,可却如黑夜寒风的呼啸让人浑身发寒。

锦月根本连咳嗽呼救都不能了,哪里还能回答他。锦月意识开始恍惚,模糊间想起三年前在念月殿她被潘如梦关在地下室企图灭口,九死一生之际,有一双手带着温暖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如何教她相信,这是,这是同一双手。

不,一定不是,不是……

昏迷之前,锦月听到了小黎的哭声“不要,放开娘亲,放开娘亲……”

八月桂花飘香,整个长安都透在桂花气味里。甜腻沁人的桂香丝丝缕缕熨帖着鼻腔,渗透入心肺,浑身肌肤也顺之舒展了开。

锦月朦胧赶紧身体在浓郁的香气里舒了舒,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随之松了松。耳边马蹄声得得得,仿佛有人潮熙攘之声远远传入耳朵,而后就响起了女子的哭啼声。

青桐从马车座椅下拿出一床半旧的布毯,盖在锦月身上,盖到领口是看见那道可怖青肿掐痕,她又不住嘤嘤啼哭起来。

“娘娘,都怪奴婢不好,奴婢应该誓死陪在您身边、保护您的。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如何对得起代王殿下当初调奴婢来伺候您时发的誓言。娘娘……”

青桐伤心垂泪。

皱了皱眉头,锦月颤着睫毛缓慢睁开了眼睛,人声和马蹄声随着意识的清醒骤然清晰起来,接着便是哭得眼发红的婢女映入眼帘。

青桐一喜。

“娘娘您可算醒了,脖子上的伤要紧吗?您再坚持坚持,马上就要家了,一会儿奴婢就禀明代王,求代王请最好的侍医来给娘娘看看……”

锦月醒了明白,哑着声音问:“我怎么出宫的,我晕倒后,咳咳,都发生了什么?”

青桐不住拭泪,带着浓重鼻音禀告道:“娘娘晕倒的时候是小黎公子冲了进去,而后皇后娘娘也来了,皇上一句话不说,是皇后说娘娘殿前失仪冲撞了皇上,所以才将皇上气急略施惩戒,而后下令不许侍医给娘娘瞧,直接将我们赶了出来。”

锦月听到皇后到场,心惊肉跳。“那小黎呢?她可为难了小黎?”

青桐怯怯摇头:“奴婢不知,不过……奴婢扶着娘娘出来时见皇后震惊地死死盯着小黎公子,只怕不会……不会很喜欢。”

“皇后她当然不会喜欢,长子非嫡出那对她是奇耻大辱!小黎,我的小黎……”锦月满眼滚泪,攥着旧毯子浑身燃着焦灼,可摇晃的破马车、磨得边角发亮的布毯一遍遍提醒着她而今自己的处境。

“宫阙深沉,阴谋重重,小黎在里头不安全……不行,我们赶紧调头回宫去!快!”

“娘娘别急,现在我们回不得啊!奴婢想,皇上思虑缜密,既然他将小公子接入宫中,就一定会好好保护的,娘娘不要太担心,不会有事的,咱们先别自乱阵脚,慢慢再想办法救出小黎公子吧。”青桐虽心中并非完全如此想,但未免锦月太担心,只能如是宽慰。

锦月贝齿咬唇,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我知道你是宽慰我,但你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哪怕弘凌而今变得恐怖而陌生,但他自小缺少关爱,骨肉亲情对他如同性命一般紧要,他是应当有所准备……”

见锦月冷静下来,目光恢复往日沉着,青桐才有了主心骨一般放下了心,点头。

“娘娘,您脖子上的上要紧吗,还疼吗?不,奴婢真傻,看这青肿泛紫,怎么不疼啊,代王看见一定会心疼的……”

锦月手指才触到脖颈就一阵疼痛,弘凌那一掐是真的想将她掐死吧,他恨她到这个地步么?从前虽然敌对,可他从未实质性的伤过她,可方才……

锦月一回想弘凌方才盯着她的模样,浑身一个激灵。那个瞬间的弘凌完全让她捉摸不透,古怪可怕,全然失去了往日的性情,只剩暴戾……

撩开马车窗帘,锦月见头顶铅云低垂,果然要下雨。

青桐见她看雨云,忙将雨伞拿出:“幸好出门前代王殿下特意叮嘱娘娘带上了伞,不怕挨雨了。奴婢就说,虽然代王殿下没有时时来看娘娘,但心思是一直放在娘娘身上的……”

锦月拢了拢领口,努力挡住那道可怖的青肿痕迹,声淡若扫过街道的秋风。

“回去后只字不许提。我受伤的事,更不能让代王知道。”

青桐略有些失望,却也只能答诺,她本想着王后受伤,正好借机让许久没有踏足王后院子的代王来看看。

打心眼里,她是希望代王和王后能亲密无间,也好让府里那些嚼舌根、轻视王后的奴才能消停一些。进来顾良娣得宠,越发傲慢了。

弘允竟在庭院里等她,锦月很是意外,她原本以为弘允会如同往常,在顾良娣那里厮混。

踏入院子时,锦月便见那一树青叶稀疏、微微泛黄的槐树旁,披着青色披风的男子侧身而立,望着簌簌落下的落叶归根,苍凉忧郁与无可奈何如一张网,将他高傲、尊贵的背脊缠绕包裹,似要将他挤碎,碾成灰。

听闻脚步声,弘允侧脸往来,还未来得及收好的深重心思泛着暗色波痕,见那依着门缓步优雅走近的女子,仿佛寒夜的星光,落入他眼帘,照亮了满眼的黑暗。

“你……回来了?”

弘允轻声问,似在不确定,似在求一个可以安心的答案。

一世相识,半生青梅竹马,锦月如何听不懂他竭力隐藏的情绪,弯了弯唇而笑。

“嗯,我回来了。”

弘允回了个笑,又清又浅,却是真心。

弘允进屋坐了一会,锦月思量了思量,将放在角落里的鞋履给了他。

弘允穿上试了试,明明有点儿小了,他却说很合适很喜欢,不让锦月再改。

送走弘允,锦月唤了扫洒院子的奴婢。

“我问你,代王在我不在时,可曾来院子里过?”

奴婢伶俐,道:“来过。几乎娘娘每次入宫,代王殿下都会在庭院的那颗槐树下等待,直到门童进来禀告说娘娘回来了,他才会走。今日门童请了病假,才被娘娘撞见了……”

她说罢又一心慌道:“求娘娘不要告诉代王殿下,代王不许奴婢说的。”

锦月惊讶,又是淡淡的心疼,挥手让奴婢下去。她走到窗前,看着那颗槐树,眼前仿佛看见弘允在槐树下等待的影子。

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那里等着啊……

一头青丝,一身粗糙的青色披风,简单的一根鎏金簪子,腰间唯一的饰物,是一枚废后留下的羊脂玉红流苏玉佩……

弘允已几近一无所有,若她再离开,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皇宫清凉殿里,弘凌彻夜未眠,地上被他摔碎的药碗无人来收,弥漫着浓烈呛鼻的味道。他已经习惯了这恶心的药味。适才他发了怒,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收拾,现在殿外还哆哆嗦嗦跪着一地怕死的奴才。

夜色深沉下来,烛火未挑,幽暗。弘凌盯着自己虎口,死死咬住牙齿。

难以相信,不敢回想,他竟然怒起险些将她掐死。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读酱们视金钱如粪土,作者君等了三天又延长半天,手里的几个小铜板也差点送不出去【笑cry】,好吧,以下是获得小铜板的读者酱们,重复几次就得几次红包,今晚和明天慢慢发(作者君手慢),如有漏掉的请留言告知。

红包大小不一,小小心意,迟来的新年祝福,本来该大年三十晚上发的 ,但作者君今年过年忙成狗,实在没顾上,就延后了。

☆、第115章 2.7.0

弘凌对着油灯和满地药渣、碎瓷片独坐了一夜, 门窗紧闭,药味不能散出, 屋里有股呛人的味道。

弘凌闭了闭眼, 轻声呢喃:“这阴冷恶臭的药味, 与我可真是合拍……”

回忆所作所为, 他于她,大约与这药味也差值不远了。

起身, 推开窗户。

已有稀薄的灰白在东方亮起。

天要亮了, 可他却满身疲倦。他想着:或许这会儿她也没睡着,一定是在憎恨他的。

清凉殿外, 李生路、江广二随扈焦急等了一夜,却碍于弘凌昨夜怒斥滚出去而不敢进去贸然打扰, 直到天明时分突然听见一声闷响,似人晕倒,才冲进去。

“快传侍医来。昨夜药洒了,皇上没有喝, 赶紧再备一些。”

*

锦月想将前日在清凉殿与弘凌的冲突瞒住, 却不想那消息似有翅膀一般,飞入了府里。

王后“失宠”于皇帝的流言,如八月初起的秋风,在代王驿宅里穿梭。

清早,锦月刚起,青桐去取了早膳回来禀告说取早膳的路上就听到灶火房的奴才与姬妾院子里的扫洒奴婢在说道。

“娘娘,她们说得很是难听,并且旁若无人一般,奴婢看见了,是顾良娣院子里的扫洒奴婢。那奴婢和顾良娣的家生丫头很熟,估摸是从那儿传出来的没错了。”青桐道。

秋棠眼睛转了转:“前日娘娘入宫出府前不是听闻有人在碎嘴吗,奴婢去教训了,正是顾良娣的家生丫头绿环,奴婢训斥她她很是不甘,眉目全然没有恭敬之色。”

锦月捋了捋手绢,站起来。“这二女入府前我便答应过代王能包容得她们,这些日子才睁只眼闭只眼,而下她们越发得寸进尺了。”

代王驿府是临时供给藩王的临时驿宅,本就不大,除去代王的起居所和书房以及王后的院子,其余并无多大面积空闲了,但顾良娣却硬是央求着弘允合并了三个小隔院,合成了她寝院,还让弘允亲自题了个匾额——秀兰殿。

王府非宫,除了代王居所勉强能称“殿”,其余的建筑都称不上殿。

锦月来到秀兰殿外,扫了眼狭小的门楣,再看匾额上弘允苍劲俊逸的题字,比之前朝任何一个君王、大家也不逊色,偌大的匾额,狭窄的园门,两相对比,颇有些滑稽。

锦月出身高门,见识自不一般,秋棠跟随锦月不少日子,她学了几分,掩口笑道:“如此小家子气的院子,却非要称殿,顾良娣到底是小侯庶女,没有见过大场面,不知道皇宫里的‘殿’有多大,当真滑稽。”

锦月弯了弯唇却无笑色:“虽然滑稽,可表达的那份野心和期盼,却是不小。”

这是顾良娣的愿景,她是想有宫,有殿,这番愿景怎会小。

顾元儿没想到锦月会登门,她本以为锦月这会儿会因为失宠的流言蜚语而缩在屋子里惶惶度日,是以匆匆而精细地将自己收拾了一遍,来庭院里迎。

“妾身见过王后娘娘,王后娘娘突然造访,妾身茶水也未来得及准备,王后娘娘屈就了。”

她柔柔说道,抬手扶了扶鬓发间的珠钗,眉梢、眼角、唇齿流露出的笑色泄露出她内心的倨傲与自信——她才十六,有的是青春,而面前的王后虽貌美,却总归已经二十二有多了。

锦月扫了眼奉茶杯放下的绿环,绿环心虚埋眼,有些怕锦月的眼神,忙退后。

扫了眼冷开水,锦月轻轻莞尔。“良娣客气了。”锦月嗅了嗅茶杯,“本宫向来只喝加蜂蜜与桂花的过水清茶,别的茶也喝不惯。”

顾元儿这才看见那茶杯上竟然残留了一圈茶渍,应当是奴才偷懒没有洗涮干净,不由面红耳赤又羞又恼。

她爹只是个小小千户侯,她又是庶出,在府里就没喝过什么好茶,对茶一窍不通。

顾元儿瞪绿环,绿环缩了缩脖子。

锦月主仆将顾元儿主仆神色收在眼底,锦月无意与她争斗,扬了扬手,让秋棠直奔主题。

秋棠上前一步:“顾良娣,我们王后若无事也不会上门来,只是最近府里流言蜚语层出不穷,虽然现在不是王宫,但不论何处王后始终都是王后,管理家事是职责所在。还请顾良娣将绿环交给奴婢,回去好生审问审问,为何要嚼那些舌根……”

绿环立时脸色苍白如纸,惊恐地连连往顾良娣身边缩。顾良娣一个嫌弃没出息的眼神,警告她镇定。

“王后娘娘管理家事是应当的,可是怎么一来就要拿妾身的家生丫头?妾身一向克己守礼,对下人要求也是一样,王后这样做未免太冒昧了些。”

她又习惯性地扶了扶鬓发间那枚精美昂贵的红宝石石榴钗,很是心爱。

方才那一眼锦月没有注意,这一眼才见那石榴珠异常饱满,且……有些眼熟。

“还是说王后娘娘觉得妾身整日受独宠,令代王不能去王后院中,所以才觉得妾身最可疑,进门也不拿证据就直接将妾身的丫头拉去审,让满府人看着还不知道要怎么猜忌妾身呢。若是这胆小的丫头受不住审问胡乱承认了什么,那妾身就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秋棠见她目中无人,对锦月这个王后毫无尊重之色,心生怒火,想代王对她们主子是何等的关心疼爱,怎是顾良娣这样的女人可以比拟一二。秋棠想要斥责,却被锦月忽然拉住了袖子。

锦月笑着上前一步。“顾良娣虽得宠,本宫却不妒忌,你多虑了。”她抬抬手,立刻行魏押上来灶火房的两个奴才,以及个布衣奴婢。

顾元儿一见那扫洒奴婢有些想不起来是谁,只觉得脸熟,而后见绿环脸色发白,也变了变脸色。

顾良娣:“王后将这些奴才押进来,押进来作甚?代王说过秀兰殿旁人不得扰乱。”

“代王也说过让你侍奉本宫如侍奉他一般。”锦月淡声回应顾良娣的激动。

……

押进来的奴才正是清晨被青桐撞见的碎嘴的奴才。两相对质,统统押到堂屋外的庭院,锦月让秋棠吩咐下去满府奴才都来旁看。

庭院中顾良娣被迫坐在锦月一旁,面前跪着几双碎嘴的奴才,大半都是秀兰殿的。

“王后,你到底意欲何为?你将我强押着坐在这儿,就不怕代王知道了怪罪你吗?”

锦月扫了她一眼,并不理睬,对秋棠道:“开始吧。”

秋棠答诺,她连东宫尚宫都做过,一个小小驿府几个奴才怎在话下,拿了戒尺来,三两下子就给审得统统招认了。

“王后饶命,秋棠姑姑饶命,奴婢说,奴婢都说……是顾良娣的家生丫头绿环传出来的,她还说王后娘娘失宠于代王,让奴才们不必忌惮。前日晚上,绿环姑娘又传新的消息给奴婢说……说王后惹怒皇上,被皇上责罚,告诉奴婢说王后失宠于皇上,两头捞不着……”

秋棠气斥:“混账话!简直一派胡言!当真是不怕割舌头么?”

奴才吓得涕泪肆流忙求饶。

“奴才们一时昏头瞎眼,听信顾良娣院中奴才怂恿碎嘴,王后恕罪啊……”

“……”

顾良娣弹簧般从椅子上弹起,指着一干奴才怒斥:“胡说!是谁让你们污蔑我们的!哦~我知道了,定时有人嫉妒我得代王宠幸,所以故意让你们污蔑我的。”

锦月轻飘飘打断:“本宫看是你得了宠幸不甘位分地位,想更进一阶将本宫取而代之,对吗?”

顾良娣冷不防被锦月轻飘飘一句戳中心底最深的渴望,一时惊讶语塞。

锦月目光幽幽如炬,定定瞧着她,顾元儿只觉得这样的眼神如上位者的警戒,霎时间浑身冒冷汗,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争辩也说不出,“我”了两声便无下文了。

锦月才温和悠然而笑,捏着手绢展了展顾元儿的衣袖上的褶皱。

“本宫方才是说笑,不想将顾良娣吓着了。”锦月轻拍她臂膀。“放心,你的人品本宫是信得过的。代王交与本宫处置院中姬妾的权力,但本宫并非严苛之人,顾良娣本宫不会责罚的,但……”锦月转身睨着绿环,将她看得一哆嗦,“这个绿环丫头背着主子嚼舌根,断然放过不得,连皇上都能编排进来还不知以后会闯下什么大祸。”

顾元儿还没反应过来,锦月便对连连哭求顾元儿的绿环下令:“秋棠,将这歹毒奴婢的舌头拉出来,掌戒尺三十,赶出王府,永不得入!”

顾元儿惶急顶撞:“她是我的家生丫头,谁敢动她!王后,你不能发落她!”

锦月:“看来顾良娣《女则》学得不好,在这个王府,唯有本宫才是女主人。”

换而言之,别人,都是奴才,哪怕是侍妾。

自顾元儿入府以来,锦月从未为难过她半分,处处由她想着来,她便以为王后是个一心想飞入皇宫攀高枝儿的软脾气女人,不想,竟能用这样温和波澜不惊的姿态语气,定夺一人命运。

惩戒得场面自是哭饶连连、涕泪横流,绿环起先还嘴硬,可将她舌头拉出口来时便吓得只有哭求的份儿。满嘴鲜血,场面触目惊心。

一圈奴才,看得无一人不满身冷汗、瑟瑟发抖地后怕:他们也碎嘴过,没碎嘴的也至少都听过,幸好没被拉出来挨打啊!

一翻人仰马翻的惩戒之后,锦月主仆回到自己院落。青桐有些不解,轻声问:

“王后娘娘,前些日子您不还说府里奴才牵扯颇深不能乱动么?今日这样惩戒会不会引起麻烦?”

秋棠:“傻丫头,今天王后娘娘打的都是顾良娣的人。王后这是要杀顾良娣的人,警戒满府的奴才。那么多流言蜚语,那是今天那几人能说得过来的,更多的,站在一旁看着呢。”

“秋棠知我。府里大部分奴才都是宫中拨来,不知真正的主子是谁,不能乱动,顾良娣从娘家带来的人却是可以动的。杀鸡儆猴,也倒好,只怪她不长眼睛,偏生在这节骨眼硬往枪口上撞。”锦月淡道。

她刚说完,便见小北匆匆进院子来,神色轻快含笑,已经许久不曾见他这样轻快的笑容。

“王后娘娘,小北拜见王后,千岁千千岁!”他行了大礼。

“起来吧。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这样高兴。”

小北喜笑颜开,只说:“王殿下请娘娘去书斋外的凉亭小酌。”

路上,锦月不住好奇,自入驿府,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好事。她刚刚才惩戒了他的宠姬,还是……有一些的不自在。

“到底何事?”

“奴才不敢乱揣测,不过看殿下眉眼含笑,应当是大大的好消息。娘娘快去吧,去了就知道了。”小北忍不住凑近了些,小声道,“仿佛是有朝臣向殿下示归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卡文,写得久了一点,抱歉抱歉。

☆、第116章 2.7.0

行至凉亭外, 锦月远远就见亭中弘允背对她坐在圆木凳上,他穿着一袭深藏青色厚缎深衣, 质地丝滑硬朗泽泽有光, 两臂刺绣有圆团如意纹, 领口与袖口用浅色丝线滚着云纹, 模样极为端庄俊秀的贵公子。

锦月望着他背影不觉忆及往昔弘允何等恣意,而今……

听见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弘允回头来, 见那抹秋水沉香般的女子,含笑盈盈过来。

“锦儿, 快来坐。”

他亲自给锦月倒了一杯茶水,锦月端了茶杯轻轻在鼻尖儿嗅了嗅, 放下杯子莞尔道:“弘允哥哥今日怎这样好兴致?”

锦月放杯子的动作牵动领口,露出一角细微的青肿伤痕,弘允目光触及如被火炭烫了眼睛,微微地闪烁。

锦月察觉, 不着痕迹颔首遮挡过去。

弘允收敛去被伤痕触发的心绪与心疼, 轻轻握住锦月的手。“锦儿,你说得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再耐心等我两个月,到时候我们就能去代国封地了。”

锦月眸中骤然一亮。

“可是有转机了?”

方才小北不是说有朝臣归附之事么。

弘允眸光闪过一丝阴翳。

“当初东宫被陷害巫蛊之术诅咒先皇,才落得抄家入狱。我一直以为是弘凌所为,不想,竟另有他人。”

锦月惊讶:“竟……不是他么?”

弘允点头。

“皇帝迟迟不给我封地,借口便是虽天下大赦赦免了我的罪责,但巫蛊之术乃罪大恶极,不能予我封国,若我将真正陷害咱们的幕后凶手揪出来,洗雪冤屈,他便再无借口将我们软禁!”

弘允因久久渴盼的自由与清白而激动得胸口微微起伏。锦月也被感染,心跳得扑通扑通。

这么说,他们可以自由了,能够自由了,只要不是弘凌所为,那便有洗雪的可能。

“那巫蛊之术真正的祸首是谁?”

……

绿环被打了舌头,满嘴鲜血,丢出了府去。顾良娣在她狭小的秀兰殿里哭哭啼啼了一下午。

跟随她入府的除了绿环,还有个奶娘,赵翠娘。

赵翠娘安慰道:“夫人别难过了,若是觉得这些奴婢伺候不周,您可以求代王殿下准许,再从娘家拨一个家生丫头来伺候就是了。”

顾良娣还是啼哭不止。

“夫人,绿环虽然被打坏了舌头,但手脚全着,她出去了也不会饿着自己的,您仔细身子别伤心坏了啊。”

顾良娣捏了手绢怒擦了眼泪珠子。“本夫人怎会为个蠢丫头难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丢出去了也省得碍眼!我是恨,恨我自己是个庶出,嫁过来也只是个侍妾,处处还要看人脸色过日子,我好恨!呜呜……”

赵翠娘略有心寒,却不敢直言,毕竟多年主仆感情深厚,想来自己对比起绿环在主子心中的地位肯定高出许多,今日之事若换做是她挨罚,她家小姐定然会护她的。

“您恨自己是为哪般,要恨也该恨那尉迟王后,盯着宫里的皇上却还霸占府里的代王,您放心,代王殿下何其有骨气的男子,迟早也容不下她的。郑良娣不懂讨人欢心,纵观府里夫人可是最受宠的,待到那日,夫人指不定就能做正室。”

顾良娣听了一番安慰,心底才欢喜起来,眉梢眼角又爬上沾沾自喜的笑容,涂了红艳豆蔻的指甲习惯性地摸了摸鬓发间的累金丝串红宝石石榴宝钗。

“哼,本夫人虽然现在是个侍妾,可总有一天会拥有自己的宫殿,就像皇后那般,金银首饰应有尽有,奴仆前呼后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翠娘殷勤地拿了篦子替主子顺了顺发丝:“这宝钗是夫人出嫁前太皇太后亲自赏赐的,石榴多子,太皇太后是期望夫人早生贵子、多儿多女,太皇太后是夫人母亲的义母,往后一定会多多关照夫人的。”

顾良娣越发喜笑颜开,仿佛幸福的日子已经在望。

“哎呀,若不是出嫁前我无意听见爹爹说代王是被冤枉,很快就能沉冤昭雪前往封地,我可是死也不会嫁过来的。”

她又红了红脸,思春怀羞捧住双颊。“不过我没想到代王竟如此潇洒俊逸,虽是做侍妾,但能跟这样英俊出尘的男人,也是不枉此生了。”

……

锦月与弘允谈了一下午,谈完正事又说了些别的,煮茶谈天,他们已许久不曾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彼此都默契地淡淡含笑,没有再提关于皇宫、关于皇帝弘凌以及废后等等地扫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