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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火 又紫 20727 字 24天前

☆、第32章 轻风缠沙过千山

九幽连连后退,惊慌转身。

沐心慈拉住他衣角。

“你还要逃去哪里?”

“……”他还能逃去哪里,就算走再远,还是会忍不住走回她的身边。

“你竟骗我这么久!”沐心慈怒道。

九幽转身单膝跪地,支着青锋剑,低首臣服,声音刻板,犹如上一世,他舍弃天蝉尊贵的血统,当她的走狗那般。

“属下该死,请主人降罪……”

沐心慈拔出九幽的青锋剑,架在他脖子上——“你是该死!”

九幽闭上眼睛,可等来的却不是疼痛。唇上一阵温热柔软。霎时惊愣的睁大双眼,眼前是沐心慈闭上的双眸,睫毛的末梢温柔的与他眼睫交汇、摩挲。

沐心慈吻着九幽的唇,慵懒的半睁开眼睛,稍稍离开九幽淡色如冰的双唇,用前世对他命令的语气:

“眼睛闭上。”

“……”九幽闭上眼睛。

“让我进去……”

“……”九幽轻启了唇。

沐心慈吻上去,明白他在压抑、在顾忌。在九幽心里,她永远是不能亵渎、妄想的。他只想着付出,却不曾要求过她什么……

两舌尖一触即分,接着一个进攻,一个闪退,直到退无可退,才反击压过去,将她占领,狂烈痴缠……

九幽一双深邃幽深的眸子,目光压抑不住热烈的渴慕、思念。这个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无数次的女子,在梦里,他亵渎过她,每次醒来总会自责,惩罚自己……

九幽手缓缓抚上沐心慈的脸颊摩挲,微微在颤抖。

两相凝望,前世今生,历经多少生死离合、日夜思慕……

九幽呼吸重了,一手搂住她瘦削的身子,一手滑过她细滑的颊面,将沐心慈放在沙地上,任她长发铺散一地,一双眼睛映着漫天繁星,像两汪黝黑的泉水映照了如月星辰的柔软光芒,闪烁着这世间他深深眷恋的一切……

那么美好……

九幽俯□,双唇亲吻上沐心慈的唇,绵长炽烈,难舍难分……情到深处,再难自禁。

轻风卷尘沙,生死相缠,天涯海角不离分……

许久,沐心慈微微喘着气,按住九幽探到她衣裳里边儿在她心口胡作非为的手。

“我……还小……”

“……”九幽这才醒过神儿来,如遭雷击、梦初醒。九幽立刻离开沐心慈的身体,坐起来,动作不乱,平静泰然。

沐心慈身上一空,凌乱的衣襟口露出心口的肌肤有点儿凉,坐起来,距离近,伸手感受到九幽胸膛咚咚咚的跳。九幽连忙撤开。

表面那么严肃正经的……明明心跳那么快,皮肤那么烫……

“属下该死!”九幽埋眼双手托着青锋剑递给沐心慈,等着被罚。

“……”沐心慈拢了拢衣裳,遮住春光,“你情我愿,你怎么该死了?”

“属下、该死!”

“……你能不能换句话。”

“……属下罪该万死!”

“……”

沐心慈好气又好笑:“我只说我还小而已……又不是说你做的不对,等日后时候到了……”后面的话没再说。

然九幽抬起头来,望着沐心慈双眼熠熠生辉,嘴角忍不住笑意绵绵。

沐心慈嘴角也翘起笑,可那笑却在低头看见自己胸脯时一扫而空——

奶奶的,真的还小啊!

一个假扮,一个装糊涂,今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逢。

沐心慈与九幽说了许多话,关于前世,关于这一世,还有她想做的一些事,比如造反啊啥的。七国混战,赵地的血腥场景随时都会发生,群雄想争、胜败难定。

“我想,让天下不再又战争。”沐心慈说着,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话。天下不可能没有争斗。就算一统江山,也并非易事,她虽有那样的心,可现在她到底也不过个女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比她厉害的人,更有之。可是,她想要试一试。

“要定天下,必血流成河。就像这次赵、桑、西凉的战争,那死去的二十多万西凉兵也是生命。或许,你会成为天下第一罪人。”

这一层沐心慈又怎么没有想到,仰望星河璀璨、广袤无边。如此空阔、高远,而她却是这么渺小,人本就是这么渺小。千秋万代又如何,和这天地永恒相比,也不过眨眼一瞬。人要脱离肉身之渺小,只能用强大的心魂。

“罪人,便罪人吧。我并不十分在意那死后的名头。”

九幽道:“我便陪你做那罪人。”

沐心慈闻言侧头看他,会心一笑,点头,缩进九幽怀里,颊面感受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本来温柔如水的九幽,蓦地严肃冷硬起来,一本正经,全身绷紧一动不动。

沐心慈:“……”

第二日一早,沐心慈、沐战一行便启程回燕京城。

而此刻燕京城,右相府中。

沈厚坐立不安,来回踱步。沐家兄妹败了西凉,不日便归。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爹,你怕个什么,太妃娘娘可是我和湄仪的亲姑姑,你在朝为官也好几十年了,还怕那黄毛丫头和一群榆木脑袋的武夫吗?”

沈鹤提到沐家就颇为鄙夷。最气人的是他带了两万兵去赵国找了那许久,连沐心慈的影子都没发现,回来被李睿批得脸皮都没了,还领了十军棍!现在屁股肿的不能坐、不能躺。

他真是恨死那黄毛丫头了!

沈厚大叹一口气,眯了眼睛。

“儿子你不懂。官做得越久、权力越大越是容易成为皇家眼中钉。你姑姑虽是你娘的亲姐妹,朝中的事有些差池她或许都会帮着咱们,但一旦牵涉到别国,那意义可就不同!”

沈厚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沐心慈与沐战竟是随着西凉军去了西凉,还杀了西凉的帝、后!如此计谋深沉,只怕他给西凉皇后北宫令的密信也多半被捏住了。

“此番……你爹我怕是在劫难逃……”沈厚的脸上表情少有的凝重阴霾。

算计了一辈子的人,这回竟被这一窝子武夫给算了!其实,沈厚最觉匪夷所思的,是与西凉的战争,胜得实在诡异,超出正常人设想范围,实在奇怪……

这其中,必然又猫腻!

细思之下,沈厚怀疑蹊跷都处在沐心慈身上。这种作战策略,不像是沐家武夫能想出来的套路……

沈鹤急道:“那可如何是好呀爹?!咱们家可不能没有您啊!”

沈厚捋着胡子,思量半晌,霍然脸上乍明。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

从西凉边境回燕国,还得二十多日的路程,沐心慈、沐战明日便到燕京。

李睿身子大好,这多亏了一直被软禁在深宫中的陈国质子苏昱。菱太妃对这陈国质子欣赏得紧,赏赐连连,青莲宫整个布置都换了番模样。李睿得知沐心慈安然无恙,身子更是舒爽了,停止多日的早朝即日恢复。

燕兵占领西凉半国的消息传回燕京城,朝野上下震惊!消失的燕兵在西凉境内出现,直直攻陷了西凉半国!西凉帝、后双亡,大皇子身死路途之上,二皇子身中剧毒,五元大将被斩杀,三十万大军仅剩下七八万,可谓是败得惨烈异常!

“皇上,此番沐家擅自调兵攻打西凉是乃犯了欺瞒大罪!论军令当满门抄斩!”这话却不是沈厚说的,而是沈厚那派的官员。

今日的沈厚,安静得诡异,低头不语,行为动作也胆怯蔫儿巴。

李睿正欲问沈厚如何看,却见沈厚忽然朝沐沉舟扑过去——

“我要杀了你!!”

一直低头没发言的沈厚忽然冲过去揪住沐沉舟扭打。

沐沉舟一把将他制服扔在地上,摔得四脚朝天,沈厚嘴里疯疯癫癫的骂骂咧咧。“沐沉舟我杀了你!你、你你竟敢背着老夫跟月娘偷情幽会!!还生了儿子!我打死你!”

沈厚骂完沐沉舟又骂马太傅,说他把皇上的玉玺砸碎了,扔去喂狗喂猪,又说菱太妃打了他女儿,当面辱骂,语无伦次嚷嚷着天下负他、要造反,要打入敌国,从内瓦解,要当天神……

“实在荒唐!来人啊,把右丞相拉下去!”李睿勃然大怒,拂袖,“这是发什么疯!”

骂得越来越不入流。

李睿传了刘御医来给沈厚诊治。

刘御医叹气,“右相大人这是操劳过度,损了心神,怕是,神智受损错乱了……唉……前些日子臣下就劝说过沈大人,一定不要过于劳累,否则人心哪里守得住那般操劳……”

李睿传了赵月娘上殿,赵月娘哭诉道,昨日里,沈厚提着刀把沈鹤追得满院子跑,逮住就往死里砍。

沈鹤胳膊上、大腿上都挨了刀,至今还躺在家里,生死一线。

菱太妃当即去沈府,果然沈鹤躺在床上,伤得严重。

“唉,好端端的人,咋就疯了……”菱太妃叹息,安慰姐姐赵月娘一番。

家丁却胆战心惊禀告道,这一二十日前,沈厚就已经发了疯,最近越来越严重,已经不识得人,只偶尔清醒。

继打败西凉之后又一大事件,便是大燕朝历史上最贤明的右相竟然疯了,整日嚷嚷着要造反、杀人,打骂妻儿,性子狂怒。

闻者皆惋惜,只道是天妒贤良。

“老贼忒不要脸,装疯卖傻不管面皮。”沐心慈怒拍桌子,回来便得知沈厚“发了疯”。若这老贼都能疯,只怕这天下间没有几个人不疯了。

☆、第33章 假作真时真成假

沐心慈匆匆进宫,将西凉得来的证据上交菱太妃、李睿。

“右相沈厚,勾结西凉,害死三万燕兵,实在罪大恶极,望陛下定夺,给三万英魂一个交代!”

李睿看着沈厚递与西凉大皇子斗于澶与西凉皇后北宫令的书信,大怒。他日日批阅奏章,沈厚的字迹他自是再熟悉不过!

“来人!!去将右相沈厚带来!”

沈湄仪听闻在朝阳殿沐心慈状告她爹勾结敌国意图谋反,吓得七魂散了三魄。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沈湄仪想去找菱太妃,可一想,若真是她爹与西凉的信被发现,菱太妃怕是不会帮着他们。

沈湄仪匆匆往朝阳殿赶,也顾不得宫规如何。

沈厚被带上朝阳殿,一身狼狈凌乱不堪,面上脏污,乍一看与街上行乞的无甚差别。

沐心慈冷笑,倒是舍得下血本儿啊,右丞相大人。

沈厚抬起头来,正看见沐心慈看向她,眼神犀利,赶紧埋下眼去。

沐心慈走过去,伸手抬起沈厚胡子打结的下巴。

“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沈厚抬起脸,忽觉眼睛一怵,心头一慌。

糟!

……

“右丞相大人,把你隐瞒的勾结西凉的事,统统如实禀报皇上吧……”

“……”沈厚张口结舌半晌,好似说话十分艰难,出口尽成破碎的字词,不成句,结结巴巴,终于将写信给西凉大皇子、皇后之事说了出来,可才说了个头儿,竟忽然停了,发起疯来,又把前日在朝阳殿的事上演了一番,要通敌国要造反要称神,混着刚才的那话,辨不清真假。

沈湄仪赶来朝阳殿,求情申诉,求李睿收回成命,却收得老爹沈厚一个让她静观其变的眼色。想着或许她爹自由打算,于是便噤了声。

李睿大觉自己愚蠢。

本来就是个疯子,还与他对个什么质!

沐心慈,挑眉看了眼沈厚。这老匹夫意志力竟如此坚定,刚才不过片刻,就醒了。

不过……

你要装疯,那我便专门治疯的招来对付你……

菱太妃竟是赶了来,三言两语说是沈厚是真疯了,不能当真。沐心慈看出菱太妃是有意帮沈厚。

沐心慈倒不急着将沈厚置于死地,自有办法收拾他。等到时机成熟,在将他一窝子一网打尽,岂不是更快哉?

李睿下旨,免去右丞相沈厚丞相官职,囚于自家府邸,不得外出,右相之位,暂空缺。

李睿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没了权势,做不了风浪。

沈厚倒下,李睿也是头痛。没了右相的牵制,沐沉舟势力会越来越大,只愿沈鹤能稍成点器,与沐家兄弟相差不远便可。

李睿侧头望着坐在他身侧凤椅上的沐心慈,眼神复杂。

沐心慈呷了口茶,烫了舌头,眉间一皱,放下茶杯正见李睿探究的望着她,投去个灿烂温婉的笑容。

李睿一把将沐心慈挽进怀里,粗壮的手臂环着她纤细的腰身,下巴埋在她发间道:“怎地还是这么小一个,朕的皇后何时才能长大呢。”

沐心慈笑着推开李睿,告了退。

是夜,沐心慈让九幽去沈厚府,给沈厚下了颠药。赵月娘本想与沈厚商量接下来对策,怎知沈厚竟真的不识得人了,又跳又闹,全府上下鸡犬不宁。

沈厚真疯了,时而清醒,时而癫狂,沈家上下有苦不能言。他们家老爷这是被人毒害的啊,哪里是操劳疯的。

沐沉舟特意上府去看了沈厚,沈厚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疯癫,两人倒是出奇得没有吵嘴,几十年来,这是聊得最久的一次。

当然,沐沉舟是想从他嘴里问些话,才会那么有耐心。几十年来他一直怀疑,老太皇藏了金山宝库。

当年他与老太皇打燕国东边江山的时候,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近三个月,那东边的地盘传曰曾是东朝武帝卫曦的国库所在。当时老太皇的贴身亲卫全部都离奇失踪。亲历那事的,唯剩下沈厚一人尚在。

沐沉舟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但又无人敢问,更怕问得太多会引来杀身之祸。

沈厚如今疯疯癫癫的,正好套话。

可沐沉舟明显太天真了。

沐沉舟叹了口气。“沈兄,这饭不是往鼻孔里吃的。鼻孔里没有牙齿,塞肚子也消化不了……”

沈厚胡须上沾着几个饭粒儿,一双纯洁的昏花老眼望着沐沉舟,眨了眨。

沐沉舟拱了手作礼告别。“沈兄且先把吃饭学会,沐老弟改日再来与你讲寻宝传奇。”

没了沈厚的老算计,沈湄仪、沈鹤起不来大风浪。沐心慈并不担心。后宫生活多么无聊,没有前世老情敌的陪伴,那得是多么无趣?

沈湄仪姿色上乘,白日里穿着衣裳端庄贤惠,夜里没了衣裳风月妖娆,正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如此好的祸国红颜,上哪里去找?

木战、沐休被封得了“大燕双勇”的虚名,赏赐黄金白银俗物若干。恰逢老太皇的兄弟,离王进燕京。离王一见沐休颇为赞赏,委婉表示想把女儿嫁给沐休为妻。可看似文绉绉的沐休,竟是当场拒绝得干净利落。离王一张老脸铁青得能当颜料使。

众人心里想着,再有文人的外表,这内里头啊还是四肢发达没大脑的武夫!离王那个小心眼儿的,日后还不给逮着机会就报复。

沐心慈嘱咐过,不要将她谋划之事透露出来,毕竟她不过十二岁的女娃,做这些事未免太匪夷所思。是以,功都在兄长们头上的。

沐沉舟暗自思量,与李浣商议。

“女儿才十二岁,这计谋实在深沉得紧,莫不是……”

“莫不是如何?”

“莫不是入了后宫变得心术不正、过于阴暗?”

李浣点头觉有理。于是沐家夫妇俩趁着沐心慈出宫回来,拉着她给她讲解了为人处世的大道理:手段可以狡猾、凶残,但心不可不正!

沐心慈表示一一听进耳朵里、记住了。

沈家没了沈厚,风浪暂歇,她老爹在朝中也暂且松口气,可沈厚那派势力不小,此番是拥护了沈鹤,李睿也有提拔之意,变更了官员,让沈鹤做了正二品的右侍郎,是个武职。

沈鹤,虽不是烂泥,但没有一番苦练,如何是她与她两个哥哥的对手?

如今后宫之中,妃嫔多为李昭留下的旧人。沈家没了沈厚支撑,沈湄仪越发奋起振作,弹琴学舞,尽心尽力取悦皇帝李睿。这几天来李睿半数的时间都是在沈贵妃的兰沁宫度过的,正好遂了沐心慈的意。

今儿个,李睿下了朝却直奔来了瑶华宫。

“皇后倒是大方得紧,千里迢迢的从西凉回来,便忙着填补朕的后宫空缺。”李睿说着,眼神别有深意。

沐心慈拜了礼,柔声:“陛下日夜操劳江山社稷,忧国忧民,已是费神,后宫之事臣妾自当多为皇上考虑。皇上没想到的,臣妾要为您想到,没想到的,臣妾要为您想得更周到。”

白日里沐心慈从习礼的女子名册上挑选了十一个官宦家出生的美人儿进宫,安置在群芳殿中。有几个,瞧着确实不错。

李睿揽过沐心慈的肩,在她发上嗅了嗅,嗓音低哑道。

“皇后何时才能长大?”

“臣妾离及笄还有三年。”

“三年……”李睿凝视沐心慈的脸,眼神中莫名的微光闪过,道,“好!朕等你三年。你及笄之日,朕会亲手除了你的凤冠……”声音又哑了几分,“让你真正成我朕的皇后!”语气霸占之意浓重。李睿本就是个野心霸道的人,并不只是在江山之上。

沐心慈害羞低头,心里却全非如外表那般。

李睿抱着沐心慈同躺榻上,让她枕在他的手臂上,同她说了许多话,闲聊着她的童年,他的喜好、过去,还有他与沐心慈姐姐沐秋玲那段勉强称为“过去”的过去。

聊着聊着,李睿半睡半醒昏昏沉沉,说话也迷迷蒙蒙。

“心慈,你知不知道,听到西凉军出现赵国的那一日,朕担忧得一宿没睡着……”

“……让陛下费心了。”沐心慈本还想问些菱太妃与德敏太后的事,却发现李睿竟已睡着。

德敏太后与老太皇居住在深宫誉福宫中,近来都没有消息。菱太妃手段狠辣,定是已经动了什么手脚。李睿一直控制老太皇,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前世,老太皇死得早,她已记不清许多因果。重生一世,前世种种细节,已越发模糊了。

德敏太后在不在世,还是个问题。沐心慈又想起了李昭。

最后一次相见是荀阳江上泛舟那夜,他对着山河月光放声高歌,挥手泼墨便是诗曲,布衣披身,樽酒对月,何等洒脱。不知他如今又在何处。

乱世天下,谁又能独善其身?或许有一天,他会后悔,重新回来这燕宫。

李睿睡下,沐心慈悄悄起身。九幽掐点儿般的准时出现,来教沐心慈功夫。可今夜不凑巧,沐心慈突然身子不便,便在青玉宫中闲坐。

“九幽师父。”沐心慈声音温柔,玩耍着九幽的头发,九幽目不斜视不为所动。

“叫属下九幽便是。”

“我叫你九幽,那你叫我什么?”

“主人。”

“叫我音儿吧!”

“是,主人。”

“是音儿。”

“是,音儿主人。”

“……!!”

沐心慈顺了顺气,问道,“我有些事要问你,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

“主人请问,属下必如实回答,不敢半分欺瞒。”

“你喜欢亲我吗?”

“属下不敢。”

“我问你喜不喜欢,不是问你敢不敢。”

“……喜、欢。”

“我想做你的娘子,你可愿意娶我?”

九幽那个不敢还没出口,沐心慈一眼瞪过去,于是改了口。

“……属下自是求之不得……”

但他又怎么娶她?

沐心慈满意点头,伸手抬起九幽的下巴,让他与她对视。“还有,不要用属下的口气糊弄敷衍我,让我看见你的喜怒哀乐,嗯?”

“……我……”

沐心慈搂住九幽的脖子,唇在他耳畔摩挲——“我喜欢你。你,可喜欢我?”

“……我……”

“喜欢就亲我。有多少喜欢,就亲多少次……啊唔!”

沐心慈话音还未落便被九幽一把按在地上,将她的话都吃了去,霸道的吻,热烈狂野,吻得她唇都刺痛、发胀。灵巧的舌风暴一样将她席卷,怜惜而又粗暴……

这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九幽。

沐心慈有些后悔。九幽太贪婪,不想起来,吃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分开。眼神望着她炽热。

“吃饱了?”沐心慈问。

“……”九幽温柔抚摸着沐心慈的脸颊。“我想,得到你。”

“嗯。”沐心慈笑。“我等你。”

九幽将沐心慈一把揉进怀里怀里,两颗心脏贴近,砰砰的跳动。

☆、第34章 千里迢遥云叠叠

群芳殿,十一个新被召入宫的二八女子齐齐跪在地上,相貌都是不错的,各有特色,其中有三个最是出众。

沐心慈转了一圈,挨个儿打量一遍。

“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跪在地上的鹅黄衣裳美人儿抬起来望着沐心慈,双眸盈盈如秋水,怯生生的又带些柔媚。沐心慈打量着这女子,和金钗一样的巴掌小脸儿,那双羞怯的眼睛里除了惶恐还隐着丝渴望。

沐心慈点头嗯了声,又朝下一个去。鹅黄衣裳美人儿眼流露出失望。

沐心慈又看了那另外两个,一个穿着浅绿衣裳,一个穿着水红衣裳。三人中,浅绿色衣裳姿色稍差,鹅黄和水红旗鼓相当,一个柔媚,一个娇艳,各有千秋。

沐心慈又走回鹅黄衣裳女子身前,微微蜷了长甲,抬起鹅黄衣裳女子下巴。“……嗯……不错。”

鹅黄衣裳女子眼睛里立刻扬起惊喜。她有信心,只要能做皇帝女人,哪怕只是从个九品良人做起,她都有信心成为妃、贵妃,甚至……皇后!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民女楚蝶衣。”

“蝶、衣……好,本宫瞧着你聪明伶俐,甚是喜欢,你便跟本宫去瑶华宫伺候吧。”

瑶华宫,伺候,那她,那她岂不是成了卑贱的宫女?!

楚蝶衣如遭雷击!

水红衣裳女子恭顺的埋着眸子,波澜不惊,可嘴角却情不自禁微弯了弯。这是十个女子中,唯有这一个楚蝶衣能与她一争高下。

水红色衣裳女子微妙的表情沐心慈全看了透,反观那浅绿衣裳的女子倒是反应真切正常,她悄悄抬起头来,兔子一样朝这边瞟了一眼,诧异、探究,又赶紧埋下脸去,装作波澜不惊,等待安排。

除了楚蝶衣,其余有十人都封了九品良人,皇帝一旦临幸,那便能晋升八品选侍,或者皇帝一高兴直接封美人、小媛也是常有的。

楚蝶衣望着沐心慈远去,跌坐地上,泪水漫上眼眶。

水粉色衣裳的女子焦急的围过来拉住楚蝶衣的手:“蝶衣,这可如何是好,你爹爹好不容易才托了人把你送进宫,这下不但没能得圣宠,反而成了宫娥。宫娥要到二十岁之后才能放出宫啊蝶衣,你可怎么办啊蝶衣……”说着哽咽起来。

“采菁……”楚蝶衣泪如雨下,说了两字便不成声,同何采菁抱在一起哭。燕宫的宫规森严,宫女命贱,被责罚打死的事时常有之。她可如何过活啊。

“蝶衣你别哭,我和采菁都在,我们会陪你的……”绿衣裳女子抹泪。

“云萼……”楚蝶衣带着哭腔唤了一声绿衣裳女子的名字,三人呜呜哭成团,直到瑶华宫的内侍宫人李让公公来催楚蝶衣去瑶华宫报到。

“快走吧楚蝶衣,皇后娘娘等急了怪罪下来可就不好。”李让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没正眼儿瞧楚蝶衣,瞥了一眼,话也说得阴阳怪气。

郑云萼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用手帕裹着塞给楚蝶衣,“蝶衣,你要照顾好自己,宫女头两月月钱只有五百文,这些你拿着……”加起来也不过二三两银子。

楚蝶衣咬唇含泪点了头,跟着李让去瑶华宫。

何采菁望着楚蝶衣哭哭啼啼的随李让走,背影萧瑟,眉间蹙了蹙,眼神矛盾,犹豫半刻下了狠心,脱下手腕上的镯子,掏出贴身放的四两银子追上去,一把全塞给了楚蝶衣。

“你是过去那边宫里就是新人,凡是要有眼色,这个镯子值些钱,你拿着,若有人为难也好有个挽救多条路走……”

楚蝶衣感动得无以复加。“谢谢你们,采菁……云萼……”

“谢什么,我们一块儿长大、情同姐妹,说好要一起共享荣华富贵的。”云萼拿袖子擦了擦楚蝶衣的眼睛。

三女又泪眼蒙蒙的哭起来。李让颇不耐烦,在宫中呆久了,对这些个眼泪酸楚也颇麻木,初入宫时多少好姐妹,最后,依然反目成仇,各为自己的路拼杀。

李让看看天边暮色,不耐烦叹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们还是自个儿想自个儿出路吧。”说完了领着楚蝶衣走。

三姐妹初入皇宫,自是没见过那些恩怨情仇,没有将李让的风凉话放心上。各自为入宫后的第一次离别,感伤落泪。

楚蝶衣第一个离开了群芳殿,却不是受了临幸受封赏离开的。

何采菁、郑云萼坐在群芳殿的花园石台上,听着蛐蛐娇唤,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许久,采菁开口。

“云萼,你说,我们以后能够荣华富贵吗?”如今,她也茫然了。

入宫之后才知道,原来宫中美人如云,有背景的更是不计其数。而她们仨,并不是习礼薄上记载的大臣子女,而是大燕南边的安州府的小官宦人家托关系送来的。

为官不易,升官更难。家中父母生得个美滴滴的女儿,便想着趁着新皇即位后宫空寂这当,送进来碰碰运气。开山阻隔,迢遥千里,她们三人结伴来了燕京城,不光是为了她们对皇家的憧憬、梦想,更是背负了家人的期盼、期望,只盼有一天能飞上枝头,乘着彩撵、沐浴圣泽,荣归故里……

郑云萼叹了口气。

“入了宫,才知道皇宫竟会这么大、这么森严,要见皇上难如登天!蝶衣,我想回家了,想想我们在安州的时候,在芹山下的草坡放风筝,在乡下买山栗子吃,吃不完的带回家给阿爹、阿娘,春来采花,秋来捡野果,平时做做刺绣女工、侍奉爹娘,那样的日子多好。不然我们回去吧,不呆在这后宫了……”为何就一定要进宫。

“你怎么能后悔呢云萼,我们若是就这么回去,爹娘失望不说,乡里乡亲都会笑死我们!我不回去!我们已经有了头衔,还有蝶衣,她已经成宫女了,我们总不能丢下她走了吧。”

“你说的也对,蝶衣都已经被皇后娘娘要走了。”郑云萼袖子擦了擦又湿润的眼睛,拉起采菁的手,“来燕京之前我们三个,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绝境,都要互相扶持着度过去,永不背叛、永不相害,我们不能扔下蝶衣……”

何采菁点头。

楚蝶衣来到瑶华宫,不敢东张西望,唯有一双眼睛小心的悄悄打量四周,打量着年仅十二岁的皇后沐心慈。

“目视不可斜,你可记住了?”

楚蝶衣吓了一跳,见是沐心慈身边的贴身宫女在训她话。这宫女长得漂亮灵秀,可惜右脸上一道狭长的伤疤,像新落不久的。

楚蝶衣赶紧埋下眼。没人喜欢自己疤痕被人盯着看。

“不必紧张,”沐心慈从梳妆台前转过来,“你且随金钗去领些宫女的配件儿、衣裳,叫你来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吩咐尚仪局。”

金钗眼光微动了动,不知在想什么,答了话,带楚蝶衣去尚仪局领宫女的配件儿。

沐心慈见金钗领着楚蝶衣走了,稍作了收拾,去了誉福宫。

她想去看看老太皇和德敏太后。

每次问起李睿或者说要去给老太皇和太后请安,李睿要么闪烁其词,要么,就干脆说太皇和德敏太后不欢喜他,怕沐心慈去了也受气,不让她去。

沐心慈去了一遭,吓了一跳!

德敏太后已经病倒,瘦脱了形,周身有七八处溃烂,满面皱纹白发沧桑,早已没了年初见她时的光彩、精神。问了宫人支支吾吾,定是是菱太妃故意刁难了,不然放眼后宫,谁还敢欺负老太后。菱太妃忍了大半辈子的气,好不容易熬到如今儿子做了皇帝,怎会不不出口恶气。

沐心慈惊讶的是,德敏太后手段不差,竟是被生生折磨到如此地步。菱太妃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让她这样可怜的活着,还不若一刀杀了,给个痛快。李昭是个洒脱的人,却不是个忠诚的孝子。不过,他若留下也是活不成。

罢了,宫里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不需要同情。

老太皇昏昏沉沉,宫奴说“整日昏睡,不知东西”,老了,脑子不清楚也正常。

沐心慈却不以为然。

从誉福宫回来,天已经黑了。金钗在寝殿里等着服侍沐心慈洗漱。沐心慈看出她欲言又止。

“你有事可说出来。”

金钗捏着手的角梳顿了顿,却说没有,继续顺她长发。一切收拾完毕,沐心慈上榻休息。

“奴婢告退。”

“你等等。”沐心慈想起这两日太忙,都没有顾上拿药给金钗,“这药治伤疤据说有些效果,沐休将军用这个药脸上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不过男人皮糙肉厚,你若用着不合适别凑合,本宫再吩咐太医署的老匹夫调配些新的,姑娘家容貌要紧。”

“奴婢谢娘娘挂心、赏赐。”金钗朗声下跪,接过药瓶,退下,刚走了几步又倒回来,低眉潜首不辨表情,“娘娘下次去誉福宫,可带奴婢去,奴婢与那里宫奴相熟,或许可以帮上些忙。”说完才走了。

她这番话,是表忠心?沐心慈是故意支开金钗的。真是不简单呐,人去了尚仪局,都知晓她去了誉福宫。

沈厚已疯癫,太皇也过气了,而今李睿渐渐强盛。

金钗啊金钗,究竟谁才是你的主?

是夜,九幽没有来。不过昨夜里他便同她说了,今晚要去安置个什么老人,听闻还是个瘸了腿的,有间歇性抽痛。沐心慈给了几包宫里才有的珍惜药材,让九幽给那老人带去。

“你可算舍得来看老儿了!”陇上老人不满,小声嘀咕道,“有了小娘子,你就忘了带你来这个时空的恩人。”

“……”九幽放下药材,聪耳不闻。

陇上老人似想起了什么,一张老脸大放光彩。

“你们……”两手大拇指对着上下点头,扭在一起。

九幽覆了秋霜般的脸皱眉,鼻间不悦的哼了一声,把青锋剑“咔”的一声放在桌上陇上老人面前,吓得他立刻把双手放下。

“你的动作和行为都让我很不悦。”九幽冷冷道。别用那么猥琐的想法和目光来揣度我们。

陇上老人自讨了个没趣,唉声叹气喋喋不休自言自语:

“唉……人心险恶啊,过河拆桥。也不想当初是谁跪在我洞口,怀里揣着那小娘子的簪子,求着我带他回二十年前,还说只要把小娘子救活,他任凭我处置……老夫看他泪儿都要流出来了,一时心软,舍了命带他回这二十年前。如今倒好,他与他小娘子卿卿我我鸳鸯成双,苦了我这踏脚石,上了年纪,腿儿又瘸了……”

九幽拿出两只红烧猪蹄,递给老人:“圣人且快吃吧,快凉了,吃了对身子好。”

吃哪儿补哪儿,吃脚补脚。

陇上老人终于闭了嘴,笑纳二蹄。老嘴老牙的刚啃了一口,便诧住了——房门被推开,一个淡碧色衣裳的俊秀少年郎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冰蝉剑,面色如霜,不好亲近,眼神淡漠冰凉,隐有怒气。

“你、你你你……”陇上老人猪蹄都吓掉了地!

九幽皱眉,与来人相视。“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

作者君用绳命在码字呀

☆、第35章 风雨一生朝夕伴

陇上老人见苏昱从门口一闪而逝,九幽也一晃没了影儿。

这小子原来二十年前功夫就这般了得!看来以后得小心点儿,祸从口出,要哪日他一个听烦了不高兴,一剑抹了他脖子……

陇上老人想着,连猪蹄儿都吃不下了。

今夜朔夜,阴暗无月,只有稀薄天光从深邃苍穹里透来。

废弃的前朝瞭望台,高耸若燕京城的天柱,撑开天地。两梭暗影闪过,停在高台之上,临风而立。燕京城万家灯火在脚下明灭。

“你都听到了?”虽是问,却已然肯定。

苏昱哼了一声冷笑。“你既是我,便应知晓我心所想。”周身冰寒杀气咧咧,翻动衣衫袍袖。

九幽将青锋剑送回剑鞘。年轻时候的他,到底还是更冲动些,经过这些年风霜洗礼,九幽依然不同当年青涩。

“既然你已知晓,便离心慈远些。她不是普通的少女,他与我,都是来自二十年后。”

“错,你是,她不是!她属于这个世界,你不属于。悖逆天命,终有一天你会消失。”

九幽本未在意当真,可苏昱那个“消失”却让他不悦。

只在眨眼之间,九幽提剑削下一端木桩击在苏昱面前,一个深坑。“砰——”

“我现在便可以让你消失。”

苏昱闻言却笑了,深觉荒唐。

“你若杀死我你也活不了。别忘了,我就是你。”苏昱唰的抽出冰蝉剑,剑尖直指九幽,“可若我杀了你,却还是能活!”

苏昱着朝九幽杀去,动作快如闪电。

九幽闪身躲开。这小子这些日子竟进步这么快,是想打败他,所以一点没歇着吧。

苏昱就是曾经的他,他的内心九幽自是清楚。苏昱想除了他,就像当晚他发现苏昱存在的时候,想要杀了他取而代之一样。

高手过招,一触即分,分而又再迅速发起攻势。

都是同样的招数、派别,然九幽却明显胜出许多。

苏昱不是他对手。苏昱的弱点、软肋在何处,九幽更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到一盏茶功夫,苏昱已受三剑,殷红的血渗透淡碧色衣裳,风中满是麒麟草的味道。

九幽闻到那血的气味,停下来。

“你打不过我,就此作罢吧。”

苏昱却不听他言继续进攻。他们都是对自己心狠的人,看见另一个“自己”,当然不会心软。

九幽知道,他是打算战到死也要杀了他,他太了解了,关于自己的决心与执着。苏昱一心要杀他,可九幽的剑却没了杀气。

苏昱这般拼命,还不是……因为沐心慈么。只要一日他在沐心慈身边,沐心慈就一日不会接受他。

九幽一反手,点了苏昱的穴。

“我不会杀你,你若想杀了我就变强再来找我,我等着你。”

九幽说完便走。

“二十年后发生了什么,告诉我!”苏昱叫住九幽。

九幽与苏昱幽暗中对视一阵儿,解了他的穴。本应是同一人,却因时空错乱而相遇,成了有很多共同交集的两个人。

九幽将上一世种种恩怨告诉了苏昱,包括他对沐心慈的暗无天日的痴爱、恋慕。苏昱听得安静,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感触万千,反复亲身经受。原来,自己此后的二十年,竟该是如此度过吗?她,会被李睿刺死,然后他痛不欲生,孤寂、思念……

苏昱心里有种动然,看见二十年后的自己,容颜未改,却能感知出九幽那许多风霜、与他的不同。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是不希望,让九幽和沐心慈分开……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从她身边离开。”苏昱说完闪身离去。

九幽本就没打算说服苏昱,也……不打算说服他。

如果,如果有一日他不在了,至少还有另一个“他”,会在她身边,像他一样关心她、爱她。如此,就算死了,也安心了。

**

在沐心慈的诱导下,李睿去了群芳殿,自然而然的挑中了娇艳的何采菁。何采菁承了恩露,长得美,嘴巴也会说,李睿一个高兴,封了七品才人,赐采莲斋,接下来三日都宿在采莲斋中。楚蝶衣听闻,又高兴又难过,偷偷捂在被子里哭了半夜。

兰沁宫一连空了四日,沈湄仪有些坐不住了。沈家才没了主心骨,她不能乱,不能躁,可心里忍不住急、忍不住烦。

这个何才人,她得想办法收拾了她,趁着她还没爬太高。

沈湄仪头痛烦躁,沐心慈可不然。后宫若不争宠夺爱,日子将何其无聊?长大的岁月漫漫,沐家也需要养精蓄锐,统天下也有个韬光养晦的过程,沐心慈想不出其它乐子,就留下沈湄仪这个“老朋友”与她做作伴,倒是甚好,甚好!

没错,这几个美人儿沐心慈都是故意弄进宫的,一来是给沈湄仪找点事做,省得整天盯着她,二来嘛,她也想让李睿昏庸一些。心无旁骛的皇帝要推翻,也不那么容易。沈厚倒下,正是她爹大展拳脚的时候。

“娘娘,皇上今个儿中午去瑶华宫陪皇后娘娘用膳了,怕是不会来咱们宫里。”紫冬失望道。

沈湄仪狠皱了眉,拧着手帕,闭眼顺了顺呼吸。

“罢了,把这些东西都撤了吧。”看着,真是心烦。

自从她爹爹疯癫之后,李睿对她好似便没从前那么上心。她才不过十七八,往后的日子还长,要靠哥哥沈鹤坐上她爹那个位置,现在实在不现实。

如今,只能靠自己!

“紫冬,去,准备浴桶,本宫要沐浴。”

“是,娘娘。”

紫冬转身去准备热水,又被沈湄仪叫住。“记住,水要凉,越凉越好。”

紫冬抬眼一惊,继而明白过来,低头答了是,去准备浴桶。

瑶华宫中,李睿正陪沐心慈说话,谈论前朝史官班九写的“春秋杂史”,都是写的些皇家私记野史,没个准确的证据,只能当闲耍时消磨时间用。

李睿身边的老宫奴高求,高公公急匆匆来禀告:“禀陛下,沈贵妃娘娘今晨发了高烧,现在已昏迷不醒、情况危急!”

李睿一听,面上立现几分急色,起身欲走,忽又想起沐心慈,回身握住沐心慈的手,欲言又止。

“心慈,朕……”

“贵妃娘娘病情要紧,这杂书什么时候说都是一样的,陛下快去瞧瞧沈贵妃吧。”沐心慈理解道。

李睿面上一喜,带着高求匆匆离开瑶华宫。

“娘娘,无需难过,皇上是离不开您的,待您长成,定会艳压群芳,后宫之中无人敢与您相争。”宫奴张真道。

沐心慈放下土靛蓝封皮的书本,金钗有眼色的收了去。

“小真子让本宫不难过,本宫便不难过了。”沐心慈长甲挑起张真下巴抬起他低垂的头,一张清秀的男子脸,干净清秀。

张真又低下头去,恭顺道:“只要皇后娘娘喜欢,小真子做什么都可以。”

“这话本宫爱听。”沐心慈笑着,唤人赏赐了张真些金银。

张真跪下叩拜,谦卑的受了赏赐。

在宝瓶和众宫女眼中看见的是卑躬屈膝,可沐心慈却看见了张真脸上的宠辱不惊。

她赏了他那么些金银,又表了赞赏,寻常宫人早欢喜得眉开眼笑,而他拜谢的声音虽高,却丝毫没有那欣喜的情愫。他不开心,也不在意这些钱财。

宫奴不在意钱财,是一件可怕的事。除了钱,那便只有一个东西能让他这么低眉潜首——权。

沐心慈让众人下去,想小憩片刻,刚睡着,糊里糊涂梦见昨天领张真的事。

沐心慈渐渐把瑶华宫的宫奴、婢女都换了血,除了宝瓶和金钗,其他的基本都是才找来的新人,或是背景稍干净的半新人。

昨日下午,沐心慈想到净尘宫挑选两个小太监。

净尘宫是阉割太监宫奴的地方,进宫的男子到了这处便要净身,动了刀子割了那处,撑过那要命的三日,再休息三月,便可分配到各宫里,服侍主子。

沐心慈在那两百多个太监里,挑到了张真。

宫里规矩,太监被挑选时必须潜首低眉、不可擅自抬头看妃嫔,可沐心慈从张真身前走过时,他却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清澈,却阴狠。

第一眼看见张真,沐心慈是觉得可惜的。如此清秀干净的男子,却卖身进宫成了太监,终身为奴。第二眼,沐心慈在张真眼中看见了在宫里看得颇为熟悉的“渴望”,他的在用眼睛与她交涉……

“本宫就要他了。”

沐心慈本还想挑选一个,张真却道:“有奴才一人,足矣。”

张真这个人,城府深、有计谋,在宫里磨练些时日,定能成为太监中的魁首,这也是沐心慈看中他的地方,当然,前提是能为她所用,若不能,那他便活不过明天!

唯有一点,沐心慈有些不满意,张真最大的缺点便是,心狠了些。

沐心慈半梦半醒,听见金钗在耳畔轻轻唤她。

“娘娘、娘娘……誉福宫的人传话,太后想请娘娘过去一趟……”

沐心慈朦朦胧胧醒来,眼睛酸涩。从赵国之战后,沐心慈时而眼睛酸疼流泪,不知是什么毛病,莫不是在那泥流中伤了眼睛?今晚九幽来,让他给她瞧瞧。

这两日宫里传闻德敏太后害了生疮怪病,传染人,无人敢靠近。

沐心慈去了誉福宫,这次金钗也在身边。金钗一路给沐心慈详解着誉福宫近来的情况,菱太妃克扣钱银用度,有病无药治。后宫中妃嫔根基皆还浅薄,无人敢冒险与菱太妃作对,都离誉福宫有多远躲多远。

如今后宫便是菱太妃说了算,虽说凤印在沐心慈手里,可沐心慈毕竟还小,且进宫时日短,菱太妃势力根深蒂固,日后这后宫权势之争恐怕难免。

誉福宫本非冷宫,如今却比冷宫更死寂凄凉。

四下已没人影,大殿里只有个年迈的老嬷嬷等着沐心慈,带她去见德敏太后。

德敏太后的怪病,不是菱太妃故意害的还能是谁,不是那么容易治得好的。菱太妃要置之死地的人,还没有几人能安然活着。沐心慈带了些药材,但也知德敏太后是回天乏术。

清冷空旷的寝殿,德敏太后孤身一人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若不是看见她心口还在极轻微的起伏,还以为已经死了。

“母后,心慈来看你了。”

德敏见沐心慈来,激动得胸口起伏剧烈了几分,头微微离开枕头要起来,却又力尽的倒下,嘶哑着嗓子说话。

“……心慈、你来啦……”

沐心慈坐到榻上。德敏太后满面死气,已有濒死之像,枯柴般的手握住她的手。

“心慈……哀家想求你帮个忙……”

德敏太后气若游丝,可一双苍老失了生气的眼睛望着沐心慈,盈着希冀。

“母后您说,心慈一定竭尽全力。”

“哀家……想再见见昭儿……想最后,再看他一眼……”

德敏竟是知道李昭没有死。

“好,心慈立刻派人去找徽宗……一会儿便能进宫来见您……”

沐心慈说了谎。德敏太后,怕是活不了多久。给个希望也是好的。

“当初母后本可留住徽宗的。若徽宗还在,或许如今母后便不会这般境地。”

“昭儿性子洒脱,宫里……宫里不适合他……”

沐心慈陪这德敏太后说了会儿话,让金钗帮着老嬷嬷把店里打扫了打扫。病人住的地方不能太马虎。德敏硬撑着说了许多话,更加虚弱,声音时断时续,泛黑气的嘴角动了动。

“母后,您先歇息歇息,别再说话了。”

“心慈,昭儿到了吗……”德敏已经神志迷糊,逻辑混乱,沐心慈看出她已快死了。

“快了,在路上了。”

“……”德敏太后费力的侧头看殿门口那方不大的亮光,这是她此生见到的最后一方天光。

“外面风吹日晒……不知他过得,惯不惯……”

德敏太后目光停在殿门口那一方天光,失了焦距。

她死了。

沐心慈伸手闭上她的眼睛。

老嬷嬷默默流泪,抽噎向沐心慈禀道:“太后早前让老奴转告娘娘不必为她伤心,娘娘本是她的亲儿媳,如今有皇后娘娘为她送终,她已经瞑目……”

沐心慈湿了眼眶,把贴身携带的手帕放在德敏太后手里。

“儿媳没有什么好给您,唯有这一方手帕,愿母后在路上不要思念湿了衣襟,徽宗过得很好,他会过得很好……”

沐心慈匆匆去找李睿,

老嬷嬷替德敏太后收拾头发、衣裳,嘴里细碎的说着话。

“人死了身子会硬,娘娘嘱咐过老奴一定要及时把她身子方正,不然歪七咧八的,不好看……老奴记性不好,天天睡前都会仔细提醒自己一遍。娘娘您先慢些走,老奴把头发给您梳好再来……老奴怕别人敷衍了事,您向来是爱美的……”

德敏太后死的那日晚上,老嬷嬷已服毒死在德敏榻前。

燕国皇宫出忠仆,主死亦不苟活。风雨一生朝夕相伴,生死不离,那情分,岂是简单的“主仆”二字可说。

☆、第36章 叶落秋深似相识

德敏太后的死并没有引起多大风浪,终究还是按着太后的礼葬了。

沐心慈脑海里老太皇的与德敏太后告别的情景一直挥之不去。

老太皇在德敏太后棺木前驻留了一盏茶的时间,静立不动,那背影萧瑟,有几分哀伤的错觉。

而菱太妃,终于成为太后,封号静安。

没了沈厚作大对,出宫三条路任他挑选,昨儿个走右边,今儿个走中间,明个儿走左边,甭提多自在。

今日早朝完,沐沉舟悄悄翻墙进了沈府。

沈厚疯疯癫癫,半多时候都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有时被捆着手脚,有时呼呼大睡,有时发呆傻愣,像在沉思。

这会儿沈厚独自站在院子的小池塘边,仰头看天空,一动不动。

沐沉舟拍拍袖子上的灰尘,冷声讥诮道。

“沈兄这是要坐化成仙?”

沈厚不闻不动,还是盯着天空。

沐沉舟靠近,扬着头从沈厚的角度仔细瞧那方天空。

莫不是,这苍穹里……有奥秘?

沈老贼诡计深沉,不可能不知道宝藏的事,就算疯了,也不可能全然失忆,关于宝藏,定有蛛丝马迹可寻。有了宝藏,军饷就有着落了,再不怕谁断了粮草!

两人仰头同望天空。天上流来一朵绵云,被风扯成花朵的形状,悠悠从二人头顶飘过。

沐沉舟猛然记起,大燕东边旧时战场附近是丘陵地带,那里有条河,叫天芙河,河面宽阔,到流速缓慢的地段,水湾里长着芙蕖花,因此得名。

沈厚一直望天上那朵荷花形状的云,莫不是……意思那宝藏就藏在天芙河河湾之下?

也不是不可能。五百年前大靖朝时期,程绍、梁振起义,以船载金银过婺江,船翻金银尽落江中,此后五百年,婺江渔民都改行捞宝,出了不少富家……

不过,老太皇不至于那么愚蠢的把宝藏扔河里,以为几十年后还在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沐沉舟看了半晌,腿都站硬了,实在没看出那有什么别样的意思,套话问道——

“沈兄,这天上究竟藏着什么宝物?”

沈厚回过头来,双目无神盯着沐沉舟。

沐沉舟在他无神的双眼中读到了别样的意味。定有阴谋!于是沐沉舟竖起耳朵仔细听——

沈厚鼻子里留下一根鲜红的鼻血:“我在流鼻血,他们说流鼻血的时候仰着头就不会流了。”

“……”!!

沐沉舟当即拂袖而去!

**

夏去秋来,六个月的时间仿若弹指瞬间。

沐沉舟渐渐笼络了些权臣,右相派的官员,还有部分拥护正二品右侍郎沈鹤,等待着他有朝一日填了他爹的空缺,当右相。

沐心慈飞虹剑第二重练得尤为的慢,沐心慈也未自己的练剑功夫着急。入门的第一重练得倒是快,到了这真正打根基的第二重就成蜗牛速度了,练了这六个多月,才总算勉强掌握。

如今,青玉宫中叶落纷飞若蝶舞,漫洒洒的飘落。这秋,与前世居冷宫时的秋相差无几。她,便是在深秋的霜夜,一剑死在李睿长剑之下,魂归于土的。没想到,她死了一次,竟还能重新再活……

沐心慈看着九幽收了剑,把一片黄绿交错的叶子递给她。

沐心慈接过叶片。是柿子树的叶子,有半只手掌那么宽大,叶黄却未枯,泛着嫩绿,中又夹杂了朱红的脉络,清晰可见。

谁说,秋叶一定是枯槁的,谁说,秋天一定是苍凉衰败的。落叶之秋,可以如此凄婉美丽,或许叶片的一生,都在等候在一场美丽的烟火,自由翱翔。

沐心慈拿起九幽的手掌,把叶子放在他手心。

“替我保管好它。”

九幽接住叶片顺手握住沐心慈的小手。沐心慈感受九幽掌心的温凉凉的,细腻宽厚。

“心慈,你长高了。”

沐心慈已经到九幽的下巴,这半年来个子蹿得猛。

“你不想我长大做你娘子吗?”

“……”

“我问你呢。”沐心慈装作愠怒。

“……自是……求之不得……”

沐心慈笑。“求之,可得。”

秋风过,落叶纷纷坠下,将对望的两人包围。秋风送来几分凉意,沐心慈打了个哆嗦。

九幽想伸手拥抱她,手动了动,终还是放下了。

沐心慈看见,忍俊不禁,主动贴近他怀里,听见他的心跳咚咚咚的乱了乱。着实有趣得紧。

九幽没动弹,任她贴着。

“明日随我回沐府。”明日,是沐战儿子的满月酒。

“好。”

“我冷,抱紧我。”

九幽抬手送送搂了住沐心慈。

“再紧些。”

“……”紧了一寸。

“再紧点。”

“……”再紧一寸。

“不够!抱紧!紧紧的!越近越好。”

九幽一把将沐心慈镶进怀里,低头狠狠吻住沐心慈的唇,炽热如火,猛烈席卷。沐心慈被吻得,微有些迷失自我,忘了许多……

桐叶尽,落轻愁,几许相思无处寄,只能埋心头。梧桐树上,树干后半隐着清隽的男子,正是苏昱。一身浅淡的碧色衣裳,像一泓天上的清泉,不小心流进这红尘俗世的秋色里。

苏昱看着相拥而吻的两人,淡漠的脸上,眼睛里无悲无喜。自那一夜与九幽相谈,他想了许多,关于他自己,关于沐心慈。九幽是九幽,他是他,他真切的存在,有自己的思想、爱憎,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复制品。

或许,她的身边已没有了他的位置,可他不想离开,也不会离开。

若爱,不求得到占有,付出便是了。我爱你,但与你无关。只要远远看着你安好,就好。

苏昱看着那一双人影踏着落叶离去,望着沐心慈消失的方向,久久驻足。

第二日,沐心慈正要出发回沐府,却出了件事——采莲斋的何才人偶感风寒晕倒,御医一诊才知,何才人竟已怀孕两月有余。

皇后未有皇子之前,各宫妃嫔不能怀胎生子,何才人究竟是利用何种方法逃过避-孕值得深思,又是如何“偶感”了风寒,也是蹊跷。

不管这“深思”也罢,“蹊跷”也好,终归何才人孩子是保不住的,一场大祸是难免。只要她沐心慈一日没有龙子,后宫妃嫔一日别想有子女,除非有李睿亲口下令,废了这制度或者废了她,如同前世那样。不过,目前这境况是不可能的。以来沐家根基稳健,二来……李睿对她也日渐欢喜。因着及笄之前不动她的承诺,一直忍着没有乱来。

“蝶衣。”沐心慈唤了一声。

楚蝶衣怔怔出神,没听见。

“蝶衣。”

楚蝶衣猛然回过神。

“娘娘,有何吩咐。”

“今日你不必陪本宫出宫了,替本宫去采莲斋看看何才人如何了,回来仔细禀告与我。”

蝶衣闻言欣喜的点头。她走神正是在想何采菁如今如何了,要不要紧。

沐心慈如此,自然是故意的。她看出楚蝶衣的心思早就飞去采莲斋了。晚上回来,怕是有一番不小的动静,还是先回趟沐府,看看小侄子。她不需急,自有人急。

沐心慈带了金钗与张真随侍,出宫回左丞相府。

“娘娘且小心脚下。”张真及时放好矮凳,扶沐心慈下车撵。

沐心慈将手放在张真手里,下凤撵来。沐家一家几口连同仆人,都在家门口迎接,个个脸上笑呵呵。

“阿妹!”沐休看见妹妹沐心慈出现眼睛发亮,立刻上前来拉住沐心慈往父母身边引,“多日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不过蹿来一点点个子,也不至于那么大变化吧。沐心慈低头恰好看见隆高了些的胸脯。

是大了一点点。

说起胸,最近是确实在发育了,不能碰啊,一碰就疼得厉害。看来那么黄豆没有白吃。

铁饼冷脸沐战领着柔弱妻子张秀秀也围过来。张秀秀抱着儿子,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