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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火 又紫 20558 字 24天前

金钗停足站在门边,不敢进去打扰,心头酸涩,感触颇多。爱情不是个好东西,让心痛、难过。单相思是痛苦,可相恋相守又何尝容易。这人生百年,太多事无法掌控、预料。

“二小姐别伤心,等咱们回到姜国,圣人和红莲前辈都在,一定能救回来的。”

沐心慈叹了口气。天蝉国入冬,马儿都能冻死了,夜里露宿是不可能,没办法走近路,只能走官道。此去姜国,按照这个速度,至少也要一个半月。九幽昏睡不醒,能撑到回姜国吗?

沐心慈本打算留下了金钗看着九幽,只身前往青崇山。金钗死活不愿,沐心慈下了命令,金钗也只能遵从,可还没出城,就恰好遇到周大夫。周大夫说那神医若在山上,也是不会下来的,要让他看病,只能把人带上山去。青崇山不高,石阶修得好,春日的时候百姓也时常上山下山的,让她不必担心。

沐心慈乘着马车,带着九幽一起去往青崇山。马车轮子轱辘轱辘的碾过雪地,车帘流苏摇晃。九幽在沐心慈身边睡得安宁,肌肤如玉,唇苍白,身上罩着黑狐狸毛镶边的斗篷。不得不多,他真是一个神秘又好看的男人。

“你在做什么美梦,还舍不得醒来?”沐心慈轻轻问九幽,微微一笑,却落下一滴泪水,赶忙擦了去,却无奈越擦越多。

金钗想劝不知如何劝。自从九幽公子身子不对劲开始,沐心慈的状态就愈加沉郁。刚强如此的女子,又几时这样脆弱的流泪。

沐心慈在九幽身上裹了厚厚的狐裘御寒。

青崇山上白雪皑皑,虽然路修得还算好,可下了雪,不好走。半路遇到山坡上小范围雪崩,三人差点丧命被埋!幸好命大。几番辛苦,终于上到了山顶。山顶之上白皑皑一片,一从炊烟缓缓随风飘散。金钗欢喜。

“有人!小姐你看,有人啊!那神医一定在!”

沐心慈从没有这么的感激过上苍。九幽身子着实沉,把九幽弄上山,沐心慈和金钗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周大夫口中的神医是个灰胡子的老头儿,若要比老,这位神医倒是不及陇上老人的一脸皱纹沟壑深。沐心慈表明了来意。

“两位姑娘进屋坐坐吧,天寒地冻的,上山不容易吧。”神医老人拄着拐杖,锤了锤背,领他们进屋。

“多谢神医!”

神医和善的请他们进屋,吃了些热粥粗粮。在这冰天雪地里绝对算得上无上的美食!其实只要有一碗热水,就是不错的。

沐心慈着急着想让神医快诊断,可大约是这神医太老,动作慢吞吞,好不容易才该收拾的都收拾停当,坐下替九幽诊脉。苍老的手搭在九幽的脉搏上,这一诊就诊了一炷香的时间。

沐心慈实在等不住了。

“神医,神医?”

莫不是睡着了吧!

过了片刻,老神医睁开老眼,神情严肃看着她。沐心慈心头咯噔一下,难道,真的没救了吗……

“神医且直说吧,我……受得住。”

神医将沐心慈和九幽以及金钗都打量了一遍。

“这位公子身体衰微,呼吸、心跳都极其微弱,但他迟迟不醒来,却不是因为这个……”

沐心慈仔细的听着。“请神医明示。”神医掰开九幽的眼皮,看他的眼睛。

“这位公子魂已经被抽离,没有魂,自然醒不过来。”

沐心慈如遭雷击!没有了魂?!沐心慈噗通一声跪下,金钗也跟着跪下。沐心慈磕头:“求神医救救他吧!”

“老朽只会开药,不会这些异术啊,姑娘你再求我也没有用的。”

沐心慈冷静下来,九幽魂被抽走,定然与苏昱有关系!沐心慈带着九幽匆匆下山,往天蝉国皇宫赶。

☆、第67章

沐心慈去而复返,废了好大一番力气都没进得去天蝉皇宫!没想到天蝉国皇宫守卫如此严谨。沐心慈、金钗与昏睡不醒的九幽在朝月城南边街道的鸣凤楼客栈暂住下。这日大雪飘飞,混着前几日落的雪,白茫茫、松松软软铺了满地!踩上去软绵绵的下陷,直把沐心慈的鹿皮靴淹没了一半。

高高的皇城围墙,把皇宫和平民的地界划分得清晰。金钗打着油纸伞遮在沐心慈头上。金钗眨眨眼,看了看沐心慈,哈了口白气。

“小姐,我们可怎么进宫呢。没想到天蝉国皇宫守卫如此森严,竟比咱们姜国的还要周密严苛!”

身后不远处传来马车轱辘的车轮声,沐心慈回头,正见一队人马簇拥着辆七彩流苏的马车驶来,车前挂着伞灯,灯上写着一个字——溯。

伞灯又叫做字姓灯,大户人家才会在灯上写上家主的姓氏。而那一队人马虽多,行走间却刚劲有力、一丝不乱,可见都是训练有素的。

“让让、让……”

走在前面开道的武夫让沐心慈、金钗靠边。

马车从沐心慈面前走过,沐心慈闻到马车上传来一阵浓郁的药草香味。这个味道她熟悉,九幽捣鼓药草制药的时候,她闻过这种味道。

“小姐,你在看什么?”金钗问。

“没什么。”

沐心慈看着那马车进皇宫,嘴角翘起丝笑容,转身回客栈。

沐心慈打听了打听,原来刚才进宫的是天蝉国的国师,人称“溯之”国师。几国中,唯有天蝉国保留着千年前的国师习俗,说当初东朝武帝一统天下,也不全然对。天蝉国境内,靠近祭王山的那几州郡就没有占领,大约是因为那几州常年积雪不化,人烟稀少,觉得拿来也没用。

溯之是当今皇帝穆煜远房亲戚,与前国师,也就是昭帝的外公是一族的。沐心慈在溯之再次进宫前,悄悄混进了溯之的府邸,打算借此先混进宫探探,贸然带着九幽再涉险也不明智。

如今的苏昱,已经不是从前的苏昱了。

沐心慈混进溯之国师府内的当夜,碰到了苏昱的师父椴木。对于椴木的立场沐心慈还不确定,究竟椴木会不会认可九幽的存在,是救他还是杀他,她在不确定之前,不会主动向他暴露身份,当然,暴露是迟早的事。椴木与溯之国师相谈甚密,沐心慈不敢走得太近,恐被发现,只朦胧听见是些零碎的词、字,大约是日冲门、毒、虫蛊,还有噬魂之类的,可能是在谈论秘术云云。

好似是老国师的声音——“……如此……椴木先生还是日冲门的前掌门的曾孙?现在星芒前辈也醒了,不晓得日冲门多久能恢复往日盛景……”

沐心慈微惊,怕是自己听错,又凑近了些,却被里头的人惊觉!

“谁?!”老国师住拐杖一跺,椴木破窗而出。好在沐心慈一直保持警惕,逃得也迅速。可椴木何许人也,苏昱的师父啊!椴木拦住沐心慈去路,三两招就将沐心慈拿下,剑刃直逼沐心慈的脖颈!

沐心慈跌坐在地上,面上蒙着面纱,没有立刻暴露模样身份。椴木是个高大清俊的中年男子,说话、神态自有一股苍劲如松的味道。

“谁派你来了?”

椴木只觉沐心慈盯着他的那双眼灵敏而有神,一看就知此是个聪明人。

“快说!”

椴木又横了横剑,起了杀心,沐心慈暗道不好,手悄悄抓住一把白雪……

椴木忽眼睛视线停在沐心慈腰间——那块青玉玉佩。天火宫掌门收徒才会赠此形状的青玉,并且掌门玉只此一块,留给继承自己衣钵的弟子!他的那块玉佩,应该在苏昱那里,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好机会!沐心慈见椴木愣神,朝椴木撒去一大把雪!如今只好拼一拼了!

椴木微怒,一袖子挥开雪,一手一拉沐心慈的袖子,一剑刺去,贴沐心慈的脸颊擦过!一剑挑开沐心慈的面纱!

沐心慈惊慌回头一撇。

椴木收回剑势,任沐心慈逃走。

原来是她!他在徒弟苏昱的书房里见过她的画像。那小子,总会在夜里偷偷的画这女子。

哎。

椴木叹了口气,进屋。刚赶出来的溯之凝眉责问:

“你怎么放她跑了?看看清是谁了?”

“不过一个小毛贼,国师大人不必费心……”

“椴木先生太仁慈!刚才你我谈的东西何其机密要紧……”

“……”

终是有惊无险。沐心慈确定椴木已经看见了她,为何竟要关头他又突然放了她?

按理说,这一世椴木还不认识她。而上一世,她和椴木也不过匆匆见过两次,记得椴木是个坦荡而又颇有手段的人,谁说只有心狠的人才有手段,无情无恨无爱的人狠起来,手段才真正的可怕。恨得激烈的人,往往也会有爱的热烈的时候,而不知情为何物的人,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只要达到目的。至少,椴木是如此。

他为何突然放了她?

沐心慈低头看见腰间的青玉佩,明白过来。原来是看见了九幽收她为徒的时候给她的信物。

原来,天火宫跟日冲门,有这一层渊源,她还从来不知道。

有些忐忑,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约是因为心头那个根据刚才那些字句的猜想推断,让她这样不安。他们抽离九幽的魂做什么?

椴木没有揭穿沐心慈,所以第二日,沐心慈如愿的扮作了国师府的人,与溯之和椴木一道进了宫。苏昱没想到沐心慈竟会去而复返,有些惊喜,也有些不愿再见她。既然走,又何必再回来让他心绪不宁,明明他已经决定放手。

沐心慈对着苏昱这矛盾而又复杂的眼神,一丝愧疚又萦绕心头。她了解九幽的个性,对于苏昱的个性,自然也是能猜个七七八八,他是爱她的,爱得深沉而又痛苦。

沐心慈的感觉没有错,苏昱如今爱不敢爱,恨,无法恨。他越是不想喜欢,却越是忘不掉,越是刻意去忽略,越是时常想起自己一直还记得那么清楚。与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寸光阴,仿佛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累积,越来越深刻。

而今,沐心慈又站在了他面前,压抑这些天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绝情药,一点用处都没有。

苏昱冷冷转过身被对沐心慈,冷漠道:

“你又回来做什么?”

尽管苏昱希望她说回来是因为见见她,可苏昱明白,她不会……

“我想求你帮个忙,好吗?”

苏昱沉吟良久,终是叹了一息,心中自嘲,口中却无奈,“你说吧……”他就知道,沐心慈回来找她一定是有目的的。“是他状况不好吧?要大夫,还是其它?”

苏昱出人意料的理解,没有为难,沐心慈更加愧疚,难启齿质问。

“请你……把他的魂,送还给他。”

“……果然是因为他。”

“……”沐心慈看见苏昱不自禁流露出的受伤神情,咬了咬唇。

“你一定要拿回他的魂吗?告诉我,认真地……告诉我……”

“当然,我一定要救活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

真是毫不犹豫啊,呵。

“如果他没事,是不是你此生都不会再来天蝉国皇宫见我?”

“不,我会来看你。就算不是恋人,也我们也是老朋友不是吗?你帮我许多,我欠你许多,来看看你,问候问候,也是应当的……”

是啊,他们已经相识八年了。

苏昱笑,难掩苦涩,转过身来看着沐心慈的眼睛。沐心慈有种错觉,好似那这双眼睛里染了水汽。

“好,你说做朋友就做朋友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六,或者周日,更8千吧。

(作者君无法表述这几天有多忙~~晚安,么么哒)

☆、第68章

沐心慈消失之后又重新出现,映红宫里的莺妃、挽妆斋里的挽美人才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噎在心口。

“怎么又回来了!”莺妃又急又怒。陈嬷嬷道:“娘娘,这回可不能再放任小贱蹄子乱来压在咱们头上!得想个办法治治她!“

莺妃想起苏昱赐死的舞姬,心有忌惮。

“皇上喜欢那奴才,我们……”

“娘娘啊,你可是堂堂正正的妃子,她不过是个宫女儿,你怕个什么!”

陈嬷嬷眼睛转了转,凑近莺妃耳边嘀咕着……

……

苏昱将国师溯之召进宫,椴木也在。

沐心慈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叫星芒的病怏怏的青年男子来头如此了不得!椴木支剑朝他跪下。“拜见祖上,万寿金安。”

苏昱也叫了声“星芒前辈”。连白胡子老国师都毕恭毕敬的。

星芒见沐心慈眼里全是讶异之色。

“沐姑娘这形容是不相信在下的辈分?”

“不敢,只是……想请教前辈究竟是何人?”

苏昱道:“日冲门最后一位掌门,精通异术的星芒前辈。”

日冲门!沐心慈怎么也没有想到,日冲门的掌门还在人世,更没有想到,还是位年轻的男子,想想拢上老人、红莲夫人那么苍老的模样,而他们的师傅这么年轻!更让沐心慈难以置信的,是星芒接下来的话——

“我早已死了,现在并非是真正的‘人’,只是一具灵草灰烬混着血烧出来的躯体,里头有我的一魂、做成的傀儡罢了。”星芒竟还能笑得出来。是苏昱让他活了过来,也因着不是真正的肉身之躯,所以这身体格外孱弱。

一连串的异事让沐心慈应接不暇,可现在她的心思只一门儿的放在让九幽苏醒上。无论如何,要让他醒过来再说!“望星芒前辈把九幽公子的魂,还给他!”沐心慈跪下磕了个头

星芒沉吟了会儿,看了眼沉默不言的苏昱,似有意会,装模作样的掐了掐手指,道:“今日日子不对,天眼大开、洞察人世,不宜做这等事,还是……改后天吧!”

沐心慈不知星芒的话真假,直觉告诉她,有问题。他刚才看了苏昱一眼。只可惜她没有看明白苏昱的眼神是如何。她有种感觉,苏昱有事瞒着她!

不过如今身在天蝉国,九幽还要星芒来救,他说今日不行,她也没办法强迫他。

苏昱将沐心慈和九幽安置在漱玉阁,沐心慈在九幽身边彻夜不敢离开半步。

“二小姐,你去休息下吧,已经三更了,奴婢来守。”金钗心疼。

“不,再弄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之前,万不能放松警惕。”虽然得了苏昱那应允,但她总觉得……他是不是答应得太爽快了?如果真的如此轻易的答应,他又何必兜那么大个圈子。九幽的魂魄不在他体内,苏昱早就知晓,却任她带九幽离开。

沐心慈猜对了一些,苏昱确实没有那么单纯的想成全九幽。他是要把九幽的魂还回去,不过,回去的,除了九幽的魂,还有另一样东西——毒蛊!

密室中,星芒咳嗽了两声,将封着九幽三魂七魄的盒子拿出来。

“只待后日,月阴之时,取出陛□内的毒蛊,与他的魂魄一道放入他身体,便大功告成!九幽和你体质相同,连魂魄的气味都是一样,所以毒蛊不会排斥。待蛊虫养成,他也差不多死了,我们再取出来,到时候这天下间,再也没有谁是咱们的对手!”星芒说着,眼神里忍不住都是渴望。看得椴木也不禁心头暗叹:都说只有生前有强烈欲-望到死都不灭的人,才能通过这些歪门邪道的异术复活,没想到一直以为是普度众生的祖上,竟是个“两面派”,看似心如明镜,实则却想称霸天下。不过想想他一身本事,在那群雄逐鹿的年代,却因着日冲门的门规不能称王,也是够憋屈的。如今肉身早已灰飞烟灭,这个草灰烧成的身体,倒是乐得自由,不受日冲门的门规所限。

毒蛊,是日冲门的圣物,它的作用绝对不是用于毒人这么简单!星芒也只知道它是个厉害的东西,但究竟有多厉害,他也不清楚!

椴木感叹完,回头对苏昱道:“阿昱,后日之后,你便再也不用受‘毒人’的困扰,也可以摆脱被毒虫噬心的宿命,你从此自由了。”椴木忍不住有些兴奋。对于九幽和苏昱的取舍,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想明白了。眼前的这个苏昱,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徒弟!所以他决定义无反顾的站在他这边。

苏昱表情凝重,没有得到重生的愉快。

“她若知道,一定会恨死朕吧。”

椴木拍拍苏昱的肩膀,安慰道:“只要她不知道,她就会抱着这份对你的歉疚、感激,一旦九幽死了,她就会乖乖来你的身边,相信师父,不会料错。”

作者有话要说:从早上六点多一直到晚上八点多,几乎没有怎么休息的w。所以作者君累趴了,今天没写多少。

这周剩下三天都是这个工作强度。

么么哒。

☆、第69章

沐心慈寸步不离九幽,而苏昱白天大部分时间也在漱玉阁,慷慨提供帮助,沐心慈渐渐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把苏昱想得太坏。

莺妃趁着苏昱没在的时间偷偷来看过一遭,因着苏昱有令,旁人不得进入漱玉阁,与守门的侍卫起了一番争执,不想惊动了苏昱。“你出来作甚么,回去吧。”苏昱凉凉一句话,把莺妃打发了。

回到映红宫,陈嬷嬷与莺妃打起了商量。

“娘娘,你前阵子才遭了那小贱蹄子陷害,皇帝这是对你有成见了,这回的事咱们不能亲自出面。”

莺妃烦躁一跺脚,叹气。“唉!那依嬷嬷之见,我们可怎么办呢?”

陈嬷嬷眼睛眯了眯。“现在急的,恐怕不只咱们,挽妆斋那位应该更窝火,沐音可是在她宫里得了圣宠飞上枝头的!”

莺妃一听陈嬷嬷说的竟然是挽美人,更是烦躁了。

“那懦弱的丫头片子能成个什么事。”

“娘娘可不要小看她,再说她身后还有个人呐……”

“嬷嬷是说……张真?”莺妃一喜,但又惆怅,“张真有什么用,他现在又不在朝月城,在磐阳啊。”

“来日方长,咱们不着急,只要那小蹄子在宫里,咱们慢慢收拾她!奴婢倒是有个办法,就不知可行不可行……”陈嬷嬷凑上去对莺妃耳语。莺妃面露喜色。

张挽这两日日夜睡不好,那床榻一躺上去就觉得自己躺的那地方一定是被那宫女和皇帝相拥躺过的地方,一想到这儿,眼泪就哗哗的下来了。

“美人别哭了,奴婢心疼啊。”张挽的贴身宫女云歌儿拿手帕为张挽擦泪,无奈张挽的眼泪却是越擦越多。张挽哽咽,惊惶的拉住云歌儿的手。

“云歌儿,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完了,是不是完了……”张挽惶恐,眼泪如珠断线,“陛□边的女人那么多,而且他封我美人也不是心甘情愿、喜欢我……陛下寸步不离那宫女,一定是喜欢她极了。”张挽一想到后宫失宠的妃嫔的下场,就不由后背发冷,再一想苏昱不曾爱她,更是心寒了透。

“美人你别哭了,你这么美,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当初,张挽替苏昱挡了夺命一箭,若不是有张真出谋划策、胁迫苏昱,她恐怕也是做不成他的女人的。

挽妆斋外急匆匆跑来个宫女,急急禀告:“美人、美人,您的兄长张大人传信来说,过两天就能到皇城。”

张挽破涕为笑。“哥要回来了……”

……

**

二十年后的沐心慈的魂魄回到了十二岁的沐心慈的身体,那十二岁的沐心慈的魂魄又去了哪里?这个问题,沐心慈也时常在想。这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年轻的沐心慈的魂魄在游荡呢?就像九幽和苏昱的存在那样。

究竟是不是如此,沐心慈也想不明白。她曾问过陇上老人,可那老儿狡猾得很,拐弯抹角的就是说不到点子上,沐心慈也只当他疯疯癫癫、老来脾气怪,也就罢了。

今夜便是月阴,星芒在非悟宫大殿外摆好作法需要的符纸和八十九种药材,都是十分古怪的药,不常见,她也不认识几种。

非悟宫宫外重重把守,确保不被打扰。在场的,只有沐心慈、金钗、苏昱、星芒、九幽,以及苏昱的心腹护卫刘志。国师和椴木本请柬要来,沐心慈执意不愿,苏昱便勉强应允了。

九幽已沐浴洁身,乌黑的长发湿润的垂落着,双眸紧闭,面颊苍白如霜,坐在椅子上好似睡着了。

星芒指了指面前的长盒形药缸,这是他熬了整整十二个时辰的药水,不过现在是已经冰凉。“把他放进去。”星芒让刘志把九幽放进药缸里。沐心慈不让刘志来,亲手将九幽从椅子上扶起,放进长盒形状的药缸里,药水刚好没到九幽的耳侧。药汁气味很重很难闻,把这样干净的九幽放在里头,沐心慈有些心疼。

这两日雪停,但地上依然积着些雪。九幽浸泡砸药水里,天上瘦弱的一线月亮渐渐被云遮了去,风云攒动,月到最阴之时。星芒看看天上一片黢黑。“好,可以开始了。”说着拿起一束麒麟草扎成的把,沾了些不知是什么的药水,朝四周洒。沐心慈闻不出来那味道是什么,只觉有些熟悉。

星芒嘴里振振有词的念咒,盛放这九幽魂魄的盒子竟然应着咒发出幽幽的淡绿光芒。

沐心慈正在感叹,忽觉头晕目眩。她这是怎么了?

“小姐……我……我怎么好像有点晕……”金钗说话有气无力,努力扶着沐心慈。沐心慈甩了甩头,眼前星芒的背影变成了两个重影。这个味道,这个味道好似是九幽曾给她闻过的一种迷药……

苏昱看这沐心慈晕倒,及时将她扶住,抱在怀里。

“现在可以真正开始了,陛下准备好了吗?”星芒朝苏昱道。

苏昱“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怀中的沐心慈,低下唇吻了她额头,把她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然后自己走到九幽旁边,蹲□,抚摸上九幽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自言自语道:“明明我们是一个人,你却故意让我们成为两个。如果当年你便移魂入了我的身体,我又怎会受这么多苦,这些烦恼也不是烦恼了……”

“当时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现在我已经明白了!”苏昱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对着九幽充满恨意。自星芒被复活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你是想让我替你承担你陈国王子、天蝉国皇子身份的责任,然后与喜欢的女人双宿双栖。等我体内的毒蛊养成了,你再取出来,解了自己身上的毒蛊,这样你便可以与她相守到老了,是吧?”苏昱哈哈哈笑起来。果然,九幽对自己是心狠的,对他,这个所谓的曾经的“他”,也一样的狠!

他差点就中了九幽的计。等他收复江山,被毒蛊吞噬而死,九幽再出现,用养成的蛊救自己,再替了他的位置。而他苏昱,仿佛是个幻影,至始至终都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不,他是存在的,他是活生生的!

苏昱瞪红了眼睛,从牙缝里对星芒蹦出两个字——“开,始!”

星芒让苏昱与九幽并排而躺,一个在药缸里,一个在药缸旁放置的石头榻上。沐心慈就在十步开外的椅子上,昏睡,眼皮沉重,睫毛竟然微微动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刘志警惕这院子里动静,星芒闭目念着咒,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寒地冻的,可九幽躺着的药缸不但没有结冰,还渐渐冒气了热气!星芒脸色越来越苍白……

终于药缸里药水活动了起来,围绕着九幽身体循环流动,速度越来越快。星芒猛地睁眼,双指一指那药水,动作利落如舞剑,药水如丝带而起,凌空飞梭到旁边的苏昱身上,渐渐将他浸透。那药水像是血液一样,不停的流动,将两个人联系起来!

星芒见“桥”已搭好,忍不住兴奋。移魂还魂的术法虽不是顶难,却很需要功力,他如今不过活死人一个,还能施术,十分不易!也是证明他还是有能力的。

“苏昱”和“九幽”本就该是同一个人,星芒能感觉到,虽然两人现在有些差别,但是从生命本身的意义上来说,他们就是一个人,所以,他们二人最终也只能活一个,这是自然的规则,谁也无法逃脱。至于他那个帮助九幽、与他一同回来二十年前的弟子陇上,也是难逃一死的。灵魂相吸,最终会凝结成为一个魂魄,就像沐心慈一样。

沐心慈二十年后魂进入十二岁的身体时,二者便融合了。那十二年的记忆,本就是沐心慈的,并没有改变,是以并没有任何冲突。可如今苏昱这几年的经历和九幽曾经的经历已是完全不同,魂魄最终能不能完美融合进入苏昱体内、并且由苏昱的意识控制,说实话,星芒他自己也不知道!

如今局面诡异得离奇。

眼目前,他还不打算将魂魄融合。等九幽的魂被毒蛊吞噬完,“毒蛊”养成,转变为厉害的蛊,到时候,天下有谁能阻挡得了他?“毒蛊”不是毒蛊,而是日冲门的圣物,它需要宿主,选择宿主,若宿主能挺过去,将它养成,便能成为它的主人,若不能,便只有死路一条,被它“吃掉”。星芒隐约觉着,九幽似乎也是打的这个算盘。星芒盘算着日后等苏昱也被毒蛊吞噬了,他便正好可以取而代之。

民间又俗语,人死以后,七魄散去,三魂一归于墓,一归于神主,第三魂赴阴曹受审,乃至于转世。星芒这草灰烧成的身体里,埋着的就是他隐在墓土里的一魂。“毒蛊”噬魂,他养不了。这幅烂身体,没有苏昱的庇护,他根本无法生存下去……所以他还不能让苏昱有事。

药水不停流动,苏昱、九幽身上发出淡淡的光。盛放这九幽魂魄的盒子光芒大盛,三魂七魄化作十个光点,在空中围绕迷茫的打转。魂魄似没有意识,在星芒的指引下,朝苏昱的身体移动去……

星芒嘴角汩汩流下鲜血,竭力控制着魂魄围绕苏昱的身体,却又不侵入、融合,显得很吃力。魂魄围绕苏昱身体转了几周,星芒望眼欲穿。

怎么毒蛊还没出现?!

终于,在星芒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苏昱的额间出现一道光点,逐渐扩大,出来一道深红的“光点”。

这,莫不是就是毒蛊?

星芒万万没有猜到,所谓的毒蛊,竟是这红色光点一样的东西。星芒引到那光点,与九幽的魂魄融合,一同朝九幽的身体里移动……

沐心慈瘫软在椅子上,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心里痛苦的挣扎着、逼迫自己醒来,心头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一个名字——“九幽”。眼皮终于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睛刹那间感受到一丝铺面而来的寒气。

沐心慈终于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九幽的魂魄,围绕着红色的微弱“光点”朝他身体流去。沐心慈使劲迷瞪了下眼睛,想看清楚。那……红色光点的形状,为何这么像曾经陇上老人和红莲夫人画给她的“毒蛊”的模样?

九幽魂魄与本是苏昱体内的毒蛊一同进入了九幽的身体,光立刻消失,一切归于平静,又只剩下四周宫灯的烛光照着满庭白雪。

沐心慈突然醒来,星芒有些意外。不过事情已办好,她醒来已无所谓。苏昱体内的毒蛊,已经在九幽身体里了。沐心慈全身酸软无力,困难的跌跌撞撞的到了九幽身边,怒瞪了星芒。“你竟然……迷晕了我。”

星芒没多余力气敷衍解释,只回了个清澈无害的笑容。沐心慈如今是再也不会受他的外表所蒙骗了!

“……九幽……”

沐心慈唤了一声。九幽身上已不如之前那么冰凉,沐心慈又喊了两声,九幽聪耳不闻。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沐心慈啊……为何你还不醒呢……”

沐心慈握着九幽的手,忍不住落泪,似感觉九幽的手指尖动了动。沐心慈欣喜。

“九幽?你醒了,是不是?”

九幽睁开眼睛,眸如星辰,清澈美丽。沐心慈欣喜的眼泪盈满眼眶。她终于又看见了他的目光。九幽修长的手,抚摸上沐心慈的脸颊,苍白的唇轻启,道:

“阿音……”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8千。

☆、第70章

九幽唤了声沐心慈的名字,声音微弱,咬字却很清晰。

“心慈……”

“我在,我在这里。”沐心慈应着。长久以来的担忧和思念,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我在这里。

星芒呕了一口血,勉力支撑着没有倒下。

奇怪了,九幽都醒了,为什么苏昱还没有醒来?难道……

星芒想起刚才似乎有魂魄的光点从苏昱身体里溢出,心头大惊!莫不是,莫不是刚才施法的时候,九幽强行夺了苏昱的魂?

星芒焦急的上前查看苏昱的情形,只见他双目紧闭,形同木偶。难道真的如此?按理说不应该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星芒一把将沐心慈推开,凑近仔细看九幽。

“果然……”苏昱的魂魄与九幽的,融合了!

此刻都在九幽身体里。

“果然什么?”沐心慈觉察出星芒的异样,警戒问道。

“他们的魂魄已经融合了……”星芒满脸严肃,转过头看沐心慈,“就像你一样。”星芒指着苏昱,“那具躯壳,已经没了灵魂。”

沐心慈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他死了?”

星芒没有否认。

灵魂消失,不是死了又是什么。九幽之前没了灵魂,还能撑那么久,是因着还有蛊在身体里。如今苏昱身体里已经没了蛊,自是活不了。没关系,只不过换个宿主,对星芒来说,没有差别,只待蛊养成之日,将它取出。

刘志见状大急,拔剑直指星芒。

“你害死了陛下!”

刘志话刚出口便心口一痛,低头,只见一把尖刀扎在心口——是星芒射出的。

“你……”刘志血流满衣襟,倒地而死。

星芒吁吁喘气,杀刘志这只暗器已用尽了他仅剩下的一点力气。

沐心慈正怔愣于眼前的光景,忽然感到九幽身体在发热,光芒从九幽额头升起,像是被什么吸引着,魂魄光点源源不断的从身体里逸出来,朝苏昱身体流去!

是三魂七魄。

“不要!不要!!”沐心慈大急,慌忙伸手想按住那些逃逸的三魂七魄。星芒也惊住了!是苏昱的身体在召唤他的魂魄。

星芒见状立刻看明白了。九幽的身体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他怎么争得过苏昱。

沐心慈急得落泪,九幽心疼,对沐心慈弯了弯唇角,安慰:“不怕……我不会有事……等我……”

光芒大盛之后,一切重新平静。魂魄回到身体里,苏昱醒来,九幽却闭上了眼睛。沐心慈颤巍巍的伸手探了探九幽的呼吸。眼泪不停落下。

死了,这回,他真的死了。

沐心慈呢喃着九幽的名字,痛不欲生。她不该回天蝉国的皇宫来找苏昱,她不该回来!更不该相信苏昱会救他。就算九幽一直不醒来又有什么关系,他曾经默默守了她一辈子,这辈子换她来守他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回来啊……

“心慈……”苏昱醒来,唤了一声沐心慈,沐心慈猛的回头,眼神满是怨恨!

“是你,都是你!你夺了他的魂魄还不甘心,连他最后一口气都不愿意留……”

苏昱从没有见过这样疯狂的沐心慈,那浓烈的恨意,都是对着她的。沐心慈抽-出倒在血泊里的刘志的剑,一剑朝苏昱刺去。星芒已无力制止沐心慈,只能看着沐心慈那剑朝苏昱刺去。裂帛之声,血肉被撕裂之痛。沐心慈也没有想到,苏昱竟然一点都没闪躲,明明他武功那么高。

苏昱定定望着沐心慈,眼神那样的沉着、深邃,就如九幽的眼睛,让沐心慈心头的痛更加剧烈。不愿承认,却不能否认。她是不想苏昱死的,她不是故意……

“把我当成他不好吗?我会和他一样,守着你一辈子……让我做他的替代品,不好吗?”如此卑微的请求。苏昱是冷漠高傲的人,不论是从前在陈国做王子的时候,还是在燕国做质子的时候,他一直都是高傲的,可那些高傲,在沐心慈面前一次又一次的被他抛弃了。

沐心慈再握不住剑,手一松。

对这张面孔,她无法真正的残忍……

……

昭帝七年,姜国与天蝉结为同盟。更有传闻,姜国女皇与天蝉国皇帝穆煜已定终身。而两国来往频繁,也有合并同治之势。对此东周皇族李氏却是大恐,日夜操兵,备战。

“女皇陛下,皇上已经歇息了。”张挽对沐心慈扶了扶身,视线没有看沐心慈。她没有想到,一年前她吃醋、想要设计的宫女竟然是姜国女皇!

当年女皇不知为何留了下来,天蝉国与姜国关系突飞猛进,成了友好盟国。三分的天下,渐渐成为两分,独东面的周国为一支,姜国、天蝉为一支。战事,怕也不远了。

“你下去吧。”沐心慈对张挽道。

张挽不想走,好不容易今晚苏昱来了她的挽妆斋。张挽想找个借口留下,毕竟这是她的地方,抬头却见沐心慈冰凉的目光,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沐心慈的目光又冷又冰,让她觉得哀伤,又有点害怕。

“臣妾告退。”

张挽忍着气退了出去。

沐心慈来到苏昱床榻边。苏昱已在榻上睡着了。近来操心与东周国边疆的战事,又有旧时的西凉、桑国的余孽起义作乱。前任西凉皇,斗于澶同父异母的弟弟斗于翌,不知所踪。从前的西凉国大皇子斗于澶组建了支起义军,四处躲藏,烧杀天蝉国的衙门州府,更重要的,是他身边有位高人相助。那高人苍老异常,星芒听了那传闻,一下子就认出,那很可能是他的三徒弟,飞雪。

沐心慈伸手,指尖隔着一定距离,抚摸描绘着苏昱的脸部轮廓。

真的和九幽一模一样啊。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苏昱越来越像九幽,不论是外貌还是性格。但她知道,这是苏昱,不是九幽!就算再相似,都不是。

苏昱身体不好,蛊毒在他体内越加厉害,时常昏睡,和九幽当年情况相似。沐心慈遍访了天下名医、异士,只为帮助星芒救苏昱。芒星研制了各种药,每日定时给苏昱服下,效果甚微。

苏昱觉察到沐心慈来了,睁开眼睛。

“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你……哭了?”

沐心慈擦去眼角的泪水。“没有,只有眼睛有点不舒服。”别开眼睛。沐心慈让金钗把参汤端来,拿勺子舀起汤,吹了吹,热气氤氲成白烟,飘散。

“趁热喝吧,凉了就不好。”

沐心慈心细的用自己的唇尝了尝汤的温度,送过去给苏昱。苏昱喝完一口,沐心慈缩回的手被苏昱一把握在手里。

“我们成婚吧。”

药碗掉在地上,沐心慈一惊,故作没听见,苏昱却不许她含混过关。

“我说,嫁给我……”

苏昱逼着沐心慈正视他的眼睛,沐心慈无法躲闪。她不敢看他的脸,只怕看见那熟悉的容颜会一下子崩溃了所有防线。

苏昱与沐心慈的这段谈话,被前来探视的莺妃听见了个正着。莺妃悄悄的躲在殿门外,竖起耳朵偷听。

“你不愿?”

“……”

“你可是在意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平时的那些个闲言碎语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觉得沐心慈不是会在意那些闲话的女人,便没多在意,不过是多养些人罢了。“你若不喜欢,我立刻下旨废除后宫。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人。”

殿外,莺妃听到这儿,吓得心脏几欲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为了不被发现,莺妃不敢多做停留,连忙偷偷走了。

沐心慈默许了苏昱的求婚。

夜里,金钗服侍沐心慈卸去头饰,在一旁悄悄的流泪。

“你哭什么?”

“女皇陛下是一国之君,不愿哭、不能哭,就奴婢便替你流泪吧。”金钗哽咽道。

沐心慈心头酸涩涌上来,叹了口气,朝殿外去,金钗连忙追上去,为她披了件黑色狐裘斗篷披风。“外面在下雪呢,陛下等等,奴婢去拿伞来。”金钗在寝殿里找不到伞,只能去偏殿找找。

天蝉国又道下雪的季节了。

沐心慈没有等金钗,把斗篷帽子罩上,踏入雪中。帽檐挡住了一半视线,好似阻挡了世界的探究。九幽穿着这斗篷披风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沐心慈吸了吸鼻子。

当年九幽魂魄消失,天蝉国礼姜国国都遥远,再者九幽本就是天蝉国的血统,这里是他原本的故乡,所以沐心慈在苏昱的提议下,同意将九幽埋葬在皇宫后的小灵山上。小灵山不大,就在兴水宫旁,与那片树林子相连。

九幽墓前积雪很厚。沐心慈刨开那雪,露出土壤。摸着那冰湿的泥土,就好像摸到了九幽冰凉的身体……沐心慈湿了眼眶。九幽的坟墓很简单,只有一块不大的墓碑,上面的字是沐心慈亲手刻上去的。

“九幽……”

她答应了苏昱的求婚,大约,过不了多少日,她便要成亲了。苏昱的身上涌现出淡淡的伤痕,那些是九幽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他在苏昱的身体里,她偶尔能感觉到,说不清道不明,也只是一种直觉。

“我知道你没有死……没有……”

远远的,金钗撑着纸伞匆匆跑来。“陛下,您怎么不等等我呢,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远处一株枯树之后,苏昱站着看着沐心慈在九幽坟前默默流泪。沐心慈留在他身边,是为了守着九幽那仅留下的一点魂魄气息,遍寻天下名医为他治病、怕他死了,也是为了九幽。

苏昱摸了摸心口,那里有一道伤痕。这个地方没有受过伤,可这伤痕却愈加明显。

那个男人,真的太可怕。有时候,他感受到自己的心头会有一阵突然的浓烈哀伤、思念、渴望,与他对沐心慈的爱的感觉,却是不同的。那份爱太深沉,生死不放手的爱,却也笃定势在必得的爱,太可怕。苏昱有时在想,是不是有一天,九幽会在他体内苏醒,将他取代。

苏昱握紧拳头,眼神决绝。

不。他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身体是他的,沐心慈也只会是他的女人!

第二日,莺妃为首的后宫一干妃嫔齐齐跪在延月宫外,哭求。

“陛下,我们要见陛下!”

“你们识趣的就乖乖领了银子离宫,不要再出现在陛下面前了。”苏昱身边的公公李凡对众妃嫔道。

“不……”

李凡喊来了侍卫,将女人们赶走。后宫中上吊、服毒的都有,却都是闹得大没有一个真死的。后宫本来就形同虚设,苏昱也从不曾真正的宠幸她们。除过一些耐不住寂寞偷了人的,其余的都还是完璧。

张挽以泪洗面,张真因着一年前陷害沐心慈,被苏昱流放边疆,如今,她只能自食其力,没有人为她出谋划策。

张挽一直希望着苏昱会从殿门口进来,叫她一声挽儿,可是,没有,苏昱一直没有来。

后宫遣散,独独张挽死活不肯走,苏昱将朝月城中宅邸,赐给了张挽,让她住在那里。

昭帝七年年末,天蝉国皇帝传出婚讯,将与姜国女皇成婚,姜国、天蝉也将合并同治。两国百姓都很高兴——只要不打仗,怎么都好。

一时民间称颂姜国女皇与天蝉皇帝爱情的故事广为流传,成为佳话。

而东周现任皇帝,也就是从前的大皇子李赫,新封了皇后,据说是从姜国去的美人。据安插在东周的摊子来报,那皇后模样,像极了沈湄仪。沐心慈只觉天意弄人。

沈湄仪,阴差阳错,你终究还是完成了想要做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梦。或许,她正等着李赫向她报复呢。

“你来了。”

沐心慈对门外潜来的男子道。那男子见被识破,推开门,走进来。长身玉立,只是脸上有了些许的胡渣。正是李睿。

“如今你耳力倒是好得很。”李睿冷笑一声。

“远不及红花宫主耳力。”沐心慈道。

李睿被放逐出宫,却被她软禁在宫外的院子里。李睿失去了一切朝廷的力量,却还有民间的力量——红花宫。李睿安心培养红花宫,用“玉笛”的名号,在江湖上混出些名头。

李睿是王相,沐心慈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难以阻挡他向前的脚步。如今的李睿,比起当年年少的李睿,沉稳了很多。已近而立之年,毕竟是不同了。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若要杀我,当年便杀了。所以我觉得,你,不会杀我。”李睿说的笃定。

的确,沐心慈不打算杀她。

“你来找我,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当然不是了。你从十二岁就跟在我身边,我夜夜看着你,看着你在我臂弯里长大,你此番又要嫁人了,我怎么能不来看看你呢?”

李睿是在讽刺她,沐心慈不会听不出来,却也生不起来气。当看淡那些往事,你会发现连生气都是多余。李睿看出沐心慈的意兴阑珊,转身欲离去。李睿本是打算悄悄来看一眼沐心慈,没有多做停留,在皇宫中逗留非常不明智!

“无论你今后会嫁给谁,谁也无法改变你是我女人的事实,只要你还叫沐心慈,我李睿就是你生命中永远无法忽略的存在。”

李睿走了之后,想起刚才的话,又觉得那话着实可笑。这个女人,他早就已经绑不住了。

李睿出了天蝉国皇宫,与红花宫的属下会合。

“禀宫主,前日有个自称是您大哥的人请您道朝月城天风酒楼一叙。”护法禀告道。

大哥?

护法连忙将一把折扇拿出来,呈给李睿。“这是那位公子留下的信物,说看见这个宫主就知道他是谁了。”

李睿打开折扇,扇子上题这两行诗:雨后空山如泪洗,舍前春池月西沉。

竟是他,李昭。

李睿收好折扇,如约在七日后天风酒楼等李昭。

李昭穿着一身青衣粗布,下巴上有青黑的胡渣。李睿差点认不出来这个人是当年的皇帝李昭。李昭笑着,在李睿面前坐下。两人坐在酒楼的二楼,从这里看宽阔的街道正好。街上的雪已打扫干净,今日是天蝉国皇帝与姜国女皇成亲的日子。

“没想到,你也没能留住她。”李昭喝了杯酒,将酒杯吭的一声轻轻发在桌上。“当初我本还在后悔将她让给了你。”

李睿哼了一声,不屑道。

“你怕斗不过我,诈死逃走,如今还有什么资格说让不让。”

两人一同看向楼下,赶赴皇宫里参加喜宴的大臣官员队伍,挨挨挤挤,好不热闹。

李昭云游各地,在编写一本地理志,想要取代旧有的《九州志》。东边的土地他已经踏遍了,这两年一直在天蝉国和曾经的陈国这一片游走。

姜国女皇与天蝉国皇帝成婚之后,常住在天蝉。姜国大臣纷纷进谏要天蝉国将都城迁到乐安城来。既然两国已经等同合并,迁在一处也无可厚非。天蝉国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对,女皇沐心慈却是第一个不同意的。至于原因为何,除了亲近的几人,别人都不知晓。

九幽的坟墓在天蝉国皇宫后山,她怎么可能走!逗留在朝月城,为的不过是离他近些。若说要迁走坟墓,让九幽背井离乡、死后都不得安息,沐心慈是怎么也不愿的!

苏昱在延月宫批奏章。自九幽死后,沐心慈整个人如蒙尘的明珠,失去了光彩,对于政事也不如从前那般热衷,一直逼迫自己当个好君王,不过是为了不负姜国百姓的期待。

就算内心再坚强,她也终归只是个女人。在他苏昱的眼里,沐心慈一直只是个女人而已。

“陛下,这些姜国来使快马加鞭送来的奏章。”李凡试探的问道,“陛下要看吗?”

苏昱看了一眼那些奏折。

“拿过来。”

苏昱把那些奏章都批阅了,盖得是自己的印戳。姜国的奏折千里迢迢送来着实不方便,说起迁都,他其实不反对,只是他知道沐心慈是不会同意的。

苏昱心口那道伤痕又轻微的犯疼了。苏昱放下毛笔,捂着心口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时而他脑海里会莫名的突然涌起沐心慈的脸,心口阵阵犯疼。那道伤痕之下,还有一道疤,是沐心慈当年刺的。

苏昱批阅完奏章,回去两人同住的朝曦宫,却是不见沐心慈影子。

“女皇去哪里了?”

婢女怯怯,吞吞吐吐。

“去……去……”

“说。”苏昱冷道,但其实心头已经猜到她去了哪里。这一年多来,她除了那男人的坟前,还会去哪里。

“去了后山……”

果然。

苏昱无名的怒火蹿起,两三步踏出殿外。外面正下着雪。苏昱突然觉得看着这下的没完没了的白雪很烦,一年到头,半数的时间都是这样白雪纷飞的,真是好心烦!每到这个时候,这女人就愈加常去那坟前。

该死!

等苏昱怒冲冲的走到后山下,看见那山间女子朦胧的身影,踽踽独行,说不出的哀伤,心头所有的怒气,刹那间都消散。

苏昱叹了口气,无奈。

“我该拿你怎么办……”

苏昱上山,沐心慈在九幽墓前焚了香,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说。沐心慈看见他来,看了苏昱一眼,又重新埋下眼去,将坟前的积雪刨开,冻得双手通红。

苏昱一把抓过她的双手,握在手里,想说重话骂醒她,又说不出口,只无奈道:“好歹戴上手套啊……”

沐心慈看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悸动,又归于平静。那一瞬的悸动,是因为他和九幽一模一样的脸吧。沐心慈的眼神很平静,现在的她,不会哭,也不会笑,整日都是这样的。

苏昱见沐心慈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气急败坏。

“我在跟你说话,听不见吗?”

沐心慈没有看他,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

“我听见了。”

“那为什么不回答?我是你夫君,你有义务回答!”

“……”

沐心慈终于刨开雪,手抚摸着那泥土。九幽,就埋在这片泥土之下。只有这样,她仿佛才能感受到他的温度。时常,她会在深夜来这里,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回忆着九幽的冰凉柔软的唇,温暖的胸膛,宽厚的背,回忆着,他们在姜国皇宫里每个日夜,每一次亲吻……

那么的甜啊。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苏昱拽过沐心慈,让她正对他。“他死了!身体都烂了,他死了!你知道吗?”

“你走!别打扰我。”

沐心慈挣脱开苏昱的钳制,不理会他。

苏昱又怒又无奈,苦笑一声:“我把他还给你还不好吗?我把命还给他!”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沐心慈心头一,堵住耳朵。苏昱那句话,让她无端的心头一跳。

苏昱走了,沐心慈独自在九幽坟前呆了好一会儿,直到香焚尽了,才离开。

沐心慈刚走没多久,九幽坟前又出现了两个人,一个苍老不堪,不便雌雄,一个是青年男子。

“确定就是这个坟?”那老人问旁边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一脚踹飞了地上的香烛,对着九幽坟墓一脸痛恨,咬牙切齿道:“对,就是这个。”这青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沐心慈和九幽手里受尽折磨的西凉大皇子,斗于澶。老人,正是当年在上坡上救了他的那个高人,星芒的三徒弟、红莲夫人曾经的情敌,飞雪。

金钗匆忙赶来的时候,沐心慈正在看姜国送来的奏章。苏昱都批阅过来,从那批示上就能看出,他确实做得很认真。

“陛下!女皇陛下!不好了!”金钗急道。

其余宫女太监识趣的都退了下去。

“说吧,何事如此慌张?”

“公子的墓,公子的墓昨夜被掘了!”

“什么!!”

沐心慈扔了奏章,连披风都没有披,直接冲出了大殿。金钗急忙赶上去。没过多会儿,苏昱也得知了消息,往后山赶去。

九幽的坟墓被挖开,棺中已经空了!沐心慈又怒又急。是谁,究竟是谁偷走了九幽!让她捉到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沐心慈立刻下令封锁皇城,出动暗卫寻找。

“别急,我帮你一起找。”

苏昱擦去沐心慈脸上的泪痕,沐心慈这才发现自己哭了。苏昱没有食言,潜心部署查找。星芒久病卧床,得知此事之后,心头立刻有了计较。

“或许,不久之后九幽就会再出现。”

星芒一语,让沐心慈和苏昱都惊住了。

“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只是我直觉猜测,没有依据。”星芒能复活,是因着他死前便故意施了法,为自己留得一缕魂,百年而不散。可九幽的魂魄,已经彻底与苏昱的融合了。他查看过,可以确定九幽的坟墓里没有他的一丝魂气。

人都死了,带走遗骨有什么用呢?

星芒思索着。这世间,除了陇上和红莲两个徒弟,只有飞雪一人会日冲门的异术。年轻的时候飞雪的心思就很重,贪欲强烈,天资高,若不是入门稍晚,陇上和红莲根本不是她对手。飞雪好奇心重,当年日冲门中的书阁又是分给她看守,里面的*秘法,说不定她也学了些。传说那些禁术都是自损要遭天谴诅咒的,本身日冲门的术法就够厉害了,是以没有人愿意去铤而走险学研究那些,包括他也是如此。

星芒的话让苏昱和沐心慈心头都很不安。沐心慈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近来苏昱对她特别的温柔、纵容,让她一度错觉,仿佛九幽就在面前。

但苏昱不是九幽。九幽与她曾有过二十年的相处,苏昱却没有,那二十年间两个人形成的习惯、默契,是不同的。她丑陋的样子、恶魔的样子,九幽看过也了解,苏昱却不知道、不懂得。

遍寻找不见掳走的人的下落,九幽的音信更加渺茫,沐心慈两晚没合眼,任人怎么劝都不理。沐心慈终于忍不住,亲自出宫寻找,苏昱拦也拦不住她,此一去,就是一个月。

苏昱明白,九幽坟墓被掘,尸骨不见了,沐心慈最后的慰藉也没有了。九幽,是沐心慈留在天蝉国皇宫里的理由,消失了,她便不会再守在这儿了。

哦,对了,或许她还惦记这他身体里那一点点九幽留下的气息。虽然他不愿承认,可事实上,他输了,输给了那个已经消失了的男人。

苏昱咳嗽了一声,进来身体愈加不好。

“陛下近来身体有何感觉?”星芒问。

“身体时常一阵一阵的冰寒,心口刺痛,身上的毒气也愈加重了。”

星芒叹息。

“毒蛊成长的速度果然愈来愈快了。”

星芒一直在给苏昱试验新药,加快蛊的长速,“与其长年累月慢慢拖跨身子,不如让它赶快成长养成,说不定还有机会,蛊养成之后,便不会再侵蚀宿主,陛下大难不死,后福必定大盛。”星芒虽如此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眼下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草灰浇筑成的身体拖不了多久了,不赶快将蛊养成,他还有机会将那蛊弄出来为己用。这次若死了,那可就是真死干净了!

不,不行!他身怀异术,能卜算天时,他也有治国之才,有怀天下之德,是应当做天下主人的人,不能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死了!要他怎么甘心。

星芒又加大了苏昱的药量,虽然有可能产生危险,但他等不及了。

星芒的两个徒弟,陇上和红莲已经启程,要从姜国来天蝉国拜见他。说实话,他是不想见这两人。有两个身体比他健康一点,如今术法还不比他差的人,他怎么能安心呢?重点是这两个人如今都是沐心慈的人。若沐心慈知道他有霸占天下的野心,一定不会放过他!

苏昱加派了人手,暗中保护沐心慈,确保她的安全。沐心慈心里对他是有恨的,杀了九幽的人,可以说就是他苏昱!是以,如今同塌而眠,他时常在夜里感受到沐心慈对着他发出的杀气——那一刻,沐心慈一定是恨死了他、恨不能一刀杀了他的!

她定是恨着他的吧,不杀他,是因为他身体里或许还有一点那男人的气息?

说到底,他苏昱什么都不是,至始至终,都是这样。他不过是九幽的一抹影子,随时都可以被取代。

想到这里,心口又开始疼。不知是那个莫名出现的伤痕在疼,还是那道被沐心慈一剑刺进心口留下的伤疤在疼。

沐心慈逗留宫外迟迟不归,苏昱收到暗卫的禀告:昨夜在青崇城的客栈里,有杀手来袭,沐心慈受了伤!

苏昱立刻丢下狼毫笔。

“李凡,准备行装,朕要出宫!”

苏昱听说沐心慈受伤,带了贴身侍卫,出宫赶去。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沐心慈拉回来,就算她恨他怨他,他都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连打了了八千多字,手都差点残了。

话说,作者君忍不住开了新坑。是个爆笑穿越,《制霸土匪界》。穿越成为黄虎山土匪头子大叔,黄霸天的故事! 也可以说是,土匪头子与她(他)的倾国倾城的大黄狗不得不说的爱情传奇。(噗——泥垢!)好吧,我真的是认真的,没有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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