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力
洲渚和池不故回到南康州时, 正是甘蔗成熟的季节,洲渚甚至没来得及休整,就又将精力投入到了制糖的大业中去。
也幸亏她没有离开太久, 因为就算她去汴梁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可时间久了, 还是会有人心浮动的时候。她的那些雇工虽然不敢乱来,但难免会懈怠, 于是出现了甘蔗被偷伐,又或者疏于打理导致产量不比去年的情况。
洲渚的重心都在制糖上,暂时没空去收拾他们,而他们忐忑了一段时间, 以为洲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或者不予追究后,就彻底得意忘形起来。
等这一季的甘蔗悉数被榨汁熬成了糖, 洲渚开始发工资时, 他们一看, 工资比去年还少, 于是愤愤不平地找到了洲渚, 要她给说法。
“你们想要什么说法?是雨天来临,你们看着积水将田里的蔗跟沤烂也不及时排水的说法, 还是你们偷工减料, 将石灰、草木灰偷偷带回家的说法?亦或是因为你们倏忽, 导致前后近五百多根甘蔗被偷伐的说法?我数了一下,甚至连锄头都被换了几把。你们要什么说法?”
洲渚并没有将田租出去等收租, 而是雇人干活,也就是说, 所有的石灰、草木灰、肥料、农具等都是走公账的,农具损坏了要她出钱修。不少雇工将她那些好的农具跟乡里那些农具烂了舍不得花钱修的农户调换, 然后去找杜佳云说农具坏了,需要修理。
这些小便宜没少占,最严重的就是他们以为她今年回不来,所以对偷伐甘蔗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对方卖了甘蔗,他们再平分这些钱。
信息发达的现代,办公大楼跟工厂在同一个区域的情况下,都常有员工倒卖工厂产品的事情发生,更别提这信息不发达、交通不便利的古代了。
要不是洲渚回来得及时,只怕来年糖寮的收益减半,她都还被蒙在鼓里。
这些人一开始还不认,直到洲渚告诉他们:“你们现在认了,拿了钱走人,我不会追究。可你们要是不认,我报官后,让官府来处置,你们的结果如何,你们就自己掂量。”
一部分人确实害怕,拿了钱就灰溜溜地跑了,还有一部分人认为洲渚没证据,为了那点钱,他们就决定跟洲渚刚到底。
洲渚道:“我的农具都有特殊的标识,倘若你们没有偷换我的农具,那那些人家的农具一定没有特殊的标识吧?”
众人心中大骇,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农具不就是农具,都是木头和铁,能有什么标识?
实际上,有系统小石在,洲渚想要在铁器上加一些商标并不困难,这也是她当初能放心离开南康州,跟池不故到汴京去的底气。
洲渚直接报了官,胥吏果然在那些农具下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洲”字的凹纹。
为了占便宜参与了置换农具的人顿时脸色煞白,他们以为洲渚是吓唬他们的,没想到是真的?!
偷盗农具的罪名可大可小,考虑到对方是置换农具,而且这些农具也唯有什么损缺,最后经官府的调解,仅仅是将农具换回来,小惩大诫一番而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洲渚的其余损失,也都从他们的工钱里扣了。
“这洲娘子是越发难对付了。”乡里人无不叹气。
打又打不过,想占点便宜又不知从何下手,就算下手成功了,也不知道她会从哪里蹦出来指认你,这太可怕了!
有人对洲渚说道:“你跟池娘子结金兰契后,生不出孩子来,你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差不多得了。”
旁人拼命挣钱除了要解决自己的温饱之外,主要也是为了养孩子、培养下一代。洲渚和池不故都不会有下一代,她为什么还要不停地挣钱买田,再挣钱再买田呢?她们百年之后,这些钱能留给谁?
洲渚发现自己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以她现在的身家,即便她跟池不故什么都不干,她们的资产也能让她们接下来的十几二十年衣食无忧。
可是让她就此停止步伐,她也是不愿意的,不仅如此,她甚至不想一直在原地踏步,只满足于这千亩良田和一间糖寮。她的紫霜园才走出了岭南,她需要让它走得更远!
至于她跟池不故百年之后,这些资产要留给谁?最坏的打算是她回到了现代,而池不故没有,所以她要确保这些资产能让池不故一辈子都过着富足的生活。倘若她选择留在这里陪伴池不故一辈子,那她也管不着自己身后的事,这些资产是要被人瓜分还是吞并,她都不在乎了。
当然,若有选择,她会将其交给自己信任的人,又或者是捐给官府。
说到捐给官府,洲渚对如何利用自己那些花不完的钱也有了别的想法。
她回到夏馆,兴冲冲地跟池不故商量:“池不故,我们投资船匠修建能远洋的大船如何?”
池不故一愣,笑问:“又是心血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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洲渚很活泼,有时候有很多奇思妙想,当然,大部分时候都难实现,池不故以为她这次也是一时兴起。
孰料洲渚摇了摇头:“不,我说真的,等修好了大船,我们出海吧!你不是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么?我跟你一起去看!”
池不故的心像是被什么慢慢地填充踏实。自从知道洲渚的来历,她对外面的世界越发好奇,不过她只是曾经在不经意间跟洲渚提过,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热衷的态度。没想到洲渚会记在心里,并将它列在她们要实现的计划当中。
其实出海的商船很多,她们也不是不能跟着那些船只一起出海,不过对洲渚来说,那些商船只能在近海域沿着海岸线航行,就算是这样,也常有船只沉没的事件发生。因此那些出海的商人能挣大钱,一点都不让人嫉妒。
洲渚想要的自然不是这种船,她想用钱来激发造船工匠们的创新能力,让他们能建造出更高水平的船只。
除了修大船外,洲渚从漏泽园的制度里得到了一些灵感,她每个季度会固定给慈幼局、济养院捐钱做慈善。南康州作为流放之地,死亡率远高于和平时期的中原地区,因此会留下许多孤儿,还有,伴随着越来越多北人南迁,很多陋习也都传了过来,比如丢弃女婴。
官府出了官方文书,能劝则劝,劝不了的就让慈幼局给收养了。
但是南康州穷,官府也穷,所以这些福利机构的救济来源多是寺观。
洲渚无法杜绝弃婴的情况,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让这些被丢弃的孩童不会因为穿不暖吃不饱而冷死、饿死。
不过光是解决衣食也是不够的,南康州的医疗水平低下,还是得提高一些医疗水平才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洲渚通过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天宁寺的慧平大师与白衣庵的尽休师太,让她们平日帮忙宣讲卫生知识,提高百姓的卫生意识。同时,资助州府的郎中将自己的医学经验整理成书籍,传授给更多人。
别管有没有人买,能出书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郎中们对此都十分积极。
而出书以后,百姓不识字怎么办?也没有关系,找一批识字的人下乡宣传就行了。
至于百姓能听进去多少,洲渚表示听天命尽人事,她又不是救世主,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
这样一来,洲渚的积蓄又花了不少出去。
她道:“现在又有挣钱的动力了!”
区区千亩蔗田已经无法满足她的需求了,她还要买田扩种!
毕竟随着甜品的传播范围越来越广,老百姓对糖的需求量也越来越高,而且紫霜园的客户源不仅是广州,现在已经扩大至福州、琼岛和交趾一带了,说句远销海外也不为过。
问心
一年后, 紫霜园糖寮分寮在南康州城郊南十里开张了。
相较于本寮,分寮场地更大、制糖工具更多,需要雇的糖匠也会更多。
到了甘蔗成熟的季节, 一车又一车甘蔗被运到糖寮,妇人们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削蔗、砍蔗工作。
随着制糖业在南康州遍地开花, 很多雇工的业务能力也步入正轨,需要洲渚这个东家亲自下场干活的情况少了, 她现在多在后方指导工作,管账的事交给了池不故。
池不故既然要忙糖寮的事,便不好再占着漏泽园的差事,所以天宁寺的慧平大师另外找了人负责打理漏泽园。
“阿洲姐姐、阿池姐姐!”杜佳云带着祝贺开张的贺礼过来捧场。
距离她在夏馆为婢五年的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随着她恢复自由之身,杜家催婚也催得越紧了。为了躲避催婚, 她借口帮杜三嫂的忙, 跑到州城来, 一个月也只回乾山村一两日。
她之前用来敷衍杜家和媒婆的那一套不太管用了, 所以在经过深思熟虑后, 她向杜家摊牌了,杜记食斋和糖水铺都有她的股份, 她要是嫁人, 这些股份都会作为嫁妆被她带到夫家去。
得知此事, 杜家众人都惊呆了。不是为奴为婢吗?为什么当奴婢还能积攒这么多产业?
而且铺子开了这么多年,却一直不跟家里人说, 这是压根就不信任家里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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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人愤怒了,纷纷指责杜佳云。
然而杜佳云这些年早已锻炼出了铁石一般的心肠, 面对家人的指责,她无所畏惧, 道:“自从我要去夏馆当奴婢,爹娘和两位兄长几乎与我断绝关系了,你们不仁不悌,我为何要告诉你们?我也想过告诉你们,可你们哪回见了我不是骂我,我告诉你们又如何,你们压根就不会帮我。”
杜家众人要是能听得进去并反省自身,家里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破事了。
杜佳云又道:“哦对了,杜记食斋和糖水铺,阿洲姐姐和阿池姐姐也有份,你们若想将之据为己有,只怕要跟她们为敌。”
“你——”杜段气得抓起木棍想打人,被妻子梁氏给拦了下来。
“你滚,我没有你这种不孝的向着外人的女儿!”杜段怒斥。
杜大郎和杜二郎也对她冷嘲热讽。
“你们若是不管我,我也会奉养你们到老,可你们若是逼迫我,我也不会任由你们摆布。”杜佳云说罢,放下一些钱财便离去了。
杜段感觉自己的尊严和威严受到了挑衅,他愤怒地抓起钱朝杜佳云砸去,杜佳云头也不回地走了。
和父母家人闹到这个地步,杜佳云自然也是伤心的,也迷茫过。她没有在洲渚和池不故的面前表现出来,后者也是过来人,她的情绪在她们面前压根就藏不住。
洲渚问她:“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把铺子经营好就满足了。”杜佳云道。
哪怕杜记食斋和糖水铺开了多年,杜佳云也不敢说经营之路就一直顺风顺水,靠着洲渚的人脉,这两间铺子才没有人上来捣乱。
可即便如此,经营上也会遇到诸多问题,比如制糖的时节基本集中在甘蔗成熟后,其余时节想要用糖只能用去年炼制出来的糖,而很多糖在高温下难长时间储藏,因此每到夏季就是蔗糖最稀缺的阶段。偏偏夏日炎热,正是糖水铺生意最好的时候。
为此,杜佳云和杜三嫂经常发愁。
除了这些问题,还有州府的糖水铺越开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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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严重的是,杜佳云有时候会因为经营上的事跟杜三嫂吵架,每次吵完架,她心里总是难过很久,又不知如何排解。
最近更是发生了一件事让她难以启齿。
“跟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洲渚不以为然。
在洲渚的催促下,杜佳云扭扭捏捏地说:“杜记食斋请回来的掌柜总是对三嫂献殷勤,我想换掉他,三嫂不同意,我跟三嫂吵了起来口不择言问她是不是对那掌柜有意思。”
洲渚不是很理解:“有摩擦很正常,为何会觉得难以启齿呢?”
池不故好气又好笑地戳了戳洲渚,让她别打岔,杜佳云的话显然还没说完。
果不其然,杜佳云羞答答地说:“吵完架的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梦见我亵渎了三嫂。”
“噗——”洲渚两眼放光,“姑嫂文学?!”
“啊?”杜佳云不知所措地看过去。
池不故捂住洲渚的嘴,对杜佳云说道:“这样的梦大部分人在少年时便做过了,你不必感到羞耻。”
杜佳云问:“阿池姐姐也做过?”
池不故:“……”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洲渚挣开她的手,参与了逼问:“阿池,你的春梦都是怎么样的?是跟我还是跟别人?”
虽然她跟池不故算是老妻了,但在杜佳云的面前,池不故对这样的话题还是有些敏感的,嗔怪地瞪了洲渚一眼:“除了你还能有谁?”
洲渚故作娇羞地笑了,寻思是不是最近忙着扩大生产而冷落了池不故,而且她当枕头公主的次数偏多,看来得好好地主动弥补一下池不故才行。
杜佳云看着她们若有所思,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更加羞耻:“阿池姐姐梦见的是阿洲姐姐,那我梦见三嫂是不是我对三嫂……”
池不故无法判断杜佳云的心意,毕竟她的心思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不能这么武断,也不能以我跟阿渚的经历为例。你看那些话本,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娘,妖怪化形与他们在梦中相会交-欢也并非是喜欢对方,而纯粹是被情-欲所掌控。是否喜欢一个人,还是得先问心,一问你能为对方做什么,二问你想跟对方做什么,三问你想让对方为你做什么。只有弄清楚了这些问题,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可我若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我就是喜欢她呢?她是我三嫂,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便是最率性而为的洲渚都没有正确的答案。
池不故摇摇头:“她可以是你三嫂,但也可以不是你三嫂,你囿于世俗偏见,便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走不出困境。”
洲渚从前就觉得池不故不知道是不是习得了尽休师太的真传,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感觉逼格很高的样子。
洲渚插科打诨:“说白了就是——若是爱请深爱,若不爱勿伤害。”
池不故:“……”
杜佳云醍醐灌顶,抱着洲渚泪眼婆娑:“阿洲姐姐谢谢你!”
她准备走了,又回头对洲渚说道:“对了阿洲姐姐,其实我以前也中意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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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不故眼神一凛,早知道不开解这丫头了。
洲渚则颇为自恋地说:“就我这美貌,谁见了能不中意我呢?”
她这话把池不故刚酿出的醋给倒了。
杜佳云捣完乱就走了,洲渚跟池不故说:“我看杜三嫂对她也并非无意,只是她们前路如何,可不好说。”
杜佳云和杜三嫂是最平凡和普通的人,不像洲渚有外挂,也不像池不故有身手能自保,洲渚和池不故跟这世间的牵扯其实很少,羁绊也不深,杜佳云与杜三嫂却未必。因此,她们注定无法走跟洲渚和池不故一样的道路。
没有先驱者为她们开路,她们便只能自己披荆斩棘。
……
正出神地想着,系统小石突然有了反应:“宿主,目前我已经储备了足够的能量进行时空迁跃,将你送回原来的时空坐标,你是否同意穿梭?”
回去
洲渚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给砸晕了, 她下意识就要同意,然而池不故的身影撞入她的眼眸,就像被迎头泼了盆冷水, 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要是回去了,阿池怎么办?
池不故对此一无所知, 依旧在认真地算着账,在为她们打造大船而攒钱, 在为慈幼局、济养院的慈善事业而用心谋划,还在为她们的未来而努力着。
洲渚没有回应,系统小石又再度询问。
“我还不能走,小石。”洲渚说。
“回去不是一直都是你的心愿吗?”小石不理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