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1、临行
且说内东头供奉官带着郑阳回京复命后,官家一开始确实有些不高兴,觉得连一个普通的农夫都敢拒绝自己了,有些不识好歹。不过听供奉官说了她的“重任”之后,官家也来了兴趣,道:“你可不要想着制造什么祥瑞来哄我开心。”
虽然他确实很喜欢祥瑞,也十分需要祥瑞来证明自己的身体还算健朗,还能活久一些,但他还没有昏聩到可以被一个宦官左右的地步。
供奉官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递上清江县县令及知州提供的相关文书,道:“奴婢不敢使唤王县令与韩知州呈上折子,因而只能请他们献上文书一封,代为说明此事。”
官家点点头,各地呈折子奏事皆有章程,让地方官上表折子本就不是供奉官的职责,他没有僭越是聪明的做法。
官家看完文书,又听完供奉官的所见所闻,感慨道:“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务农特别出色的人啊!”
若只是粮食增产,他必然不会注意到这粮食是通过怎样的方式,又是谁种出来的,最多是夸赞一番,然后下一道旨意,让各地前往清江县买谷种万石回去推广。
可供奉官说这种粮食之所以能增产,全因是那个叫赵长夏的人栽种出来的,包括“特品寒瓜”的种子也是“他”栽种出来的,两种最普通寻常的作物却能在“他”的手里获得如此惊人的成就,不就证实了“他”有特别的才能吗?
官家询问侧立在旁的太子:“皇儿觉得呢?”
太子道:“儿认为,这等异才正是爹爹、朝廷和天下所需要的。农桑乃国之根本,只有重农桑、薄徭役,百姓才能富足,大周才能兴盛,井历千秋万代。爹爹将这等异才招揽过来,命其负责四园苑的蔬果米麦,若年年丰收,不正是可以说明爹爹的仁德吗?而且岁时节令祭祀便无需再另外让杂买务置办,即可节省开支,又能展现爹爹的勤俭爱民。”
官家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不过他思考了会儿,道:“可四园苑隶属司农寺内园司,由内侍提点,那赵长夏是个男人,没道理叫他先净身。”
太子道:“那太常寺籍田司令如何?籍田司负责耕种五谷蔬果,以供岁中祭祀,还有爹爹每年都会去行‘籍田礼’,若那千亩腴田在对方的管辖下增产不少,这不正好能给天下人一个十分好的示范吗?这也是爹爹籍田的目的所在。”
籍田司令不过是一个正九品的低阶官员,将官授予了对方,既不会影响朝政,也不会产生什么不良的影响,反而还能带来很好的影响,这有什么不行的呢?
官家心里已经默许。等王县令与韩知州将粮食增产等资料整理成折子呈上来后,他立刻用这些折子找几位宰相、副宰相商议授官的事。
虽说赵长夏白丁一个,没有任何出身,也不是通过科举、荫补等正规渠道获得官职的,执宰们本该反对。不过正如官家所想的那般,籍田司令也不是什么大官,就冲对方有能耐把米给增产,给了也就给了。
于是特旨授官的事便定下了。不过这籍田司令是差遣,也就是实际负责事务的官职,决定俸禄、待遇的寄禄官阶还未定,官家与执宰们就“到底是授予她正九品的太常寺太祝,还是从八品的诸寺监主簿”而展开了讨论,最后在执宰们的坚持下,定为太常寺太祝。
这道诏令是冬至前发出的,也不过数日便传达到了赵长夏的手上。
赵长夏:“……”
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
猝不及防捞了个官职,她本人还是有些懵的。
许是她的表现太淡定,来给她送授官诏书的王县令都忍不住感慨:“沉稳、勇猛,是成大事者!”
赵长夏:“……”
其实她不清楚这些官职是干什么的,因为不知道,所以不在意。加上她穿越前,什么样的大官没见过呢?着实不会因为这些而喜形于色。
她问:“籍田令、太常寺太祝,这都是什么?”
王县令便将籍田司的职能、太常寺太祝的作用等告诉了她。
赵长夏:“……”
所以还是得去替皇帝种田,只不过是从种瓜,升级为了种五谷蔬菜。
她在思索进京划不划算,毕竟那籍田司的千亩腴田不是她的资产,系统的实验田无法绑定,很多后续任务都无法进行下去。
【作为华夏儿女炎黄子孙,身上流淌着神农的血脉,应抱着‘神农尝百草’的精神,以成为优秀杰出的农学人才为目标,勇敢、主动涉足新的领域,学习掌握五谷的栽培与耕作方式!】
[任务]学习井掌握五谷的栽培与耕作方式;(已掌握:稻、大豆)
[时限]不限;
[奖励]超级农具*1
随机奖励*1
成就点500
[任务]在实验田学习井掌握五谷的栽培与耕作方式;(已掌握:稻、大豆)
[奖励]开放实验田租借权限;(用1成就点可兑换1亩田地租借权限,租借权限内可绑定非产权田地,且所产作物每100斤可返还实习生1成就点,仅限实习生拥有管理权的田地。)
系统这次的任务让早已习惯了它的运作模式的赵长夏也大吃了一惊,因为它第一次同时出现两个任务,而且这两个任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样的,但奖励却大为不同。
而且实验田居然还可以绑定非她所有的田地,让她有一种“系统为了让她进京下了重本”的感觉。以前都是系统赚她的成就点,等她完成第二个任务,就可以赚系统的成就点了!
虽说100斤作物才能返还1成就点,但是风调雨顺的话,大部分作物的产量还是可以亩产过百斤的。也就是说,除却那小部分亩产一百斤左右的作物,每亩田她能赚1成就点以上,那些产量高的作物,她能赚更多。
她需要操心的只有如何让这些作物的亩产更高!
不过这事还是得跟曲清江商量,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呢!
虽然还没跟曲清江商议,但不妨碍她好奇发问:“这官,俸禄有多少?”
王县令:“……”
他道,“料钱八千,春、冬绢各五匹,职钱一万八千,每季第二个月发放。”
赵长夏一数,只是一个正九品的官员,一个月光是工资就两万六了,还有福利,难怪这么多人为了当官挤破了脑袋。
曲清江偷偷地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不显,眼神却炯亮,便明白了她的心思,顿时哭笑不得。
等王县令被送走后,曲清江率先道:“我们进京吧!”
赵长夏:“……”
这么有默契?都不给商量、讨价还价的机会?
曲清江微笑道:“之前我们在居丧,不宜远行,如今已经除孝,没道理还守在家里头。”
与洛春鸠希望她入文绣院不一样,那时候的她还在居丧,没有实力,又要面对一群豺狼虎豹,所以进京不是一个好选择。
如今那群豺狼虎豹已经被流放,其余族人又都安分了下来,曲家的家财也日益增长,所以赵长夏被授官,她们进京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唯一让她有些担忧的是赵长夏始终是女儿身,她怕会露出破绽。
赵长夏最不担心的是这个:除了上次没用上的“新春农民(男)”皮肤之外,她这次参加冬至活动,还得到了一套“冬至农民(男)”皮肤,与“冬至猎人·武松打虎”皮肤,——她怀疑这个皮肤纯属是系统的恶趣味,不过说了是武松打虎,那属性自然也是“男”的,因而她至少有68个小时的伪装时间。
“我不担心身份暴露,在这方面我有应对之策,只要娘子是真心希望我接受这个官职和差遣的,那我便接受。”
曲清江笑道:“我是一家之主,听我的,我决定进京。”
赵长夏也笑了:“好。”
俩人没花多少时间就做出了这个决定,但动身之前,她们也还有诸多的事情要处理好。
首先家宅是不能卖的,宅子在,家便在。其次曲家的这些田产是要变卖了,还是让人代为打理?还有粮食加工、香干、笋干等副业要怎么处理?
之所以没有纠结李氏的安置问题,是因为她们一开始的设想中,是必然会带上李氏的。
不过她们跟李氏商议的时候,李氏却道:“我便不跟着你们进京了。”
曲清江愣了下,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如果乐姐儿信得过我,便让我留在这儿替你看家吧!你们此去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回来,这宅子许久没人修葺和打理便会破落了,届时大修又要耗时耗财。”
“可是万一有人欺负小娘……”
李氏轻松道:“这儿是曲家,就算你们不在,也无人谁敢上门欺负我。六月还未当官时,大家都畏惧曲家,如今他当官了,畏惧他的人更多了。”
跻身官户后,有的是人上门依附她们,又怎么会有胆量欺负她们?
曲清江颔首,比起将田产变卖了,或者交给别人打理,她更信赖这个朝夕相处多年的小娘。
李氏的理由还十分充分:“我在家,跟雨姐儿、郑嫂还能有个照应呢!”
提及曲嘉雨,曲清江终于点了头。
她听曲嘉雨提过,胡家因胡惟实无法再参加科举,胡闻与妻子沈氏为了他往后的日子不至于那么艰苦,便让他去学习打理胡家仅剩的那点田产、铺子。
而胡惟务因还能参加科举,胡闻便打算将他送进州学潜心学习,除了读书的支出,不给他任何零花钱,就怕他跟以前一样乱花钱。
可是他们井没有考虑到曲嘉雨如今已有身孕,吃穿都需要调整。胡惟务认为,他大嫂吴氏怀孕时,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如今他的妻子怀孕,吃的却比以前还差,这让他觉得不公平。
胡闻夫妻责怪他不懂得体谅家里,他们胡家已经是今不如昔,哪里还有那么好的条件提供给曲嘉雨?
况且曲嘉雨一直待在娘家养胎,已经令他们很是不满了,难道她认为他们会对她的孩子做什么不成?
胡惟务跟他们吵了一架,被骂不孝,他便道:“不孝之人不能应举,我如此不孝,往后便不再参加科举了。”
他的话将胡闻气个半死,举着藤条满院子地追着他打:“不应举,你还能做什么?你的书本就念不好,你不思进取,往后还能做什么?”
胡惟务道:“你也说我的书念不好,我还念来做甚?像大哥那样冒籍应举?那时候胡家还有资产给我兜底吗?我还不如去找点别的生计,好歹能赚钱养我妻儿。”
胡闻被他气得险些中风,浑身哆嗦着,让他滚出这个家。
胡惟务被赶出家门后,倒也没有来曲家,只不过偶尔会给曲嘉雨带来一些钱与补品,还有一些冬天的衣物。
曲嘉雨问他哪儿来的,他便说是以前那些同窗、朋友问他借了但是没还的钱。
他当初富贵,对方迟迟不还钱,他也不放在心上。如今落魄了,身无分文,只能厚着脸皮去讨回那些钱。
虽然他没说,但曲嘉雨知道像他这么好面子又骄傲的人,让他去讨债那真是一件十分难启齿的事情。
而且他以前那群狐朋狗友,家境虽不富裕,但也不算穷得揭不开锅那种,他们迟迟不还钱,也是吃准了他不好意思讨债。如今找他们要债,他们指不定要如何损他的颜面,说些难听的话。亏他能熬过来。
不过对曲清江来说,他还没有表现出为人夫、为人父该有的担当,所以她让阿雨继续住在自己家养胎。她这次进京,也是打定了注意让阿雨继续留在这儿的。但阿雨的肚子大了,生活上也多有不便,李氏若能在家,除了四婶之外,能照料阿雨的人又多了一个,自然最好。
去太常寺籍田司报到的最后期限在二月底,曲清江与赵长夏便决定过完年便启程。
在那之前,她们给还在京城的郑阳送了一些钱,让他帮忙在京城找房子,无需找那种地段很好的房子,只要靠近城郊籍田那儿就成。
——
临近年关,胡惟务再度登门。这次他准备将曲嘉雨接走,曲清江问他:“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
“没,不过我不是接她回家。”
“不回家,你要接她去哪儿?”
胡惟务挺直了腰杆:“我在傀甲乡置办了十亩田,还有一间小宅,准备种——”
他顿了下,神情有些难堪,“我还想找你们买寒瓜种子。”
曲清江恍然大悟:“你想种寒瓜?”
她瞥了一直没吭声的赵长夏一眼,又问胡惟务,“假设我们肯卖你种子,那你会种吗?”
“我可以花钱学!”
曲嘉雨无语:“你长这么大就没下过地,别闹了。”
胡惟务却十分坚持:“我不是在玩,我也不是临时起意,我琢磨很久了!我虽然没下过地,可我也能学不是吗?再不济我学姐夫那样找个人来种……”
赵长夏听到那一声“姐夫”,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曲清江也愣了下,然后憋起了笑。
曲嘉雨倒是没注意到这一点,她还在劝胡惟务认清现实。
/>不是她信不过胡惟务,而是这务农也讲门道,要是谁随随便便都能把它做好,那天下哪里还会有吃不饱的百姓呢?
那对小夫妻正在争辩,这边曲清江也戳了戳赵长夏的腰,憋笑道:“人家都喊你姐夫了,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赵长夏:“……”
赵长夏沉吟片刻,道:“既然娘子都开了口,那也不是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胡惟务听力好,听到这话,也不跟曲嘉雨争辩了,急忙道:“我一定会认真学的!”
“你先去给我把旁边那块地给翻耕了,翻完再说!”
胡惟务撸起袖子就去翻地了。过程有多艰难不说,最后他花了三天时间才翻完那几分地。
赵长夏道:“以你这速度,等你的十亩地都翻完了,种瓜的时节也就过去了。”
胡惟务:“……”
才几分地,他腰都快断了,以前的赵长夏是怎么做到耕作十几二十亩的?!
突然想起这是一个能收服猛虎的狠人,似乎那点体力活也不算什么了。
“我能找人耕吗?”胡惟务问。
“当然可以,只是,你若是一点农务都不懂,又如何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认真地干活?出了差错,寒瓜种出来不好吃,你这钱岂不全砸了?还靠什么养家养妻儿?”
胡惟务被她说得又奋起蛮干,中途有好几次想放弃,可考虑到为了能证明给所有人看,他读书不行也还有别的出路,他跟家里闹翻了,还被昔日那些同窗奚落、取笑,再多的曲折都熬过来了,没道理在这事上退却。
于是他又咬牙坚持了下来。
过年的时候,胡惟务带着曲嘉雨回去过年了,不过胡闻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后,认为他在胡闹,将他骂了一顿,他们年初三便又回到鹄山乡来。
/>
赵长夏的举动让胡惟务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到从前的种种,他就觉得以前的自己太傻、太冲动了,仅因身旁之人的谗言,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个性格恶劣、人品卑劣的人,还瞧不起“他”。
谁能料到,正是这样的一个赘婿,竟然为官了,而且自己还有需要“他”帮助的一天!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接下了这份很薄,却沉甸甸的手册,低垂着脑袋,道:“我一直都欠你一个道歉,当初在蹴鞠场上出言侮辱你,后来还做出了那么多失礼的事……对不起!”
他鼓起勇气道歉,却发现赵长夏早已走开,头也没回地挥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胡二:我以前那么对你,你却以德报怨,我无以为报!
赵狼灭:停,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想白嫖我的种子?给钱,不给钱,让你走着进来爬着出去。
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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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 102、安顿
二月,在江南普遍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天气渐渐回暖的日子里,中原地区依旧是一片寒冷料峭。越往北,北风越大,越是严寒。
赵长夏跟曲清江有“冬暖夏凉小背心”,因此没有南方人初到北方,被冷得受不了的情况。只是她们一路过来,也看到过生生冻死后,被用草席一卷给扔在路旁的死人。
每每看到这些,曲清江那颗因接近京城而期待和兴奋的心也随之冷却。
虽然知道是杯水车薪,不过曲清江还是决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们原本带了两大麻袋的精米,路上用一袋精米换了两袋糙米,然后再将这两袋糙米救济一些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
赵长夏嘴上不说,实际上也渐渐地意识到高产的粮食作物大范围推广的重要性与紧迫感。除了赶车和睡觉,其余时间里,她几乎都分出了一些心神在实验田里学习如何栽种五谷。
五谷其实不仅仅指五种粮食作物,也是五类粮食作物的简称,所以她只需在这五类粮食作物中,各挑一种在实验田种植,并掌握其栽培方式,那么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她选的是北方最常见的粮食作物:小麦、粟和黍,分别在三块实验田里尝试种植。
实验田作物生长时间与现实作物的生长时间是10:1,这些作物生长周期最长的莫过于小麦,栽培一轮就要二十二天左右。
所幸赵长夏是在接到任务之后就已经开始尝试学习种植这些作物了,如今已经是第四轮,等她们到汴京的时候,第四轮的试种结果估计也就出来了。
前三轮的实验田试种结果都不太理想,不是未能预测各种天灾,就是在虫害、作物疾病方面栽了跟头。
这一次她算是总结了前三次的经验教训,也意识到南北方的环境、土壤、水源等方面的差异,从而及时做出调整,至今都没遇到什么大问题。
赵长夏与曲清江又不紧不慢地走了几天,百姓穷苦困顿的情况越来越少见,官道上的行人与车辆也渐渐变多,她们便知道汴京快到了。
——
“曲娘子、赵郎君!”
新宋门外,郑阳正一脸激动地朝曲清江、赵长夏奔来。
赵长夏从马车上下来,又扶曲清江下来后,才打量了他一眼,微笑道:“半年不见,你模样大变。”
郑阳摸了摸自己身上干净的衣服,露出了腼腆的笑容:“这都是司农寺发的,在那些地方当差,穿的不能太寒碜了。”
他当初被带来这儿,既没有被授官,但也没安排他当胥吏,所以他在司农寺的身份不尴不尬的。但他是供奉官带来的,供奉官又得了赵长夏的好处,自然不会对他不管不问,所以在征询了他的意见之后,让他先到司农寺领个吏职,等赵长夏上任了,或许可以调他到她的手底下干活。
“路途遥远,你们累了吧,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按你们的嘱托,给你们找的房子并不远,就在这附近……”
郑阳没敢在内城找房,因为内城的房价高得离谱,非达官显贵租不起。别说内城了,就连外城的房价也不便宜,朝廷的公租房,一间房的日租平均在一百五左右,一个月下来就是四千五百钱左右。
赵长夏当初嘱托他帮忙找房时,要求是有独立的院子的那种房子。他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执着于独立的院子,但他还是找到了,只是租金并不便宜,两间屋子加一个院子,一共是一万钱。
赵长夏:“……”
算是理解为啥她的工资那么高了,不高,在汴京生活不下去啊!
她们一边走,郑阳一边给她们说汴京的一些生活习俗:“……你们今日来得正巧,二月十二是花朝节呢!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那内城的大相国寺有‘万姓交易’,卖什么的都有,可热闹了……”
曲清江听得认真,道:“原来京城的花朝节这么早,我们那儿的花朝节可是在二月十五的呢!”
赵长夏道:“十里不同俗,何况我们那儿跟东京差了两千里。”
曲清江感慨:“我们都走了两千里了!”
郑阳偷偷地看了她们一眼,十分羡慕曲清江能随赵长夏来这儿,他也想念自己的妻女。只是他的家底不如曲家丰厚,以他的工钱,压根就没法在这儿租房子住,他只能住在司农寺的西舍里,而西舍里都是跟他一样当胥吏的人,家里的女眷压根就没法住进来。
从新宋门进来后,途径不少闻名天下的寺观,然后又拐进了一条人稍少的巷子里,郑阳找的公租房便到了。
这一带都是这种带院子的公租房,而能租住这样的房子的一般都是跟曲家一样略有家底的。三教九流的人少,这儿的治安便相对好一些。
不过赵长夏进门后,依旧会将屋内外检查一遍,确保没什么隐患。
郑阳帮她们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等他卸完,才发现她们带了很多东西,除了衣物饰品、口粮、茶酒之外,还有曲清江刺绣的用具,令他无语的是,赵长夏的鸡毛掸子跟镰刀都带了过来……
郑阳咋舌:“这马能拉这么多东西的吗?”
赵长夏心道,寻常的马当然不行,可她这车是“超级板车”,具备省力减震、承载能力大等优点,还能减少轮轴转动阻力,原本要两匹马才能有的效率,一匹马便足以。
也正是托了这“超级板车”的福,她跟曲清江这一路来,不必遭受骨头被颠散架的罪。
“这是郑嫂托我们带给你的。”曲清江将一个竹篓交给了他,里面有郑嫂给他缝制的衣物、鞋子,还有一些钱和书信。
郑阳精神一震,赶紧让曲清江帮忙念一下书信,以解相思之愁。
等赵长夏与曲清江收拾好家里,彻底安定下来后,她们便计划去跟洛春鸠与曲清江的舅舅岳炎方打个招呼。
二人所在的文绣院属少府监,而少府监位于皇城的东南方,离太常寺倒是不远。不过岳炎方有妻儿在这儿,所以他并不住文绣院。洛春鸠等三百多个皇绣绣娘则是住在文绣院里,每个月有两三天时间可以回家探亲。
曲清江想好了:“我们还是先去见舅舅吧!”
她是知道舅家的地址的,就在外城的东北区域矾楼附近,她们这边过去只需穿过两条街、五六条巷子。
赵长夏没什么意见,备了一坛酒、两斤茶,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就跟曲清江登门了。
因不是休沐日,岳炎方并不在家,不过他的妻子林氏与两个儿媳在家。
林氏见到曲清江,一眼便确认她就是岳炎方的外甥女、岳氏机杼的亲女儿:“乐姐儿跟你娘长得可真像!”
曲清江微微一笑。她爹这边的人说她长得像她爹,她娘这边的人说她长得像她娘,所以这种话,她听听就好了,没往心里去。
林氏还颇为怀念地道:“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想当初,我跟你舅舅抱你的时候,你才这么小……”
曲清江道:“难怪我觉得舅母这么亲近,想必是小时候这一抱,就抱出感情来了。”
林氏愣住了,旋即乐不可支:“你这嘴巴是真的甜!”
曲清江微笑着给她介绍赵长夏:“舅母,这是我的夫婿赵长夏,您喊她六月就成。”
林氏早就注意到赵长夏了,——“他”的眉目虽然锐利英气,但是棱角并不分明,一脸女相,很难不惹人注目,——不过她在京中多年,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是学了不少的,因而一直都不曾向她投去什么异样的目光。
“这就是外甥女婿啊?真是年少有为!”林氏丝毫不提赵长夏是曲家的赘婿的事。
她也知道赵长夏当了籍田令,这个官职和她丈夫一样,都属于监当官,而且都是正九品,她若是依然将对方当成一个小小的赘婿,那必然会得罪人。她没必要为了这面子去给自家丈夫树敌。
赵长夏在外人面前,又恢复了她言简意赅的一面:“谢谢舅母夸奖!”
林氏没有过多地把话题放到赵长夏身上,而是问起了曲清江一些生活上的小事:“你们在哪儿落脚?若是没找到地方住,便先来舅母这儿住……”
曲清江都耐心地回答。
到了酉时,岳炎方回来了,——他还在文绣院的时候便听家中的下人告知曲清江来了的事情,所以一放衙,他就立马赶回来了。
大抵是岳炎方也是那种不善言辞的人,而曲清江跟他的关系也不冷不淡,所以舅甥见了面,反倒比曲清江跟林氏见面时要尴尬和沉默。
最终是林氏提出留曲清江与赵长夏下来吃晚饭,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尴尬。
岳炎方这才附和道:“来都来了,留下来吃顿饭吧!”
曲清江便应了下来。
饭桌上,岳炎方喝了两碗赵长夏送来的酒,话匣子这才打开,他问曲清江:“你跟着外甥女婿来京,他在籍田司任职,你要不要进文绣院?”
曲清江想了想,摇头回拒:“我的技艺还不足以进文绣院,所以我想先潜心钻研,努力提高技艺。”
“可洛掌固不是这么说的。你可有带着绣品来?我替你鉴定一下。”
林氏道:“眼下在吃饭呢,品鉴什么?”
岳炎方顿了下,捋了捋下巴的胡子,道:“也对,是我太着急了。”
他跟曲清江没什么话聊,但是跟赵长夏却有挺多话说。他们同为正九品的监当官,所以他不会对赵长夏说教,但免不得要提醒她一些官场的注意事项。
赵长夏虚心受教。
酒过三巡,天色也暗了下来。
赵长夏与曲清江便提出告辞。岳炎方跟林氏将她们送出门,待她们远去,岳炎方忽然犯嘀咕:“乐娘这赘婿是哪儿找的?”
“怎么了?”林氏当然知道他不是问赵长夏的户口。
“原本还担心他初来乍到会吃瘪,可他那一口官话说的比我这个在东京待了近十载的人还要纯正,而这能让她在处理公务上更顺利。”
想当初他初来汴京,因一口乡音,被许多人所嘲笑,上峰也对他颇有微词,要他用官话交流。他可是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在日常中说官话。
林氏听他这么一提,忽然想起来赵长夏在筠州话与官话之间的转换十分自然,而且曲清江对此并不诧异,可见“他”本身就是会说官话的。
如今会说官话的,除了这一带的百姓之外,就只有必须要学说官话的官吏、读书人,也不怪乎夫妻俩这么惊讶。
另一边,曲清江当然也发现了赵长夏跟她舅舅对话时,偶尔会蹦几句跟筠州那边的口音不同的话。
不过她对赵长夏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已经见怪不怪,以至于赵长夏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口音跟以往有什么不同。——其实她就算知道了也同样不会在意,因为系统激活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跟这个时代的人,语言交流的阻碍大大地减少了。
拜访完了岳家,二人又择日去拜访了洛春鸠,之后她们便彻底安定下来,尝试慢慢地适应这儿的生活节奏。
时值不少外地官员回京述职,和赵长夏、曲清江一样刚搬来的人也不少。她们才住进来没几天,旁边便搬进来一家人。
许是同样初来乍到,还未完全适应这里的环境,内心难免有些不安;又许是发现在刺绣方面有很多共同话题后,曲清江跟隔壁家的女眷很快便成为了朋友。
“……她家官人是明州酒务,做了两任,得到举荐刚迁转回京,之后大概也会在京中述职。”
赵长夏听曲清江说完,道:“没想到娘子还是社交达人,与对方相识不过两日,便打听到了她家官人这么多事情。”
“你这话怎么酸溜溜的?”曲清江剜了她一眼,“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多了解一下左邻右舍怎么行?万一信息不对等,得罪了人怎么办?”
赵长夏明白她的不安,安抚道:“娘子你是一家之主,我都听你的。不过正常往来就行,你若表现得胆小怕事,不等你去惹麻烦,便先有麻烦缠上来。”
这可是她们之前得到的教训。
“而且我们在这儿也不是完全的孤立无助,你若是害怕,可常去舅家走动不是?舅母他们也说了希望你常去的。”
曲清江闻言,心里也稍感安定:“话是这么说,可那都是客套之言。我们毕竟这么多年没见过面,这感情怎么可能一天就培养起来呢?”
她反问,“你何时去太常寺报到?”
“还有些时日,不着急。”赵长夏最近天天早出晚归,除了外出熟悉环境,也是为了暗中观察是否有那种见她不在家,而盯上她们家的贼人。
赵长夏这并不算是杞人忧天,因为在她这样暗中观察了数天之后,还真的发现有人几乎每天都在她家门前徘徊,一听到里面有动静就立马躲开。
她想,对方之所以盯上她们家,而非邻居家,说到底还是因为邻居家有仆役,而她出门后,家中便只有曲清江一个女子,是最容易下手的。
赵长夏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曲清江商量,打算雇个婢女回来。样一来,家务有人做,曲清江就能安心地研究她的刺绣,而她也能安心地出门上班,不必担忧曲清江的居家安全问题。
曲清江也同意了,她们便先去找岳家,托岳家介绍个可靠点的牙人。
林氏听了缘由后,道:“何必去外头雇人?就从咱们家支个过去吧!”
比起第一次见面,这次岳家的态度可见的亲近了许多。
曲清江不好意思:“舅母把人给我们了,家里就少支使的人了,我们怎么能这么做呢?所以还请舅母介绍一个可靠的牙人,我们自己雇人就成。”
“就当是舅舅舅母的见面礼。你们也算是官户了,家里怎么能只有一个婢女?就听舅母的,雇一个,舅母这儿派个机灵的过去,你们刚来,正需要一个机灵点的婢女……”
曲清江盛情难却,最后只能应下。
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婢女,开销便也多了,不过好在赵长夏的工资,以及她们带来的一些积蓄,尚且养得起。
除了雇人之外,赵长夏还找郑阳帮忙宣传她驯虎的事迹,那些贼人见她是个不好惹的,便再也不敢到她们家门前徘徊。
解决了住所的安全问题后,赵长夏便带齐资料去太常寺报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
——
京城、东京、汴京、开封、汴梁等,都指大周首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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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3、上任
籍田司虽是太常寺的下属部门,但因籍田跟皇帝行籍田礼和祭祀有关,遇到战事的时候,皇帝没空行籍田礼,也无暇祭祀,这籍田就会作为他用,因此籍田司不是固定的部门,在太常寺衙署内也没有专属的办公室。
现在没有战事,官家又好大喜功,被谄媚、奸滑的丁相等哄着封禅等,所以随着籍田礼、祭祀等仪式的恢复,籍田司才重新设立。
籍田司复置两年,人员少,朝廷一直没有置专门的官衙,籍田令、丞便一直跟同属太常寺的郊社局、太乐局、鼓吹局、宫闱局等令、丞在同一个官衙办事。
赵长夏去太常寺的官署报到,拿到官服,以及可以证明她是籍田令身份的“官告”、“牙牌”后,便去了坐落在内城北边的官署处上班。
皇帝行籍田礼是在正月,也就是说,今年的籍田礼早过去了,赵长夏接下来要忙的只是春耕之事,还有准备年中的祭祀所用的物料就行。
她没当过官,但这么多年来也被系统训练出了相关的业务能力,对于如何管理这千亩籍田,她也有了初步的构思。不过第一天过去,主要还是先跟上一任籍田令交接工作及熟悉办公环境、认识共事的同僚。
上一任籍田令将所有的账册、文书、农人名册及公章交给她之后,又招来了籍田司的丞,还有十个专门打理蔬果谷物事项的甲头,告诉他们,赵长夏是他们的新上官。
等彼此都认识了,他状似无意地问了赵长夏一句:“听说一亩田你能种出六石米?”
赵长夏眉头一挑,知道他这是想搞事,——或许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又或许是自己占了他的位子,他很是不爽,决定报复让她在以后共事的下属面前丢脸。
“我种不出来六石米这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原籍田令便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容,不过他很快便掩饰住了:“我就说世上没人能种出这么多米。”
“……少。”赵长夏说完了刚才被打断的话,又额外补充,“我一般能种八石稻米,只种出六石,太侮辱我了。”
原籍田令:“……”
籍田丞:“……”
甲头们:“……”
他们全部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而这个神情的背后,自然是深深的怀疑。
原籍田令想着“他”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哪怕得罪了“他”也不怕报复。况且自己要离开了,日后不会再与之共事,便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道:“年轻人说大话不要闪了舌头。当官不比在自家种田,你在这儿所收获的粮食作物,都会一五一十地记录在册,容不得你作伪来阿谀逢迎。”
“这儿无法种稻米,我也无法证实我所言非虚……”赵长夏淡声说道。
听到这这话,众人更加肯定她是撒谎的,她压根就种不出亩产量八石的稻米!
赵长夏话锋一转,问:“……不过我确认一遍,去年这千亩上等腴田,一亩黍田出黍一石、一亩粟田出粟一石……没错吧?”
“没错。”众人点头,他们对这些数据再清楚不过了。
“那今年的黍、粟,我打算种出平均每亩产量达四石以上,这样能证实我说的是真话了吗?”
原籍田令无情地嘲笑她:“四石?哈哈哈,怎么可能种出来?你是真的下过地吗?这神仙也种不出来吧!”
他敢嘲笑赵长夏,其余人还要在她手底下干活,不敢表现得这么明显。
赵长夏没有跟他多言。她已经完成了在实验田学习种植栽培五谷的任务,还用1000成就点兑换了千亩实验田租借权限。今日上任,她便拥有了籍田司这千亩上等腴田的管理权,所以绑定了这些田后,它的数据便都化成简报模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看了这些简报,她觉得与其继续浪费口舌跟他对线,还不如花点时间去调|教这些手下。
她对甲头们说:“你们回去告诉田里的农人,我明日会去田里一趟,让他们都准备准备。”
甲头们懵了:“准备什么?”
赵长夏言简意赅:“接受我的检查。”
她要尽快推广高产量农作物,发展农业经济,就不能采用温和的方式开展工作,而是采用实行军事化管理方式。
她也不搞拉拢人心那一套,哪怕他们不服她,故意破坏农田,她也能通过实验田的简报了解情况。
每块田都划分了负责打理的人,哪块田地的作物出了问题,她找这个负责人就行。
甲头们心里忐忑,意识到这个看似软弱的新上官似乎并不好惹。
——
赵长夏去“上班”后,曲清江也没有因此而感到寂寞,她之前因过年忙碌无暇刺绣,后又赶了十几天的路,来到汴京后更是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安顿,前前后后几乎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不曾碰过刺绣,如今已经安顿下来,那就该重新沉下心来钻研了。
许是这一路的见闻拓宽了她的视野,让她的心境也发生一些变化,所以在刺绣的用色、构图和表达形式上她做了调整,使得整幅刺绣看起来更具视觉冲击效果。
曲清江刺绣的时候不喜欢外人的打扰,两个婢女听了她的吩咐,都在屋外忙活,除了做好饭菜后会敲门告知她之外,别的时间都没有靠近她的房间。
直到日薄西山,屋内的光线暗下来,曲清江准备去点灯时,才从刺绣的世界中走出来。她走出房外,看见两个婢女芳芷与落英正在厨房里忙碌,而院中并无别人的身影,便知道赵长夏还没回来。
“娘。”芳芷与落英看到她出来,便局促地喊了她一声。
曲清江:“……”
她当然知道对方并不是以儿女的身份喊她“娘”,很多地方,仆人便是这么称呼女主人的。只是她自从成为当家主母,就没雇过奴仆,所以还不适应被这么称呼。
她还没说话,她们又扭头看向门外,异口同声地喊:“阿郎回来了!”
刚进门的赵长夏“嗯”了声,目光落在曲清江的身上:“娘子。”
曲清江按下改变二人称呼的想法,迎了上去:“我以为你头一天去当值,会晚点回来。”
赵长夏将马牵进马厩,笑道:“听娘子这话是嫌我回来得太早了?那娘子大可放心,接下来我必然早出晚归……”
曲清江剜了她一眼,嗔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担心你不能适应,又或是受人排挤,觉得没事干,所以早早地回来了。”
“我是那种受人排挤就因此而无心工作的人吗?”
曲清江一顿,六月确实不是那种会在意自己是否受人排挤的性子。
她正要去牵赵长夏的手,旁边的落英却端着水过来给赵长夏洗手。后者还未享受过这种待遇,动作稍稍迟滞,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赵长夏洗了手,一边擦手一边道:“以后不必再给我端水了。”
她说话简洁,在落英听来就是她对她的工作不满。
落英有些惶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之前在岳家,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曲清江掩笑,道:“她习惯自己来,所以往后洗漱方面的事,你们都不用插手。”
落英与芳芷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怎会有人雇了婢女回来,却不让婢女干活,但这样也能轻松些,她们自是乐意。
晚饭是芳芷做的,她是饶州人,做的饭菜也是那一带的口味。赵长夏与曲清江虽不是饶州人,可比起这边的饮食,她们还是更习惯江南西路那边的口味。——当初曲清江找牙人卖婢女时,想尽可能找筠州人,不过最终只找到芳芷这一个家乡离筠州最近的。
曲清江见她只有十五六岁,问她一个饶州人,怎么会只身在汴京?
她回答,当初她的爹娘病逝,她跟哥嫂一块儿进京投靠为官的亲戚,但到了汴京才知道那亲戚因为得罪了当朝宰相丁相,已经被流放千里了。
他们来时已经花了不少钱,没钱再回去了,所以他们只能在汴京住下来,谋生计。可是汴京的物价高,他们很快就入不敷出。为了在汴京生活,哥嫂只好将她卖给了牙人,让她去找个大户人家当婢女讨生活。
曲清江本就不是什么有尊卑之分的人,这会儿听她这么说,也心生怜惜,便忍不住想鼓励鼓励她,夸张道:“你这厨艺是真不错,尤其是这蒸鱼,让我想起了我小娘,她做的蒸鱼也十分美味……”
芳芷被夸奖,果然十分高兴。而她这般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觉得曲清江易亲近,便忍不住跟她多说了几句:“娘过奖了,在我们饶州,有比这更好吃的鱼,我敢说,我们饶州的鱼称第二,绝没有地方的鱼敢称第一!”
赵长夏横插了句:“这么大口气?”
芳芷就像被突然掐住了喉咙,话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不知道该说下去还是不该说下去。
/>曲清江又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道:“你继续说。”
芳芷的热情已经被浇灭,她不敢再像刚才那样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而是稍微克制地道:“说全饶州的鱼都天下第一也不太对,这鱼最开始是乐平县的一个官人在鄱阳湖养殖的,因为太好吃就成了贡品,鲜活的鱼装满了船舱,送进宫来的时候。都还是活蹦乱跳的活鱼呢!”
曲清江十分诧异:“这鱼离开了江河之水后,还能活这么久?”
“是啊,我们也觉得神奇,可这就是那个官人养鱼的技巧了,别人都没法效仿。”
曲清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往赵长夏身上一瞟。后者对上她的目光,实话实说:“我不会养鱼。”
曲清江:“……”
她又没让赵六月养鱼!她只是觉得对方是不是跟赵六月一样也有什么神通?六月跟那个官人认识也说不准!
想到这里,曲清江好奇地问:“那官人叫什么?”
“好像叫唐思先。”
得到答案,曲清江便又去看赵长夏,用眼神询问她,这是不是她老乡。
赵长夏:“……”
“我不认识他。”
曲清江“哦”了声,见赵六月不认识对方,便觉得对方养鱼的本事不算什么神通,也失去了继续了解下去的兴致。
饭后,等落英与芳芷都去忙了,赵长夏才道:“当着我的面打听一个陌生男子事,合适吗?”
本以为她已经掌握了主动权,先发制人,她娘子会就此被她唬住,然后任由她摆弄。没想到她娘子立马就予以反击:“落英还端水伺候你呢,我说什么了吗?”
赵长夏:“……”
她嘀咕,“我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
芳芷以前虽然一直都有干家务,但还没伺候过人,所以她来这些日子,所做的事多偏家务。落英则不同,她在端茶递水伺候人方面很是自觉,想必是在岳家做的都是这些伺候人的活。
赵长夏拧眉道:“以后让她少接近我。”
“你还怕她勾引你不成?”曲清江想,她都还没有这个担忧呢!
“我是怕她看出什么来。”
曲清江故作忧伤:“那为了你,我只好背负妒妇之名了!”
赵长夏:“……”
说得你平常很少吃醋一样!
忽然,她灵光一闪,然后换上了“新春农民”的皮肤,然后脱去外衣,解下束胸,只剩一件小背心。问她娘子:“我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曲清江将她从头看到脚,目光回到她的胸口上,试探地道:“胸没以前小了?”
赵长夏:“……”
她沉思了会儿,就这么走了出去。曲清江一惊,以为她是被气跑了,忙喊她:“你去哪儿?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训练。”
“可你这样——”万一让落英跟芳芷看到了,岂不露馅了?
落英跟芳芷都还未干完杂活,她们听到动静后,扭头一看,便见赵长夏光着上半身走了出来。芳芷吓得急忙捂着脸转过身去,落英则在诧异过后,挪开了视线,并无旁的动作。
曲清江拿着赵长夏的衣物出来给她包上,一边让她把衣服穿回去,一边低声骂她:“你做什么?!”
赵长夏在曲清江耳边轻声道:“娘子,你没发现吗?”
曲清江刚想问“发现什么”,然后很快便反应过来,芳芷与落英的反应有些奇怪,——芳芷像是未出阁的少女看见有人打赤膊后害羞得躲起来,落英也不敢直视赵长夏,而不管是哪种反应,都不像是发现了赵长夏是女人后该有的反应!
“你——”曲清江疑惑赵长夏是怎么办到的,明明在她看来,赵长夏就是一个女人啊!
赵长夏心想果然是这样,当初她拿到这套皮肤的时候就发现,在知道她的真实性别的人面前,这套皮肤并无效果。只是当初她一直没有在曲清江的面前通过脱衣服来证明它的效果,今日这么一番实验,果然是这样。
而当初她在衙门办理户籍,验明正身时,她也是穿着背心,可在那主簿的眼里,她大概率是赤身的。
她把衣服穿回去后,又取消了皮肤的装扮。
曲清江也顾不得弄清楚赵长夏又使了什么神通,跟芳芷、落英解释:“她这是打算锻炼身体,不过以前家里没外人,习惯了如此,你们……不要见怪。”
“知道了,娘、阿郎!”芳芷与落英应道,纷纷躲回房中。
“我就说阿郎只是男生女相,你偏偏要怀疑。”芳芷戳了戳落英的手臂。
落英也十分尴尬:“谁让阿郎长得太像女人了呢?他不长胡子,身上也没有男人的臭味。”
“别的男人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阿郎与娘夜夜都要沐浴,怎么可能会臭?”
“……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穿越小地主群聊——
驴哥儿:羡慕能遇到老乡。
宋山药:你不也遇到了祁旺旺?你们穿越过去的时空都能找到老乡,我找不到!
驴哥儿:我遇到祁旺旺的时候,我都中年了好伐?!
祁旺旺:驴叔!
驴哥儿:我要找纪娘替我教育你家周老板!
祁旺旺:……
宋山药:你们吵啥,唐嘴炮跟赵狼灭都没说话呢!
唐嘴炮:我的神通在她娘子看来竟然不算神通?心理不平衡中,勿扰。
赵狼灭:嘻嘻!
宋山药:你也不用忧伤,你的金手指能让你收获孩子,她的金手指可以吗?
赵狼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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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4、计划
赵长夏与曲清江不知道她们误打误撞,消除了落英与芳芷的怀疑,此时的曲清江被勾起了好奇心,便一直缠着赵长夏问她这是使得什么神通。
赵长夏很难解释系统、活动跟皮肤的关系,便用了个较为形象的说法,道:“这叫催眠,属于戏法的一种。一般戏法是欺骗人的眼睛,而催眠则是欺骗人的大脑与眼睛,使得被催眠者的潜意识里会有催眠者想要对方知道的信息。”
她说得高深,曲清江却一下子听懂了:“你的意思是,你催眠了她们,让她们认为你是男子,而她们便对你的男子身份深信不疑?”
“差不多是这样。”
“那我为何没被你催眠?”
“我没催眠你,况且娘子意志力坚定,不会轻易被催眠的。况且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催眠,每催眠一次,就会很耗费心神,除非是迫不得已。”
明知她是在哄自己,可曲清江仍旧感到开心,并且松了一口气。
“那你还会催眠别的吗?”
“不会,催眠术不好学。”
曲清江点点头:“也对,真这么好学,天下只怕都乱套了。”
“行了,你训练去吧!”曲清江说着,将赵长夏推出门,然后将门闩给栓上了。
赵长夏:“……娘子?”
门后响起曲清江的冷哼:“哼!今晚你去柴房睡吧!”
虽然不需要担心赵长夏的身份会暴露了,但并不代表她认可赵长夏的冒险之举,万一没催眠成功呢?没当官时还好,可当了官,身份再暴露,那就是欺君之罪!
赵长夏:“……”
以前不是没分过房,不过那时候曲家的空房间很多,这儿的房间原本也勉强够住,可多了两个婢女,空房间便没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享受睡柴房的待遇呢!
赵长夏决定去做几个俯卧撑冷静一下。
锻炼完之后,巷道里传来了二更天的铁牌敲打声。
和乡下地方二更天已经万籁俱寂不同,汴京这会儿仍旧是灯火通明,诸色酒楼比白天还热闹。赵长夏都要感慨一句:“汴京真不愧是政治、经济中心。”
虽说外头还很热闹,但曲清江的生活习惯还没变,因而早早便睡下了。赵长夏见灯暗了,心中一动,尝试去推门。果然,原本被栓紧的门这会儿轻而易举就推开了。
赵长夏勾唇,她娘子说到底还是心软。
……
翌日,赵长夏早早地去衙署签到,然后带着籍田丞去了籍田所在之处。
籍田在南郊,因为每年官家在去完太庙后,都是在南郊进行祭天仪式的,籍田自然也在这一带。
千亩上等田并不全在一处,所以这些负责耕种的农人、奴婢也不在一个地方,赵长夏便巡视一遍这些田,然后将她制定的新计划告诉众人:
“首先十个甲头,我要你们各分管百亩农田,你们的工作管理和种植果蔬谷物之外,还得根据不同的时节、轮作的要求等及时种植合适的作物。有问题要及时上报,若是因疏忽或上报不及时,出了不可挽回的问题,便会追究谁的责任!
“其次,我要你们学会记录田间作物的情况,何时浇灌、何时施肥、何时开花结果……不识字也没关系,在每块田边上竖一根竹竿,浇灌了便在上面挂个木牌,施肥了便挂个竹牌,开花了绑绸带……
“还有,我会挑几亩田作为示范田,由我亲自打理。
“最后,我每个季度都会考核一次,考核不过关的,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
安排完管理计划之后,就是种植计划了。
籍田并不作为官方的粮食生产基地生产粮食,它的产出主要用于祭祀,作物的种类并不多。——之所以不作为宫廷的食材基地,是因为粮食的产量太低了,这些产出根本养不起整个宫廷。
不过太子在给赵长夏谋此职位时,便是相信“他”能提高产量,之后籍田的产出或许也会供应给宫里,所以赵长夏要考虑作物的多样性。
小麦在去年九月份的时候已经种下,要到五月才能收割,所以赵长夏并没有动种了小麦的那三百余亩田。
剩下的六七百亩地,她先分出了两百亩种谷子的田地,又分了一百亩种糜子的田,再种些小豆。五谷就种这些,其余地种蔬菜、西瓜。
br/>赵长夏假借去看种子之名,从系统买了一些常规品种的谷子与糜子。谷子每亩所需种子约一两斤,糜子则要两三斤一亩,赵长夏买了六百斤的种子。
流动农贸市场的常规种子1公斤需要3成就点。继赵长夏花了1000成就点租借实验田之后,她在买种子上又花了近千成就点。
她有种把种田发展成了搞投资的感觉:这田还没开始种,她就先投了两千成就点进去……
——
赵长夏颁布计划安排后,确实有一部分人不配合,以为他们偷懒不干活,赵长夏也发现不了。
在他们这般消极怠工的情况下,因有一些田无人除草和施肥,所以生长比别的田里的作物要差。赵长夏巡视的时候,直接指了出来,那甲头还辩解:“这都是因为虫害,很正常的。”
赵长夏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开除”了他,反正他连胥吏都不算,而且归她管,她要用人还是开除人,都不必跟太常寺报告。
那甲头没想到她竟然真敢在刚上任,还未完全收拢人心的阶段对他们出手“杀鸡儆猴”,震惊之余又十分愤怒,跟别的甲头说:“看着吧,一个南方人,不可能会种出谷子,到时候她丢脸丢大发不说,官家那儿也不好交代!”
其余甲头都被赵长夏震慑住了,为此只能面上附和一下他,私心里却不敢再搞什么小动作。
没两日,赵长夏便去司农寺讨了郑阳过来,他不过是供奉官临时安插进司农寺的胥吏,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因此赵长夏要人,司农寺那边也爽快地放了人。
郑阳脱离了胥吏的身份,又恢复了农人身份,而且回到了赵长夏的手底下干活,他轻松自在多了。
“在司农寺,日日都得看那些官人的脸色,我不会说官话,闹出了不少笑话,还经常被人白眼。现在可好了,在你的手底下,即使要干最脏最累的活,我也毫无怨言!”
赵长夏笑了笑:“不需要你干最脏最累的活,你帮我管一群农人,负责那百亩田就行了。”
郑阳听完她的计划,有些顾虑:“可我不会种谷子。”
“田里的农人会种就行,我也会给你一些计划,你照我说的去做,多看多学,很快就能学会了。”赵长夏顿了下,“还有,你来了我这儿,那就不能住司农寺了。这里有农人住的屋舍,我给你留了一间,你有什么困难便跟我说,我尽量帮你解决。”
郑阳没什么困难,就是有点想他的妻女。他来籍田司当甲头,工资其实不是朝廷给的,而是跟九寺五监一样,给胥吏发的工资都是靠变卖一些衙署的产出的收益。
比如司农寺就常将一些发俸禄剩下的,堆积在仓里快过期的粮食卖了,所赚的钱一般都用在了司农寺的一些日常开销,以及给胥吏发工资上。
籍田司自然也不例外,除了太常寺祭祀及籍田礼所需的物料,加上如今可能还得给宫里提供一些果蔬谷物之外,其余产出都是籍田司自行处理的。而郑阳相信以赵长夏的本事,这剩余的产出一定还很多,等于给甲头们和农人发的工资也多!
郑阳就想跟着赵长夏发财致富,等他累积了本钱,一定要将妻女接过来……
郑阳过来后,赵长夏的工作开展得就十分顺利了,其余甲头见他这么积极,也产生了危机感,开始对自己的任务上心。
——
在赵长夏忙着春耕之时,相对清静的二人家里也迎来了一位曲清江熟悉又陌生的客人。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她不止一次在别人的口中听过这名字,她也知道对方的事迹;说陌生则是因为她们并未见过面,哪怕面对面站着,彼此都认不出对方来。
曲清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这远房堂姨一眼,远房堂姨四十岁左右,打扮精致,身上穿着精美的衣服,尤其是那衣服上的刺绣,精巧细腻、古典优雅,让曲清江看直了眼,良久都舍不得挪开。
“这是我绣的。”远房堂姨岳揺纺笑吟吟地看着曲清江,在发现她的目光后,介绍了一句。
虽然脸上神情未变,但可听得出语气里的自豪感。这种自豪并非盲目自大,而是对自己的技艺极有信心的表现,这种自信,也正是曲清江所欠缺的。
曲清江想,她这堂姨真不愧是千万个绣娘中,站在最前面的那三百个人之一,是有真材实料的。而她若想超越堂姨,怕是只有将双面异色绣研究出来了。
“听闻堂姨会十八种针法?”曲清江好奇地问。
r/>岳揺纺微笑着点头:“有十五种是岳家传下来的,多出来那三种针法是我闲来无事时琢磨的,不值得一提。”
“不知是哪三种针法?”
“我给它们分别命名为‘套针’‘滚针’与‘切针’……”
岳揺纺并不打算详细地解说自己这三种针法如何下针,但她却解释了这些针法运用在什么图形上最好。
曲清江不管她在防备什么,可既然她愿意提点,那么自己就该抱有感激之情。
她向岳揺纺道谢,后者道:“我们是亲人,何必这么客气?我听洛掌固说你的刺绣技艺也十分不错,我看看你的绣品如何?”
曲清江便将自己这些日子绣的一幅双面绣拿了出来,还趁机向她请教。
岳揺纺仔细地端详曲清江的绣品,这上面所用的针法她都能辨认出来,但这双面绣的针脚能藏得如此好,还是令她颇为吃惊。知道曲清江没有什么名师指导,她也承认曲清江的天赋很是不错,心底顿时生出危机感。
突然,她发现了有几处针法混乱的地方,她蹙眉:“这儿是怎么回事?针法乱了。”
曲清江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有些尴尬:“我在琢磨双面异色绣,尝试用新的阵法,只是没成功,成了这般模样。”
“双面异色绣?”
曲清江解释:“就是同一张底料上,两面同一幅图案,呈现出不同的颜色的绣作。”
岳揺纺下意识摇头:“不可能有这样的绣作,也不可能有人绣得出来。”
曲清江原本想说自己已经有些眉目了,听到岳揺纺言之凿凿,这话便卡在了喉咙里。心想:“罢了,还是等绣出来,再让堂姨看看成品,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岳揺纺批评道:“刺绣就该脚踏实地,不要总是异想天开。你这路还没走多远呢,就想着飞,这可不好!”
曲清江:“……”
她的心头一紧,对岳揺纺突然变了脸色有些手足无措。好在她坚信赵长夏的话是真的,所以内心动摇了一瞬后,很快便又坚定了起来。
她敛容,正色道:“堂姨教训得是,不过这刺绣不可墨守成规,还是得多做尝试,方能有新的突破不是吗?”
岳揺纺皱眉,刚才对她的印象还挺好的,可见到她这么固执,便想起了一人来,心中顿时不喜,道:“你已经长大,也成家了,很多事都不由我这个关系疏远的表亲来对你说教,我便不多此一举,省得惹人厌了。”
曲清江不明白她这脸怎么跟六月的天似的,——当然,不是她家六月,——说变就变。
岳揺纺提出告辞,她将人送到门外,目送对方远去后,始终都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生气。
双面异色绣的事情她很少跟人说,如今跟岳揺纺说,除了研究出眉目之外,也因对方的身份,——既是她的表亲,也是绣娘中的佼佼者,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拉近彼此的关系,好促进刺绣技艺的提升。
既然对方不认可她,那她也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
比起岳揺纺这个远方亲戚,邻居嫂子显得可亲多了。
“双面异色绣一定很精美吧?!”听到她们对话的芳芷憧憬道。
落英在岳家多年,对刺绣的事更为了解,她道:“若真能绣出来,别说名动汴京了,只怕会名震天下,成为绣娘之首。届时必然会受到官家与圣人的青睐,一个小小的文绣院也装不下娘。”
芳芷咋舌,然后鼓起勇气鼓励曲清江:“娘,我相信你能绣出来的,届时我便是天下第一绣娘家的婢女了!”
曲清江因岳揺纺的态度而有些低落的心情顿时开朗,有些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一下辈分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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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5、护妻
自被岳揺纺劈头一顿骂后,曲清江便没再去主动联系岳揺纺。
在她渐渐淡忘了这事时,四月初的一天,岳炎方休沐,便让妻子林氏请她和赵长夏到家中吃饭。
曲清江本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家宴,所以只穿一身朴素的旧衣服,带着一坛酒,就跟赵长夏出门去了。没想到到了岳家,她的两个表兄表弟和外嫁的表姐带着表姐夫都回来了,岳揺纺和她的夫婿、一双儿女也都在。
这么大的阵仗,曲清江还以为是有什么喜事,要摆宴席。
“正好你表哥跟表弟他们回来,想着你还没跟他们见过面,干脆将他们都喊来,让你们认识一下。”林氏笑容可掬地跟曲清江说。
曲清江跟赵长夏分别跟他们行了见面礼,待问候表姐岳施针时,她的目光落在曲清江的衣服和赵长夏的香囊上,问:“这是表妹绣的吗?”
曲清江微微一笑,应道:“是我绣的,但绣得不好,让表姐见笑了。”
岳施针撇撇嘴:“绣得确实不好。”
她这话一出,岳炎方跟林氏都变了脸色,呵斥道:“你在说什么?都当娘的人了,还这般不懂礼数!”
岳施针道:“可是爹娘,我说的是实话啊!你们也知道我向来心直口快……我没有恶意,表妹你不要放在心上。”
曲清江笑而不语,赵长夏倒是淡淡地说道:“狗吠得再大声,我们也听不懂,又怎会放在心上?”
她这话将原本便有一丝火|药味的现场弄得火|药味更浓,仿佛一点就爆。
“你骂我是狗?!”岳施针一激就怒,正要拿赵长夏是问时,被她的夫婿给拉住了。
赵长夏眼神冰冷:“我这人脾气不好,谁骂我娘子、令我娘子难堪、身心受伤,我必不会心慈手软。”
“你好大的官威。”岳揺纺冷哼。
“一个绣娘,平日被人捧惯了,还真当自己可以骑到所有人头上不成?我官小,只有正九品。敢问你官居几品?我见了你是否还得喊一句上官?”
曲清江望着赵长夏,——她家六月平常可不会这般招摇,这都是为了维护她啊!
“你——”岳揺纺哪里见过这么嚣张的小辈?想了想,又忍了,“罢了,你们是小辈,不能跟你们一般见识。”
“爹,你看他一个赘婿,竟敢这么跟姑姑说话!”
岳炎方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平静地跟赵长夏道:“难怪姐夫临去前会放心地将乐娘交给你,想必是看中了你对乐娘的呵护与体贴。不过他也担忧你的性子有时难驯,会闯祸,如今看来,他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说着他又瞥了正得意的岳施针一眼,呵斥,“你得意什么?这是你闯下的祸,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吗?都二十多岁了,你若还不懂这个道理,就回家把门关起来自省,省得出来丢人现眼还四处得罪人!”
岳施针撇撇嘴,嘀咕:“我说得是实话,她敢自称自己的刺绣是筠州第一,连咱们皇绣世家岳家的绣品都被她比下去了,为什么不允许我说实话呢?”
曲清江跟赵长夏明白了,岳施针只怕是听了老家那边关于她的传闻,所以借着此次机会教训她来了。
曲清江从未夸过自己的刺绣是筠州第一,更没想过将岳家给比下去,这一切不过是喜欢她的绣品的人个人审美和评定标准的不同罢了。
“乐娘身上的刺绣虽是她绣的,但看得出来是几年前的手艺,所以粗糙,你觉得绣得不好是正常的。但几年过去了,乐娘的技艺进步神速,便是洛大娘子都夸奖乐娘有天赋,假以时日必能超越她。”岳炎方道,“你也别说你是岳家的人了,连这么浅显的事情都没看出来,说你是岳家人,真是丢岳家的脸!”
岳施针被说得面色涨红,但仍不死心:“她如今的技艺,只能拿出最近的绣作才能证明自己了吧?有本事拿出来给大家过过目,看看你学了这么多年刺绣,是否比得过珂妹妹。”
岳揺纺身边的少女不明白她怎么将火烧到她的身上,吃惊又迷茫地看着她。
“够了,你再这么说话就立马滚出去!”岳炎方是真的动怒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个没脑子的女儿。还好当初没有将岳家的传承传给她,否则岳家的招牌迟早会砸在她的手里。
岳施针被她爹这么一训斥,立马噤声,躲回了自己夫婿的身后。
林氏见气氛僵硬,便说了些好话缓和气氛,又跟曲清江、赵长夏道歉:“是我们夫妻二人教女无方,让你们受气了,我们给你们赔个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氏至少没有偏袒岳施针,所以曲清江也不会迁怒她:“舅母言重了。看来表姐对我有些误会,我也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并不敢自诩我的刺绣筠州第一,更不会拿我的绣品跟岳家比。曲家跟岳家相距甚远,为何会有这些流言,我想,若不是巧合,就是有人故意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岳施针想反驳她,但看到她爹那威严的眼神,她立马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我们相信你,就让这事过去吧,吃饭!”岳炎方道。
火|药味已经蔓延开来,即使气氛有所缓和,但仍显尴尬,因而席上并无人说话。
过了会儿,岳检才跟赵长夏搭话:“表妹夫上任后,可有什么麻烦事?”
“没有,一切都还顺利。”
“你以前种的都是水稻,如今不能种稻怎么办?”
岳棚道:“表姐夫是官,又无需亲自下地,大哥操心这些做什么?”
赵长夏笑了笑,也不解释自己在做的事,转头从他们的口中打听出他们的事来。
岳家因是皇绣世家,所以为了能让自家的招牌继续传承下去,家中的继承人必然是要学习刺绣的,但他不从事刺绣工作,而是掌握着岳家的传承,往后或许能子承父业。
还有,他将会以进文绣院为目标,为家族培养更多优秀的绣娘。
一般这个绣娘会从族中的女子里选,——曾经是曲清江的娘岳机杼,后来是岳揺纺,如今岳施针愚笨,学不好刺绣,所以岳炎方不得不考虑在老家的族中少女,及目前已经被培养得很不错的外姓人曲清江、林珂。
而岳检身为长子,被岳炎方着重培养,所以他十分忙碌,不仅要学习刺绣,还要替其父跑腿、处理刺绣生意上的事情等等。
至于岳棚,岳炎方让他去读书考举,考不上进士,哪怕考个明经也好。
和赵长夏这边聊得热火朝天不同,曲清江那边的气氛有些微妙,因岳施针处处针对曲清江,被岳炎方训斥了一顿后,便选择忽视她,一直拉着林珂与两个嫂子、弟媳聊天,想孤立她。
岳揺纺更是没有主动跟曲清江说过话。
曲清江也不在意,偶尔回应一下林氏让她多吃肉的举动。
“舅母,我吃好了。”曲清江放下碗筷。
客人都已经放下碗筷,自然没有主人家还举着碗筷的道理,所以林氏也放下碗筷,道:“那要不到厅里坐着,喝喝茶?”
她让自己的两个儿媳妇继续陪岳施针等人,然后跟曲清江来到了正厅。
岳家的婢女已经煮好了茶,曲清江抿了口,道:“这是龙团茶吧?”
林氏稍感诧异:“乐娘喝过?”
“喝过一两回,对这个香味很是熟悉。”
团茶之所以昂贵,是因为其制作成本高,里面添加了龙脑香料,所以这茶闻起来就能闻到一股区别于茶香的香料味。
曲清江家里还摆着几饼官家赏赐的龙团茶,因为不喜欢这香料味,故而很少喝,只用来招待贵客。
林氏没有追问她是怎么喝到的,反而小声询问:“你跟你堂姨……是怎么回事?”
她看得出二人之间的气场不和,而且……
曲清江微微一笑:“在刺绣一事上,有些意见相左。”
“你是说双面异色绣?”
曲清江心中了然,这事她只跟岳揺纺说过,落英与芳芷也知道,不是岳揺纺来告诉舅母的,就是落英传出来的。
如果是前者倒还好,可若是后者,她只怕是留不得落英了。
“舅母知道我与堂姨提过双面异色绣?”她反客为主。
“嗯,不过也不是我有意打听。前些日子,你堂姨来问你舅舅知不知道双面异色绣,岳家是否有此传承,又或是已经失传。你舅舅问她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她无奈之下才告知是你提的。”
岳揺纺在批评和否认了曲清江关于双面异色绣的想法后,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她认为曲清江的刺绣知识与技艺都是来自于岳机杼,那是否是岳机杼告诉自己的女儿的?若真是岳机杼说的,那岳家是否曾经对她隐瞒过什么?
岳揺纺想不透,所以找了个日子问了岳炎方。
岳炎方道:“岳家没有这样的技艺。”
“那她是从何而来的想法?若是机杼姐姐教的,那机杼姐姐又是从何而来的想法?”岳揺纺问。
岳炎方瞥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们父子当年藏私了,没有将真正的绝学教给你?”
岳揺纺赶紧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很好奇,若是双面异色绣的想法真的得到了证实,那必然是刺绣史上最大的成就!而若是这样的成就出自咱们岳家,那……”
岳炎方道:“若这想法是姐姐想出,又传给乐娘的,那是姐姐的本事。她自断了手指,便与岳家的一切都无关了,所以她想出来的东西,也不属于岳家。同理,乐娘姓曲,自幼便没受过岳家的指点,不管成败都与岳家无关。”
提及岳机杼断指的事时,岳揺纺的目光闪了闪,过了会儿,道:“机杼姐姐是岳家人,学的是岳家的刺绣。不管这想法是从何而来,总归是受了岳家刺绣技艺的启发。而外甥女的技艺又是从机杼姐姐那儿继承来的,也就是说,其刺绣的技艺本源就是岳家的。”
岳炎方没说话,神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的谈话结果如何,林氏是不得而知的,今日见岳揺纺跟曲清江之间的气氛不对,她便在想,是不是因这双面异色绣,她们发生过不快。
林氏没有把岳揺纺与岳炎方的谈话内容告诉曲清江,毕竟那些话听起来,可能会让她不快。
曲清江道:“我确实跟堂姨提过这事,不过她觉得我的想法太异想天开、不切实际,认为我还是该脚踏实地精进刺绣技艺才是。”
林氏有些诧异:“她真是这么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