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对于“裴玉”这个名字, 他能感到一股熟悉,直觉是他自己的名姓, 而对自称为未婚妻子的散修则全无类似的感受。
红曈紧紧凝视她,即使她道出了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卸下防备:“你是道修。”
他该有的常识还在,只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又不是傻子,道魔不两立,而他是魔修,魔修怎么可能和一个道修定下婚约。
自称是他未婚妻的散修瞧见他的质疑,放下药碗,低着头, 语气失落:“你是不是后悔了, 想解除婚约, 也没必要装失忆来作弄我…”
她的低语煞有其事,裴玉听得一怔:“什么?”
“你真不记得了?”
她抬起头用担忧的目光望着他, 一边坐到了床沿。
身份差异, 又有伤在身,她话里似乎掺杂着隐情, 裴玉静观未动, 只绷紧了身子。
他不予回应,少女眉间隐约失望:“你说过, 即使我们身份不同也没关系…”
一举一动,一声一字,暗示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仿佛二人虽阵营不同,却互生情愫。
裴玉依然皱着眉, 她继续说。
“这样下去的确不是办法,东躲西藏,道魔都容不下我们,幸好这次只是受了伤,如果你实在后悔了,我们也可以解除婚约…”
裴玉没有轻易相信她的话,但他现在受了伤,身处别人的地盘,调动不了灵气,难以自保,贸然开口反对恐触怒对方。
他唇角微抿,一言不发的同时更加仔细打量她,像在评估对方的虚实真假。
她样貌年轻,黝黑的眼珠子看起来单纯又无害,见他的打量,眼里漾开了点轻愁的笑意,微笑之余身体也绷紧了,似在紧张,不无请求道。
“但你现在伤势未好,先把药喝了,把伤养好,再说离开的事情,好吗?”
【好感度…】
她的话正中裴玉心底的考量,落在耳朵里全是为他做考虑,半晌,男人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她这才露出松一口气般的神色,说起药碗里的灵草。
见他还是防备顾虑,她先尝了一口,示意没毒,男人才接过,缓缓喝了一口,过了一会儿,无不适感,才将整碗药喝下去。
她看起来很开心,若有若无的愁态和紧张消失不见。
裴玉而后得知她的名字,他的“未婚妻子”叫做栗音,他身处的位置是她的灵舟。
她说,他和她机缘巧合在战中结缘,即使身份阵营不同,仍然互生感情,定下婚约,他此前外出历练遇险,她闯进魔域把他救了出来,两个人现下正在道魔交界之处游历。
她还说,因为道魔结合为双方不容,所以二人一直以来东躲西藏,他在她的灵舟上停留养伤,如她所言,行舟渡空刻意躲着人。
这么看似乎没有可疑之处,但他问及自己的来历和过去,她却说不知道。
再一问,就说他从未和她提起过,她一直在等他开口,不曾主动探寻,没想到半途遭遇意外失忆。
她一介道修深入魔域,才把他救出来,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以是对他受伤的情形也不甚知晓,未婚妻子的身份不明真假,但她确实救了他一命。
日子过了一段时间,伤也养了一段时间,因为谁也不知道怎么伤的,没法对症下药,伤势好得很慢,裴玉内视自察,灵力恢复得极其缓慢,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消耗他的灵力。
她对此也束手无策:“可能你的功法特殊。”
她是道修,当然不大懂魔修的事情。
裴玉清楚不是功法的原因,但目前别无选择,修为没恢复前,他只能仰仗她庇护。
因为他身体带病,灵舟上的消耗由她负责外出补给,有时候在山野采集,有时候去城里采购。
裴玉从旁静观,她会极其自然地带东西回来给他,仿佛当真和他认识了许久。
从山野间带回来的是一些能用上的灵材,没有收获的日子就采点花草,去城里则带一些小玩意,吃的喝的,热乎乎的。
他终日打坐试图自愈,冷眼旁观着这所谓未婚妻的日常,在修士当中,她绝对是个奇怪的人。
一来修仙辟谷,她却喜欢吃东西,还喜欢让他也尝尝。
二来她每晚并不入定修炼,而是偏好睡觉,修士哪里需要睡眠,更奇怪的是她居然敢睡在他身边,一点不害怕他这个魔修做点什么。
【好感度…】
又一日,灵舟停泊在一处小城附近,她进城回来,揣了几张符箓给他。
抬眼一看,原是易容的符箓,红曈一动,对上她的黑眸,再看她的黑发,和他的白发迥然不同。
裴玉微微扯动嘴角,凝冰似的语气带着下意识的轻嘲:“是得挡一挡,白发红曈,不祥之兆,只怕招来祸端。”
他说完忽而一顿,好像有过往隐隐复苏,没等想起点什么,模糊飘渺的感受被她的不大服气和不赞同的话打断。
“你生得这么漂亮,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
她认真地道,“白发红曈,明明稀世少见…”
她把符箓塞进他手中:“我每次出去,想到你只能待在家里,就觉得很可惜,有易容法宝就好了…”
她面上不无亏欠,法宝在乱时算顶好的东西,散修只买得起符箓。
“既然那些人不喜欢你的样貌,那就这样藏起来,留给我一个人看。”
她坦荡直白,笑眼弯弯。
奈何男人性子冷僻,并不接话,将手里的符箓放到一旁。
错过了想起记忆的时机,裴玉没说什么,夜里照旧打坐入定。
二人虽有未婚夫妻的名号,共处一室,并无亲热的举动,她回到了榻上休息,给他安置了一处蒲团打坐修炼。
浓浓夜色里,白发好似一缎素银,垂在男人脸侧,他的头微微低着,双目紧闭。
修士入定时应该面目平和,他此时却并非,貌若痛苦不适,眉心拧起了一道细纹。
裴玉眼前似有一层薄雾,雾里重重人影,看不真切,纷纷扰扰的人声尖锐,刺破薄雾,恍如针刺,搅得他的头很疼。
“杂种…去死…”
“肯定是他惹来的…晦气的东西…”
“该死的魔修…打死他…”
雾里的人影向他层层压下来,仍旧看不清楚面目,却能看见他们或抬手或踢踹,打骂声陡然拔高,转瞬汇聚成了一致的叫骂和诅咒。
“杂种——”
“魔修——”
“去死啊——”
白发猛然一晃,裴玉睁开了眼睛,他保持着入定的姿势,似瞌睡般点了下头,神情冷漠,刚刚发生的一切没给他留下一点波动。
不远处散修被他的动静惊醒:“怎么了?”
裴玉道:“无事。”
“做噩梦了吗?”
她含糊嘀咕了一声。
修士不会做梦,裴玉心想。
“有事的话可以叫醒我,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她又道,裴玉不接话,她说完重新睡下了,呼吸没一会儿平稳绵长。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从她脸上看不见一点提防,红曈一动,又看向旁边的符箓。
夜色深重寂静,他很快闭眼,再度入定。
【好感度…】
有了易容的符箓后,裴玉得以改换面貌,将白发换做黑发,红曈也换成了不引人注意的黑瞳。
他跟她进城本想找医修看诊,可担心医修看出他的魔修身份,二人到底没去。
她带他买了些调理身体的灵草灵药,易容后,黑发映衬,男人皮肤苍白,眼珠乌黑,实属病容,看着身弱,修为也一般,一看就是被她养着的,像极了一对夫妻。
扮作夫妻是个掩人耳目的好主意,裴玉面对旁人的猜测不予回应,她则笑笑,回应药店学徒的闲聊。
不远处的街景人头攒动,嘈杂吵闹,裴玉侧目看过去,那里围着一群人。
他脚步一动,走过去查看,她连忙结账跟上。
四周争吵声不断,裴玉没有侧耳细听,他眼瞳径直掠过旁人,一眼看见被团团围困在人群中的几个小孩。
她跟在他身侧,打探到前因后果:“好像是从魔域跑过来的小孩子…”
魔域战乱不休,偷偷逃进边界城池苟全性命的人不在少数。
“是魔种!”
旁边一道修义愤填膺指正,“趁着这几个魔种不成气候,还不赶紧杀了!”
有人反对道:“他们还没入道,只是几个孩子!”
“是魔修生的就是魔种!你等他们长大看看呢,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你不同情道修、不帮扶凡人,反倒心疼起几个魔修造的杂种来了,你知道魔修害了我们多少人,我亲朋好友死的死、伤的伤,凭什么护着这些魔种!”
“那就去找伤你的魔头去,欺负伤害这几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我自是同情道友的遭遇,但迁怒和对无辜之人泄愤非我道所为,魔域也有饱受折磨的凡人生民,恕我无法冷眼旁观。”
道修各执一言,散修闭上了嘴巴,没有掺和他们的话题,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裴玉并不在意这些或那些的人,他紧紧凝视着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孩,瞳孔倒映出他们脚踝处的锁链。
一点红芒在漆黑的瞳孔里隐现,冰灵欲动,身际凝寒,忽而,身边的人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骤然的打断和触碰让他微微一怔,裴玉回过神,四周的道修谈不到一处,气氛紧绷,已然动手前兆。
一道灵光突然袭向那几个小孩,又有人出手拦下护住,混乱之际,裴玉分明瞧见,她手心也飞出一道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