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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 姀锡 13695 字 5天前

第141章 一四一章

信是颜邵霆亲手递到她手上的, 秦玉楼一眼便认出来了, 是戚修的亲笔书信。

原本脸上还挂着端庄笑意的秦玉楼脸色顷刻间一变, 只嗖地一下从他手中一把给夺过来了,瞧着那熟悉的,苍劲有力的一笔一划, 秦玉楼当即便用手紧紧的捂住了嘴,红了眼眶。

几乎是有些颤抖的打开了信封。

信开头的第一句便是:吾妻楼儿。

瞧着这样一句亲昵又讨好的称呼,原本还红着眼的秦玉楼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了起来, 一时, 只见哭着又笑着, 脸上同时闪过期待、紧张、欢喜、欣慰等多种神色, 可谓是五彩纷呈,缤纷夺目得紧。

信中戚修先是报了平安, 然后解释他并未曾谋害上司, 也并未叛变, 所有一切皆是事出有因,让她与家人莫要担心。

信似乎是在匆忙之际而写的,不过寥寥数语, 在最后提及北方战乱不久将会平息,他会在年前归来, 末尾提及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女儿的样子,落款依然是思念吾妻, 待君归。

秦玉楼只将信件反复看了又看, 向来淡定的面上时而红眼落泪, 时而嘴里忍不住咬牙切齿的怒骂两句,分明已是个当了娘的人了,眼下瞧着面上竟难得含着一丝闺房少女面目含春的神色。

身后芳苓芳菲二人见主子这般模样,便知定来了好消息,提了整整数月的心总算是缓缓地放下了。

短短这份家书,此刻落在秦玉楼手中,竟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就这轻薄的两页纸,却是书写的整个侯府的未来。

秦玉楼反反复复的瞧了好几遍,直到里头的内容几乎都能够一字不落的背下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信件重新塞进了信封里,一抬眼,便见方才还在跟前的颜邵霆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了。

秦玉楼回头四下瞧了一眼,只见芳苓微微叹息着:“颜少爷方才已走了多时了,就在主子您喜不自胜的时候···”

秦玉楼闻言抬眼往前头瞧了一眼,蜿蜒曲折的廊下,早已瞧不见任何人影了。

听着芳苓语气中似是而非的惋惜声,秦玉楼微微垂了垂眼,这些日子多亏了颜邵霆,她对他十分感激,当然,也只有感激。

秦玉楼将信件的内容当着所有人公布了。

从每个人脸上都看到了同样一种表情,劫后余生,如释重负。

大概只有曾经近距离的面对过死亡,对于新生才会有一种新的领悟吧。

只觉得连空气都新鲜了不少。

屋子里所有人,只有小伍氏脸上的神色是复杂的,她只愣愣的看着秦玉楼,脸上顿时涌现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神情,怔过后,随即是一脸的慌张与后知后觉的惶恐。

秦玉楼双目微闪,暂且装作未曾瞧见。

戚修来信不久后,低迷压抑了数月的京城总算是得了令人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原来在大俞边境的雁城一战中,大俞胜了。

大俞唱了个空城计,来了个三面伏击,将突厥军生生的困在了雁城七八日,直到拖至敌军粮草耗尽,便一鼓作气生擒了那突厥将领,突厥最为凶悍强劲的小王子。

而擒拿那小王子之人,正是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叛国谋逆戚修是也。

另外此战役还牵扯出了真正的谋逆叛变之人,正是那驻守在边界数十年赫赫威名的赫南家族的赫南将军。

以为故事到这里便算了,可到最后却未想,这场战役当是一波三折,百转千回,事情又忽而

急转而下。

原来昔日与突厥勾结谋害骠骑大将军的赫南将军之长子赫南寅在紧要关头忽而临危受命、当机立断的与戚副将、杨副将三军会合,这才成功上演了一番瓮中捉鳖,生擒了敌军首领,大获全胜。

由于事情真相转变的太快,只觉得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故事情一传出,便立马在整个京城,甚至是整个大俞传得沸沸扬扬起来。

传到戚家耳朵里的便是这样一番说辞,原来当初那骠骑大将军被谋害后,戚副将与杨副将便已察觉其中必有玄机,大俞军营规矩甚严,敌军是不可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将堂堂主帅行刺至死。

于是,戚副将与杨副将便将错就错,一边以退为进、以一城做诱饵,令敌军放松警惕,一边暗中探寻当日骠骑大将军遇害的真正缘由。

至于这最后原本叛变的赫南军如何又醒悟诏安,里头的缘故大家是口若悬河、众说纷纭。

于是,众人纷纷赞扬戚修的雷厉风行、英勇谋略及忍辱负重。

赞扬杨副将的大刀阔斧。

唯独对那赫南家充满了争议。

有人骂那赫南军通敌叛国,也有人赞扬那赫南寅的识时务与当机立断。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欢喜有之,愤怒有之,终归是欢喜多于愤怒的,因为,突厥提出议和,战争眼看就要结束了。

戚修奉命押送突厥王子与赫南一族回京领命。

就在北边的战事传到京城不久后,守在戚家府外的大理寺之人悉数撤退了,而被困在大理寺大牢的戚家诸多老爷少爷们终于重见天日,回府了。

只见一个个胡子、头发凌乱,面上虽有些狼狈不堪,但衣饰尚且整洁,瞧着整个人虽清减了些,却不像是受过重刑被虐待过的样子,而侯爷坐在特制的轮椅上,是由大理寺少卿孙大人的官轿亲自护送回的,除了身子有些羸弱外,未见任何不适。

往日里的老爷少爷们各个均是气势凛凛,还是打头一回瞧见到这般狼狈的模样,秦玉楼只觉得有股子莫名的喜感。

只见荣氏、裘氏,小伍氏、魏氏纷纷红着眼迎了上去。

各找各的主,各心疼各的人。

秦玉楼静静的立在老夫人身后,瞧着这一阵混乱又滑稽的场面,顿时不由笑了。

从一旁的奶娘手中结果老大甄姐儿抱在了怀中,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着:“再有半月,甄姐儿的爹爹便回了···”

向来淡定的甄姐儿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听没听懂,只忽而伸着两只小胖胳膊抱住了秦玉楼的脖子,将小胖脸埋进了脖颈里。

秦玉楼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心中一片柔软。

第142章 一四二章

却说侯爷一行人从大理寺回来后, 第二日一大早, 二房的戚敏与小伍氏夫妻二人便已在屋子外候着了。

芳菲进来禀告时, 只压着声音小声禀告着:“夫人,奴婢瞧着二爷的脸色不大好,二夫人双眼泛肿, 怕是哭了一宿···”

秦玉楼听了垂着眼不语,这二位今日来的意图她是最清楚不过了。

依然是不紧不慢的抬眼往床榻上瞧了一眼,顽皮的老二一脚蹬开了身上的被子, 直探着双手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要她抱。

秦玉楼捏了捏儿子的小胖手, 嘴里轻声诱拐着:“儿子, 唤声娘来听听···”

老二砸吧砸吧小嘴, 嘴里哼哼唧唧,然后也不知在瞎琢磨什么, 自个说着说着便独自乐了, 小嘴忽而一咧, 小胖脸咧成了一朵花,一边笑着,一边握着两只小胖手直晃悠, 原来是这几日顾妈妈教的恭喜发财。

秦玉楼瞧得直乐呵,凑过去往小家伙脸上吧唧一口, 又亲了亲还睡着小嘴直呼呼的另外两个,这才漫不经心的出了屋子。

此时, 戚敏与小伍氏二人已经被请到厅子里了, 秦玉楼一出去, 便瞧见戚敏与小伍氏二人忙不迭起了。

戚敏是个生得秀气羸弱却性子固执迂腐的读书人,平日里性子内秀羞涩,一说话连耳根都红了,瞧着并不是个十足强势之人,但小伍氏似乎却有些怕他,与其说是怕他这个人,倒不如说害怕丈夫的嫌弃罢,光是无子这一点,就足够令小伍氏直不起腰来。

秦玉楼与这位二叔倒是鲜少打过交道,往日见了最多不过是见面打声招呼罢了。

倒是有一回恰好被戚修撞见了,只板着一张脸对自个这位二弟冷眼相待,便是连戚敏的招呼声都不欲理睬,偏生戚敏性子过于迂腐呆滞,心里只有些发慌,竟不知到底是何事惹到这位兄长了。

直至戚修绷着脸喝斥了一番秦玉楼,道:“在府中瞎跑什么,还不赶紧回屋···”

说罢,又眯着眼看着戚敏面无表情道:“二弟还不回么?”

这样一双威严沉寂的眼令戚敏心中发寒,忙不迭吱吱呜呜道着:“回···回···弟弟···这便回···”

也不知后来到底琢磨出些许章程没,总之,自那回以后,戚敏但凡见了秦玉楼,皆是行了礼后便匆匆离去了,几次下来,秦玉楼砸吧着,颇有几分脚底抹油的感觉。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戚敏对戚修秦玉楼两口子历来是有些敬畏的,眼下,戚敏不过飞快的瞧了她一眼,目光一直落到了她下巴处,与她打过招呼后,这才颇有几分难以启齿道:“大···大嫂,弟弟此番前来···”

酝酿了好一阵,只扭头一脸愤恨嫌弃的瞧了小伍氏一眼,见小伍氏身子一哆嗦,方胀红了脸对秦玉楼道:“我也是昨儿个回来后才知晓伍氏那愚妇干的好事,伍氏她出生贫贱,目光短浅,所说的话历往往词不达意,还望大嫂莫要与之计较,我虽不是太太亲生的,但我既已入了戚家的族谱,且自三岁起便被养在了太太膝下,生便是咱们大房的人,死便也是咱们大房的鬼,如何做的出那般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之事,甭说不过是入狱,便是掉了脑袋,也是要与戚家共存亡的,伍氏那等大逆不道的话,还望大嫂莫要介怀——”

戚敏脸上一阵羞愧难耐,说出此等话后,连脖子都胀红了。

身后小伍氏听了便又忍不住红了眼,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强忍着不敢落泪,抬眼飞快的瞧了秦玉楼一眼,似乎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好半晌,这才后悔难当的对着秦玉楼小声道:“大···大嫂,我···我错了···”

小伍氏是悔不当初,良久,便又愣愣的道了句:“我···我那几日当真是魔障了···”

小伍氏这几日是日日抹着眼泪过活。

自从戚家遇难,孩子出生以后,这一段日子皆是浑浑噩噩的,她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她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也从来不是那等腌臜不堪、龌蹉卑劣之人,一切不过是为了孩子罢了。

那晚将孩子送走后,她的心是踏实了一阵,可不久后,更大的担忧与思念便又疯狂的席卷而来。

直到第二日得知世子无碍了,戚家无碍了,然后他们所有人都一脸欣喜,唯独只要她,像是迎来了当头一棒,整个人只觉得天都将要塌下来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不知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立在屋子里,耳边是喜极而泣,满满的欢声笑语,唯独小伍氏却摸着她尚且已经塌下去的肚子,脑海中嗡嗡作响,她的孩子哪里了?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此后,一连着好几日小伍氏是日日去往霁修堂,却又闷声不语,没脸主动开口问孩子的下落,秦玉楼总是闭门不见,过了七八日,这才告知孩子被送到乡下农户里去了,送的远远地。

小伍氏听了只捂嘴闷声哭泣。

如此,又过了几日,直到昨儿个戚敏被从大理寺放出,今儿个夫妻二人登门拜访。

孩子被送走了,是秦玉楼夜里私底下悄悄进行的,除了秦玉楼与小伍氏,便无人得知,而被送走的第二日,戚家便被宣布无事了,非但无事,反倒是立功了,满屋子都沉浸在死而复生的欢声笑语中,小伍氏如何敢声张。

小伍氏性子本就文秀,不爱出门走到,当初怀孕之际,生生在床榻上躺了好几月未曾出门,眼下又方出月子不久,称病镇日在屋子里守着孩子也并不稀奇,是以,小孩子被送走一事儿,怕是除了秦玉楼,便唯有每日前去探望孙子的二太太崔氏知情了吧。

“大嫂,弟弟已将那愚妇狠狠的教训过了,好在祖母尚且不知情,不然,该寒她老人家的心了,眼下,事已至此,大嫂您看···孩子···孩子被送去哪了,还能要得回么,毕竟这可是咱们二房这么多年的独苗啊···”

戚敏的话语中隐隐带着一丝恳求。

小伍氏一脸悔恨的别过了头去。

秦玉楼目光在戚敏与小伍氏面上一一掠过,最终落在了小伍氏身上。

不过短短十数日,便见她已憔悴清瘦了不少。

秦玉楼心中一软,其实,小伍氏又有何错?

她的一切所作所为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毕竟,戚家原先所经历的那一切其实皆是因他们大房而起,若是换做旁的府上,怕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分家的分家,开闹的开闹,早已闹成一锅粥了吧。

而她们侯府,不过是出了这么点小岔子,平心而论,换个人,换个角度,倘若引发此番事端的那人是他们二房,是戚敏,秦玉楼心中难道不会意难平?不会迁怒责怪?不会想着一切法子救自己的孩子吗?

想到这里,秦玉楼双眼变得一阵复杂,良久,这才对着身侧的芳苓几不可闻的颔了颔首,芳苓会意,立即提着步子往屋子里去了,再一次出来时,只见她怀中抱着一个尚且还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秦玉楼见了,亲自接了将孩子抱了起来,送到了小伍氏的怀里,嘴上平静道着:“我笃定戚家不会有事,所以孩子我没舍得送走,这些日子一直养在了霁修堂,与几位哥哥姐姐们在一块儿···”

戚敏与小伍氏夫人二人纷纷呆愣住了。

良久,只见小伍氏一脸不可置信的捂着嘴,几乎是颤抖着伸手去接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孩子落在她怀里的那一刻,小伍氏便再也忍不住了,只哽咽几声,泪如雨下。

待小伍氏搂紧了孩子,终于平静后,只忙要朝着秦玉楼下跪,这一次,秦玉楼稳稳的将人扶住了,脸上淡淡道着:“弟妹不必如此,咱们···到底是一家人···”

小伍氏闻言,顿时泪如决堤,只一脸悔恨道:“大···大嫂,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我不该不信你···”

戚家这历经数月的劫难,直到这一日,才总算是到头了。

其实,关于二房闹出的这一出,虽未曾声张,但这后院的事,便是有丁点风吹草动,哪里又瞒得过旁人的眼耳,老夫人虽未曾掌家,但府中的一举一动哪里逃得过她那双睿智的双眼?裘氏掌家多年,耳目遍布整个侯府,但凡警觉几分,哪里又猜不出来,整个府上怕唯有她的婆婆荣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罢。

戚敏说此事好在老夫人不知情,怕寒了她的心,其实,寒的何曾是老夫人的心,也定不会是秦玉楼啊,要寒的怕便也是那最为尴尬之人吧,毕竟是他们二房的家事。

第143章 一四三章

京城的冬日奇冷无比, 这是秦玉楼在京城过的第二个冬。

去年是下了整整一个冬日的雪, 好在今年天气不错, 尤其是近来日子放晴了,早晚气温虽低,但白日里的太阳却极大, 懒洋洋的,令人心情也跟着爽快起来。

这一日的京城注定与往日不同。

一大早的,丫鬟婆子们便兴致冲冲的围了过来, 芳苓倒还算镇定, 芳菲与底下的燕兰、茹兰几个各个是一脸祈盼的看着秦玉楼, 眼睛里直冒光, 秦玉楼见状,只无奈的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 领几个护卫一道, 注意安全, 记得按时回来就成···”

芳菲立马嘴甜的拍马道:“主子最好了,回头奴婢几个定将世子爷英姿飒爽的模样一字不落给主子您带回来···”

秦玉楼瞪了她一眼,芳菲吐了吐舌头, 秦玉楼交代一番后,几人便兴冲冲的转身去了。

结果走到半道上又被秦玉楼给唤了回。

然后在所有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中, 秦玉楼一脸淡然的吩咐芳菲从同福楼带两只酱肘子,不, 带四只酱肘子回。

明明是秦玉楼爱吃的, 可吃着吃着, 她委实是吃腻歪了,却不想,到最后竟成了他的最爱。

以至于,有那么一阵勉不了令秦玉楼生疑,是不是他贪嘴了,然后故意惹她生气,好借着这个由头解馋的?

原来这日正乃是戚修班师回朝的日子,杨副将留在边关镇守,而戚修则领命羁押被俘获的突厥王子及赫南一族回京复命。

大俞安定太平了上百年,这一战算是近数十年以来大俞经历过的最为轰动的一场战役了,历经了大半年的时间,动荡了大半年的大俞总算是太平下来了,如今战胜归来,如何能不引起轰动。

据说,回宫复命时途径的朱雀大街时,两旁酒楼的位子早早的便被人定下了,只为了能够一睹那戚修凯旋归来英姿飒爽的姿容。

戚家也早早的在同福楼定了位子,这日裘氏便领了魏氏及戚家的几位少爷一同前行,只秦玉楼与小伍氏二人思量再三,因着孩子的缘故,未曾同行。

眼下,人虽在府中,可心却早已不知已飘到了何处。

按理说,秦玉楼该随着一道前往的,其实心底里是有些迫不及待,可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何故,竟难得有些许紧张。

秦玉楼这日在屋子里忙上忙下,备好了一应膳食,备好了特意为戚修精心准备的衣饰鞋袜,分离了大半年近一年的时间,秦玉楼俨然快要忘记了丈夫长啥样了,不知胖了还是瘦了,或者俊了还是丑了?

去年除夕丈夫回来时,那一脸络腮胡子的粗糙丑样子,秦玉楼还记忆尤深。

也不知可否伤着了没有,上回便是闷葫芦似的,手臂伤了却生生瞒了她那么久。

这一日,秦玉楼难得好生装扮了一回,她的身段早早便已恢复了原样,完全看不出竟是生了三个的妇人,眼下头戴大凤钗,耳佩琉璃坠,身穿一袭明艳动人的团花锦缎袄儿,臃肿的面料却依旧遮掩不住那婀娜丰盈的身段。

归昕难得这般大展拳脚,只一脸兴冲冲的为她描绘了细长的吊梢眉,嘴上抹成了鲜红如血的烈焰红唇。

许久未曾这般正经装扮,总觉得有些许不大自在,明显太过刻意了,试图擦掉,结果底下一个个丫头片子纷纷跳了出来阻拦,一个个梗着细长的脖子俨然一副要造反的模样。

秦玉楼竟被底下这几个无法无天的丫头片子给“震”住了。

于是,秦玉楼顶着这幅艳丽的面容出现在几个小兔崽子面前时,只见一个个睁着咕噜咕噜的眼珠子直一脸好奇的盯着她瞧着,老大伸手要摸她的红唇,老二要拽她的琉璃耳坠子,老幺随着她头顶上一晃一晃的大凤钗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一转的。

她方一靠过去,三个奶娃娃便齐刷刷的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拼命爬着往她身上凑。

秦玉楼这日特意吩咐替三个小的穿了一模一样的绣着锦鲤的如意袄儿,脚丫子上套着毛茸茸夫人虎头鞋,头顶上顶着圆圆的小圆帽子,一眼望去,三个伶俐软糯的小团子生得一般无二,一时叫人难以分辨。

眼下正是到了最为闹腾的时候,能爬,能坐,能嚷,能吃,几个月前还能够相安无事的并列躺着,现如今,便是这么大一张床榻,俨然都有些困不住这几个小兔崽子们了。

秦玉楼照例将三个小家伙抱着坐成一排,她像个小老师似的,开始训练起儿女们唤爹唤娘,老二嘴皮子利索些,往日里咿咿呀呀中十句便有那么一句能够对得上号,这日不知是因着她的装扮缘何还是何故,几个小家伙们显得格外兴奋,方一摆着让排排坐好,她一松手,一个个便开始朝着她麻溜开爬,竟一个比一个快,跟比赛似的。

秦玉楼只一脸无奈捂着脑门,这群小兔崽子们,是要造反么?

到了巳时时,便听到有小厮一脸激动的进来禀告着:“夫人,夫人,咱们世子爷入城门了——”

据说,整个街道两旁人山人海寸步难行,因怕误伤了两旁的老百姓,行驶的速度极慢。

到了隅中时,便又听到小厮来报:“世子爷才方到朱雀大街——”

“世子爷一行在朱雀大街的同福楼停下了,世···世子爷···世子爷下马买了两只同福楼的酱肘子——”

“世子爷入宫门了——”

不久后,便见宫中派人前来通传,陛下在宫中设宴,为戚修一行人庆功,另戚修被封为骠骑大将军,顶了戚修原先上司,也就此番已故杨家二老爷杨威的职位。

另杨家大少爷杨副将被封为征北将军,与此同时,此番追随的部下亦是一同册封了职位,另赫南一族之事暂且压下,择日再议。

宫中设宴,圣上龙颜大悦,御赐的宫膳络绎不绝的送往杨家、戚家。

戚家顿时门庭若市,熠熠生辉。

第144章 一四四章

芳菲几个是兴致冲冲的去, 眉飞色舞的回, 一回来,只见整个霁修堂叽叽喳喳的, 不见消停了,不过几人皆是空手而归, 面上却未见半分惶恐不安,一个个反倒是兴致高昂的道着——

“奴婢没有买到那酱肘子全赖世子爷,夫人, 您知道吗?就在整支军队有条不紊的前进时, 咱们世子爷忽然大手一摆, 下令将整个队伍停了下来,然后,在全城百姓的瞩目下,世子爷威风凛凛的下马,竟亲自到同福楼里打包了两只酱肘子出来, 天哪,全程的百姓都惊呆了——”

“是啊,是啊, 世子爷一走, 那同福楼立马便被围攻了,别说是酱肘子,便是连酱汁都没剩下半滴, 奴婢拼死拼活, 连发簪都挤掉了, 愣是连同福楼的门都没摸着,不过好在,还有世子爷了,世子爷定是知道夫人的喜爱,特意给夫人买的——”

“是啊,是啊,今儿个人实在是太多了,怕是整个京城的老百姓都赶来了···”

“咱们世子爷驾着汗血宝马,全副武装,马不卸鞍,人不解甲,端得是一派气度凌云,好生威武霸气,怕是全京城的百姓都将要折服了——”

“那突厥王子碧眼勾鼻,五大三粗,生得黑熊般一身粗肉,好似罗刹似的,委实吓人得紧——”

许是大家伙长期被困在深宅内院中,极少出府,这会儿各个跟撒欢似的,竟一个比一个还要兴奋。

今儿个威风凛凛的世子爷到同福楼买肘一事,秦玉楼早早便知晓了,哪里见得是为她买的,说不定是自个大半年没吃上,自己嘴馋了呢?

虽心中是这般嘀咕着,嘴角却不自觉的微微翘起。

午膳是宫中御赐的膳食,十分丰盛,用过膳后,秦玉楼一直巴巴的等着,早从几日前便巴巴的盼着了,昨儿个夜里甚至难得兴奋得睡不着,今儿个天还未亮便早早的起了,眼下,一个上午,一个中午又过去了,只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的缓慢。

晌午,几个小的吃了奶都齐刷刷的睡着了,小嘴呼呼,睡得可真香。

秦玉楼历来有午歇的习惯,只这一日却一直撑着眼皮,便是双眼皮直打架了,也一直卖力的撑着,可撑着撑着,不知何时,便彻底没了知觉。

皇家设宴,无比冗长,好不容易待宴会结束了,又单独受圣上召见,待戚修马不停蹄的往家赶时,老夫人、三老爷、荣氏、裘氏,新娶进门的魏氏,连同三个弟弟早早的便已在寿延堂候着了,却唯独不见自个心心念念之人。

大半年未见,许是刚从沙场上归来,只觉得戚修身上的气势更加冷冽、更加威严了。

尤其是那双原本冷冽的眼,里头多了几分生杀果决,多了几分嗜血的阴狠,好似疆场上缠绕着的危险气息还未来得及悉数消散,一眼望去,胆小的人怕是会浑身直打哆嗦。

一人问候一句,戚修早已有些站立难安,心中隐隐有些许不耐,面上未显。

老夫人见他长途跋涉,面上有些疲惫,总算是发话了,咳了几声,对他道:“好了好了,此番总算是有惊无险,凯旋归来,赶明儿个便开祠堂祭拜,今日修儿早些回屋歇着罢,有什么事儿明个儿再议,快去瞧瞧你媳妇跟孩子们吧,方将孩子哄去睡了,都巴巴盼了一整日了···”

老夫人话音方落下,便见戚修立即沉声道:“那孙儿暂且先退下了——”

言罢,便立即提着步子,转眼便消失在了屋子里。

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便又冲众人摆了摆手,屋子里的人这便悉数散去了。

戚修简直是归心似箭,尤其是方才老夫人那句“快去瞧瞧你媳妇跟孩子们吧”,如此简单平常的一句话,却足够令戚修胸膛里直砰砰乱跳了起来,只觉得脑海中一股子热血哗啦啦的往上涌。

他日思夜想了整整大半年,眼下,可算是赶回来了。

此刻,整个霁修堂却是一片寂静无声。

世子爷回来了,前去寿延堂给老夫人请安去了。

而夫人方从寿延堂回来不久,将小主子们哄睡了,不过一个转身的时间,便见主子也跟着趴在床榻上睡着了。

一大三小,睡得正香,整个屋子静谧无声,温馨宁静。

芳菲与归昕几个正琢磨着要不要将主子给叫起了。

正犹豫不决之时,便见听到外头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请安动静,芳菲与归昕顿时一愣,二人不由对视了一眼,随即赶紧上前迎着。

一只青绸面料的踏马靴踏了进来。

芳菲与归昕立马低头上前行礼,后头几位奶娘见戚修威严凛凛,雷厉风行,直有些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

好在戚修压根未曾注意到,在众人开口招呼之前,瞬间抬手制止了,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退下。

芳菲几个早早便已习惯了主子们的相处方式,只半年未见,这世子爷好似有威厉肃穆了不少,直让人不敢直视。

几人将屋子里的奶娘领下去后。

戚修垂在一侧的拳头紧了又松,送了又紧。

缓缓地来到床榻前。

然后,一眼便瞧见了安安稳稳的睡在床榻上的那一大三小。

一大,三···小?

他不由愣住。

戚修只以为自个瞧错了,他近来多日未曾好生歇息,连番赶路,其实已是累到了极点,可心情却是无比亢奋的。

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甚至还伸手揉了揉眉心。

结果,依然是三个小的没错。

妻子躺在外侧,背对着侧身躺着,里头并排躺了三个隆起来的小鼓包。

戚修脑海里一时嗡嗡作响,胸膛里直砰砰砰的跳得厉害。

他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喉咙干涩的厉害。

几乎是颤着步伐上前。

一步一步。

立在床头,连下巴都在打颤。

只一动不动的瞧着,喉咙出不了声,眼睛忘了眨,脑海中乱作一团。

直到,那三个小的中的一个忽而砸吧砸吧醒来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乱转着,然后看到床榻旁多出来的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一时被吓着了似的,只见小身团明显一抖,小嘴巴一噘,却吓得久久发不出声来,直到整张小脸被胀得通红,双眼死命眯成了一条缝隙,握着两只小拳头使力蹬着,然后气一顺,便扯着嗓子嗷嗷大哭了起来。

那嗓子嗷嗷的,跟只小狼狗嗷叫似的,顿时响彻整个院子。

第145章 一四五章

秦玉楼瞬间被那嚎啕大哭声给震醒了。

许是往日里被孩子们吵醒的次数也并未少见, 眼下, 只见双眼熟练一睁,身子轻轻一弹, 整个人便瞬间清醒了过来。

一眼,便瞧见老二哭得撕心裂肺, 地动山摇。

秦玉楼微愣,老二虽比其他两个调皮捣蛋了些,嗓门大些, 劲道结实些, 但其实是三个最不爱哭的, 是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每每皆是象征性的嗷嗷两声便完事了。

还是打头一遭瞧见哭成这幅模样。

秦玉楼忙弯腰将人抱了起来,抱到了怀里,心疼的哄着:“乖儿子, 不哭不哭,这是怎么了,怎地哭成这般模样了···”

小家伙一到她怀中, 便伸着那双胖乎乎的小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颈, 将圆乎乎的小脑袋埋在了她的脖颈间使劲儿蹭着,似乎被安抚了,声音倒是渐小了, 小身板却仍一抽一抽的, 俨然一副被吓着了的模样。

秦玉楼心都要化了, 忙抱着在话中轻轻摇晃着继续安抚,片刻后,便见小家伙忽而边抽泣着,边悄悄的扭头探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怯怯探寻着什么,瞧了一眼,又飞快的扭过头重新埋进了娘亲的怀里。

小家伙的这番举动却让秦玉楼一怔,下一瞬,似乎有多顿悟,只觉得心中霎时漏了一拍。

待秦玉楼缓缓的回过头来时,便瞧见身后正立着一个身穿盔甲、头戴盔帽,满脸胡渣的男人。

这样一身装扮,只觉得威武又霸气,许是头上戴了盔帽,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犀利凶悍的眼,及半截胡渣满面的脸,是以,第一眼瞧过去,直令人触目惊心。

难怪老二被吓成了这幅模样。

而那个男人眼下只定定的、呆呆的立在她身后一动未动,看着孩子们,看着她,似乎想要上前,却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一下不知从何处下手,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两人对视了片刻。

秦玉楼却是瞬间红了眼,她可是直直盼了大半年,每日数着日子过活,尤其是近几个月,是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他失踪了,半分音讯皆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留给他们一家老小这么个大一个窟窿子,府中主事儿都被下了大狱,她便是连在睡梦中都不知惊醒了好几次。

他倒是好,一身轻的去,一身轻的回。

秦玉楼心中顿时泛起百种滋味,眼下,瞧见了他这个杀千刀的,只觉得所有的艰难,所有的委屈顷刻间涌现了上来。

直想立马上前捶死这个不顶用的。

直想立马张嘴咬死这个杀千刀的。

却又更想一把飞奔扑到他的怀里。

可是,眼下她怀中还搂着孩子,而方才小家伙那嗷嗷几嗓子将床榻里侧另外两个也给一并吵醒了,许是因着没有睡醒的缘故,不多时,凑热闹似的,便也随着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三个小兔崽子使出了吃奶的劲道,齐齐开嚎。

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

秦玉楼顿时一阵手忙脚乱,牵挂着丈夫那里,耳边却又是一阵哇哇嚎叫,脑海中是乱作一团,简直是头疼欲裂。

这人一心急起来,于是,干脆什么都不管了,只崩溃了似的,一脸委屈的趴在床榻上,搂着三个小的,一并开始哭了起来。

于是,手忙脚乱的那人换成了方踏进家门的戚修。

他忙去搂妻子,抱妻子,笨手笨脚的安抚妻子,也只敢碰妻子,另外多出来的那三个小的,他压根碰都不敢碰一下。

秦玉楼一边轻轻啜泣,一边护着底下三个小的,一边哭着嚷着道:“呜呜,好你个没良心的,你还晓得回来,孩子都快能打酱油了,还要你这个父亲做什么,感情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啊···”

秦玉楼往日里是个淡然随性之人,也不知怎地,一旦碰到了这呆瓜子戚修,就跟点了炮仗似的,一点便着。

戚修紧紧地搂着她,嘴里没有多余的话,只一个劲儿的唤着“夫人,夫人···”

那一遍又一遍的低声呢喃,隐藏着无限的思念与情愫。

于是,秦玉楼双眼便又一热,原本伸在半空中的拳头硬是给生生的收了回来。

里头秦玉楼的啜泣,戚修的安抚,混合着孩子们的哭啼,简直是要炸开了锅,候在外的顾妈妈便也不管不顾了,领着几个丫鬟婆子纷纷闯了进来。

于是,便瞧见了这抱做一团,哭做一团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

奶娘们一人抱走了一个。

戚修与秦玉楼二人总算是分开了。

丫鬟们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未曾瞧见。

打水的打水,端茶的端茶,在顾妈妈的领导下,倒也有条不紊。

秦玉楼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许是这都当娘的人了,脸皮也厚些了,若是唤作以前,这在大伙儿跟前落了泪,多少总该有几分不好意思的,可现如今,眼泪一收,完全没事儿人一样。

倒是戚修,接过芳苓递过来的那盆水,亲自拎干了巾子一脸殷勤的似要为妻子擦泪,只端起了银盆便对芳苓摆了摆手沉声道:“都暂且退下罢···”

话音将落,又似乎有些犹豫,眼睛不住往奶娘那头瞅着。

三个奶娘双眼微缩,下意识的便想要开溜。

戚修原本是依着往日里的习惯,他喜欢清静,欲要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走与妻子好生独处一番,半年未见,似有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可满腔的话语都抵不过与妻子的一个拥抱,他只想要静静的搂着她,抱一会儿。

可眼下,却又有些舍不得孩子,还没来得及细看一眼呢。

秦玉楼见状便一把夺过丈夫手中的巾子,心里嘀咕着,果然有了孩子便忘了媳妇,以前眼珠子都是一动未动的稳稳黏在她身子的,现如今倒好!

见奶娘们将孩子哄好了,便又吩咐奶娘将孩子们抱了过来。

睡醒了,闹腾了一阵,有精神了,靠在床榻上排排坐好了。

戚修双眼柔中带水,黏糊糊的,如此情深意切,与当初第一眼瞧见她时的表情,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只无奈,但凡当他一脸温柔深情的想要靠近,三个小家伙便纷纷瘪嘴,张嘴便又要哭,一个个跟受了惊的小猪仔似的,只齐齐麻溜的爬着往娘亲这边凑。

于是,戚修深情便僵在了脸上。

第146章 一四六章

秦玉楼笑得双眼弯弯, 伸手将三个小萝卜头一一推倒在软乎乎的被褥上。

三个小家伙顿时齐齐摔得四仰八叉、四脚朝天, 逗得几个小的直咯咯大笑后,然后在丈夫一脸震惊的表情中, 逮着他去洗漱了。

大半年未曾行驶过的举动,依然熟稔到得心应手。

秦玉楼轻手轻脚的伺候着, 踮起了脚尖替他摘下头上的盔帽,卸下身上坚硬的盔甲。

他一直低着头,垂着眼, 目光直直的瞅着她。

两人似乎皆有许多话, 心里藏着千言万语。

可是, 眼下,却难得没有一人主动开口,只静静的任由时光在彼此的颔首间静谧流淌。

直到,秦玉楼将戚修身上坚固的盔甲卸下后,露出里头凌白的里衣, 她的指尖方碰到腰带,只见指尖微微颤抖几下,下意识的缩了缩。

半晌, 秦玉楼垂着眼, 低声问着:“可有···伤着?”

空气中静默一阵。

良久,只听到头顶上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闷声回着:“全都好了···”

秦玉楼闻言, 只立马下意识的抬头, 顿时双目凌厉。

戚修双目微闪, 少顷,又重复了一句:“好···好了,全好了···”

秦玉楼微微咬着牙,意思便是此番又受了伤?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方才强行压着他来洗漱时,瞧着他那副欲言又止,一脸心虚的模样,她便知道,定又是伤着了。

全都好了?

呸,当初承诺过她定会小心翼翼,半根头发丝都不缺的回,眼下呢。

就知道骗她,受了伤,却连只言片语也没往家报,回头人死在外头了,是不是也这样连一句话都没有。

秦玉楼心中顿时一阵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