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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第三十一章 开刀治病

绑架褚颜的山匪很快被抓, 但褚颜失去了清白。

“咱们的人赶到时,已经迟了。”

萧沂平淡地听着回禀,“釜底抽薪, 不像是老五会做的事。”萧澈做事, 向来都喜欢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萧沂轻叹了声, 没料到萧澈会做得这么绝。

褚颜, 又一个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

一个不清白的姑娘,皇家不会要这样一个皇子妃, 即便是御赐的亲事, 萧澈也能名正言顺推了,南兴侯府识趣就该自请退婚。

“啪——”萧澈甩了梁向影一个巴掌。

“谁让你毁了褚颜的清白!” 萧澈怒极。

梁向影不可置信, “澈哥哥, 你居然……你居然为了那个丑八怪打我!”

萧澈恨不得打死这个蠢货, 他本意只是掳走褚颜, 并未打算动她,吕家的那个孙女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但他若退婚,为防止皇帝怀疑, 褚颜出事必定要在吕家的宴会之前。

吕家孙女如果为真, 他可借着由头退婚,如果是假, 褚颜并未失去清白, 他还可以演一出深情款款不负卿的戏码。

可现在这一切,都让这个蠢女人毁了!

梁向影尖声道, “澈哥哥,我是在帮你啊,褚颜完好无损的回去了, 褚家不肯退婚怎么办,我都是为了你着想啊!”

萧澈烦躁不已,倘使没有收到已经确定了吕家孙女是假的消息,他还能安慰自己。

幸好那证人已经找到,如今这局面,吕家找回来的那位,即便是真的也只能是假的!

他得不到的,也不会让老九轻易得到!

“没有褚颜,还有吕家那个小孙女呢!”

梁向影吵得他头疼!

“够了!”萧澈吼道。

梁向影眼泪立马就蓄满了眼眶,“澈哥哥,你从来都不凶我的。”

萧澈忍着恼火,若非梁向影还有用,她早就是一具尸体了。萧澈也不懂叶黎究竟看上了她哪一点,美貌的皮囊吗?

“影妹妹,我并非这个意思。你莫要生气,刚才一时情急。”萧澈淡声哄着人。抚上她脸颊,“打疼了吗?我该死,真该死,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说着装模作样打了自己几巴掌,梁向影马上就心疼了,抓住了他的手,“澈哥哥,我原谅你了,别打别打。”

萧澈揽着人,直到哄着她高兴了才离开,临走前他说了句,“吕家的春宴,你就不别去了,上次叶府的事情影响太大,你还是避避风头为好。”

吕家的春宴,就是为了将吕七娘介绍给众人,让大家都知道吕家的小孙女找回来了。春宴他都安排好了,绝不能出问题!

吕家与褚家两府姻亲,一家愁云惨淡,一家喜气洋洋,何其讽刺。

萧澈走后,丫鬟如儿拿来冰块,“姑娘,敷敷脸吧,五殿下下手也太重了!”

梁向影接过冰袋,捂着脸,勾唇笑起来,“不,这一巴掌,很值得。”

她爱萧澈,也知道萧澈最爱的不是她,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如今她名声尽毁,萧澈娶她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褚颜御赐的五皇子妃,背后又有吕家。萧澈以为几句好话就能让她相信皇后的宝座是她的?她没那么蠢。

褚颜是对她最有威胁的一个人,所以,她必须除掉,能配的上萧澈的,只有她。

褚颜清白被毁,就算萧澈想后悔,梁妃也不会同意,京城里适龄的没几个,而她是最合适的,想到这里,梁向影低低地笑起来,这一巴掌,简直太值了!

——

“南兴侯府那位,听说投河了。”明露叹道。

月楹追问,“救上来了吗?”

“救回来了,但有什么用呢,好好的姑娘,一辈子都毁了。”

月楹道,“她才十几岁,一辈子才刚刚开始,发生了那般事,又不是她的错。”

“这话有理。”

有理却堵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在这清白比命重的时代,褚颜一个小女子怎能承受得了闲言碎语。

月楹也只能在内心叹几声可惜。

“那几个糟蹋人的蟊贼还没抓住,这几日乱哄哄的,飞羽卫在到处寻人,还是少上街为妙。”飞羽卫的一个都卫是褚家的人。

“飞羽卫?是街上那些穿着黑衣的人?”月楹上街时见过几回,路上人遇见了这些人都避之不及。

她没瞧出什么不同来,有一回直愣愣站在路边,还是一个大婶拉了她一把,说不要惹这些煞神。

“是,飞羽卫身上都有一块令牌,见着有这令牌的人,记得躲远点。”明露抬手就画了令牌在纸上。

月楹看清图案,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与凌风的那块令牌这么像!

明露已经开始给她科普飞羽卫的种种事迹,飞羽卫是皇家亲卫,拥有大雍最大的情报网,无人知他们会在哪里一但出现,便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尤其是那个指挥使,非常神秘,听闻除了皇上,谁也不知其身份。”

月楹脑中天人交战,如果凌风是飞羽卫,萧沂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还是说凌风是他的属下,那萧沂岂不也是?

萧沂无官无职却时常受皇帝召见,这本就不合常理,还有燕风也是见到那块令牌才有反应。

那萧沂的身份岂不就是……

月楹不能细想,只有圣上知道的事情能被她那么容易猜出来?还是说,萧沂只是以为没有与她一个丫鬟保密的必要?

这夜月楹没有睡好,她得出的结论就是,路边的人,还是不能乱捡!

立春到,枯黄的树枝抽出新芽,小草顽强地从地底下探出头来。

这七天,罗致日日都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吃不好睡不好,祈求着日子快过去,又担忧那姑娘是否在说大话。

等到第五日,干脆般到了秋晖堂旁边住着,第六日在客栈辗转反侧,还是忍不住进了医馆。

罗致进门也不找人看诊,左顾右盼的。

秋晖堂的小大夫看他举止奇怪,上前问了句,“公子有何事?”

罗致不好意思笑笑,伸着头看了看别处,“小兄弟,你家医馆,有女大夫吗?”

小大夫道,“我家医馆都是男大夫,没有女大夫的。”

罗致闻言,傻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难不成那日听错了?不是秋晖堂,是春晖堂?还是秋宁堂?

罗致不解,又问,“那小兄弟可知,谁家的医馆有女大夫啊?”

小大夫笑了,“这方圆百里的医馆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没听说过谁家有女大夫啊。”

罗致急了,“这……这不可能啊?难道那姑娘骗我!”罗致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他就说,那姑娘年纪轻轻,怎会有把握治他这名医都治不好的病。

他垂着头,认定被人戏耍,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往外挪。

小大夫见他由喜转悲,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概猜到这位公子是来寻人的,女大夫?难道他说的是岳姑娘?

“公子留步,您要找的那位女大夫,可是姓岳?”

罗致蓦地抬脸,眼中重燃希望,握住了小大夫的手,“对,对,就是岳姑娘!”

小大夫笑起来,“岳姑娘不是我们这里的大夫,她与我师父是好友,她来的日子不定,要找她有点困难。”

罗致定了定心神,“岳姑娘让我明日来寻,我有些着急,想先来问问。”

“公子找岳姑娘看病?”

“是。”

小大夫心中有数,这位公子应是不信任岳姑娘的医术,他道,“您不必担心,岳姑娘的医术啊,可是我师父都赞不绝口的,她说能治,就一定能治。”

有他这句话,罗致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当天晚上睡了这连日来的第一个好觉,一夜无梦。

睿王府,月楹清点好东西,尤其是刚打造好的手术刀,她本还担心这里的炼钢技术效率不高,谁料做出的手术刀与现代的也差不离。

月楹又想到了那位穿越的先贤,这位同乡研究出来的东西,真的帮她解决了很多麻烦。

她背着药箱出门,门口却已经厅号了马车。

驾车的人是燕风,里面的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修长如玉的手挑起车帘,显露出美人的半张脸来,“上来。”

月楹抱着药箱乖乖上车。

马车上温暖舒适,车垫都是锦缎细棉,角落处点着炭盆,温了一壶茶。

车厢很大,行走起来却并不摇晃,萧沂的边上,摆了一个棋盘,上面零星有些黑白。

“世子要与奴婢一同去?”

萧沂指尖夹着一枚白子,云淡风轻道,“不行吗?”

月楹想拒绝却找不到理由,“行!”

“坐这儿。”萧沂抬了抬下巴。

月楹挪过去,看着棋盘上渐渐成型的棋谱,这是又要抽查?

萧沂指尖轻嗑在棋盘上,“眼熟吗?”

月楹点点头,这局棋她在棋谱上见过。

“继续。”萧沂将棋篓移到她面前,“不许有错。”

这就开始了?不给点课前复习时间吗?

比她上高中的英语老师还要严格,好歹她老师会在听写的时候让他们再多看几遍。

月楹指尖暗暗用力,似乎试图捏碎棋子,课前没有复习的下场就是,听写不及格。

“这就是你打的谱?”萧沂语调清扬。

月楹抿抿唇,“可能……可能……有那么一两处错误。”

“一两处?”

“那就……三四处?”

萧沂哭笑不得,起码有七八处。

她低垂着头,乖乖听训,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从萧沂的视线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她的耳后,他清晰地看到了,洁白肌肤上的一点殷红。

她一侧头,小红痣跳跃了下,似在诉说不服。

萧沂眸光幽深。

月楹悄声问,粉嫩的唇瓣一开一合,“能再给一次机会吗?”

他咽了咽口水,“可以。”

“多谢世子!”她笑起来,杏眸弯成月牙。

下棋下得多了,便能看出下棋者的意图,打谱也是同样的道理。

棋局是一个整体,有一步错就可能步步错。她已经想起来是哪一步出错,改的时候也不难。

“好了!”她激动地邀功,笑得很甜。

萧沂瞥了眼棋盘,“用时太长,还能再快些。”

月楹应道,“知道了。”严格地像她高三班主任,唯一不像的是萧沂还有头发。

“不服?”

“没有。”

萧沂提起茶壶给自己慢慢倒了一杯茶,“衣服缝补的怎么样了?”

月楹眨了眨眼,“差不多了,还剩最后收尾。”过去了这么多天没催,她心安理得摸鱼,她还以为他忘了呢。

“抓紧些。”

月楹突然很想吐槽,“奴婢要学医术,还要学棋艺,又要个世子缝补衣服,这事情实在太多了,有些能缓一缓吗?”

萧沂浅浅饮了口茶,“嫌累?”

“也不是,就是没那么多精力一下子全部顾及。”

萧沂润了润嗓子,“我怎么听闻,有人昨日还爬了院子里的梧桐树摘了梧桐泪。”

月楹呼吸一窒。

他竟然知道!他昨日不是不在府中吗!

人类对于不想做的事情总会一拖再拖,对于月楹来说,只要不做针线活,干什么都是快乐的。

萧汐得了一批胭脂虫,想要她帮忙做成胭脂,她果断丢开了衣服跑去做了棉胭脂。

梧桐泪是做胭脂的一样配料,家中有梧桐树可以就地取材,便不必去外面买了。

“这个……偶尔也需要劳逸结合。”月楹努力找补。

“哦~需要上树的劳逸结合。”萧沂嘴角微勾。

为什么觉得他在阴阳怪气!

月楹干脆装死,转头看向外面,心里念叨着燕风感赶个车怎么那么慢!

外面的燕风没来由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燕风奇怪,着凉了吗?等会儿找月楹姑娘开副药吃吃。

马车一停下,月楹几乎是冲了出来,飞快地蹦跶进了医馆。

“月楹姑娘怎么这么着急?”燕风摆好车凳。

萧沂眼带笑意,“救人心切。”

罗致一大早便收拾整齐衣冠在医馆端坐着。

杜大夫给他送了杯茶,“公子别急,岳丫头说来便一定会来的。”

罗致猛灌了一口水,“并非着急,只是心下紧张。”他咨询过很多大夫,想要解决他头上的这个包,必须要在他脑袋上动刀子。

他是连只鸡都没杀过的人,一想到有人要在他脑袋上剌个口子,就有些害怕。

万一那姑娘一个手抖,切歪了,削点头发什么倒也罢了,戳到眼睛什么的,可就得不偿失,且他是极怕疼的。

罗致将心中的疑虑与杜大夫一说,杜大夫安慰道,“岳丫头的医术我能担保,至于疼痛也不必担心,到时这麻沸散一喝,你只管沉沉睡去。”

罗致得了安慰,渐渐稳下心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

“岳姑娘!”罗致兴奋地迎上来。

月楹把他拉到一边把脉,“先做个检查。”

萧沂一直跟在她身后。

杜大夫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你便是岳姑娘的表兄?”

萧沂瞟了眼月楹,“是。”他并不知道她在外面是如何说的,但显然她没坦然她是个丫鬟,萧沂只好顺着杜大夫说。

月楹在杜大夫这里扯的谎与夏颖那里的说法是一样的。都是被表兄欺凌,好不可怜,杜大夫见萧沂与她一道来,年龄也差不离,便自然而然的将萧沂当成了月楹口中对她有些觊觎的表兄。

杜大夫皱起眉,长了个好相貌,怎么不干人事呢?杜大夫厌恶地看了他好几眼,背着手走开了。

萧沂:“……”

那边月楹在认真给罗致检查。

她使劲按了按那个鼓起,“疼吗?”

“不疼。”

她又绕着周围摁了一圈,“这样疼吗?有别的感觉没有?”

“不疼,没有旁的感觉。”

“长出这个包的时候,你饮食如何,是否常饮酒?”

罗致点头,“是,我喜欢小酌几杯,这样写文章时更顺畅写。至于饮食,不满姑娘说,我就喜欢吃猪肘,每吃一个便诗兴大发。”

这是什么奇怪的灵感来源,和某位戏曲大家一样,上台前喜欢啃个猪肘子。

月楹又问了些其他的问题,罗致生了这个瘤之后日常生活没有问题,身体也无其他不良症状。在加上他平时的饮食习惯,月楹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个脂肪瘤。

脂肪瘤都是良性的,生长时也无其他的不良症状,头上长脂肪瘤虽然少见但也不是不可能。

确定了病因,便可以手术了。

不过手术之前,月楹写了一份手术知情同意书。

萧沂凑上前,她写字很认真,写的是文楷,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更有几分豪迈。

罗致拿着笔,细细看完了每一条条款,看到那一条手术中可能会出现意外时,他有些犹豫,但还是签了。

这姑娘是唯一说能不留疤治他的病之人,他愿意赌一把。

罗致签下了大名。

月楹请求杜大夫为她准备一间安静明亮的房间。杜大夫早有准备,引她去了后堂。

月楹换了干净的围裙,带上口罩,做好一切消毒准备。

萧沂想进去看,他来的目的就是此,月楹却将人拦住,“世……公子,请您在外稍后。”

“我不能进?”萧沂缓缓道。

月楹摇头,“谁都不能,有人在,我会分心。”

她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大眼,明亮的大眼中满是真诚。

萧沂点点头,“好。”

杜大夫只以为他是月楹的表兄,抬手就把人拽走,“岳姑娘就在里面,又不会跑,你就别添乱了,去前面坐一会儿吧。”

燕风心惊胆战,这大夫胆子真大!

月楹进了这间临时手术室,罗致已经服下麻沸散安静地睡着了。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屏气凝神,开始这场没有助手的手术。这手术充其量就只是个微创,她一个人还能应付。

手术刀划开皮肤,肉色的密布红血丝的瘤子露了个头,她小心翼翼剥离皮肤与瘤子的连接处,瘤子被一层薄膜包裹着,透过薄膜,看得清楚里头有些脂黄。

约莫三公分大小的瘤子,她只用了十几分钟便完全剥离。长时间的高度集中注意力让她有些缺氧,月楹缓了缓,将脂肪瘤取出搁在一旁的木盘上。

一鼓作气开始缝合,缝合的线是用羊肠做的,可被人体吸收,也免得她再拆一次线。

月楹擦去额头的汗水,呼出一口气,大功告成!

她喜滋滋地走出门。

萧沂一直坐在门口,见她出来,递上一杯茶,“这么快?”才不过两刻钟时辰。

月楹摘下棉布口罩,小脸红扑扑的,眉眼都带笑,“嗯,等麻沸散的药效过了他就能醒了。”

她喝了口水,干裂的嗓子得到了滋润,

萧沂进去看了眼,罗致还没醒,果见其额头不见了鼓包,光洁如新。

萧沂好奇道,“你如何做到不留疤的?”

月楹眯眼笑,“藏于发间。”

萧沂再仔细看一眼,罗致额边鬓发与另一边确有些差距。不过这一点异样,比起罗致头顶着鼓包的模样,可以忽略不计。

月楹用过的手术刀还放在一旁,萧沂见到这些不同寻常的刀具,伸手想去拿。

“别动!还没消毒呢!”月楹阻止了他,赶紧将东西投入杜大夫给准备的高度白酒中。

手术刀上都是罗致的皮肤组织,看不见的细菌不知有多少。

萧沂收回手指,眼神带着探究,“这些工具,是哪儿来的?”他当然知道是月楹画了图纸让铁匠打的,他想问的是,她为何会画这工具,而且还知道如何使用。

月楹早在他要跟来之时就想好了托词,“自己琢磨的呀,切肉不得用锋利一点的刀吗?大刀也做不了这样的精细活呀!”

说得……也有那么点道理。

月楹飞快洗完了工具,收拾停当,想快些回府,萧沂就不会问她一些送命题了。

“公子,我们走吧。”

萧沂偏头,“不等他醒?”

“不用不用,我做好事向来不留名!”

“七日前收了五两银子的,大概是你的同胞姐妹。”

月楹:……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银子这东西就是不经花,月楹明明感觉自己一直都有银子在收进来,荷包就是不见鼓。赚得多,花得也多,燕风给的五两银子还没焐热乎,就让她买了手术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萧沂那里虽然每次都糊弄过去了,总有穿帮的那一日。

她必须在穿帮前赶紧离开。

上次做的面霜还有剩余,月楹想着去找一趟白婧瑶,她人傻钱多,应该会买。

“嘶——”一心二用的她,不小心扎到了手指。

月楹手里是萧沂的衣服,拖了这么多天,总算差不多绣好了,她满意地看着衣服上的花纹,虽然简单了点,但也还是好看的。

月楹拿着衣服去交差,“世子,补好了。”

萧沂道,“打开看看。”

月楹抖开衣服,天青色锦袍的右肩上缓缓升起一轮明月,还有几片祥云纹与明月相衬。

“这就是你绣补的衣服?”萧沂看着那格格不入的月亮,对月楹的审美产生了一点怀疑。

“怎么,哪里不对吗?”月楹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相配,她辛苦了半个月绣出来的东西,一定是好看的。

萧沂顿了顿,“放下吧,”他也不指望她能绣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

月楹将衣服递给燕风,功成身退,脚踏出房门,便听到了萧汐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大哥!”

萧汐日常来串门,月楹已经习惯了。

萧汐跑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燕风手里的衣服,“这是大哥的衣服?谁的手艺,这等绣工的绣娘也敢给大哥做衣服?”

还没走远的月楹:有被内涵到。

萧沂眼都未抬,“比你强。”

萧汐:……

32. 第三十二章 吕家春宴

吕家的春宴办得很热闹,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到场。

吕相为了弥补这个离家多年的小孙女,送了无数奇珍异宝。凭吕相对这位孙女的疼爱程度,大家不难看出, 谁若娶了这位, 将来定能青云直上。

“呦, 这便是七娘吧, 生得真水灵,一看便知是吕家的嫡亲孙女。”

“在外面那么多年, 规矩却一丝都不出错, 不愧是吕家的血脉。”

“姑娘十岁也不小了,眼瞅着就及笄了, 也该相看起来。”

吕老夫人笑着应承, “七娘还小, 不急不急。”

吕七娘只甜甜地笑, 提到她时适时露出个羞涩的表情。

月楹陪着萧汐与吕老夫人见了个礼,便去找商嫦了。

萧汐倚在栏杆上,“若非我娘身子不方便,我才懒得来呢。”

商胥之没有来, 她也提不起兴致。

“你小声些。”商嫦环视左右。

萧汐瞥了眼众人, “五殿下和九殿下都来了,为什么我觉得今日有事要发生?”萧澈与萧浴就像她与梁向影, 要么都不出现, 要么只能出现一个,但凡两人都在场, 总要出点幺蛾子。

商嫦抬了抬下巴,“不止,十一殿下也来了。”

萧澄?他倒是鲜少出现在这种场面。

萧澄生母家世不好, 与萧澈萧浴没法比,在众皇子中就如个透明人一般。

“应当是吕大公子请来的。”吕家大郎是萧澄的伴读。

萧汐没把这放在心上,转而问起,“为何只见吕老夫人不见董夫人?”董夫人是吕七娘的亲生母亲,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不在?

商嫦小声道,“你平素不在意旁的事,不知道董夫人在吕七娘丢失那一年,精神状态就已经有些不好了吗?”

“知道一些,但吕七娘不是找回来了吗?董夫人的病还没好吗?”

商嫦正了正身子,“这种病哪能一朝一夕就好。”

春宴是大场面,吕家怕董氏脑子不清楚,闹出什么事情来就不好了,便没有让她出来。

“也是,当年是董夫人带着孩子上街,才丢了的,这么多年找不到,她没有疯已经很好了。不管怎么说,吕七娘都已经回来了,她的病也该慢慢好起来。”

两人平淡聊着天,月楹在旁边却站不住了,偶尔扭动一下身子。

月楹懊悔,出门时就不该喝那口水。因为上次的意外,她不是很想单独离开。

所以只能憋着,但似乎有些憋不住了。

金宝发现了她的异样,“月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月楹压低声音道,“想解手,又不认识路。”

商嫦耳尖听见了,上次月楹在南兴侯府出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便道,“让圆儿带你去吧,她来过吕府。”

圆儿是商嫦身后的圆脸丫鬟,月楹忙道谢,“多谢大姑娘。”

“随我来吧。”商嫦与萧汐交好,她们也算熟识。

圆儿带着月楹九曲十八弯地穿过院子,“上次南兴侯府出了意外,你吓坏了吧?”

月楹笑笑,“多谢姐姐关心,是有些后怕。”

“往后出来可得小心,咱们做丫鬟的人微言轻,有时候受了委屈,主子也好不出头。”圆儿怕她有怨。

月楹道,“我知晓的。”

圆儿是个热心人,月楹之前与她接触就发现了。月楹解决完了问题,浑身舒畅。

圆儿等在门口,忽然她惊呼一声,“呀——”

不知哪里来的一个锦衣妇人倒在了花园中,圆儿上前去扶,月楹也刚巧出来。

“谁家的女眷?”

“别管那么多了,先将人扶到亭子里去。”每次参加宴会都要出点意外,月楹都习惯了。

眼前这妇人通体水云缎,发间两根紫玉簪不俗,非富即贵。妇人鬓间有些许白发,下半张脸以轻纱覆盖,看不清容貌,露出的一双眉眼依稀能看出这是个美人。

扶起妇人时,月楹趁机摸上了她的脉,“只是有些贫血,休息会儿便无事了。”

这妇人贫血有些年头,今日大概是累着了,才会晕倒在这花园中。

只是衣着如此华贵的妇人,身边竟没个人跟着,月楹不解。

贫血着最忌讳呼吸不畅,月楹抬手摘去了妇人的面纱,让她能呼吸新鲜空气,又以手指按压了妇人几个穴位。

面纱摘下,贵妇人两面脸颊红红。

与喜宝一样的季节性过敏,怪不得要带面纱。

“咦,这不是董夫人吗?”圆儿叫出声。

月楹疑问,“她是董夫人?”那个据说脑子有点问题的董夫人?也是今日主角吕七娘的生母。

在月楹的穴位刺激下,董氏缓缓睁开了眼,她按了按眉心,“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里?”

月楹弯下身,“这是您家后花园,您不小心昏倒了。”

“是吗?”董氏喃喃道,还真有些失了神的模样。

“夫人是要去哪,我们喊人送您过去吧。”圆儿道。

董氏视线看向前面,没有说话。

前面就是摆宴的地方,圆儿猜测,“夫人是想去前面吗?找七娘子?”

董氏神色恹恹,“我才不想去,那不是我的双双。”

月楹与圆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震惊。

这算意外吃瓜吗?

董氏竟然说刚找回来的吕家孙女是假的?

董氏似是自言自语,“我的双双与我一样,她那张脸干干净净。”

月楹掩着嘴侧身问,“吕家七娘脸上有胎记?”

“没有啊。不曾听说这回事。”圆儿立即否认。

月楹想,没有胎记那董氏为何这么说?还是她真的精神不正常说胡话?

董氏安静坐着,坐姿端正又赏心悦目,一看便知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子,本该满头乌云的年纪,鬓间却是已生了白发,她两弯柳叶眉蹙起,有种病美人的抽态。

她忽然站起来,“茶花,我要给双双摘茶花。”

“夫人!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害得奴婢好找!”一个青衣丫鬟急急忙忙跑过来。

见董氏衣衫上有泥土,一边帮她整理一边念叨,“您身子不好,又不记得路,就别乱跑了。夫人想去什么地方,一定要让奴婢陪着你。”

青衣丫鬟动作轻柔,董氏淡淡回了句,“双双喜欢茶花,我想着这几日快开了,不知怎么就眼前一黑。”

“您想要茶花,等会儿剪了给您送去房里。”

青衣丫鬟又站起来,看见月楹与圆儿,“多谢你们帮了夫人,你们是来参加春宴的丫鬟吧,这里有我呢,你们可以回去了,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们的时间。”

“无妨无妨。”月楹与圆儿手挽着手一起走了,刚才得知的信息量太大她们要好好消化一下。

还不等她们消化,前院也出事了。喧闹的宴会此时安静地落针可闻。

刚回来的两人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见多了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与整个春宴格格不入。

显然这人不是来参加春宴的。

“怎么回事?”月楹贴着金宝问。

金宝道,“不知道啊,宴会好好的,这男人突然冲出来说吕家姑娘是假的。”

这么巧?

方才听董氏说吕七娘有问题,这又冲出来一个人说吕七娘是假的。

“把这胡言乱语的人给我拖出去!”九皇子萧浴厉声道,他怒瞪向旁边的萧澈,一定是他五哥搞的鬼。

吕七娘是他找回来的,现在有人指证是假的,岂不是在打他的脸!他不能让这么多天的筹谋付诸东流。

萧澈淡笑着,“慢着!九弟,这事关吕家姑娘的身份,怎么也要人将事情说完吧,你说是吧,秋阳。”

“五殿下言之有理。”

说话的是吕家大公子吕秋阳,寻找小妹多年,好不容易寻到,全家人都很开心,如今她的身份却有疑,这让他怎么能不着急!

吕家认回吕七娘全凭一块玉佩,那玉佩是吕家祖传之物,极难仿制。而且也不是吕七娘自己拿着这块玉佩找上门的,是他们发现有人典当这玉佩,提供玉佩下落的是萧浴,顺着这条线索,一路查到了当年的人贩子。

人贩子将人卖给了一个戏班,戏班里那年买回来的孩子只有吕七娘,恰好年纪又对得上,滴血认亲也没问题。

吕家自然而然就认为这姑娘是他家的七娘。而这个中年男子,正是那位戏班班主,吕秋阳还记得他的模样,但才短短一月时间,这位戏班班主怎落魄成这样?

萧浴急道,“这厮胡搅蛮缠,大抵是想要银子,秋阳万不要受他的蒙蔽。”萧浴攥紧了拳,这人竟然没死!底下人都是怎么办事的!他给吕七娘使了个眼色。

吕七娘凄然道,扯着吕秋阳的袖子,“大哥,你要信我呀,当初是你将我找回来的,你不能不要我。”

吕七娘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哭得一抽一抽。

吕秋阳看向她的眼神柔和,毕竟当亲妹妹相处了一月,怎会没有感情,“双双莫怕,只是问个清楚,他若胡说八道,大哥定然不会放过他!”

“大哥,现在就把他赶走,我害怕!”吕七娘往吕秋阳身后躲着。

李班主哈哈一笑,“你当然怕我,怕我揭穿你的真面目,你根本就不是吕家千金!”

吕秋阳怒道,“说话要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你们要找的吕双双今年十岁,而她今年已经十一岁有余,年纪都对不上,怎会是你家妹妹!”

李班主买来的人,什么年岁他最清楚。吕家把吕七娘带走后给了他一大笔银子,那笔银子足够他余生安乐,他当即卖了戏班,准备享福时,却不想遭人追杀。

追杀他的不会是别人,只有吕七娘,因为只有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你既然不仁,也休怪我不义!”李班主死死地盯着吕七娘。

吕七娘瑟缩了下,颤声道,“你……你撒谎,我今年就是十岁!”

作为吃瓜群众的萧汐小声嘀咕,“吕家千金丢的时候那么小,现在找回来,差个一岁两岁的也没人知道啊。”

要验证这点确实困难。

月楹轻皱眉,或许……糊涂的董氏才是最接近真相的那一个。

吕秋阳还在质问,“她年岁不对,你当时为何不直言?”

李班主转了转眼珠,“小人听闻吕家小姐丢了很多年,若是找到定会给许多银钱,小人贪图赏钱,所以就……”

“混蛋!”吕秋阳愤怒不已,一个酒杯掷在他脚下,“那为何你戏班众人都说她是十岁?”

李班主继续道,“当年她买进来已经五岁,学戏要从童子开始练,我们班里有个脾气硬的师傅,不是四岁以下他不教,嫌弃身子不够软,我便将这孩子说小了一岁,是以旁人都不知道。”

“大哥!你别信他,他从小对我非打即骂,我与他有旧怨,定然是他见不得我过的好,编些瞎话来糊弄你,我从未改过年纪!”

吕秋阳的脑子有些乱,一边是妹妹的梨花带雨,一边是班主的振振有词。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萧澄插了句,“吕姑娘的年岁只有你知道,那说十岁也可,说十一岁也可,这都是你一面之词。你想陷害吕姑娘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萧浴急忙应和,“十一弟这话有理,你可还有旁的证据?”

李班主嗤笑一声,“证据就是她这个人,吕家公子若不信,可滴血验亲。”

萧浴又道,“吕家已经验过,七娘身份无疑,还不快将这胡言乱语的家伙拖出去!”

“且慢!”萧澈拦道,“既然吕姑娘身份有疑,不如当着大家的面再来一次滴血验亲,也好灭了这人的心思。我想吕姑娘也不会介意用此法来自证清白。”

众人都看向吕七娘,萧澈说得在理,不过是刺破指头取血这般小事,吕七娘若为的,这只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

吕七娘看向萧浴,缩着手,“我……我不验,凭什么这人几句话,就让我再验一次,我就是真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就是十足的假货,当吕家人找来时,她也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吕家小姐。

就在她沉浸在喜悦中时,她忽然想起四岁时的模糊记忆,她有两个姐姐,家里很穷,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把她卖了。

但她贪恋吕家的权势,她不想留在戏班,小心翼翼地瞒着,直到那一天要滴血验亲,她慌了。

幸好萧浴找到了她,他让她不必担心,萧浴的条件就是让她与他订亲,吕七娘不知道萧浴是怎么打点的,总之她过了滴血验亲那一关。

萧浴简直要被吕七娘气死,她这表现,不明摆着告诉别人——她心虚。

李班主见状更加嚣张,“不敢了吧,你就是假的!”

“你……你胡说!我是真的!”

月楹眯起眼,眼前这场面让他莫名联想到真假美猴王,莫名有些可笑,何必呢,假的成不了真。

“笑什么?”

萧沂的声音凭空出现,月楹吓得往外退了半步。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走路没有声音吗?

萧汐也才看到萧沂,“大哥,你怎么来了?”

萧沂道,“娘让我来看看,你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又在哪受了欺负,躲着哭鼻子呢?”

“我才不会哭鼻子!”萧汐反驳,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萧沂视线逡巡了圈,“没事就好。”

那头吕秋阳终于听不下去了,“够了!”

“双……七娘,咱们,再验一次。”吕父奉皇帝旨意外出公干未归不在府中,吕秋阳让人将董氏去请来。

吕七娘下巴微颤,“大哥,你不信我?”他不唤双双了。

吕秋阳眼里的怀疑,彻底击碎了吕七娘的最后一丝希望!

萧浴蹙眉低头,该死!吕七娘这步棋,算是费了。但他又想到已经被毁了清白的褚颜,又开心起来,这一局他没有赢,萧澈也没占到便宜!

董氏很快被带过来,面上仍带着轻纱,望了眼众人没什么情绪波动,直到看见吕秋阳,她摇着儿子的肩膀,“阳儿,快去找双双,双双被我弄丢了。”

吕秋阳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平时他都将娘的话当成胡话,如今再听,却有些微妙。

他娘一直不肯承认吕七娘就是双双,原来娘早有察觉吗?

吕老夫人走过来,“快扶着你娘滴血。”她急切地想知道吕七娘的真假。

吕秋阳亲自打了水刺破了他娘的手指,董氏也没什么反应。

“七娘,该你了。”

吕七娘猛地一下把手背到身后,不住地摇着头,一步一步往后退,仿佛前面有吃人的恶魔,“不,不……我不验!”

到底年纪还小,吕七娘的心里防线几乎要被击垮,谁能帮帮她……谁……九皇子……九皇子可以!

吕七娘在人群中找寻萧浴的身影,遍寻不见踪迹。

萧浴离开了。

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吕七娘像被人抽走了力气般,一下跌坐在地上。

吕秋阳看她这模样,心里已然有了判断,但还是要验过为准,让丫鬟扶了吕七娘过来。

血滴入碗,众人都屏气凝神。

“没有相融!你是假的!”

吕七娘哭都哭没了力气,铁证如山,“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人的,大哥,你信我。”

吕秋阳一把甩开她的手,“哪个是你大哥!我只有一个妹妹!”

吕秋阳一想到被这小姑娘欺骗了这么久,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月时间,足够他找很多地方,说不定双双在哪个地方受苦。若因为这个假货,而错过了寻找双双的时机,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董氏倏然间掉下泪来,“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双双。阳儿,找双双,找双双……”

众人都伸着脖子看,两滴血不曾相融。

“还真是个假货!小小年纪,看不出心肠如此歹毒!”

“一脸的尖酸刻薄,怎会是吕家的种。”

“没福气的模样,还妄想鱼目混珠!”

方才还腆着脸要订亲的夫人们,变脸之快速令人咋舌。

月楹轻叹着摇了摇头,滴血验亲并不科学,不过吕七娘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吕七娘彻底崩溃,嚎啕大哭起来,“我是十岁,不是十一岁。”

她跪着向吕秋阳与董氏挪动,“大哥,娘,我是双双啊!”

董氏挣开她的手往后退,“你不是双双,你不……”

倏然,董氏话说到一半神情痛苦,捂着自己右下腹部难受起来,剧烈的疼痛让她站也站不动。

吕秋阳惊恐地接住母亲,“快,快请太医!”

吕七娘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喊着母亲扑上去,又被吕秋阳推开。

吕秋阳怒火中烧,这姑娘将她娘气成这样,还有脸贴上来?他抱起董氏往屋里去,让下人把吕七娘绑了。

董氏突生急病,吕老夫人匆匆结束了宴会。

“我们也走吧。”萧汐道。

月楹却频频回头,董氏的症状似乎是……

“月楹,怎么还不走?”金宝叫了她一声。

月楹抬头,“来了。”

她沉吟片刻,若能再给她一些时间,她定能确定董氏的病症。

萧沂睇了眼月楹,对萧汐道,“我还有些事,你先回去,月楹留下。”

萧汐困惑,“哥哥留下月楹做什么?”

“哪来那么多问题,记得回去给娘请安,顺便想想法子让白家的那两个少往娘那儿去。”

萧汐抿嘴,“我哪管得了她们。”

“所以是让你想办法。”萧沂定定看着她。

萧汐连忙逃跑。

“世子有什么事需要奴婢做?”月楹以为他有吩咐。

萧沂缓缓眨眼,“不是你想留下来吗?”

有那么明显吗?

月楹干笑起来,“董夫人的病自有太医操心。”

萧沂嘴角漾起笑,“我有说你是因为董夫人的病想留下来吗?”

不打自招!

月楹的笑容僵在脸上。

“奴婢只是……”

“行了,既不放心,就去看看。”萧沂算是发现了,这丫头没有大夫的命,却有大夫的病,见着病人就挪不动腿。

她在医术上的造诣实在难得,萧沂已咨询过太医,月楹给罗致动的手术,即便是行医数十年的老太医也不敢断言做得那么完美。

月楹身上奇怪的地方很多,但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尤其是当她的可利用价值巨大时,其他的一切问题都成了小事。

萧沂想看看,她还能做到何种程度。

董氏毕竟是女眷,萧沂身为外男并不能进到屋里。

听着屋内的一声声痛呼,月楹焦急地像个在等待生产的家属。

太医不一会儿就到了,吕秋阳领着太医进门时,与月楹打了个照面。

巧得很,是个熟人。

等到月楹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刘太医匆匆一瞥已然看到了丫鬟打扮站在萧沂身后的她。

刘太医瞳孔一缩。

33. 第三十三章 坦白

刘太医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那丫头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他明明找师弟问过那丫头的身份, 是个被寄居在伯父伯母家的可怜孩子,又怎么成了个丫鬟。

但那丫头的容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这辈子敢与他叫板的小姑娘也就她一个。

刘太医又看了一眼, 却见月楹在朝他笑。

这下他非常确定, 就是那丫头!

月楹见躲不过, 索性大方朝他露了个笑。

萧沂没有错过刘太医的震惊之色, “认识?”

月楹点点头,“世子还记得秋晖堂吗?”

“你上次治病的医馆。”

“对, 秋晖堂的杜大夫与刘太医是师兄弟, 我在医馆治病时,遇见过他。”月楹摸了把鼻子。

萧沂眯起眼, “只是见过?”

“还……争执了一番。”月楹找补道, “但不能怪奴婢, 刘太医说的不对, 奴婢当然要反驳。”

刘太医是太医院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无奈他医术绝佳,有人不爽也只能憋着,萧沂可以想象, 月楹说的争执, 绝不是像她所描述的云淡风轻。

萧沂莞尔,“你吵赢了?”

“算……赢了吧。”怼得刘太医说不出话, 应该是赢了吧, 虽然刘太医试图转移话题。

萧沂笑而不语,刘太医在太医院可是吵遍天下无敌手的。

屋内董氏捂着腹部辗转反侧, 冷汗频发,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刘太医检查了董氏的小腹,右下有包块, 六腑不通,脉弦数,瘀制于内。

刘太医心中一紧,又是这样的脉象,与那日那人的脉象有九成九的相似。

吕秋阳侍立在床前,“刘太医,我娘得了什么病?”

刘太医没有说话,而是又检查了一遍,结果并无二致,他额头微微发汗,面色沉重。

吕秋阳心急如焚,“刘太医,到底怎么了,我娘的病,很严重吗?”

“令堂得了……肠痈。”

“什么!肠痈!那不是绝症吗?”吕秋阳顿觉希望渺茫,七尺男儿也不禁落下泪来。

董氏睁开了眼,绝症二字刺激了她的心神,“不,我不能死,还没有找到双双!”

吕秋阳闻言更是心如刀割,抱着母亲哭嚎,“娘!”

“刘太医,求您救救我娘,您会有办法的,对吗?”世家公子低声下气。

刘太医皱起眉又松开,慢慢道,“的确还有办法。”那丫头上回已经写了这腹部有肿块的肠痈该如何处置。

只是……他到底该不该相信。

刘太医犹豫了。

“刘太医,刘太医……你快说呀,什么法子?”吕秋阳的呼唤让刘太医回神。

对了,那丫头不就在外面吗?

刘太医一拍膝盖,站起来往外走去,快出房门时又停住了脚步,他真要拉下脸去求那丫头帮忙吗?

吕秋阳跟过来,“刘太医,可是需要什么药材,无论您要什么,我吕家都会尽力找到,只要您能救我娘。”

吕秋阳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只要能救人,求那丫头又如何!

刘太医道,“大公子稍等,我需找个帮手。”

刘太医径直往萧沂所在的地方走去,绕过萧沂对月楹道,“丫头,董夫人得的是肠痈,还请你帮忙。”

刘太医恭敬鞠躬,月楹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您请我帮忙?”月楹一愣。

刘太医以为她不愿,“丫头,行医便应当救人,这话是你说的,你我虽有私怨,董夫人是无辜的。之前多有得罪,还请你救人。”

月楹笑起来,“刘太医,我在你眼中,便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这老太医也不是十分没救,至少救人的心是真的,就是对她还有偏见。不过这偏见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月楹懒得计较。

“我答应您。”

刘太医释然一笑,是他太小人之心,人家姑娘压根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一直被忽略的萧沂说了句,“刘太医,治病时,还请不要有旁人在场。”

刘太医应下,萧沂这反应,显然是知道月楹医术不凡。

月楹转身,温柔看向萧沂,他记得她说过的话,有旁人在场她会分心。

萧沂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撞,她异于常人的医术还是不要暴露在外人面前为好。

吕秋阳走过来,“刘太医在这做什么?”他母亲还在鬼门关,刘太医却在这里与萧沂闲话,他自是不解。

刘太医眼珠转了转,忽然高声道,“世子从小长在白马寺,又是了怀大师弟子,福泽深厚,身有佛光,有他在此,董夫人转危为安的几率能大大提高、”

不愧当了这么多年太医,说起瞎话来真是有一套。

吕秋阳是真担心母亲,也没时间去思索刘太医话中的破绽,连忙向萧沂作揖,“还望世子救一救我娘。”

萧沂扶起人,“秋阳不必行此大礼,我答应就是。”

萧沂与他只是点头之交,吕秋阳喜不自胜,“那就多谢世子了。”

刘太医道萧沂只需站在外堂,佛光便可佑人。

内室刘太医屏退了左右,房间里只留董氏,无人知道萧沂身后的小丫鬟进了房间治病。

“舌质淡,苔薄白,脉沉细,内有脓肿,要抽脓,琉璃针管您带了吗?”

“有的。”刘太医赶紧递上。

董氏是女眷,有些用药刘太医多有不便,基本都是月楹在操作。

月楹下针又快又准,时刻观察着董氏的病情变化,“煎犬黄牡丹汤加败草酱。”

刘太医依言开方,药煎煮好了就给董氏喝下。董氏还未昏迷,照理来说是可以自己喝药的,但房里只余他们二人。

不见熟悉的人,药汁又苦,董氏忽然闹起来不想喝药,“不喝。”

她手一伸险些打碎药碗,还好月楹及时缩手,药汁在药碗里晃了一圈,溅出几滴在她手背上。

“岳丫头,没事吧?”

“没事。”月楹摇头,这药并非滚烫,只是手背红了些许。

月楹哄着董氏喝药,“夫人,快将药喝了,喝了病才能好,好了才能找双双呀!”

听见双双二字,董氏眼睛亮起来,“找双双!对,我要找双双!”捧着药碗就喝了起来。

董氏喝了药,平稳了好些,然高烧依旧不退,过了一会儿竟干呕起来。

刘太医焦急道,“这是何故?不都好转了吗?”

月楹再摸脉,观察董氏腹部,有腹胀之势,她冷静道,“董夫人经年贫血,体质阴寒,阳气不足,方才的药损阴过重,不适宜她的身子。”

“那便要温阳补阴……”刘太医脑子转得飞快。

月楹忘了这一点,她暗自懊悔,“换药方,薏苡附子败酱散合参附汤,量减半。”

“有理有理。”刘太医下去吩咐。

月楹以金针助她清腹,换了新药,再一个时辰,董氏高热退散,面色恢复常色,冷汗退去,渐渐安眠。

听说再多,都没有亲眼见证来得更令人信服。

刘太医负手挺胸,谁说肠痈是绝症来着,这不是治好了吗?以后谁要再说治不好,就让他来吕府看看!

看见恬静睡去的董氏,月楹才坐下来喝了口茶,端起茶杯时手都险些不稳,手指酸软得厉害。

月楹揉着手指骨节。

“回去拿这个泡水,浸手,能舒筋活络的。”

月楹抬眸,刘太医一脸的别别扭扭,她眉眼弯起笑道,“多谢。”

刘太医见她一双糙手,不免埋怨起萧沂来,“医者的手最是金贵,你家世子既知你有本事,怎么还叫你做粗活?”

月楹伸手翻看了下,这双手确实不怎么好看,掌心有好些硬茧,皮肤粗粝。

不过粗活这事实在是冤枉了萧沂,除了前两个月,她是一点粗活都没干了,手又非一朝一夕能养得回来的,她在王府快半年,才养成这个样子。

“养养就好了。”

刘太医也坐下来,病人已经度过危险期,他有些话还要问清楚,“丫头,你不是寄居在伯父家,为何成了睿王府的丫鬟?”

月楹见瞒不过,也就说了实话。

刘太医知道后,对她隐瞒身份这点倒是很理解,王府是非多,她不暴露是对的。

刘太医沉吟片刻,“岳丫头,我替你赎身如何?你来我身边,做个医女,我知晓你有师承,不会强逼你拜我做师,你的天赋,实在不该做个奴婢。”

刘太医不愿见明珠蒙尘。

月楹垂首沉思,刘太医所言,让她有些心动。她看得出来,刘太医是个醉心医术的,跟在他身边,总比在萧沂身边提心吊胆得好,还能脱了奴籍。

但还是有些疑虑,刘太医行走于内廷,她若答应,怕免不了与内廷人接触,宫门深似海,她不愿靠近。

“刘太医,怎样了?”萧沂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

外头也只有他一个,刘太医扯了慌,戏总得做足。

他的声音并不高,月楹听得很清楚。

月楹反应片刻,萧沂的声音她听得清楚,反过来她的声音萧沂肯定也听见了。

方才的对话……

月楹顿时有些尴尬,就如想跳槽去面试意外遇见了前任上司。

刘太医赔笑道,“劳烦世子,已无事了。”

萧沂清冷的凤眸挑起,微笑道,“那我的丫鬟,刘太医可以还给我了吗?”

萧沂语气平常,独独在“我的”二字上加重语气。

“能,能。”

萧沂浅浅看他一眼,刘太医却无形地感到了压迫感。

刘太医想起曾经的听闻,大家族总会培养些有本事的人,放在身边,各行各业,不拘什么。莫非月楹的丫鬟身份,只是表面?

这一细想,刘太医蓦地出起了冷汗,撬墙角撬到了睿王府头上……不敢细想……

月楹趁他们聊天时,又去看了眼董氏,她两靥红晕月楹看着难受,喜宝用的药膏她还剩一点,给董氏涂在脸上,将剩余的药膏留在了床头。

月楹收拾齐整,又站在了萧沂身后。

萧沂垂眼,“走吧。”

吕秋阳在门外等得心焦不已,刘太医与萧沂出来总算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吕秋阳再三谢萧沂帮忙。

萧沂只淡淡回应,并不十分热络。

出了吕府,坐上马车,马车内暖意一烘,在加上神情放松,月楹有些昏昏欲睡。

行了没几步远,她便耷拉着脑袋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月楹的睡姿很安稳,安静地合着眼眸。

马车缓缓转了个弯,月楹似有所感,脑袋也歪向一边,眼看就要失去重心,歪倒下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脑袋。

萧沂不知何时坐了过来,他动作轻柔,将月楹的小脑袋放在他的肩上。

“有这么累?”他低言自语。

烛光融融,她睡颜恬静,耳垂上坠着一颗的小珍珠,正随着马车的行走一晃一晃。

圆润可爱。

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个小姑娘,偏生顶着这张脸,做了许多不可思议之事。

萧沂低垂着眼,从他的视线看去,正好能看见她耳后的小红痣,暗红色,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晃眼。

他倏地想起燕风说的话来,她胸口与耳后各有一颗红痣,视线不自觉向下来到起伏处。

“唔……”

萧沂呼吸一滞。

月楹闷哼了声,像是睡得不舒服,在萧沂的肩头拱了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萧沂眼中的笑意漾开来,还当她要醒了,睡得真安稳。

吕府到睿王府的距离不远,没有多久,马车停稳。

燕风掀起车帘,朗声道,“世子,到了!”

马车内,月楹静静地靠在萧沂的肩上,眉头轻皱,将将要醒。萧沂僵直着手臂,显然是保持这个姿势多时。

萧沂目光不善地扫过来。

燕风忙低下头装瞎。

月楹迷迷糊糊睁开眼,半梦半醒听见有人喊到了,还当是车到站了,下意识站起来。

“咚——”

月楹脑袋没有撞上车顶,取而代之是的萧沂的左手。

“呀!”虽没撞疼,剩下的瞌睡算是全跑了。

月楹清醒过来,拉过萧沂的手,“没事吧?”

左手红了一大片。

“无事。”萧沂唇角带笑,反手轻弹了下月楹的额头,柔声道,“这么迷糊?”

萧沂站在车凳上,恰好与她平视。

两人目光相接,萧沂凤眸洌艳,月楹捂着吃痛的额头,心忽然漏跳了一拍,遂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这张脸生得太过勾人!

进了浮槎院,萧沂忽然叫住了她,他的嗓音清润而有磁性,“月楹。”

月楹微愣,“世子有事?”

萧沂状似无意,“赎身的银子攒够了吗?”

刘太医的话他果然听到了,萧沂会是什么反应?倘使她答应了刘太医,他又会放自己走吗?

月楹老实回答,“还差些。”

“还是想走?王府便这么不好吗?”萧沂轻声问。

月楹回答,“奴婢初心不改,不是因为王府不好,正相反,这里很好。想离开的缘由,奴婢也已经说过了。”

月楹不知为何他问起这个,真是被刘太医刺激了吗?

“不想当个奴婢。”

“是。”

萧沂负手而立,“假若我让你脱了奴籍,可还愿意留在我身边?”

留在他身边,而不是留在王府。

“留在……您身边是意思是?”她很快发现了萧沂用词的区别。

萧沂唇角微翘,并没有直接回答她,“你可知凌风的身份?”

月楹顿了顿,“之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有什么想法?”

“没……没有想法。”月楹偷瞄了一眼他,因为自己的猜测过于离谱,她下意识不去想那件事,萧沂重新提起,与飞羽卫有关?

萧沂轻笑起来,“不必紧张,你猜到也不稀奇。”他那日原本就是试探,也幸好月楹之后的那几天并没有什么动静,该吃吃该睡睡,不然,早已身首异处。

萧沂释放着温柔,月楹只感觉到危险。

“世子有什么旁的身份也好,奴婢只知道您是王府世子。”月楹觉得还是表忠心安全些。

“我自知你忠心。”萧沂道,“所以问你。”

月楹思索一会儿,“您是想让奴婢加入飞羽卫?如同燕风凌风一般?”

“没错。”萧沂很满意她的机敏。

月楹摊手,“可奴婢并不会武功,帮不了世子什么。”

萧沂看着她道,“飞羽卫选材不拘男女,更无论武功,只要有一技之长,你的医术,便是进门的敲门砖。”

原来是这样,月楹瞬间想通了萧沂给她医书的原因,还当他大发善心,打的这个主意。

等等!!

萧沂为什么会认为她医术卓绝。她明明在萧沂面前掩饰得很好啊,所显露的不过的皮毛医术。

今日刘太医找过来时,萧沂只问了是怎么认识的,丝毫不对刘太医要找她这个丫鬟医治肠痈有什么不对。

这病是绝症,萧沂对她能治好绝症这事情一点都不惊讶,除非是知道了她替夏颖医治过。

而她替夏颖医治府里知道的人只有喜宝,喜宝是不会与萧沂有什么接触的,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萧沂一直在监视她。

月楹倒吸一口冷气,越想越心惊,自以为掩饰很好,原来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吗?

她定定地看着萧沂,“世子为何认为奴婢能凭医术进飞羽卫?”

萧沂抬眸,“想通了?”

月楹身子往后退了半步,真的是这样!

萧沂却云淡风轻地拿起了一旁的折扇,“你是想通了,可我还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但那都不要紧。”譬如她的医术为何进步迅速,譬如她不低的棋艺从何而来。

月楹不是朝中人派来的人,他很确定。利益相关的人,只要知道他的身份,必定会有所动静,月楹却一点也没有。反而对飞羽卫称得上一无所知。

与朝中人无关,又身怀技艺,便是他想要的人,旁的都可以不计较,毕竟,谁都有秘密。

“加入飞羽卫,便可脱奴籍。”萧沂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月俸翻倍。”

她看起来是能为双倍月俸就妥协的人吗?

她攒银子不过为了赎身。

月楹手指摩挲着衣摆,“若我应了,然后呢?”

“我会安排你出府,你将有自己的院子与田地,想开医馆可以,但需随时听宣。”

月楹听罢,这和当丫鬟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另一个没有身份上的束缚,从一种007变成了另一种,而且还是签了终身协议的那一种。

月楹有自己的志向,她想行医救人,不为名利,只为济世。她想开一家自己的医馆,再收几个小徒弟,等徒弟们长成,她便可放手当个游医,行遍天下,遇见病症就治,能治好当然欢喜,治不好叹一声命运无常。

她不想成为谁手上的刀。

“奴婢不愿。”

“你不愿?”不知为什么,萧沂并不为她的回答感到意外。

“是,我不愿,世子开出的条件固然很令人心动,但付出的代价也很大。”月楹沉声道,没有自由。

萧沂沉吟许久,“退下吧。”

月楹诧异,“奴婢……可以走了?”

萧沂挑眉,“不然你还想在这里过夜?”

“不是不是。”月楹没想到萧沂会说这话,毕竟她白嫖了那么多医书,她还以为萧沂会威逼利诱一番。

月楹立马转身回房,没有一丝留恋,她觉得刘太医的提议实在不错,明日就去秋晖堂。

燕风睇了眼月楹,“世子,真就这样了吗?”

萧沂缓缓掀起眼皮,黑曜石般的瞳孔幽深,“你觉得呢?”

“属下觉得月楹姑娘可堪大用。”

“是呀,但她倔得很。”萧沂浅笑,“这样性子的人,不能操之过急,需徐徐图之。”萧沂的眼中有着志在必得。

燕风对此表示怀疑,如果没有看到马车上那一幕,他大概是深信不疑的。

他在世子身边这么多年,世子那样温柔的神色,除了对着王妃与小郡主,再没有见过他露出那样的神情。

而且世子似乎没有发现,他对月楹姑娘格外纵容,甚至可以说是——宠溺。

显然世子还没有发现这一点,但世子这般性子,他若点破,怕是讨不了什么好,所以还是闭嘴,等着当事人自己发觉。

月楹回屋便翻身上了榻,萧沂会那么好说话?

她不信。

从他的棋局看来,萧沂是个谋定而后动之人,虽没到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地步,但也差不离了。

他的试探润物细无声,简单的几句话,恰到好处。保证她可以猜到,又不过分显露。

月楹意识到,和他玩心眼,实在是嫩了点。

上位者都是无情的,萧沂温和的皮子披了太久,她都快忘了他是皇室中人。

他现在愿意问她的想法,只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下场如何,月楹光是想都能做起噩梦来。

她把被子当头一盖,不行,明日一定要去秋晖堂,即便不是假期也要想办法出去,迟则生变!

34. 第三十四章(有小修) 没皮没脸的世子……

翌日, 优思了一夜的月楹顶着硕大的黑眼圈醒来。

“呀,月楹你怎么了?睡不好吗?”明露见了有些心疼。

月楹一照镜子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没事没事, 休息几日便好。”她拿出脂粉遮了遮才敢出门。

今日不是她的假, 明露是能出去的, 她想了想道, “明露姐姐,我有些事想出府, 咱们能换换吗?”

明露很好说话, 她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买/春衫了, 让月楹带也是一样的。

“行啊。”明露道, “但世子房间你还是得打扫的。”

“是是是。明露姐姐你最好了。”月楹喜不自胜, 夸赞了她一通。

萧沂的房间每日都打扫, 没什么困难的,月楹提着鸡毛掸子就进去了。

萧沂并不在屋里,让月楹松了口气,随后细细打扫起来。博古架上的玉器花瓶简单擦上一遍, 这些活都是她做惯了的。

只是有一点不同, 平日里都放在第二层的汝窑花瓶被摆在了第三层,月楹没有多想。将花瓶拿起来放回原位。

怎料她刚刚握着花瓶瓶颈提起, 这个汝窑花瓶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碎瓷片溅起来砸在她的鞋面上。

好东西即便是碎了声音也格外悦耳, 随着这阵清脆的声音,月楹的心也碎成了一片一片。

她被碰瓷了!!

她就知道萧沂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月楹蹲下身捡起一片碎片, 碎片边缘有明显胶水的痕迹。她憋着一口气,松开了手,碎片再次四分五裂。

居然是这么低级的手段?

花瓶碎了的声音很快将其他人都吸引过来, 明露是最快跑过来的,见她直愣愣地站在那,抓着她的手查看,“没伤着吧?”

“没有。”

“没事就好,碎了个花瓶而已,与世子认个错哭求几声,他不会计较的。”王府里金贵的瓷器多的是,没有十箱也有九箱。

月楹苦笑,事情真能那么简单就好了。这波明摆着是陷害她的。

“怎么了?”萧沂摇着折扇款款而来。

一副人畜无害的贵公子模样,这样芝兰玉树的公子,怎么就是个黑瓤的呢?

“月楹不甚打碎了花瓶,但她并非有意。”明露给她使眼色让月楹赶紧道歉。

月楹低头道,“奴婢一时失手,还请世子责罚。”

萧沂慢慢走过去,看了眼地上的碎瓷片,语调可惜,“这可是上好的汝窑花瓶啊,价值千金。”

月楹等着他的表演。

“世子,月楹做事向来稳妥,这次只是一时失手,您就看在从前的份上,饶了她吧。”明露劝了句。

萧沂收起折扇,笑起来,“好,那便不打你板子了,这汝窑花瓶少说也值两三千两,月楹好歹也是我的大丫鬟,赔个一千两也就是了。”

“一千两……”明露惊呼,月楹一个小丫鬟怎么可能赔得起,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月楹拉住了手

“多谢世子宽恕,奴婢会还的。”月楹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强压下心底的愤怒。

她知道萧沂的目的就是把她留在这,一千两巨款,刘太医一个太医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这招釜底抽薪,彻底断了她赎身的路。

偏生这个罪魁祸首还在这里扮好人!真是好憋屈!

月楹拽着明露就走,也不管地上的碎瓷片。

明露还在说,“一千两银子你去哪里筹,再求求世子,他向来心软的。”

那是因为没惹到他!

“没用的。”明露这么着急,月楹索性摊牌,“我昨日惹了世子不快,那花瓶我刚拿到手里就碎了。”

明露张着嘴,眼里有着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世子故意的?”

月楹点点头。

明露的眼中好像有什么碎裂了一般,“不会吧?”世子那么小心眼吗?

“我在世子身边这么多年,没少犯错,他也没重罚过我,你是怎么惹他了?”

月楹惆怅地一叹气,故作深沉,“明露姐姐,你别问了,都是我该受着的。”

月楹蹙起眉,一张包子脸就如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抿着唇。

明露看着心疼,“你倒说个缘由,世子也不能欺负人!”

月楹心道,萧沂平时的伪装真的太好,明露这都要有给她讨说法的趋势了。

她连忙道,“总之是我的错,姐姐就别管了。”

她不说,明露也不好去问萧沂,“算了,世子真要为难你,我也管不了。还出府吗?”

出什么府,不用去了。

这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一千两债务,她根本不可能还完。

月楹心头生出一股火来,萧沂这招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们本就是不平等的,萧沂想拿捏她就如弄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这种命运不被自己掌握的感觉真的好难受!

萧沂就没把她的拒绝当一回事,居高临下的皇家子弟,又怎会考虑她一个小人物的悲喜。

他们会理所当然的理解成,只是为自己博得更高条件的一种手段罢了。

必须要逃,可出城要官籍,逃跑第一需要的就是银子,她还得细细筹划一番。

接下来几天,月楹始终冷着一张脸,对萧沂也是淡淡的,没什么好脸色。

面对萧沂的吩咐,尽职做着自己的事情,整个人就如一个冰冷的机器一般。

这日萧沂正在写字,“月楹,将柜子里的砚台去取来。”

月楹亦步亦趋,轻手轻脚地打开柜子,将砚台捧出来。

萧沂见状嘴角含笑,“砚台是石头做的,碎不了。”

月楹冷眼看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奴婢小心些没错。”

气性还挺大,萧沂也知道她内心有气,可这都几天了,也该消气了吧。

萧沂道,“一千两足够你还许久,暂时不会有别的。”

还暂时!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话不仅没让月楹消气,反而更加气,她阴阳怪气道,“是啊,奴婢要还许久,您只要一勾勾手指就能解决。”

萧沂只当是时间不够久,再过两日应该就想通了。

萧沂抬了抬下巴,“磨墨。”

还要压榨她的劳动力!

好气!

月楹将怒气全部散在了墨条与砚台上,墨条被她磨得咯吱咯吱作响,甚至书桌都在抖。

萧沂淡淡一句,“徽墨价值不菲。”

咯吱咯吱的声音立马消失,书桌也恢复平静,萧沂唇角微翘,继续挥毫。

萧沂的字很好看,他写的是行书,潇洒风流,还隐隐有一股傲气。

月楹抬眸看了看墙上的字画,都是萧沂写的,风格却相差甚远。萧沂每一次练完字,似乎都会烧毁。

也是,自如其人,若是让人看到他今日的这一副字,恐怕没人会相信他只是个富贵闲人。

燕风走进来,“世子。”

“有事?”萧沂并未停下笔。

“吕家的事。”燕风瞥了眼月楹。

“说。”

月楹其实并不想听,知道的越多,代表与他纠缠越深,她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玉佩是真,人确实是假的,当年那人牙子一共卖了两个孩子去戏班,其中一个在卖的途中被人看上了,另一个就是现在的吕七娘。”

“人被谁买走了?”

“卖家是对农门夫妇,他们子嗣艰难,一直没生育,只想着买个孩子能送终,不料家中意外失火,夫妇俩一同殒命。真正的吕七娘又被发卖,再接下来线索便断了。”

萧沂只一句,“继续查。”

没有找到真正的吕秋双,萧澈与萧浴也不会放弃,一旦让他们俩其中一个率先找到,又会掀起一阵暗涌。

“那……吕七娘呢?”月楹突然问。

燕风知道她问的是那个假的吕七娘,“流落街头。”

吕秋阳将董氏的病全部怪罪在她身上,把人赶出了吕府,她一个小姑娘,又回不去戏班,只能在街头游荡。

月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一个才不过十一岁的小姑娘,即使爱慕虚荣却也罪不至死,这样被赶出家门,遇到危险的几率实在太大。

月楹指甲挠了下掌心,“没有人管她吗?”

燕风道,“她被赶出家门后想去找萧浴,但萧浴哪有空理她呀。”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萧浴不会浪费一点时间。

“你想帮她?”

她还没开口,他便猜到了她的意图。

月楹沉思道,“她终归只是个小姑娘。”

“可惜你帮不了她。”萧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为什么想帮她?”

“帮人需要什么理由吗?”

萧沂哑然。

只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月楹垂着头,他说得没错,她现在也自身难保。空有善心,却无能力。

小姑娘垂头丧气了一会儿,倏然抬起头。

她帮不了但萧沂可以呀!

但月楹转念一想,萧沂与萧浴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吕七娘对他们没有利用价值,萧沂又怎会出手相帮。

若拉下脸求萧沂,他会帮忙吗?

月楹抬眸,又想起他的恶劣行径来,算了吧,他不会帮忙的。

怎么不问?

萧沂正等着她开口,这姑娘总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善心,于她是累赘,却是他可以大做文章的地方。

只要她提起,他便可顺理成章提出些要求。

然而,她好像不太配合。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又不说出口。

萧沂看过去,她轻蹙眉,手中的摸块抓得死紧,掌心都染了墨迹。

萧沂本很有耐心,慢条斯理的练着字,只是等到宣纸用尽,眼前人还是没用开口的意思。

“世子……”

还是忍不住了!萧沂勾起唇角,停下笔尖动作。

他微笑道,“有事?”

月楹犹豫了一瞬,即使他救人的几率很小,她问都没问怎么救知道他不会答应呢。

月楹心道,他不帮吕七娘也是理所当然,人是她想救,与萧沂无关,不能慷他人之慨。

她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无事。”月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继续研磨。

萧沂:“……”

接下来她便真的一句话都不说,尽职尽责地做一个丫鬟该做的事。

萧沂仿佛一个后背发痒之人,被抓挠了几下缓解痒意,却并没有被根治,反而越来越痒。

以至于抓心挠肝,心烦意燥!

萧沂将笔一丢,一支上好的狼毫毛笔应声而断,“停下。”

月楹诧异,又怎么了?

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不悦。

难道她刚才把脑内想法说出来了?

没有吧?

她带着疑问的眼神试图从燕风那里找到答案。

燕风也是一脸懵。世子最近的情绪,有些变化无常啊……

“退下。”萧沂朗声道,重新从笔架上拿了只毛笔。

月楹走得爽快,没有一丝留恋。

“咔——”刚拿到手中的毛笔迅速捐躯。

月楹听见声音,回望了一眼。

上好的狼毫质量这么不好的吗?

她关好门,并没有看见萧沂愠怒的脸色。

燕风觑了眼萧沂的脸色,“世子是有什么吩咐吗?”

“她为何不开口?”

“什么?”燕风表示跟不上您的脑回路。

萧沂甩开断裂的笔,“她为何不求我?”

燕风脑子飞速转动,“您是说,月楹姑娘?”

萧沂不耐烦睇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属下有点傻。

燕风赶紧又道,“可月楹姑娘求您了您就会帮忙吗?”

“不一定。”萧沂双手环抱。这当然要看她的表现。

燕风:“……既然您不一定会救人,月楹姑娘为何要开口?”

萧沂自然懂得这个理由,但就是……不爽,送上门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他很不爽,尤其是她的态度。

他居高临下道,“又想去昭狱?”

“不想。”

“那就闭嘴。”

不是您让我说的吗??

燕风抹了把不存在的虚汗。

萧沂越想越烦,连带着看燕风也不顺眼起来,碰瓷这馊主意便是他想的。

他当时只想快速留住月楹,燕风便出了这个主意,他也没多想就同意了,现在看来,不仅没将人留住,反而把人推的更远。

夜凉如水,春风还夹杂着一丝寒意钻进来,附加了粘稠的湿意。

下雨了,春雨细而密,温和也来势汹汹。

萧沂来回踱步,站定在窗前,沉声道,“去把人带回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燕风听懂了,“是。”

萧沂负手而立,看向东厢未灭的灯影,忽然笑了。

他怎么也心软了起来,这可不是好现象。

一元复始,大地回春。正月十五,元夕佳节,天上月圆,人间月半。

今日不宵禁,街上到处都是灯影重重,五花八门的灯笼都挂了出来。睿王府的小丫鬟们做完了事不当值的,熙熙攘攘的都去街上逛。

月楹本不当值的,但喜宝运气不好,恰好她今日当值。月楹对看花灯没什么兴趣,索性与明露换了个班。浮槎院的事情处理完了,便去满庭阁找了喜宝。

喜宝坐在廊下,百无聊赖地数着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好无聊啊,怎么今日偏是我当值!”

她抱怨着坏运气,也想出去看灯。

喜宝旁边还坐了个小姑娘,她道,“也没什么好看的。”

喜宝反问,“你见过?”

小姑娘愣了愣,摇头道,“没有。”

“一会儿月楹姐姐就来找我了,幸好还有她陪我……”喜宝正念叨着。

月楹提着食盒出现,“给你带了元宵,浮槎院的牛嬷嬷,做元宵可是最好吃的。”

喜宝小跳着过来,“我要尝尝。”

她身边的小姑娘也从阴影中走出来,屋檐上挂满的灯,月光也格外亮,月楹很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小姑娘的容貌。

她心神微震,这不是……吕七娘吗?

喜宝拉着吕七娘的手给她介绍,“姐姐,这是我们院里新来的丫鬟,叫钏宝。”

钏宝显然没认出月楹来,跟着喜宝喊了声,“月楹姐姐。”

月楹怔了好一会儿,“噢……我只带了一碗,你们分着吃吧。”

月楹将食盒递给两人,心头冒出来七八条疑问。

她怎么会在这里?燕风不是说她流落街头,难道被王府的人捡了?

即使是这样,萧汐应该认得出她是谁,怎会让她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月楹斟酌着问了句,“钏宝,你是怎么到府里的呀?”她语气尽量平和。

钏宝眼神警惕起来,“我在路上晕倒了,醒来时,就在府里了,管事嬷嬷说,是个侍卫大哥救了我。”

钏宝不想回忆那一天,太绝望了!求助无门,还遭人追杀!

萧浴本没有想要她的性命,只是她一直徘徊在他府门前不肯走,他又怕她去对吕家说出他有意欺瞒的事情,才决定斩草除根。

她不是吕家千金,那便无人在意,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去,很容易。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濒临死亡的感觉,冰冷的匕首泛着寒光,险些就要刺进她的身体,她惊吓过度,竟然直接昏倒了。

醒来时已经到了王府,说是有个侍卫路过时救了她,管事嬷嬷将她分到了萧汐的院子。

萧汐是小郡主,钏宝对她还有些印象,见萧汐时,她非常害怕被认出来然后赶出去,流落街头的滋味,她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钏宝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千金小姐不是她的命,只要能活下来,有口热饭吃,做什么都行。在满庭阁的这几天,她很安心,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又可以重新开始。

尤其是还交到了喜宝这个朋友,初次见面她俩便一见如故。

月楹思考着,侍卫?谁的侍卫?能让萧汐配合,也就那么几个人了。

排出掉一些可能性低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不会吧?”月楹反问自己。

“姐姐,什么不会?”喜宝问了句。

月楹敷衍道,“没什么。你们接着吃,我先走了。”她必须去问个清楚!

萧沂没有出门,书房的灯还亮着。月楹还踌躇着要不要敲门,怎料手一碰到门就自动开了。

萧沂从里面打开了门,正要出来,“有事?”

月楹一偏头,“奴婢方才去了满庭阁,见到了……钏宝。”

“所以?”萧沂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月楹直接问了,“她是您带回来的吗?”

“是。”

月楹没想到萧沂承认地如此快速,脱口道,“为什么?”

“帮人需要理由吗?”萧沂将她的话又还给了她。

月楹笑起来,“不需要。”虽然不知道萧沂为什么大发善心,总归结果是好的。

总算露了笑脸,这几日看她的冷脸是看够了,萧沂凤眸微挑。

“奴婢告退。”

“等等。”萧沂叫住她,“去加件衣服,上街。”

“上街做什么?”

萧沂理所当然道,“自然是看灯。”

月楹眉梢一动,他还有这闲情逸致?萧沂不爱凑热闹,元宵灯会可热闹的很。

主子有吩咐,她也不能置喙什么,回屋加了件外衫。

街上满目都是灯火,到处都是亮堂堂的一片,小商贩变着法子趁节日多赚一些,用只精巧的灯作为头彩,然需一下猜中十条灯谜。

许多人为精巧花灯驻足,更有小娘子央着声旁的小相公去试试,无一不败兴而归。

月楹却只顾跟着萧沂,本来她就路痴,现在这各色灯笼一装点,她更是看哪儿哪儿都一样。

萧沂丰神俊朗的外貌吸引了不少妙龄女子,有些胆子大的跃跃欲试往他身边倒,月楹险些被挤开。

路痴星人只能再跟得紧一些。

萧沂忽然停下,月楹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背,结实的脊背撞得她鼻子生疼。

“啊——”她捂住鼻子喊疼。

萧沂转身,手中折扇往她脑袋轻敲,“看路。”

“很疼?”萧沂看见了她眼角的泪光。

“嗯。”是真的疼!生理性疼痛的泪蓄满眼眶。

萧沂柔声道,“走我身边来。”

月楹照办,揉着鼻子道,“公子停下来做什么?”

萧沂神色淡淡,努了努下巴,“你看前面。”

月楹望过去,前头的摊位上站着不少人,眼熟的只有两个,萧汐与商胥之。

两人似乎在猜灯谜,盯着一个灯笼看了许久,商胥之苦思冥想,萧汐笑意融融轻摇着他的手臂软声催促。

过了年,萧汐就十四了,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萧汐表面上经常被父母大哥怼,其实是团宠无疑。月楹完全能体会萧沂的大舅哥心理,看一切出现在自己妹妹身边的适龄男性都不爽,即使是自己的好友。

“胥之哥哥,答案是什么呀?”萧汐满目星光地看着他。

商胥之浅笑,“红袋子,打一中药,是赤包。”

看摊位的是个有些年纪的老掌柜,“不错,公子答对了,但要这盏凌华木宫灯可需一下子答对十个题目才行,还有九题。”

老掌柜说着递上下一题的谜面,谜面是三个字“起宏图”,照样是猜一种中草药。

“远志。”商胥之不假思索答出第二题。

萧汐笑着拍起手来,“胥之哥哥好厉害!”

“两题而已,便算厉害?”萧沂摇着折扇过去。

月楹抿嘴笑,这话酸得都没边了。

萧汐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往商胥之背后躲了躲,“大哥,你怎么出来了?”她今日出门说的是和商嫦一起逛街,现下被抓了个正着,有些不知所措。

一如个早恋被家长发现的孩子。

萧沂道,“怎么,只准你们上街?”

“不是不是。”

商胥之倒没什么被发现的窘态,“不言,你难得有雅兴。”

“比不上商大老板大忙人。”萧沂阴阳怪气了一句。

萧汐上前一步,“大哥,嫦儿没空才请胥之哥哥来陪我的。”

“哦~”萧沂眼神在他俩间逡巡了一番,他这个傻妹妹,到现在还没看出来。

商胥之正月事忙,连找他下棋的空档都没有,却单独抽出时间来陪她逛灯会,商胥之的心思昭然若揭。

“公子,还解题吗?”老掌柜催促了句。

35. 第三十五章 萧澄的问题

“解, 当然要解。”商胥之道。

似乎因萧沂在侧看着,商胥之快速地一连解了三题。

萧汐乐不可支,“还有五题, 胥之哥哥一定行的。”

商胥之笑道, “小郡主想要的宫灯一会儿就能拿到了。”

萧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嗯。”

萧沂对他们俩这种旁若无人的状态很不开心, 轻咳了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感。

“请再解这题。”

第六题,谜面是四个字, 快快松绑。

商胥之思索良久, 没有立即开口。

萧汐道,“快快松绑, 这谜面也太奇怪了, 又是猜药材。”

“不奇怪, 你瞧瞧后面是什么?”萧沂提醒了一句。

萧汐往摊子后面看去, 是家医馆,今日街上摊位大多数都是原本在这里的商户在门前支了个摊位,卖布的便出些与衣物相关的题目,卖饭的便出些与食物相关的题目。

“这一题, 我猜不出。”他不善医药, 一连猜出五题已是侥幸。

萧汐安慰道,“猜不出便不猜, 那宫灯我不要了。”

商胥之沉吟片刻, 抬眸道,“不言, 你可猜得出?”

萧汐接话道,“对呀,大哥你刚才还说猜中两题不算什么, 现在胥之哥哥猜中了五题,第六题你可会?”

没见过这么坑哥的妹妹!

萧沂对萧汐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十分谴责,面上却不显,关键是……他还真不会。

若非专业大夫,谁能记得上百种药材。

大夫……

萧沂瞥了眼月楹,“我是猜不出,但有人可以。”

“谁?”

“月楹。”

萧汐歘地看向月楹,笑眯眯的,“对啊,月楹姐姐会医术,想必对草药也十分了解。”

月楹被赶鸭子上架,“奴婢不一定行的。”

“你若猜不出,就是丢了我睿王府的脸。”萧沂话是对着月楹说,但眼神看的却是商胥之。

需要上升到这个高度吗?

月楹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萧沂这是与商胥之斗气呢。有必要吗?

月楹还在为前几日的事情记恨他,即便钏宝的事情让她气消不少,她心底还是有芥蒂,萧沂想做的事情,她偏不让他顺心,“奴婢猜不出。”

萧沂看她神情便知她在撒谎,就是故意不想。但他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坚决不能再商胥之面前丢脸。

萧沂拉着月楹去了一旁,“要怎样才肯?”

月楹趁机要挟,“一题怎么也得一百两吧。”

好个狮子大开口!

萧沂道,“最多十两。”

这砍价比大妈都厉害,直接降十倍。

月楹道,“五十两。”

“成交!”??

月楹:亏了,不该对半降价的。

“拿不到宫灯,一分都没有。”

月楹道,“您等着瞧便是!”

两人商议好后,月楹改口道,“奴婢尽力一试。”

老掌柜却不干了,“换人就得重来啊!”

月楹淡笑,“没问题。店家出题吧,或者您可以将十道题都摊开来,我一并答了。”

老掌柜笑起来,“姑娘可不要说大话。”

月楹莞尔,“是不是说大话,您一试便知。”猜中药字谜,是她小时候常玩的游戏,对外行来说兴许有点难度,对于她却是手到擒来。

“姑娘看好了,这是前五题的谜面。满盘棋,方法论,拦水坝,偷梁换柱,百岁老人。”

只见月楹不假思索道,“无漏子,白术,川断,木贼,白头翁。”

老掌柜讶然,“姑娘,再看这四题。”

“请。”

老掌柜又在桌上摆出四张谜面,滔滔不绝,五月既望,三省吾身,人间四月芳菲尽。

“长流水,半夏,防己,最后一句诗文嘛……”月楹故意顿了顿,“春不见。”

老掌柜刚升腾起的喜悦瞬间消失,“姑娘实在厉害,想必是杏林中人。”

月楹微微颔首。

老掌柜道,“最后一题可有些难度,姑娘还要继续吗?若不继续,那盏紫蓝莲花灯可以拿走,虽及不上凌华木宫灯,可也不是凡品,若答不对,前面的可都不作数了。”

月楹摆手,淡雅从容,“不必,店家出题吧。”

老掌柜深吸了口气,“姑娘我这最后一提并非灯谜,而是一个上联,姑娘能对出下联便可将灯拿走。”

对联与灯谜不同,灯谜的谜底是固定的,且不需什么文墨,对联讲究平仄,工整,难度高了不止一点。

老掌柜开口道,“我这上联是,白头翁战海马,与木贼草寇战百合,旋复回朝,不愧将军国老。”

月楹没有立即作答。

萧汐有些担心,“月楹姐姐能对上来吗?不然就拿了紫蓝花灯走,那盏也挺好看的。”

商胥之道,“这上联大致意思是称赞一个年迈将军,英姿犹在,仍可建功立业。但方才月楹姑娘说白头翁是药材,这对联中怕是嵌进了药材名,不好对呀。”

萧沂清冷的眼眸浮现笑意,摊位前的姑娘,春风撩起她的发丝,顾盼生辉,勾唇巧笑,显然成竹在胸。

“噤声,稍等会。”

商胥之轻笑,“不言对月楹姑娘,这么有信心?”

萧沂道,“即便答不出也没什么,我家月楹已答对了九题,比之某人,强上数倍。”

某人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那厢老掌柜又道,“姑娘,我这上联有白头翁,海马,大戟,木贼,草寇,百合,旋覆,将军,国老九种药材。”

“呀,九种药材,好难啊。”萧汐踟蹰了会儿,往前几步,与月楹耳语几句,“月楹姐姐,咱们不答了。”

月楹一笑置之,“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随即从容对出下联,“红娘子插金簪,戴银花,比牡丹芍药胜五倍,从容出阁,宛若云母天仙。”

老掌柜一听眼睛登时亮了,竟是工工整整,九味药材一样不差!

“妙!妙!妙!”老掌柜连喊三声妙,惊喜地从后面绕出来,郑重地取下那盏宫灯交到月楹手里,“三年以来,姑娘是唯一对出下联的人,还请留下姓名。”

月楹接下宫灯,“为何要留下姓名?”

“此上联乃我家少主人所出,他交代我,若有人答出下联,还请留下姓名。”

少主人?听起来又是个有身份的。

“萍水相逢,还是不留了。”

萧汐挽着月楹便走,那老掌柜追了几步。

“姑娘……”

萧沂挡住他的去路,冷声道,“女眷之名本就绝密,老丈是否太冒失?”

老掌柜见他打扮便知其身份不俗,“老夫失礼了。”

萧沂冷哼一声,转脸和颜,“我们走。”

老掌柜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直叹可惜。

月楹得了宫灯没在手上拿多久,便交给了萧汐。

“月楹姐姐真厉害!比胥之哥哥和大哥都厉害!”萧汐还是小孩心性,夸奖的话不吝言辞。

“是,月楹姑娘是厉害。”商胥之附和。

月楹无奈,这要是度量小一点的主子,不知会被针对成什么样,不过萧沂的度量,似乎也不是很大。

她打量了萧沂一眼。

萧沂似有所察,转过脸来,抓了个正着。

月楹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明亮的灯照下她的小动作无所遁形。

“不言,胥之?”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唤。

众人抬眼,见一白衣公子从长街的另一个方向走来,身边跟着几位仆从。

萧沂拱手行礼,“十一殿下。”众人也跟着行礼。

“在外不必多礼。”萧澄只比萧汐大一岁,按年纪还要叫萧沂一声哥哥。

萧澄眉目灵秀,头戴金冠,是个俊俏的小郎君。月楹只吕府匆匆见过一眼,便记住了他的容貌。

“殿下怎的独自一人?”萧沂道。

萧澄笑起来,“本想约秋阳逛一逛这元宵灯会,然他小妹正是元夕走失,为恐其触景伤情,故而一人上街。”

萧沂缓缓点头,“原是这样。”

萧澄垂下眼睑,“汐儿手里的这盏宫灯好精巧,是胥之为你赢来的?”

萧汐忙道,“不是,不是,是大哥赢下赠我的。”

“哦~”萧澄这一声应得意味深长。

萧澄左右看了看,“商大姑娘没有与汐儿一块儿出来吗?”

商胥之道,“我那小侄儿有些不适,嫦儿挂碍所以未出门。”

萧澄点点头,他转而看向萧沂,“不言可有空一叙?”

萧沂微愣,眼神晦暗不明,随即笑起来,“殿下相邀,不敢辞耳、”

明明无风,月楹却觉得眼前有风云暗涌起。

萧澄哈哈笑了两声,“不言,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萧沂顿了顿,回头嘱咐道,“胥之先送汐儿回去吧。我与殿下,再走一走。”

商胥之颔首,带着萧汐离开了。

萧沂与萧澈相顾无言,似乎都在等着谁先开口。

月楹被这种奇怪的气氛搞得有些紧张,捏了捏掌心。刚才就该跟着萧汐一起走的。

萧澄与萧沂并肩而行,来到了一处酒楼的二楼,酒楼名曰香满楼,酒楼临江,坐在窗前便可看见滚滚江水。

厢房内燃着木香,萧沂与萧澄相对而坐。

“殿下是饿了?”萧沂问,方才萧澄吩咐小二点了几道菜,故有此一问。

萧澄浅笑,“晚膳用的早,是有些饿了。”

萧沂凤眸微敛,饮了口茶,无事不登三宝殿,萧澄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也不会点那三道菜了。

萧澄叹了口气,眉目间带着落寞、

“殿下有心事?”

萧澄抬眼道,“不是我,是我一位友人。不言也算半个佛门中人,不知能否帮我这位朋友解惑?”

萧沂道,“愿闻其详。”

月楹闻言,竖起耳朵,萧澄这话不就是后世的经典开头“我有一个朋友”。

萧澄站起来踱步到窗前,“我这位朋友自小悲苦,本打算闲赋安稳一生,不料其父某日忽对他言,令其继承家业,他县不明白,家中尚有出色兄长,为何选他,他实在惶恐,怕其父乃心血来潮。不言说说,我这位朋友,该如何?”

萧沂合了合眼眸,“其父选人,比有其考量,既其父已对殿下的朋友明言,想来不会出尔反尔。有出色兄长在前,其父无必要来哄骗您……的朋友。”

萧澄松开眉头,坦然一笑,“不言对我这位朋友父亲的心思,猜测甚准啊。”

萧沂将茶碗盖上,“不过随口一猜,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哈哈哈,不言不必自谦。”

月楹看他们这么一来一回打哑谜,越来越心惊,他们的对话带入萧澄的身份一推,不就是……

她讶然,五皇子与九皇子相争半生,都是在给这位铺路?看萧澄的反应,他似乎知道萧沂的真实身份,也并不怕萧沂清楚他已经知道了萧沂身份的事情。

所以萧澄得知消息的渠道必然是萧沂所允准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月楹睁大了双眼,她好像知道了了不得的事情,现在装聋还来得及吗?

萧澄坐下来,感叹似地说了句,“虽如此,却是身不由己。”

萧沂脸带淡笑,“世上诸事,多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