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兴高采烈地拿银子,月楹一巴掌盖在他手上,拽着人就走,“不值,太贵了!”虽说这么高的山路拿上来确实不容易,但他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萧沂淡淡道,“我不缺钱。”回去买下了那枚平安符。
他提着平安符走过来,平安符里只有一枚铜币,比普通的铜钱大一圈,上面有好看的花纹,也只能看看,不能花。
萧沂将铜币放回平安符里,似是炫耀般的在她眼前晃了晃,随即把它塞在了腰带里。
就知道不是给她的!
幼稚!
萧沂这两天以气她为乐,但他的这种行为,月楹不仅一点儿没生气,反而觉得他是个冤大头。
要是她摆摊也能碰上这种人傻钱多的就好了。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萧沂不悦起来,“走慢些。”
月楹回头,又抽什么疯?
“作为丫鬟,怎么能走在主子前面?”
月楹堆起假笑,让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世子,您先请。”
萧沂一马当先,进了寺庙的大门,萧沂嘱咐她,“你在此等候母亲与祖母,跟着她们去祭拜便可。”
月楹点头答应。
萧沂走开几步,又回身警告了一句,“不许乱跑。”
嗯?她还能乱跑吗?
月楹忽然思考起可行性来,这里不是睿王府,应该没有暗卫,现在喜宝的安危也不用她担心了,好像确实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这里是城外,方圆几里没有人烟,你若觉得凭你自己可以找到正确的路,想跑也可以。”萧沂精准拿捏。
……路痴伤不起!
萧沂走后,月楹就在庙门口找了个地方坐着,等睿王妃与老王妃上来。
天气逐渐热起来,太阳虽不猛烈,也有些恼人。
月楹用手扇了扇风,试图给自己带来一些清凉。
“唉——”忽然传来一声叹气。
月楹循声看去,在墙角下看见了一个身量未足的小沙弥,大约五六岁的模样。
小沙弥的光头圆滚滚的,脑袋上顶着九个戒疤,他摇晃着小脑袋,让人忍不住想在他的小光头上呼噜一把。
小沙弥揉着肚子,一脸不开心。
月楹忍住摸他脑门的冲动,问了句,“小师傅,为何叹气啊?”
小沙弥抬起脸,一双圆溜溜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她,“早上贪睡,被师父罚不能吃朝食,肚子好饿!”
他面团脸上的两撇眉毛随着他的表情变成了倒八字,说不出的可爱。
月楹心都快被萌化了,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也忍心不给他饭吃吗?太不人道了!
月楹掏出怀里的芸豆饼,这是她早晨出门为了防止饿肚子带的,还没来得及吃,“给你,吃吧。”
小沙弥眼睛亮起来,添了下嘴唇,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给月楹行了个礼,“多谢女施主。”随即快速拿走了她手里的芸豆饼,生怕她反悔一般。
月楹见他吃得认真,趁机呼噜了一把他的小脑袋。
滑溜溜的,手感真好!
月楹恋恋不舍打算离去,小沙弥猛地抬起头,拉住了月楹的衣袖,嘴里还塞着芸豆饼,含混不清道,“女施主,先别走。”
小沙弥拽着她就走,月楹想挣脱还挣不开。
小家伙年纪不大,手劲倒是挺大。
“小师傅要带我去哪?”月楹询问,往后扭着头,她这一走开,万一错过王妃她们怎么办。
可这小家伙也不说话,她无法脱身。
小沙弥终于吃完了芸豆饼,手上还有油渍,只见他大大咧咧地往灰色的僧袍上一擦,“女施主,随我来就算了。”
小沙弥走得越来越快,两条小短腿飞快地倒腾着,月楹这个大人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
他带着人到了后山,后山有一片竹林。
“小师傅,前面没有路了。”
月楹查看四周,好嘛,都一模一样。
小沙弥弯起眉眼,“有路的。”
然后带着月楹继续往前走,也是奇了,本看着没有路的地方,在他们靠近时,竟显现了一条小径出来。
小径很深,配上这竹林,倒真有几分“曲径通幽处”的意境了。
月楹扫视了下四周的竹子,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觉得这些竹子在移动呢?
她摩挲着下巴沉思,猜测这竹林里应该有某种古老的阵法,一般人进不来的。
这小沙弥的步法也是有规律的,不是一昧的往前走,月楹跟着他九曲十八弯的不知转了几个圈。
“到了。”小沙弥抬手一指。
月楹眺望那边,一个眉须皆白的老禅师坐在前面的蒲团上,老禅师身披暗红锦绣袈裟,精神矍铄,手中捻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他面前摆了一个棋盘,棋盘那边还有一个蒲团,似在等候着什么人。
月楹怔了怔,这是在等她吗?
小沙弥拉着她走过去,“师父,人带到了。”
老禅师笑笑,“下去吧,做得好。”
小沙弥乐呵呵的就走了,今天师父交代让他去寺门口等人,说到时候会有个女施主给他好吃的,然后把人带过来就行,这差事真好,比扎马步轻松多了,还能吃好吃的!
“请问大师法号是?”月楹行了个佛礼。
老禅师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法号了怀。”
“您就是了怀大师?”月楹吃惊,面前这老师傅就是萧沂的师父,连当今圣上也要叫他一声祖爷爷的人。
“正是贫僧,女施主请坐。”了怀大师一摆手,请她坐下。
月楹缓缓坐下来,“您早知我要来?”世人都说了怀大师算卦极准,看今天的架势,他也是早有准备。
了怀大师高深莫测地一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月楹浅笑摇头,“都不如何。”他算卦这么厉害,又知不知道他徒儿正逼着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女施主有烦恼事。”他说的是肯定句。
月楹抬眸,不会吧,还真知道?
了怀大师道,“女施主,既来之,则安之,世上之事皆有缘法,昔年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坐化,他虽身死,却早登极乐,身死是终亦是始。”
月楹闻言,心神具震,眼中闪出不可置信。
他……他怎么可能知道!
释迦摩尼死后到了另一个世界活下去,了怀大师借释迦摩尼的经历来暗示她也是有同样经历的人。
在异世身死,在现世复活,是终亦是始。
月楹几乎要落下泪来,一瞬间哽咽,“您……您知道我是……”
了怀大师点点头。
月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在异世,有一个人认得你,有一个人能懂你心中苦楚,像是漂泊无依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个暂缓的歇脚处。
“大师……我还能……回去吗?”她知道这基本不可能,她只是有些怕,怕这古代的一切,都是她将死之际的一场梦。
了怀大师道,“女施主已是现世中人,施主广积善缘,遂求得一丝生机。”
了怀大师的话,给了月楹莫大的信心,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好人终究是有好报的,她要好好活下去!
行医救人真的救了她自己的命,所以她更要逃离王府,逃离萧沂。
了怀大师静静地等待她擦干眼泪,“女施主,可否手谈一局?”
“荣幸之至。”月楹释然一笑,中指与食指夹起棋子,浮现在脸上的是自信。
—
萧沂再次转回了原地,他已经在竹林中来回转了两圈了。
他心里清楚是师父开启了阵法,所以他用之前的方法已经进不去了,师父是故意将他困在这里的,现在能做的,就只是等待。
萧沂压弯了一根竹竿,在竹竿上盘腿而坐,静静等待救他的人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耳畔传来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脚步声在离他几丈的地方停住。
萧沂淡笑起来,“圆若,还不出来?”
小沙弥笑嘻嘻地跑出来,脆生生的童音喊了声,“师兄——”
萧沂足尖轻点,来到他身边,“师父让你来接我?”
“对的。”小沙弥在前面带路。
萧沂问,“师父有客?是谁?”
小沙弥摇摇小脑袋,略带兴奋地道,“不认识,是个很漂亮的女施主姐姐,还给我东西吃呢!”
“女施主姐姐?”萧沂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这些年师父深居简出,不曾与俗世中人有什么往来,听圆若的描述感觉师父见的姑娘年纪也不大,这就更奇怪了。
萧沂满腹疑惑,被圆若带着过去,还未等他们走到,女子欣喜的声音传来。
“大师,我赢了!”
萧沂眼神一诧,这声音,怎么会是月楹?
月楹高兴地都想给自己鼓个掌了,她竟然赢了了怀大师,他可是萧沂的师父啊!大雍棋艺第一人。
连月楹自己都有些不能相信,她的棋艺不该到了这个地步。
了怀大师却是一点都不奇怪,欣慰地笑着捋着长须。
月楹之前与萧沂下棋,或多或少都有些顾虑,与了怀大师却没有,再加上她刚刚得知自己的死而复生的真相,心无挂碍,心境开阔,下棋时思路也更为敏捷。
趁着这股劲,一下子赢了。
了怀大师听着脚步声,“来了。”
“谁来了?”月楹转头,看见萧沂与小圆若慢慢走来。
小圆若迈开小短腿跑过来,整个身子几乎都要趴在棋盘上,仔细数着棋子,嘴里念念有词,“一百八十一……一百八十五……女施主,你真的赢了师父,好厉害!”
他还没见过能赢师父的人呢,师兄与师父下棋,从来没有赢过的。
萧沂走过去看,看见结果时,心情忽然很微妙。
有些惊喜,有些不甘,有些困惑,还有一些……自豪。
月楹站起来解释,“我不是故意乱跑的,是小师傅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我知道。”她这样慌忙的解释。萧沂又不悦了。
了怀大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锦囊,“不言,出了京城再打开。”
萧沂双手接过,“是,师父。”
了怀大师转而对月楹道,“女施主,你赢了贫僧,自然该送你些东西,这个,权当彩头。”说着便将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给了月楹。
月楹拿在手里,很清晰地闻见了小叶紫檀独有的香气,这串佛珠颗颗都被盘得发亮,甚至有玉化的前兆,定然价值不菲。
“这……太贵重。”
了怀大师道,“不可推辞,此物与女施主有缘,记得时刻带在身上。”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萧沂。
萧沂低下头。
月楹只好接受,这串佛珠是小珠串,月楹将它绕了两圈缠在手腕上,大小正好。
了怀大师又念了一声佛号,双目合上,明显是在下逐客令。
萧沂与月楹识趣的告辞。
月楹跟着萧沂走了一段路出去,有些不确定地问,“您认识路吧?”
萧沂漫不经心回了句,“我不是你。”师父已经将阵法关闭,他是能走出去的。
杀人诛心!
月楹握紧小粉拳,念珠串的小穗子一晃一晃。
萧沂视线落在她手腕上,提醒了一句,“这串念珠不可显露于人前。”
虽说能记得这串念珠是他师父东西的没有几人,但被人瞧见总归是不好的。
月楹拢了拢衣袖,遮盖严实。
萧沂还是不懂,为何师父要送东西给月楹,尤其还是这串念珠。
这串小叶紫檀,是他八岁那年,遇到了一棵小叶紫檀树,串珠上的每一颗珠子,都是他亲手打磨的,他做好后送给师父,这些年师父也一直都用着。
师父收下这念珠时,便说只是暂收,他并非此物的有缘人。
八岁的萧沂似懂非懂,问师父,“明明是徒儿送您的东西,您怎么就不是有缘人了?”
了怀大师只笑笑,“时候到了,你自然就懂了。”
萧沂沉吟,缓慢地挪着步子,有些他不想承认的事情,似乎冥冥中早已经注定。
等看得见出口了,身边之人脚步轻快,笑容洋溢。
萧沂苦笑着摇了摇头,师父这次恐怕算得不准,有缘又如何?她从来都是变数。
两人回到寺中,睿王妃与老王妃都已经求完了签,正要去解签。
老王妃问,“见过你师父了?”
萧沂颔首,“已经拜见。”
萧沂陪着两人去解签,老王妃求的是全家平安,签文不好不坏。
王妃求的是阖家安乐与此胎顺利生产,那解签的老和尚看了许久都没说什么,愁眉不展,看了眼睿王妃,又再看签文。
“怎么,签文不吉?”睿王妃被老师傅的神情弄得有些紧张。
“师傅但说无妨。”她有心里准备,高龄生产本就危险。
老师傅摇晃着脑袋道,“请夫人再求一签。”
睿王妃照做,又从签筒里摇了一支签出来,老师傅看见第二支签时,紧锁的眉头展开,“夫人,您的第一支签确实不吉,然凶中有吉,还有转机,所以我让您再求第二支,第二支是大吉之像,意思是您会遇见一位贵人,替您消灾解难。”
睿王妃松了口气,忙问,“此贵人身在何处?”
“不可说,不可说。”老师傅道,“只能赠您八个字,心怀坦白,言行正派。”
“心怀坦白,言行正派……”众人都默念了一遍这八个字。
表面上的意思像是让睿王妃言行举止都光明磊落一些,更深一层的意思,却是看不出来。
月楹从前只觉得这些打哑谜的师傅都是神棍,见了了怀大师之后,她莫名有点相信了。
也理解了这些老师傅为什么说话都神神叨叨的,说的太清楚,别人会觉得可怕,这些玄而未玄正好。
萧沂与月楹动身去两淮的那一日,明露忧心忡忡地交代,“世子若来硬的,你也别太抗拒,你打不过她的。”
月楹:……持续无语中。
“你若不想有孩子,记着事后喝避子汤。”
考虑的真是太周到了,活脱脱一个不放心的老母亲。
睿王府的人一路送到城门口的十里亭,萧汐与商胥之都来送行。
“大哥,你早些回来啊,祖父祖母爹娘和我,还有未出世的弟弟或者妹妹,都会想你的。”萧汐一脸的不舍。
萧沂摸了把她的鬓发,“多大人了,大哥只是出个远门而已,又不是不回来。”
萧汐吸了吸鼻子,“你从前都是在京城,也没出过远门啊!”
眼见她要哭,萧沂忙轻声哄了几句,又嘱咐商胥之,“我不在的日子,照看好汐儿。”
商胥之乐意之至,“应当的。”
等在一旁的萧澄看着他兄妹和睦,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刺眼,他母妃身份地位,在宫里从小就是个透明人,他母妃没有生育其他子女,他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宫里的人又惯会拜高踩低的,那些个姊妹,与他从来都不亲昵。
他忽的有些嫉妒萧沂,催促了句,“快开船了。”
萧沂应声,与萧汐和商胥之告别。
“小郡主,胥之兄,你们怎么在这?”马蹄声达达,有一队人马路过长亭,领头的是个衣着光鲜的俊俏公子,出声打招呼的也是他。
商胥之看见来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邵兄。”
邵然下马走来,显然与商胥之是熟人,“不知这位是?”他问的是萧沂。
商胥之为他介绍,“这位是小郡主的兄长,睿王世子,正要动身去两淮。”
又对萧沂介绍道,“邵然,邵公子,芝林堂的少主人。”
“邵公子,失敬。”萧沂抱拳。
邵然高兴道,“见过世子。世子也去两淮,真是巧了。”
“邵公子也去?”
“是,芝林堂在两淮的分店出了些事情,有些急事需要过去处理。”
商胥之冷不丁道,“邵公子既然着急,便赶紧动身吧。”
萧沂敏锐的察觉到,商胥之不是很喜欢这个邵然。
他们虽都行商,但应该不是竞争对手。
萧沂再看一眼,发现邵然的眼神一直都没离开过萧汐,他勾唇浅笑。
商胥之也很苦恼,他与邵然本泛泛之交,说不上交好也说不上交恶,那一日与萧汐上商府时,撞上了来与商胥之洽谈适宜的邵然,也不知为什么,邵然对萧汐似乎是一见钟情了,老是打听她的消息,即便知道对方是小郡主之后,也丝毫没有放弃想法。
商胥之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47. 第四十七章 别扭的萧沂
春风习习, 暖风熏得游人醉,入了春,夏的燥也不远了。
萧沂打开锦囊, 里面一如既往是一张木牌, 然而这张木牌与之前的却有所同, 之前若是凶则是血红的颜色, 若是吉则是个黑色的字。
这张木牌上写的是凶字,却是墨色。
萧沂将木牌捏在手心, 这是什么意思?
“月楹姑娘, 多谢你了!”外头传来侍卫洪亮的声音。
一个侍卫正在感谢月楹,“要不是姑娘你, 兄弟们还不知要吐到何时。”
他们是萧澄的近身侍卫, 基本没怎么出过京城, 上了船之后便一直不适应。
月楹见状给他们开了几幅晕船药, 喝了汤药他们这才好了不少。
侍卫们本还觉得萧沂出门带个丫鬟多有不便,现下来看世子果真未雨绸缪,带着月楹姑娘就如带了个大夫。
那侍卫年纪也不大,是个青壮汉子, 带着憨笑。“月楹姑娘, 我这腰时常疼痛,不知您能治吗?”
月楹让他坐下, 然后便上手了, “是这里,还是这里?”
侍卫还不曾娶妻, 有姑娘突然靠近,面色胀红起来,眼神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是,是这儿……”
“你确定吗?”月楹寻了个位置重重按了下去。
“嘶——”侍卫倒吸一口凉气。
月楹观察着他的表情,“是疼,还是酸麻?”
“酸麻,对,是酸麻。”
月楹若有所思,“你从前扭到过腰,没养好便又累着了,这是长年的病根。”
“对,对,我是伤过一回。”萧澄身边离不得人,他没好全便又去上值了,从年年岁小不觉得有什么,现下年岁大了起来,各种毛病都显出来了,“姑娘可知该如何治?”
月楹笑道,“这个不难治,只是如今在船上,缺药少材的,不方便,你若实在疼得厉害,等会儿去我房里,我给你扎两针。”
月楹没多想什么,那侍卫却扭捏起来,整张脸红扑扑的。
“咳——咳——”萧沂弯腰从船舱里出来,眼神直射那名侍卫。
侍卫被盯得一激灵,腾得一下站起来,“不必了,我还能忍,多谢月楹姑娘。”他真是糊涂了,能被世子特意带出来的姑娘,必是受宠之人,他们方才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萧沂冷着脸,明显的不悦,“请一个男子去你房里,你知不知羞的?”
月楹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侍卫是误会了,难怪脸红成那样。
可别人会误会,萧沂难道还不懂吗?
月楹没好气道,“我只是单纯想替他治病,至于旁人怎么想的我便不知道了,也管不着。佛说,万事皆由心定,心善所见之事便都是善,心恶所见之事便都是恶。世子精通佛法,不会没听过这话吧?”
萧沂不可置否,她在明晃晃的内涵他是心思龌龊之人。
月楹看见他脸色不好,心满意足离开,朝甲板上走去。
船舱里太过闷热,她要出去透透气。行船的速度并不很快,江风清凉,吹散恼人的燥意。
江景如画,反正跑不了,月楹放平心态,欣赏起山水风光来。
月楹遥遥望见有一只船,船上没有官兵,不是他们的人,那只船自他们出了京城之后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不知是何来历。
那厢甲板上也出现了一个身影,离得太远,月楹看不清晰,只依稀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
“那是芝林堂的船。”萧沂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悄无声息。
那船头那人应该就是那日在长亭见到的邵然了,怪道眼熟。
“芝林堂的船为何一直跟着我们?”
萧沂淡淡道,“但凡商家出门,多是外出做生意,怀有巨资,沿江路上,多有水匪,然官船水匪是不敢动的。商户为求自保,多会与同路的官船一些方便,以备照应。”
“做生意还有这门道。”月楹弯下腰,想将手臂倚在栏杆上。
岂料月楹刚用了些力,栏杆吱呀一声断裂开来,萧沂手疾眼快一拉。
月楹稳稳落入他怀中。
断裂的一截栏杆扑通掉入水中。
萧沂本想问一句是否无事,开口却变成,“小心些,不知道的人还当你要投河呢。”
月楹抿嘴,挣扎着从他的怀里出来,退开几步,“我才不会做那么傻的事情。”语毕便跑回了自己房中。
萧沂怀中空空,却还是保持着手臂姿势,他认命地闭上眼,良久后,轻笑出声。
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呢?
月楹回到房中,猛灌了几口凉水,像是憋了口气想用水把它顺下去。
萧沂的心眼也太小了,她都不计较他恐吓她的事情了,他竟然还在生气,坐船的这几日,逮着机会就阴阳怪气的。
要罚便罚,她也不会有怨言,现在这样,他浑身上下写满了别扭,连带着她也别扭起来。
“叩叩。”房门被敲响,月楹出去开门,燕风正站在外面。
“有事?”月楹手扶着门框。
燕风道,“再过半个时辰,船会靠一会儿岸补充物资,世子让我来告知姑娘,若有想添置的东西,可以下船去采买。”
“知道了,多谢燕侍卫告知。”月楹答应着,随即关上了门。
燕风看着紧闭的房门,摸摸鼻子,不知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世子特意交代不要提起他,但燕风就想试试,故意提起世子,月楹该谢的人也该是世子不是他。
燕风想想觉得好复杂,不适合他一根筋的大脑。
半个时辰后,船停靠在江陵码头,江陵是个大城,码头热闹非常,在码头摆摊的人也比寻常地方更多一些。
月楹下了船,脚踩在实地上还感觉自己在原地晃悠,船上待了太久,猛一上岸还有些不习惯。
“去哪儿?”
月楹瞥他一眼,“世子跟这么紧作甚,我又不会跑。”
“这路你家开的?”
月楹:……
“你要是进城后能找着路回来,独自一人去也无妨。”
老拿她路痴说事,月楹气得牙痒,“您敢不敢换个说法?”
萧沂看她气鼓鼓的模样,笑起来,“有用就行。”
月楹扭过头不理他,找了个人打听最近的药坊在哪里,她身上的丹药需要在做一些。
月楹余光瞟见萧沂还跟着,心底却不慌,喜宝的事情已经解决,她再也没有顾虑,此去两淮,是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萧沂的手即便神得再长,也伸不到两淮吧,而且换了地方,没有王府暗卫,一旦她找准时机,萧沂想要找到她也不容易。
萧沂去两淮是有任务的,而且还有大月份的睿王妃,萧沂不会在两淮待太久,她的银票都带在身上,只要她能让萧沂在短时间内找不到她,她逃脱的机会便很大、
“给我抓洋金花,风茄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穹,各四钱,南天星一钱。”月楹进了药坊便道,“再给我拿几贴跌打的膏药。”
抓药伙计警惕看了她一眼,“姑娘抓这些药做什么?”这是配制麻沸散的主要药材。
月楹盯着他,“药坊的伙计,什么时候那么多嘴了?”
小伙计被盯得直发毛,“是小人多嘴。”他前几日才知道麻沸散的配方,正背着呢,见有人来抓,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伙计抓好药,月楹提着药包就走。
“姑娘,还没给钱呢!”伙计叫住她。
月楹往后指了指,“他付钱。”
伙计往后一看,眼睛登时亮起来,“少主人?!”
“快去叫老掌柜,少主人来江陵了!”小伙计兴奋地叫起来。
月楹疑惑着萧沂怎么成了他家少主人,转头看见邵然站在后面,萧沂正与他寒暄。
“世子,又见面了,这位姑娘看上什么药材尽管拿走,权当邵某一点微薄的心意。”
萧沂折扇轻摇,“邵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买药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随后一摆手让燕风去付钱。
邵然不愧是在商场沉浸了多年的人,萧沂驳了他的面子他仍面带微笑。
医馆人来人往,两个容貌出众的男子站在门口,不禁引人驻足。
萧沂对邵然印象,算不上多好,也算不上多差,毕竟一个觊觎自己妹妹的男子,实在与他算不得朋友。
“让一让,让一让。大夫,救命呀!”由远及近的一阵喧闹,一个庄稼汉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
月楹闻声停了脚步。
庄稼汉背上还背了个老汉,老汉面色胀红,止不住的咳嗽,时不时还有痰。
老掌柜刚想出来拜见少主人,就被一把拉住看病。
“老大夫,求你救救我爹!”
邵然走过来,“孙掌柜,您快看看吧。”
老掌柜点了点头,对那庄稼汉道,“快把你爹放下来。”
老掌柜仔细把脉,捋了一把胡子,“气阴两虚,血脉瘀阻,脉弦细。”
老掌柜又观老汉四肢,舌苔,四肢末端发绀,舌红苔少津。
“是否常觉得口干?”
老汉缓缓点头,“是,时常想着水喝,每每只隔一刻钟,便觉得口渴。”
“痰里有没有血丝?”
老汉看了一眼儿子,摇了摇头。
“那便还算不上严重。”老掌柜就要去开药。
“等等!”
“等等!”
两道声音同时阻止,声音来源是月楹与邵然。
邵然继续道:“他痰中有血,我刚才看见了。”
方才那老汉连咳几声,用手接住了,他虽看不真切,却依旧注意到了一抹血色。
老掌柜神情严肃 ,“老爷子,事关你的安危,何故撒谎呢?”
有时候大夫不能确诊,是因为病人不配合,更有甚者故意隐瞒病情,认为他隐瞒一星半点的并不要紧。
庄稼汉倒是比老掌柜,先反应过来,“爹,您不能怕花银子,若身子垮了,就真什么都没了!”
老汉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确是存了这心思,“我一个老头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钱存着给你和小虎花,小虎还要上学堂呢。”
庄稼汉皱眉道,“您糊涂!若小虎知道他上学堂的银子是他爷爷不吃药换来的,这学堂他能上的安心吗?”
“大夫,麻烦给我爹开药,我不怕花钱的!”
老掌柜重新做了诊断,确定他生了什么病后,让药童去开药。
老汉有些固执,“别开药,我没病,身子骨好着呢。”说着就下床要走。
邵然看出来他是怕花钱,“老人家,您不用担心钱的事情,我是这里的少主人,我做主把您的药费减免一些。”
邵然觉得这下他该答应了吧,岂料老汉是个有骨气的,“这怎么行,我们非亲非故,不好受这大恩的。”
邵然无奈,这老汉真的有点无法沟通。
“老人家,您这病现在治不麻烦,再拖下去就要花大钱了,而且两个月之内必定严重起来,甚至还可能会一命呜呼。说得难听点,您不在了,办身后事总是要钱的吧,药钱,可比一口薄棺便宜。再说了,您活着才能赚银子不是吗?”
月楹声音温柔,一针见血抓住了老汉的命脉。
老汉显然被这番话说动了,“真的?”
邵然瞥了眼月楹,随后道,“这姑娘说的是真的。”
老汉这才放松了神情,点了点头。
庄稼汉也是露了个笑,感谢了众人。
解决了问题,月楹与萧沂出了医馆的门。
“姑娘留步?”
几人回头,邵然跑了几步追过来,“姑娘,有些事想请教。”
“何事?”
“姑娘方才为何叫住掌柜?”自己出声是是因为看见了,而月楹所站的位置应该是看不见的。
月楹莞尔,“您为何叫他,我便是为何。”
邵然道,“我是问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要咳嗽不止,四肢末端发绀,肺有杂音,显然有气淤之症,此症时常会咳血。且他回答时眼神躲闪,所以我猜必有隐情。”
邵然听罢,肯定道,“姑娘会医术。”
月楹颔首。
邵然见她一副丫鬟打扮,又是跟着萧沂出来的,“姑娘是睿王府家仆?”他忽得想起那件事情。
“是。”月楹觉得邵然的眼神有点奇怪。
“元夕佳节,医馆门前拿走华木宫灯之人,可是姑娘?”
邵然倏然间有个猜测,他那日见到了那张华木宫灯在萧汐手上便以为对联是萧汐所对,但他几番试探之下,发现萧汐对医药一窍不通。
他后来再次询问了京城的老掌柜,掌柜说答出题目的是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他这一问,月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就是那日掌柜说的那个少主人。
“你是……”
“她不是。”
月楹正欲开口之际,萧沂抢先回答道。
说完拉着月楹的手便走,还不忘回头对邵然留下一句,“邵公子,请自重。”
48. 第四十八章 中箭
“世子, 请放手!”
手腕上越来越重的力,让月楹皱起眉。
萧沂的脸上阴云密布。
月楹不懂,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
萧沂放开手, “你一个睿王府内仆, 与一个外人相谈甚欢, 成何体统?”
月楹:??!
“可是我才与他说了两句话呀?”
“总之离他远一点。”
月楹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人家是芝林堂少主人,我只是个小丫鬟, 会与他有什么牵扯?”他的反应, 未免大了些。
“认得清楚自己的身份就行。”萧沂脱口便道,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
月楹冷哼一声, “奴婢时时刻刻都记着自己的身份。”
她换了自称, 一扭头回了房。
萧沂直愣愣站在原地,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胆子大了,她竟然给我甩脸子!”
燕风腹诽,还不是您宠的。您的醋味儿,隔着江都能闻见。
“您的反应也是大了一些。”燕风还是说了一句。
萧沂面色讪讪, 他又怎会不知道自己刚才确实是失了冷静, 邵然眼中的那种好奇与欣赏,正是他初见月楹时的反应。
且邵然医药世家出生, 又生性潇洒, 听闻喜欢周游列国。不正对应了月楹的志向吗,他没来由的一阵危机感。
虽知邵然带不走她, 对他更不是什么威胁。
船又开始继续前进,月楹在房中不出去,萧沂便让燕风送来夕食。
“多谢燕侍卫。”
燕风拎着食盒, 劝了句,“世子待您不错,月楹姑娘好歹对世子别冷着脸了。”
月楹眉梢一挑,“在你眼中,他对我如此,是不错吗?禁锢我的人身自由,将我困在他身边,你心甘情愿给他侍卫,我却不愿意给他当奴婢。”
月楹嘭得一声关上了房门。
燕风:完了,事情好像更糟糕了!
月楹背靠在门上,苦笑出声,在旁人眼中,她不过是萧沂逗乐的一个玩意儿而已。就该时时刻刻对着他笑,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情绪。
她不是个反应迟钝的人,萧沂最近的种种变化,让她有了些不好的猜测,萧沂似乎并不单纯只是想把她收入麾下。
月楹摩挲着手上的小叶紫檀佛珠,这是最近才有的习惯,这代表她在思考。
抓来的药材就放在桌子上,月楹去借了一些工具,专心致志的将药做完,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她的器,便是药。
行船五日,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日,下了船,还需要行陆路,再走两天两夜,方才能到地方。
萧沂来找月楹,想着已经过了几日,她也该消气,“会骑马吗?”
“不会。”
“那我让人安排一辆马车。”他们一行人都是男子,确实是忽略了这个问题。
月楹道,“马车不会拖慢行程吗?”
“会,但不差这么几日。”
月楹哂笑,“可不敢让您为我一个小丫头拖慢行程,若是耽误了陛下交代的事,奴婢可吃罪不起。”
萧沂确定她还在生气,轻哄道,“十一殿下会先行过去,我到与不到并无分别。你不是想看看两淮的山水风光吗?上了岸后,可一路游玩过去。”
月楹心中警铃大作,这还是萧沂吗?
比之初见的萧沂更温柔更鲜活,与前几日的冷硬完全不同。
月楹关上了房门,她也快演不下去了。她就是想使劲作一作,看萧沂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但仿佛,他的姿态放的越来越低。
这是他温柔陷阱,她不能上当。
月楹拍了拍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萧沂站在房门外还没有离开。
他敲了敲门框,正色道,“今夜记得待在房中,哪里都不要去。”
月楹回了句,“明白。”他这样的语气,代表今夜可能有事发生。
萧沂出舱,看着滚滚江水,江底有说不清,看不明的暗流涌动。
今夜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他们如果是聪明人,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天才擦黑,水面悄无声息地冒起了密集的小泡,几个黑影,慢慢向大船靠近。
刀剑声,在瞬间迸发。
黑影齐齐向船底部刺入刀剑,船舱很快漫进了水。
只见这些黑影如鬼魅一般,翻身上船,在顷刻之间就放到放哨的人。
顿时火光四起,不断有火箭,向船舱射来,箭矢破空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刺客!有刺客!”
“保护十一殿下与世子殿下!”
黑影的目标很明确,直奔萧沂与萧澄的船舱。
然,黑衣人一脚踹开萧澄的房门,却空无一人。
“头,没找到人!”
“不可能,午时还有兄弟看见他在船上,他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为首的黑衣人仔细想了想,忽然想起午间走过一条小船,小船是运物资的,那时他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萧澄就是坐着那条小船离开的。
“奶奶的!被耍了!”
“萧澄不在?那萧沂呢?”
“他还没走!就在那里!”小弟顺手一指。
萧沂手执长剑,正割断了一个人的咽喉,鲜血溅了些在他洁白的衣摆上。
“上!他武功平平,给我解决他!”萧澄逃脱,黑衣人怒火中烧。杀不了萧澄,带走一个萧沂也够本了!
黑衣人一拥而上,奇怪的是,不论上去几个人,似乎都伤不了萧沂。
黑衣人首领感觉自己一直在被萧沂戏弄,火气更大,下命令道,“船上活口,一个不留。”他杀红了眼,完全忘了自己的目标,只是萧沂和萧澄。
萧沂原本游刃有余的身形一滞,不好!
外面的喊杀声响起来的时候,月楹便乖巧的躲在了桌子下面,透过窗框剪影,她能想象得到,外面的情形有多糟糕。
但她不会武功,出去只能添乱,能做的只是安全躲好,幸好这些人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她心里才想完这一句,房门就被大力破坏。
进来的黑衣人,一眼就看见了躲在桌子下面的月楹,他提着刀走近,刀上还沾染着温热的鲜血。
月楹当机立断,一个翻滚出了桌子底下,顺手抓起一把椅子向他砸去。
黑衣人侧身躲过,眼神中带着杀气,月楹似是被吓到一般,眼神惊恐的往后退,“你别过来!”
黑衣人呵呵一笑,高高举起刀,就要手起刀落。
月楹猛然对着他的眼睛,撒了一把粉末。
黑衣人霎时间大叫起来,“啊……什么东西!”眼睛一股灼热的刺痛,如被火烧一般。
月楹趁机转身跑出了房间,在衣服上把手上的生石灰擦干净,万一掉进了水,她的手可是别想要了。
月楹也不敢跑太远,外面到处都是危险,甲板上有人在激烈厮杀。
血腥味夹杂着火油的味道,还有木头被燃烧的味道。
这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沉了。
此时月楹有些庆幸,她是会游泳的,不用担心掉进水之后胡乱扑腾。
“月楹!”萧沂踏风赶到,一手揽住她的腰,侧身躲过一支□□。
萧沂把人护在怀里,目光锐利,带着杀意,连□□手都用上了,他们还真舍得下本!
船剧烈的一抖动,底下的木板再也支撑不住,就要断裂开来。
萧沂看着她,“抱紧我,闭气。”
月楹应声,“我会水,你不用担心。”
萧沂带着她来到甲板上,纵身一跃,黑衣人首领见状,赶紧让人朝水中放箭。
“放箭!放箭!”
燕风目眦尽裂,大喊道,“世子!”
他亲眼看见了一支箭,插/进了萧沂的后背。
水中的萧沂闷哼一声,引着月楹在水下游了很久很久。
直见看不到火光,才靠了岸,那是一片漆黑的树林,借着月光也只能依稀看清一点道路。
“我怀中有火折。”萧沂的声音有气无力。
月楹只专注眼前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掏了掏他怀里,找到一只做了防水措施火折。
她吹亮火折,“现在我们,该往哪儿……你受伤了!”
她声音忽然提高,萧沂的背上,直直地插着一支羽箭。
月楹抓住他的手腕,捏住脉门,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箭上有毒!”
萧沂浅笑,“难怪觉得有些忽冷忽热……”
话还没说完,他便眼前一黑倒在了月楹身上。
月楹差点没被这死尸一样沉重的身体,压垮了腰。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跳入水中时,萧沂把她紧紧的护在怀中,可以说是为了保护她而受伤。
凭萧沂的功夫,即便要隐藏实力,只要他想,没人能伤得了他。
然而,是他非要带着她上船,不带她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
月楹摸了摸身上,她身上的药瓶似乎在凫水时遗落在了水中,萧沂毒不难解,金针只能护住他的心脉,解毒还是要靠药材。
月楹费劲地把萧沂拖到一个山洞里,这山洞宽阔,里边有一些日用品,瓦罐碗筷,还有一把匕首,看样子像是山中的猎户临时落脚的地方。
月楹用匕首割断了羽箭后半段,又用金针护住他的心脉,确定他暂时没有危险之后。
又做了个简易的火把,这才出门找药,这乌漆抹黑的树林,但愿有药。
她虽然想逃离萧沂身边,却也不希望他死。
即便有火把,漆黑的林间路还是很不好走。野蛮生长的树枝不知会怎样横叉出来,月楹能躲过一些,却躲不过全部的,脸颊突然一阵刺痛,不知哪里的细小枝丫划伤了她的脸。
伤口不大,只渗出几颗血珠就没有再流血了,她随意抹了把脸,继续低头寻找着她想要的药材。
脚上的绣花鞋早已经泥泞不堪,她本就穿的单薄,身上又是湿的,林间的冷风一吹,还真有些冷。
月楹颤了颤身子,原地蹦了两下,试图给自己带来一些温暖。
恰此时,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嘶嘶”声。
她借着火光,看见了湿滑粗长盘旋在树上的蛇,似乎正在安眠。
月楹定睛看了看,那蛇通体乌黑,至少有两根手指那么粗,个头虽然大,好在无毒。
她缓缓笑了起来,有蛇在,说明她想要的草药就在附近,而且,今天的晚饭也有着落了。
月楹找了个称手的树枝,用匕首削尖了顶部,找准蛇的七寸,用力刺了过去!
49. 第四十九章 猝不及防的表白
回程的路上, 月楹的脚步明显轻快了不少。
她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提溜着一条三四斤大蛇,和一株草药。
回到山洞里, 萧沂的脸色已经有点惨白, 大抵是因为失血过多。
月楹用猎人留下来的工具, 把采来的草药剁碎。他身子里的箭头还没取出, 月楹叫了他两声他没什么反应,人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她把人翻过来, 割开箭周围的衣服, 手起刀落,一把将箭头拔了出来, 萧沂只是闷哼一声, 并没有醒。
取出箭头后, 留下一个硕大的血洞, 若是寻常女子见到,怕是早就吓傻了。
月楹却面不改色,往伤口上敷了草药。
因为伤口感染,萧沂发起了高烧。月楹感受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 有些烫但还好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月楹用匕首撕下一块衣裳下摆, 当做帕子又去河边打了水,敷在萧沂额头上, 以求降下来一丝温度。
他的伤口敷上了药之后, 月楹又撕了一些布条绑住伤口。
做完这一切,月楹已经是满头大汗, “但愿你一直有好运。”
她找到了药找到了水还找到了这么一个容身的地方,实在是运气不错。
这一夜月楹没有睡安稳,身旁有一个病人她时不时就要起来, 看看他的情况。
他额头上的帕子干的很快,山洞离河边又有些远,月楹用瓦罐装了一些水,放在一旁,顺带也煮了一些开水。她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喝水了实在是渴得厉害,萧沂的嘴唇子也干得起了皮,她试图给他喂些水,不过效果并不好,最终也只能润润他的嘴唇。
到了深夜,敷上的草药开始发挥作用,萧沂的神智渐渐回笼,眉头不再紧皱,慢慢的脉像也变得平稳。
月楹长舒一口气,总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一条命。
她肚子饿的厉害,视线落在方才抓来的那条蛇上,干净利落剥皮抽筋,切了一半拿了个瓦罐煮了,这个时候只要能填饱肚子也不在乎也没有调料了。
吃饱喝足后眼皮子就忍不住打架,她真的很累了,找了一个舒适的地方,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清晨的阳光略有些刺眼的照射进来,林间空气清新带着湿润的泥土腥味与草腥味。
萧沂是被鸟叫声吵醒的,他身体底子不错,不过是中了一箭,如果没有中毒,其实不应该昏迷那么久。
他虽还有些头疼但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恢复力气。
他此时才真正明白了师傅给的那块木牌,逢凶化吉,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瞥向旁边,一眼就扫到了蜷缩在角落的月楹,月楹双手环抱着自己,是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睡姿,干净的衣裳已经脏乱不堪。
脚边是剁碎了还剩一半的草药,还有不远处摆了半条被剥了皮的蛇,一旁的地上是稀碎的一些蛇骨。
徒手抓蛇,她还真是……与众不同。
萧沂动了一下,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瓦罐,发出的动静惊醒了她。
月楹蓦地睁开眼睛,脑子还有些迷糊,看见陌生的山洞,才想起来昨夜发生的事情。
她走了过来,试探了一下萧沂额头的温度,“没有再发烧,一切正常。世子感觉如何?”
“好多了。”萧沂扯出一个笑,“是你救了我,你本可以跑的。”
月楹道,“你因我而受伤,当然要救。假使今天不是你,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也会救,救人是医家本分。”
“至于跑,我不认识路。”
萧沂轻笑出声,她这般自嘲,莫名有些可爱。
“是我错了,我不该总拿这事来调侃你。”他认错认得非常爽快。
月楹瞪大了眼睛,犹如见到了鬼,这是萧沂?他会跟她道歉?
毒把他脑子都毒傻了吗?
萧沂像是看出来她的疑问,“我现在很清醒。”
清醒吗?不太像。
“你过来。”他的语调温柔的不像话。
萧沂本就生了一张勾人的脸,如果存心想做什么,或是想要什么,用这样的语调恐怕没有人会拒绝。
“做什么?”月楹似被表象蛊惑,将信将疑的靠近了一些。
萧沂坐起来,牵扯到伤口,呲牙咧嘴了一番,月楹护着他的肩,“小心些。”
他的衣服被她解开过,但之后月楹累了,并没有帮他穿好,衣服是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身上。
萧沂一坐起来,衣服顺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劲壮的腰腹来,虽然不是月楹第一次见,还是下意识地上下扫视了一番。
“我赤条条的模样,你不知见过多少次,还没习惯吗?”萧沂勾唇浅笑。
月楹出口辩驳,“谁见过你赤条条的模样!”说的好像她把他全身上下都看光了一样,不是还穿着裤子吗?
萧沂笑得更欢,“你看旁人时,可不会害羞。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对我也有些不同。”
这对话有点太过暧/昧,月楹别过头忙道,“您是主子,当然与旁人不同。”而且旁人的身材,也没你的好看。
当然后面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萧沂忽长臂一伸,将她一把揽过来,大掌紧箍着她的腰。
月楹猛然装上他温热的胸膛,肌肤贴着肌肤,没有一丝缝隙。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现在与刚才,有不同吗?”
月楹脑子如烟花一般炸开,被炸的有些懵,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在此刻坦白。
而且是如此直白的方式。
月楹挣脱开他的怀抱,心如擂鼓,“没有不同。”
萧沂胸有成竹,“你的心跳可不是这么说的。”
月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世子往后还是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你将这当做玩笑?”萧沂挑眉,“楹楹这么聪明,不会不懂我的意思。”
是不懂,还是不敢懂?亦或是不愿意懂?
她毫无疑问是后者。
月楹闭了闭眼,连称呼都变了,这事情复杂了……
对于自己的感情,她其实还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诚然她对萧沂确实有些感觉,一个好看的异性,温柔体贴,又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无条件相助,她想做的事,他甚至从来没有问过一句为什么,就帮了她。
她的少女心思,确实悸动过那么几次。
只是当情爱与她的理想相悖时,她会毫不犹豫地斩断情缘,爱情于她不过调味品,就如昨天没有放盐的蛇肉,虽然难吃,但还是可以吃填饱肚子。
而理想就是蛇肉,她不吃,会饿死。
萧沂的身份远比她想象的复杂,睿王妃已经很幸福,然而身处在那个位置,她有太多的不得已,她需要做一些她本不愿做的事情。
月楹有些绝望,她就只想简简单单开一间医馆,就这么一个小愿望都不能实现吗?
“世子,您确定您是喜欢我吗?”月楹质问道。
还不等萧沂回答,她又道,“喜欢一个人,看着她闷闷不乐,心情郁结?喜欢一个人,会违逆她的意愿,强行将她拘束在身边?”
“您这不是喜欢,您这是占有。不过是您见惯了顺从您的人,偶然间遇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觉得有趣儿,想逗乐一番。其实您与我相处久了,就会发现我与那些女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她们,以往在您身边的都是闺秀,不是容貌出众,就是才艺出众,我只会一点医术,性格枯燥的很。”
萧沂静静地聆听,“说完了吗?”若没点逻辑思维的人,还真容易被她绕进去。他的确觉得她有趣,却没有逗乐的心思。
月楹见说不通,又搬出另一件事来,“您喜欢我,打算怎么安排我呢,我只是个奴婢,连良籍都不是。您最多也只能给我一个侍妾的身份,我不愿与人为妾。”
萧沂轻摇头,“身份这事好解决,这不能成为你拒绝我的理由。”找个世家大族认她做义女便行,况且他也没想只让她做个侍妾,不过这事他没打算告诉她,她现在对他那么抗拒,说了只会适得其反。
月楹无奈,“我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也许我的方式是有一点问题,但你不能否认全盘否认我对你的感情。”他把她的手抓在掌心把玩,他是什么心思他自己很清楚。
“楹楹,你帮我慢慢改,好不好?”他温言软语,加上受伤一副虚弱的模样,看上去好不可怜,极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月楹还是吃软不吃硬,他说软话,她便不忍心再说重话,尤其对面还是个病号。
“世子先养好伤再说。眼前的危机还没解决,我无暇去想这些事情。”她只能拖,萧沂说她固执,他其实不也是一样,倔强非常,轻易不会动摇想法。
“好。”他乖乖应了声,“我在上岸时留了记号,燕风应该马上就会寻来。”
“你什么时候留的记号?”她怎么没看见?
萧沂笑起来,“飞羽卫的独门手法,若是被你发现了,才是不正常。”
“你一早就安排好了?”
“是。”
月楹一直想问,“昨日在船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十一殿下为何不在,您是一早就知道有人会行刺,所以才提醒我不要出门吗?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走呢?”
萧沂将计划告诉了她,“这是我与萧澄在京城定下的计策,萧澈与萧浴不会希望我们到两淮的,即使杀不了我们,最好是让我们受伤可以拖延时间,让他们销毁罪证的时间更充裕。船上有内奸,所以我们两个人不能都走。”
“若是没出事,我应该佯装受伤,暗中走小路进淮南,我们兵分两路,一路明察,一路暗访。”
萧沂淡淡道,“好在虽出了意外,假受伤变成了真受伤,却没怎么打乱计划,等燕风找到我们,便立即动身前往淮南城。”
“不行,你现在的身子,不能舟车劳顿!”
“放心,我有分寸。”
碰上这种工作狂,月楹作为主治大夫,真想把他绑在病床上。不惜命的人,迟早把自己作没!
月楹懒得劝,凉嗖嗖道,“算了,死了更好!”死了就没人拘着她了。
萧沂知道她这是气话,温言道,“有楹楹在,我死不了的。”
月楹丢给他一个眼刀,拿起瓦罐做吃的去了,那剩下的半条蛇也被剁成一断一断。
月楹煮蛇汤的同时,又去外面挖了些可以吃的野菜,在这人迹罕至的树林子里,有荤有素,吃上一口热乎的,已经是很不错了。
月楹将煮好的蛇肉与野菜端到萧沂面前,“你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吃一些。”
萧沂拿筷子的力气还是有的,夹起一筷子马齿苋,久久没有送入口中。
月楹当他嫌弃,“山间粗野,世子金尊玉贵,怕是没有吃过这粗鄙之物的,您若不想吃,那便饿着等燕侍卫寻来吧。”
爱吃不吃!
萧沂却笑,“我并非嫌弃,只是许久不吃这马齿苋了。”
“世子认得这马齿苋?”
萧沂道,“幼时我常被师父丢进后山的林中,有时一进去就是几天几夜,寺中茹素,师父虽不禁我食荤,大多数时候还是吃素的,山间的野菜,我基本都认得。”那时候吃多了,后来回府也没机会吃到这原汁原味的野菜。
他吃了一口,神色复杂,“还是原来的味道。”没焯水没有加盐的马齿苋,又苦又涩。
月楹轻笑出声,“就该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也体会体会这民间疾苦。这些菜与你们是偶然吃一次的调剂,与穷苦人家,却是赖以生存的资本。”底层百姓奉养这这些王孙贵胄,他们却贪心不足。
萧沂看着她,“楹楹,我幼时吃的也是这些,与你并无什么不同。”
他这是在反驳她那句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午后阳光正好,月楹不知道萧沂说燕风马上会找过来的马上是多久,为了今天晚饭有着落,她打算去河里抓鱼。
萧沂这个病号被她拖出来放在一旁的河岸上晒太阳,也能好的更快。
月楹绑好裤腿,撩起衣袖就往河里走,往河里走河底是细软的泥沙,踩在上面柔软舒适,水流并不很急,偶尔能看见几条黑色的鱼在水底徜徉。
“楹楹,小心些。”萧沂帮不上忙,只能在岸上提醒几句。
月楹微怒,双手叉腰,“你别说话!鱼都被你吓跑了!”她刚看好的目标,被萧沂一嗓子吓得不知道窜哪里去了!
她生气的时候腮帮子鼓起,眼睛瞪得浑圆。萧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自己不会再开口。
月楹摆足了架势,双腿微蹲,扎了个马步,等鱼游过来到自己的身前,双手迅速往下,但到底只看过别人抓鱼,自己亲身上还是第一次。
溅起无数水花,捞了个空。
抓了几次又抓不着后,月楹的好胜心彻底被激起,她就不信了,她还搞不定这么几条鱼。
月楹与鱼搏斗许久,还是有一点收获的,最终抓上来一条巴掌大小的鱼,献宝似的拿去给萧沂看。
“我抓到了!”她眉开眼笑,发丝湿哒哒地挂在脸上,稍许狼狈,却心满意足。
月楹蹲在萧沂面前,“也只能烤了,烤起来香一些。”说着便要去寻几根木棍,搭一个简易的烧烤架。
“过来些。”
“做什么?”她心思在鱼上,以为他要看鱼。
萧沂伸手,轻柔地将她沾在额头上的湿发整理好,把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勾到耳后,“好了。”
月楹微愣,手一松,他们本来离河边就不是很远,好不容易到手的鱼,蹦跶了两下有回去了。
“呀!我的鱼!”
小鱼的求生欲还是非常强的,一入河里便再也寻不见。
月楹气得不行,“都怪你!”
没事撩她做什么!
“现在得饿肚子了。”
萧沂抿唇笑道,“怪我怪我,饿不着你的。”
“抓不到鱼,指望我打猎是别想的,难不成让你去寻吃的?”
“有人会送来的。”萧沂看了眼天光,时辰差不多,人也该来了。
“谁……”月楹话还没说完,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鸟哨。
这鸟哨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应该也是在林间。
月楹倏然想起,是在木兰围场。
飞羽卫的人到了!
“送东西的人来了。”萧沂微笑,他扯下一块衣裳下摆的布料,蒙上脸。
不过瞬息间,一群玄衣侍卫无声出现,领头的是夏风与燕风。
“指挥使,属下来迟!”
夏风看见包扎着的萧沂,讶然,“您受伤了?”
“无碍,先进城。”他的声线又恢复了清冷疏离。
燕风贴心的准备好了马车,把萧沂扶起来,“马车就在不远处。”
萧沂微微点头,“楹楹,跟上。”
燕风:???怎么一晚上没见,就楹楹了?这一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他错过了很多?
燕风表示世子你不讲武德,偏偏发生大事的时候他不在。
夏风搀扶着月楹,“我准备了两身女子的衣裙,你等会儿可以换上。”
月楹感谢道,“多谢夏风姑娘。”
他们已经在城外,礼淮南城还有二十几里的路程。因为萧沂的伤,行路又慢了一些。
“萧澄那里如何?”
燕风道,“一切按计划进行,严复已经将人接进了府。”
严复是淮南城太守,两淮的盐案变成如今这副局面,他不可能不知情。
萧澄大张旗鼓的进城,严复即便想动手脚,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后果。
“我被水匪截杀,生死不明的消息都放出去了吧?”
“是。十一殿下正‘心急如焚’‘无心查案’。”
“很好。”萧沂唇角微勾。
燕风问,“指挥使,下一步该怎么做?”
萧沂摸了摸背后的伤,风吹起窗帘一角,他看见了外面与夏风共乘一骑的小姑娘,“先找个地方养伤,然后再去会一会穆正诚。”
他不在乎身子,也得顾忌着外面的小姑娘,她翻脸起来,可是不认人的。
穆家是两淮最大的盐商,受历任盐运使剥削已久,此次上京城告状的几人能平安到京,少不了他们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穆家到现在还是闭门谢客,穆正诚这个老狐狸,更是直接装起了病,装得气息奄奄,让严复都有些不好意思再上门。
燕风安排了一座别苑让萧沂休息。
月楹则出去买药,夏风如影随形,月楹知道,这姑娘是特意被安排来盯着她的。
“不用盯得那么紧,我暂时不会跑。”月楹与她聊了几句,这姑娘性格豪爽,她很喜欢,要不是因为这身份,也许她们能成为朋友。
夏风听出她话中玄机,“暂时?”
月楹手指抵住唇,“嘘~这话只和你说,千万别告诉别人哦!”
月楹笑着转头,夏风却心头微酸,月楹姑娘真是单纯,她是指挥使派来盯着她的,自然什么事情都要和他汇报。唉她们要真能成为朋友就好了。
“你这话以后别再说了,我不会告诉指挥使的。”
月楹隐下笑意,夏风还是心软的,会心软,她便有机会。
萧沂的伤恢复地很顺利,尤其是有月楹这个尽心尽力医治的大夫,好药不要钱的灌下去,不出几日就好得差不多了。
“楹楹去换身装束。”萧沂让夏风给她准备了男装和药箱。
月楹不解,“要出门,去做什么?”
萧沂道,“去给人看病。”
“给谁看病?”
50. 第五十章 血吸虫病
穆家是淮南有名的盐商, 府邸自然不会寒酸,四进的古朴大宅尽显首富的财大气粗。
穆府乐善好施,是淮南城里有名的大善人, 时常在城中施粥, 是以近年来盐价暴涨, 大家也都还愿意买穆府的盐。
月楹站在穆府门前, “您让我给穆家家主看病?您不是说他是装病吗?”
“是装病。怕他不见我们,带着大夫上门拜见, 他不好拒绝。”
月楹道, “再好的大夫也治不好装病的人。”
燕风上前叫门,递上名帖, “青城言公子前来拜会穆老爷。”
那阍人一口回绝, “我家老爷重病, 不见客。”
燕风道, “听闻穆家老爷重病,我家公子特带上青城有名的神医前来为穆家老爷诊治。”
阍人被他这话一噎,人家上门求见,诚意十足, 阍人一时不好做主, “您几位在此稍后,容我通禀。”
没过多久, 一个年轻公子拿着名帖出来了, 阍人介绍道,“这是我家大公子。”
穆弘博行了个抱拳礼, “哪位是言公子?”
萧沂走过去,“在下言非。”
“言公子请。”穆弘博彬彬有礼,见月楹背着药箱, 道,“想必这位就是青城的神医了,想不到是位年轻公子。”
月楹压低嗓音,“大公子谬赞。”
穆弘博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一行人,名帖上他们说是为求做生意而来,他观几人气度,却有些不像。
而且她也从没听说过青城有什么大的生意人姓言。看在人家带了大夫的面子上,穆弘博准备等看完病就将人打发走。
穆弘博带人来到穆正诚的房间,拦了拦,“家父就在帐幔内,只是见不得生人,还请大夫在幔帐外诊治。”
月楹道,“无妨,只要有人能代为通传穆老爷的脸色如何便可以。”幸好没提什么悬丝诊脉,那才是不靠谱的东西。
穆弘博道,“言公子,请去偏房稍等。”
萧沂给月楹使了个眼色,堆起假笑道,“好。”
月楹坐在床榻前,对着帷幔里头道,“请穆老爷将手腕放在脉枕上。”
里头伸出了一只手,月楹眉梢一跳。
这只手很奇怪,掌心细嫩,手背却粗粝不堪,整只手的颜色也有些不自然,就像是涂抹了一层黑粉。
这是只化了妆的手,化妆之人的技艺还不错,只是在月楹眼里却是不够看的,肤蜡这种东西,这个时候的提纯技术是远达不到抹上后没有一点痕迹。
而且这只手骨架偏小,不想正常成年男人的手,如果不是女子,就是个身量未足的男孩。
月楹一搭脉就皱起眉,“您是否觉得时常腹痛?”
帷幔动了两下,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动一下代表不是,动两下代表是。
“而且觉得腹部有东西,时常在动?”
又是两下,月楹几乎可以确定,里面这人应该是个姑娘。
“您的病,我能治。”
帷幔一抖,里面的人似乎很激动。
月楹转身来到偏房,穆弘博早在见到她时,便觉得这小子年轻必定看不出什么来,不想这么会儿功夫就出来了。
“岳大夫诊治完了?”
“是。”
穆弘博问,“家父是什么病症?”
月楹看他一眼,“麻烦大公子借一步说话。”
穆弘博陡然感觉有些不妙,这大夫莫不是真看出了什么?
萧沂也不明白月楹在打什么哑谜,不过他相信她自有分寸。
两人来到屋外,月楹小声道,“里面那位姑娘的病,我能治,只是需要你们的配合。”
“你……你怎么会……”穆弘博震惊不已,借着替穆老爷看病带大夫来的人不少,可从来都是这样打发的,没有人发现房里人不是穆正诚。
月楹笑起来,“我怎么知道的?猜的。但您的反应,验证了我的猜测。”
穆家确实有人有治不好的病,不过不是穆正诚,而是穆家的小女儿穆元敏,她自半年前就患上了这个怪病,遍寻名医不治,此次穆正诚装病,也是想借此机会想找有没有能治穆元敏病的人。
不想真的遇见了。
穆弘博兴奋不已,“岳大夫真的能治小妹的病?”
月楹问,“令妹是否腹大如盆,腹内还时不时有东西在动?”
“是,就是这般,您说得一点不差。”
月楹道,“我大概有六七成把握,剩下几成,还需见到病人才能确定。”
“那事不宜迟,岳大夫快看看小妹。”穆弘博拉着月楹就走。
“穆大公子要带岳大夫去哪?”萧沂目光不善地盯着穆弘博拉着月楹的那只手。
穆弘博推脱道,“岳大夫还要进一步诊治,还请言公子再稍等一会儿,只要岳大夫治好了家父的病,您想要多少盐,都好商量。”
商人重利,穆弘博看准了这一点。
萧沂侧身,月楹经过他时,小声说了句,“不必担心。”
穆弘博关上房门,拉开帐幔,穆元敏神色忧愁地躺在床上,“岳大夫,您救救我。”
穆元敏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现在却愁容满面,气色全无,全因这莫名其妙大起来的肚子。
穆弘博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
起初穆家以为是穆元敏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请来的大夫也是如此说的,但随即就发现不对,才一个月的时间,她的肚子如吹气球般迅速大了起来。
众人终于意识到这是一种病,但谁也没见过这种怪病,状似怀孕,腹部还如胎动般时不时有动静。为保全穆元敏的名声,穆家只好借着穆正诚生病的名头找神医。
可找来的那些神医,莫说是看病了,就连幔帐中人是男是女也不能分辨。
“都是些庸医!”
穆弘博又赔笑道,“不是说您,岳大夫您很厉害。”
月楹听罢,替众医辩解了句,“除非是在女子来癸水时期,否则女子的脉象只是比男子弱一些而已,分不出男女很正常。”
“您说得对,请快替敏儿看病吧。”
月楹坐下,轻声问了几句,“姑娘,您患病前,可去过有水的地方?”
穆元敏回忆道,“有,我与几个小姐妹去了江陵的醉西湖泛舟。”
“下水了吗?”醉西湖应当不至于有这东西。
穆元敏摇头,“没有。”
“您再想想,还有什么别的有水的地方,而且您是碰到了水的。”
穆元敏的这个病,在现世叫做血吸虫病,是一种寄生虫急病,当年医疗还不发达的时候,更有甚者,称之为这种病叫住“鬼胎”,害死了不知多少无辜妇人。
“啊——我想起来了,回程的路上,我们因错过了投宿驿站的时辰,只好借住在一个农庄,农庄里有个小池塘,里面有许多鱼,农户的孩子在里面玩耍,我觉着有趣,便也下水玩乐了一会儿。”
月楹道,“那就是了。”
“是什么?”穆弘博问。
月楹解释道,“穆姑娘得的这种病,是因为沾了不干净的水,水中有虫,顺着皮肤钻进了穆姑娘体内,而腹部是最温暖的地方,这些虫子便在这里居住,吸食穆姑娘的血肉作为养分,然后长得越来越大。”
穆元敏只听描述都要作呕了,“您的意思是,我肚子里全部是虫子!”
“可以这么说。”
她眼神惊恐,没忍住吐了出来。
穆弘博也有些犯恶心,“还请大夫治病吧,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说。”
月楹道,“我还需看看这虫子长的如何了,才能控制药量,否则下重药,恐伤了姑娘的身子。”
“请姑娘宽衣。”
“这……”穆弘博不太情愿,他妹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他个男子看了身子,总归不好。
穆元敏现在只想治病,“大哥,救命要紧,大不了以后嫁给岳大夫就是。”
月楹无语,“倒也……不必如此……”
穆元敏反问,“岳大夫嫌弃我?”
“非也。”月楹摘掉了临时给自己做的假喉结,声音不再压低,“我也是个女子,所以大公子与穆姑娘不必有顾虑。”
穆弘博更加吃惊,“你竟是女子!”
月楹话不多说,将还在惊讶的穆弘博请了出去,专心给穆元敏看起了病。
穆元敏这小丫头还有些失望,“怎么是个姑娘呢?”
月楹一边检查一边道,“若我真是个男子,为了治病看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就要嫁给我,那我得娶多少个呀?”
穆元敏被逗笑,“姐姐说的是。”
穆元敏这小丫头,看着娇气,心性坚韧,月楹施针时其实是有些疼的,这小丫头竟然抗住了一声不吭。
月楹开了副药,趁热给穆元敏灌下,“这药喝下去后,你会腹痛不止,把体内的东西排出来再好好养上几日便无妨了。”
接下来便是静静等待药效发作,穆元敏按照月楹的吩咐,坐在恭桶上,泻完了后,腹部果真小了下去,浑身轻松。
“药到病除,岳大夫神医之名当之无愧!”穆弘博钦佩不已。
月楹谦虚,“大公子过誉了,言公子所求之事……”她古语话说一半。
“没问题!”月楹治好了穆元敏的病,他答应什么爹都不会有异议的。
但萧沂所要的数量巨大,穆弘博还是要问过穆正诚。
久不露面的穆正诚得知女儿病好,病也不装了,来到穆元敏身边,看着吃了好多苦的女儿,轻声哄道,“敏儿不怕,病好了便没事了。”
月楹没看到这副父母情深的画面,她到了偏房。
萧沂站起来,轻声问,“如何?”
“穆正诚已经露面。”
萧沂微笑,“楹楹果真是我的福星。”
月楹轻咳了一声,自从那日挑明了,这家伙逮着机会就说着暧/昧不明的话。
未几,有小厮来请他们去正房,正房中,一个身材威严的中年男子,坐在堂前,穆弘博站在他身侧。
穆正诚见人来,站起来相迎接,首先感谢的却是月楹,“多谢岳大夫治好了小女的病。”
月楹再拜,“穆老爷客气。”
穆正诚笑眯眯的,“言公子,不知为何也想做这食盐生意?”
萧沂道,“谁都知道,盐这行赚得多,晚辈自然是想多赚些银子。”
穆正诚试探道,“言公子想要多少?”
“一千石。”
穆正诚递给儿子一个眼神,穆弘博接着道,“言公子想必知道,两淮的盐价贵,您要的这个量,在两淮,少说我们也能卖出这个数。”
穆弘博比了三根手指。
萧沂手拨开折扇,“是吗?未必吧?”
穆正诚眼神一下就变得锐利。
萧沂道,“新任的两淮盐运使已经上折,陛下所派遣的钦差也在路上了,等人一到,淮南的盐,还会是这个价吗?”
穆正诚眯起眼,“言公子知道的不少嘛。”
“想做这行,当然要多了解一些。”萧沂道,“我给您这个价,您绝对不亏。”
穆正诚心中狐疑,萧沂给的价不多不少,虽不至于让他亏损,却也赚不了多少钱。
然而他却不得不卖,等皇帝的钦差一道,盐价势必要跌,极有可能跌到比平日还低,他囤积的盐太多,若不卖一些,那之前往衙门里砸的那些钱,就等于白送。
“这价是不是能再提一些?”穆正诚犹豫道。
萧沂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折扇敲着手,摇了摇头,“两淮如今的局面,穆老爷你们这些大盐商居功甚伟。”
被这年轻人一针见血的指出,穆正诚叹了口气,“人家都给孝敬,你不给,就拿不到盐,没办法的。”
穆正诚心里也苦啊,两淮的盐运使被这些盐商喂得胃口越来越大,不仅盐税多收银子,逢年过节的古玩字画也少不了,久而久之,礼物越来越贵。
盐商们也有些入不敷出,只能提高盐价来平衡支出,如此恶性循环,盐价越来越高,百姓吃不到平价盐,盐商也疲累不堪,唯独官府的人赚得盆满钵满。
萧沂把话题往这上面引,等了半天,终于说到点上了。
“有飞羽卫盯着,地方盐运使也敢如此放肆?”
穆正诚冷笑一声,“当官的想收钱,法子多的是。”
“想要查不到,简单,哪个当官的不有个十个八个小妾,找这个小妾的娘家人,谁会去计较一个小妾的娘家人手里多了几块地皮呢?还有送东西时,打着赝品的名头,事后再换成真的,或是平平无奇的画卷轴中,塞上几锭金子。”
五花八门的送钱法子,听得月楹咋舌,这帮吸血的蛀虫!
萧沂道,“听您的意思,是不打算受这闲气了?”
穆正诚道,“不瞒你说,这次陛下派了临郡王来,两淮的这帮人,蹦跶不久了,我装病许久,便是在等钦差到来。”
“哦?穆老爷有证据?您私下送的东西,应当不会被记录在册吧?”
穆正诚看向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还是太嫩,“哈哈,言公子,难道我们不担心他们收钱不办事吗?”
穆正诚话没有说透,却也足够让萧沂意会,这些人私下里定然还有一本账,不然盐运使收了银子不办事,那才是真正的血本无归。
得到这个消息,萧沂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爽快松口,加了一成的价格,“明日我来提盐。”
萧沂拿出五百两银子,“这是定银,剩下的明日来提盐时奉上。”
“这么多盐,言公子可准备好了船队?”
萧沂浅笑,“这就不是您需要担心的问题了。”
穆正诚也没多想,在外行商的,哪个没点本事。
穆弘博送他们出门,送到门口,月楹不忘叮嘱,“记得让穆姑娘按时喝药。”
穆弘博再谢过。
出了穆府,萧沂让燕风去雇些板车来。
“您还真的卖盐啊?”月楹疑问,她还以为是进穆府的借口。
“可是您买这么多盐放哪儿呢?”
萧沂道,“谁说要放着,不能卖吗?”
“您的意思是,在这儿卖?”
“不可以吗?”
月楹笑起来,“可以。但您会卖平常价吧,把穆家的盐买来降价卖,您倒是不怕亏,不过穆家嘛……不对,不止穆家,全城的盐商都很恨您。”
萧沂微摇头,“不,其余人可能会恨,但穆家不会,反而会感激。”
月楹明显不信。
“不信?”萧沂笑得玩味,“不如打赌?”
“不赌。”她肯定输。
她不入套,意料之中。
第二日上午,燕风提了盐从城东拉到城西,下午,城中所有盐铺都空无一人,唯独城西新开的盐铺,人满为患,百姓多少年没有见过平价盐了,顿时疯抢!
穆弘博得知了这个消息慌慌张张去找穆正诚,“爹,不好了,姓言的没有把盐拉回青城卖,他在城西卖!”
“什么?”穆正诚错愕,随即又冷静下来细思,不愧是在商场沉浸多年的人,很快就想清楚了事情关窍。
不会有商人做这种亏本买卖,要么是他有内部消息,要么他根本不是盐商。
穆正诚想起萧沂一身不凡气度,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爹,您怎么不着急,再这样下去,没人在咱们店里买盐了。”
“你马上通知下去,让各个铺子也卖平价盐。”
穆弘博道,“爹,您糊涂了不成?”
“你爹我清醒得很,快去!”穆正诚突然想到,这会不会就是一个信号,钦差估摸着也就这两日能到,他们也卖不了几天高价盐了,还不如趁早调价格,给上面人卖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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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使,穆家也开始卖平价盐了。”
萧沂丝毫不意外,“穆正诚这个老狐狸,还是有脑子的。”穆弘博就没他老子那么聪明了。
穆正诚恐怕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够聪明,没有将全部的店铺都放手交给他管。
“去收拾东西。”
月楹问,“去哪?”
“太守府。”他这个失踪多日的人,也该出现了。
当天晚上,严复就收到了找到萧沂的消息。
萧沂左手绑着绷带,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萧澄见状,“不言,可算是找到你啦!”
严复也道,“世子爷,您可让卑职好找,差点翻遍了临陵江下游。”
“严太守辛苦。”
萧澄与萧沂在严复面前表演了一出兄弟情深,月楹看他们演得认真,忍住抽搐的嘴角。
一进门两人便恢复了神色,萧沂问道,“你那里如何?”
萧澄笑道,“收获颇丰,我知道他们贪,没想到这么贪。怪道五哥与九哥花钱如流水也没有手头紧的时候,原来有这么个生钱的福地。”
“对他们是福地,对百姓却是炼狱。”
说起这个,萧澄脸色冷下来,“大雍就是被这帮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给吸食空了,这帮人,一个也别想逃!”
萧沂平安回来,严复再没有理由阻拦萧澄查案,送往京城的信也都没有回音,他知道,自己这是被放弃了。
求人不如求己,萧澄与萧沂一个皇子一个世子,只要他能抱上一条大腿,他便有机会保住命。
讨好上司的方式无非哪几种,酒色财气。
萧沂好酒,严复便送上两坛珍贵的好酒。
还有,两个娇滴滴的美人。
月楹与这两个美人大眼瞪小眼地坐了快一下午了,心中暗骂萧沂许久。
几个时辰前,萧沂说交给她一个任务,让她解决这两个女子。
“怎么解决?”
“你看着办,不然就让夏风去。”
夏风说她最擅长杀人,为了世上少两条亡魂,月楹还是觉得自己去。
两位姑娘一听说她是萧沂身边的大丫鬟,便使出浑身解数让她说说萧沂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