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章 高云德失踪了。
戚沨没想到再次听到“高云德”三个字, 会是从警察口中,还是见过的民警。
就是上次班里同学丢钱报警后,来的那位三十多岁的民警。
戚沨这次才知道他姓周, 名叫周岩。
周岩见到戚沨却并不惊讶, 显然在来之前, 他们就已经做过基本资料调查。
周岩自报身份之后便开门见山道:“我们接到报案, 来跟你了解一下情况。高云德你认识吗?”
此时正在办公室, 戚沨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只问:“认识, 怎么了?”
“我们查过户籍资料,他现在算是你的继父。”
“是。”
戚沨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表情,看上去很镇定, 但同时也在心里设置各种假设和小剧场。
高云德终于因为贪污受贿被曝了吗?
难怪他会拿着那几张纸来搞什么婚姻财产切割。
没想到思路刚到这里,就听到周岩说:“他失踪已经超过48小时, 她女儿报了案。”
失踪?
戚沨这才想起那天晚上高辉打来的电话。
“他失踪和我有什么关系?”戚沨问。
也许是因为犯了什么事多起来了呢?
“我们只是照例问问, 了解一下情况。”
“我和他不熟,不知道能给你们什么信息。而且他早就从我们家搬出去了。”
“这个我们也听说了。不过他女儿高辉说, 他昨天来找过你,这属实吗?”
“属实。他是中午来的,就在学校外面, 当时还有同学看见了。我们聊了不到十分钟,他就走了, 所有谈话内容我都录音了。”戚沨平静地陈述事实, 遂话锋一转, “你们不是怀疑我吧?”
“谈不上怀疑。”
“那就好,我还要上学,我还有一年就高考了, 希望你们的调查不要影响到我的学习。”
周岩只问了几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戚沨回答的非常直接,没有丝毫隐瞒。
因为戚沨的回答十分有条理,重点明确,没有废话,而且全程没有提问,因此整个问话只持续了十分钟。
直到周岩和另外一位年轻民警从学校出来,周岩站在路边抽了根烟,问:“怎么看?”
年轻民警说:“挺聪明,心智早熟。刚才她班主任说,她的学习成绩也挺好的。”
“还有呢?”周岩又问。
“还有什么?”
周岩没接话。
如果他的估计不错,刚才这个叫戚沨的小女生具备一定的刑侦知识,再更进一步说,她懂一点犯罪心理学。
这不仅引起了周岩的注意,而且令他印象深刻。
周岩接触过一些未成年犯罪案件,这些小孩子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在犯罪之后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紧张和反侦察能力。
最主要的是,他们会在犯罪之后主动去了解相关知识,当然这是为了逃避法律责任。
不过戚沨的情况不同,她过于冷静,而且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出于想摆脱麻烦的心理,不想沾这件事。尽管她对于高云德失踪也有一点好奇心,却始终没有问问题。
不管是嫌疑人还是证人,只要是和案件有关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八卦心理,会好奇发生了什么,和自己有多大关系。
那些真正无辜的人,因为心里没有负担,就会放心提问,恨不得将整个案子都打听清楚。
而戚沨的特别就是因为她和这些人都不一样,她回答问题的用词不仅客观,而且利用了一些技巧,可以说是选中了所有“正确答案”。这绝不是一个聪明的高中生应具备的素质,更像是经过一段时间专业培训后的成果表现。
现在案件只是初步调查,还没有正式立案,周岩不便说太多,自然也不会告诉戚沨,事实上这个案子的程度远比他们表现出来的要严重得多。
而另一边,戚沨回到教室后就拿出下一堂课的课本出来温习,旁边的同学和她说话,她都没听到。
可她不是因为沉浸在课本里,而是还在回想刚才发生的小插曲。
高云德失踪了。
那两个警察似乎不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那么简单,仿佛是在做排除嫌疑人的调查。
她记得之前在那个小书店里淘到一本出自一位老刑警自述的日记式出版书,那里面就提到一些刑警询问和讯问的技巧,而且每个套路都有名字,什么“声东击西”“敲山震虎”。
虽然周岩表现得很轻描淡写,但……
戚沨的思路一下子卡住了,她只能想到这么多。
有些判断来自她的阅读物,而有些则是出于直觉。高云德的“失踪”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自己跑路,另一种就是被人绑架,或遇害了。
而她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两者她都乐见其成。
这件事也直接令戚沨的心情放晴,直到放学往家走的路上,她再次经过那家小超市,本想进去和苗晴天分享这个消息。
没想到门口却挂着“休息”的牌子。
这个时间超市居然没有开门?
戚沨在门口等了会儿,又拿出手机发了信息:“晴天姐,我在门口。”
今天原本是要补课的,但苗晴天一直没有回消息。
戚沨等了半个小时,想了想,正打算给苗晴天拨个电话,眼前就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抬头一看,正是一路急忙赶回的罗斐,他还在喘气。
戚沨下意识问:“晴天姐呢?我看超市关门了。”
罗斐说:“先进来吧。”
他拿出钥匙开了门,却没有换掉“休息”的牌子,等戚沨进来后,他将门关上才说:“我姐去派出所做笔录了,可能还要一个小时,叫我先回来。”
“笔录?因为什么?”戚沨顿觉荒谬,立刻想到了高云德,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没想到罗斐却说:“你那个继父叫高云德对吧?他失踪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不会是因为他吧?”
这何止是荒谬。
“有个事你还不知道,是那天你走之后发生的,我们本来还打算等你今天来了再说,没想到下午警察就找到学校去了。”
罗斐没有着急描述过程,他先拿了两盒泡面和矿泉水,加了卤蛋和戚沨喜欢吃的午餐肉,冲了开水这才折回。
“那天你刚从超市离开,高云德就来了。但我和姐都不认识他。他来的时候我们正在说话,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客人,没当回事。后来还是我姐从反光镜里看到,他一直站在第一排货架后面,行为鬼鬼祟祟,以为是小偷。等我过去一看,他立刻将手机往回收,我刚要看见屏幕上开着录音软件……”
“可……为什么?”戚沨问。
“我也不懂,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你来这里补课,以为能录下你和我们说话。”
“那他录音的时候,你们都聊了什么?和他有关吗?”
罗斐说:“当时我们正在聊你想考公,还有他威胁你的事。我猜他是想多掌握一些对他有利的东西,好给你妈妈听。”
戚沨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面,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沉思着。
两分钟后,罗斐将两碗面的盖子都掀开,叫她趁热吃,戚沨这才说:“照这么看来,他失踪的可能远大于自己躲起来的可能。如果他是因为做了什么事,暂避风头,不会在躲起来之前还跑来录音,当务之急应该是立刻离开,留下的痕迹越少越好。”
说到这,戚沨抬起头,看向罗斐:“可我不明白,他失踪了为什么警察要晴天姐去派出所做笔录,就算去也是我去。”
罗斐轻咳了一声,说:“因为当时是我姐先动的手。”
“???”戚沨愣住了。
罗斐这才将故事的后半段道出,原来在发现高云德躲在货架后面录音之后,苗晴天立刻知道他不是好人。
罗斐这才想起来他似乎见过这个男人一面。
苗晴天一听说这男人就是高云德,立刻拽着他的衣服要将人轰出去。
高云德自然要挣扎,拉扯之间还推了苗晴天一下。
罗斐正要挡在苗晴天前面,但苗晴天的动作和反应更快,她只踉跄了一步就扑了上去。
高云德穿着短袖,没几下胳膊上就被抓伤了,他也急了,想教训苗晴天,但罗斐个子高,力气更大,瞅准时机揪住高云德就将他扔出小超市。
高云德就摔在门口,这一幕周围的店主都看见了。
之后罗斐为了防止高云德再进门捣乱,就抓着高云德去了小巷子“谈判”。
推搡了几下,高云德的手机掉在地上,罗斐一个“不小心”就将手机踢到排水沟里。
高云德应该捞了很久,因为罗斐回到超市后一直关注门口动静,差不多十五分钟以后才见到高云德灰头土脸地经过离开。
罗斐说:“其实我下午就去了派出所,我做了一个多小时笔录,我姐比我要晚一点。听警察的意思是,他失踪之前,我们和他起过冲突,所以要将情况解释清楚。而你……”
“我什么?”戚沨问。
“他们没明说,但他们问了很多关于你的问题,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应该高云德的亲朋当中,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他应该是尾随你到了小超市,等你离开了就进来录音,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家。”
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怎么了这是,脸色怎么这……
第八十一章
这么说, 高云德就是在离开超市以后“出事”的?
遇到突发情况,又刚好赶上手机坏了,的确没办法求救。
戚沨喃喃道:“如果是绑架, 绑匪应该会打电话才对。再说高云德也没有绑架的价值吧。”
事实上, 高云德到底有多少钱, 戚沨并没有明确概念。她的分析完全是以任雅馨为参照物而得来的。
如果高云德很有钱, 他二婚不会找一个带着十几岁女儿的中年女人, 完全可以找一个青春貌美且还有生育能力的。
显然选择任雅馨也是高云德在权衡退让之后做出的选择。
再说高云德这个人,精于算计, 却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又直接圈出他在工作中来往那些客户的水平。
会挣一些小钱,生出来的烦恼自然也是因为小钱。
不客气地说, 就是眼皮子浅,似乎会更容易一些小钱而生出大冲突。
直到戚沨和罗斐吃完泡面, 苗晴天回来了。
罗斐又泡了一杯面, 还加了卤蛋和鱼肉肠。
苗晴天一坐下来就说:“我跟其中一个好说话的民警打听了一下,估计这个姓高的是回不来了。这下好了, 你家的问题解决掉了。”
戚沨却没有急着高兴,而是追问:“还处于失踪状态,怎么就知道回不来?警察是怎么说的?”
“他们没明确说, 但是摇了好几次头,听那个语气, 反正不乐观。”
戚沨没接茬儿, 只是回忆着周岩的态度。
通常来讲, 一个不是主动玩失踪,而是被迫失踪的人,回来的几率几乎为0。而且所谓的“失踪”只要不是绑架, 就意味着已然遇害。
当然,如果是女性,可能是被拐卖。而高云德并不属于这种情况。
见戚沨好久没说话,苗晴天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戚沨醒过神,说:“这下我心里又要悬起来了。之前是等机会揭穿他,现在是要数着日子,等警方确定他已经遇害。”
苗晴天说:“虽然这样讲不厚道,但我是希望这人渣死了算了。老天开眼,这就是现世报。”
罗斐想了想,问:“你说中午见过他,后来就再没见过,你肯定对吧?”
戚沨对上他的目光:“当然。”
随即她又反问:“你的意思是,如果警方找到证据证明我和他后面还有接触,会进一步怀疑我?”
罗斐点头:“他们的确问了很多关于你和你妈妈的问题,特别是你。我感觉是他女儿那边说了什么。”
“不是感觉,就是他们。”苗晴天接道,“他女儿觉得是你干的。这小姑娘说话真是一点都不过脑子,不管是力气还是体力,你哪里弄得过高云德?”
“我一个人当然做不到,但如果有帮手呢?”戚沨说。
苗晴天明显一愣,罗斐倒是平静。
戚沨看了看苗晴天,又转向罗斐:“你也想到了吧?”
罗斐接道:“他们没有直接问,但有几个问题一直围绕着我们和你的关系。”
戚沨说:“这说明现阶段他们还没有确定调查方向,也没有明确的怀疑指向,正处于大海捞针的状态。通过一系列询问和了解情况,下一步会在接受询问的人当中选出几个相对有嫌疑的人,再进行进一步调查。也就是说,只要初步询问没有引起怀疑,就不会有下文了。”
……
高云德失踪的话题持续了一路。
直到罗斐将戚沨送到小区门口,两人又站着街边交谈了几句。
戚沨刚拐进小区,就看到院子里停了一辆警车。
果然,刚进门,戚沨就对上正站在客厅里说话的周岩。
任雅馨脸色极差,显然还没有从高云德失踪的消息中缓过神,她还在追问是不是搞错了,也许过几天人就能找到呢?
周岩让任雅馨再回忆回忆,高云德有没有提到和谁结过怨,特别是经济上的纠纷等等。
戚沨已经回了自己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听到外面时不时传进来的说话声。
她心里也在想,按照警察查案的逻辑,大多数案件必然会占“情杀”“财杀”“仇杀”其中一项,甚至都占。
严格来讲,既和高云德有情感纠纷,又有财务纠纷的,就是他的第二次婚姻。
不过任雅馨的反应,大概率会让警方排除嫌疑,无论是回答还是脸色,她都是第一次听到的表现。
直到戚沨走出房间,周岩正问道:“高云德失踪当天中午,为什么要到你女儿的学校去找她?”
“刚才不是问过了吗?孩子要高考了,他就是去关心一下。”任雅馨回答。
“她来找我是谈判的。”戚沨却忽然说。
任雅馨立刻看了过来,还给了她一个眼色。
消息虽然突然,但任雅馨并不傻。
周岩问了几个问题都围绕着这段婚姻是否存在矛盾,高云德和戚沨是否不合,应该是高云德那边的亲戚说了什么。而任雅馨不想被牵扯进去,更加不希望戚沨变成嫌疑人。
戚沨对上任雅馨略带警告的表情,说:“妈,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已经被怀疑了。撒谎只会加重嫌疑。反正我没做过,不怕问。”
戚沨边说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放在周岩面前:“这就是高云德交给我的东西。他明确说了,如果选择离婚,我们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们和他是有矛盾,但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杀人。而且我只在中午见了他一面,后面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我完全不知情。昨天晚上回到家里,我和我妈就一直没出去过,还因为这几张纸讨论了很久下一步该怎么办。”
周岩看向纸上的内容,问:“你们这段婚姻时间应该不长吧,矛盾的起因是什么?”
这话问的是任雅馨,反问的却是戚沨:“你们不是问过他女儿高辉了吗?她难道没说实话吗?”
“她倒是提了,但她说那是你这边的说辞。”
“我就知道。”戚沨冷笑一声,又转身进屋,很快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周岩面前,遂按下播放键,“自从我发现他偷看我洗澡,就在房间里装了监控,这些都是我拍到的他偷溜进我房间的视频证据。他被拆穿之后,就被我妈赶了出去,然后就拿着这几张纸来威胁我。如果我妈要离婚,她根本没有能力从高云德手里买下这套房子。我猜高云德的意思也不是离婚,那对他来说太折腾了,他只是想逼我让步。他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让我删掉所有视频,以后不再提这件事。我和他的确是有矛盾,但是因为这套房子和这些视频就害人,根本犯不上。我以后要准备考公,我绝不会因为这个人而赔上自己的前途。”
……
“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儿你真的不知情?”
这是周岩离开之后,任雅馨问戚沨的话。
“我不知情。”戚沨回答,“他失踪那天我回家以后就没出去过,你知道的。”
“那就好……我脑子太乱了。”任雅馨坐下撑着头。
戚沨知道,刚才那句话并不是任雅馨在怀疑她,任雅馨表现出来的就是“趋利避害”这四个字,不想和这件事沾上半点,心里却又不踏实,要反复再三确认。
戚沨给任雅馨倒了杯水,问:“我回来之前,他们还问过什么?”
任雅馨喝了口水,说:“就问你平时放学后都几点回家,回家前做什么,回家以后有没有再出去,还问起你补课的事。”
果然,罗斐、苗晴天曾和高云德起过冲突,这也成为警察初步调查阶段的重点之一。
而他们姐弟和高云德无冤无仇,更无财务、经济纠纷,就算牵扯到利害关系,也是因她而起。
过了片刻,任雅馨又问:“你说他……会不会真出事了?”
同一时间,周岩和年轻民警坐在车里,围绕着同一个话题。
“依我看,这高云德凶多吉少啊。是吧,周哥?”
“嗯。”
“那咱们是不是得抓紧办立案手续?家属又催了。”
“办吧。”
年轻民警在手机上回了两条信息,又说:“那个小姑娘倒是挺冷静的,就好像巴不得高云德出事。”
“换做是你,你也不会盼他好。”
“这倒是,得亏这个高云德先出了事,要不然以后还不定……话说回来,那这家人咱们还查吗?”
“除非有新证据,不然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
“但那个高辉一口咬定是她们母女干的。”
“她会那么想不奇怪,前脚才拿着那几张纸去要挟,后脚就出事了。但这也不能证明她们就会因此害了高云德。”
……
“哎,你回来了,我正要找你。”
听到这话,戚沨一下子站住脚,从方才的思绪中醒过神。
时间回到十五年后。
此时站在戚沨面前的正是江进。
江进的微笑收了几分:“怎么了这是,脸色怎么这么差?”
戚沨摇了摇头,问:“找我什么事?”
“哦,这不是找到一具白骨吗,我和失踪人口库里所有符合条件的比对了一遍,有个小发现,但还需要进一步证实,就是先跟你通个气。”
“什么发现?”
江进边说边点开手机里的档案:“你看,这是在白骨案现场找到的私人物品,其中有一条皮带,还有一串钥匙。就这个皮带的皮带扣,和这串钥匙上挂的金属扣,我在档案里找到一段很像的描述。”
戚沨扫过照片,又看向那段文字描述,刚看到描述人的姓名,心里便是一怔。
描述人正是失踪者的家属,名叫高辉。
“我爸失踪那天,戴了一条皮带,是我前几天新买的。他还有随身带钥匙的习惯,上面有一个钥匙扣,也是我买的,已经好几年了……”
江进观察着戚沨的表情,她简直平静得出奇。
这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根本不在意高云德的下落,还有一种是,之前才发生过更“刺激”的事,高云德的消息根本不足以引起新的震撼。
“你刚才去哪儿了?”江进忽然问。
“既然有发现,下一步就联系失踪者家属,让他们来认一认遗物。当然,还要做面部重塑,在牙髓里提取DNA,才能进一步证实。”戚沨抬起眼皮,吸了口气,又道,“我刚才去了另一个现场——罗斐的姐姐遇害了。”
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还是说,这件事还有另外一……
第八十二章
江进当然知道苗晴天是谁, 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
他也知道苗晴天、罗斐姐弟和戚沨的渊源,当年高云德的失踪案周岩也对他提到过。
“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江进思忖片刻,这样问道。
戚沨摇头说:“什么都不做。案子交给辖区大队, 我就等结果。”
江进没吭声, 只是保持着缓慢的步调。
戚沨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问:“周岩老师失踪的时候, 你都在想什么?”
江进也停下来, 对着远处的天叹了口气,一边回忆一边道:“我只记得那时候每天都浑浑噩噩, 浑身都在较劲儿,心里有口气想发泄出去,却又好像被困住一样。”
戚沨转过头, 只看脸色看不出来她有任何情绪,可江进却感觉到一股浓重又熟悉的无力感。
“还有呢?”
“还有, 我自觉当这个副支是有点权力的。王队又信任我, 什么都交给我去做,只要我想, 我可以调动春城大部分警力,我就不信找不到周老师的下落。要真是有人害他,挖地三尺也能找出来, 最多几个月。”
然而结果是什么,所有人都看到了。
江进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后来……我那时候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当警察, 连自己的老师去了哪里, 是不是被谁害了都不知道。”
心里的预期和真实情况相去甚远,换做是谁都接受不了。
戚沨垂下目光,没有接话。
直到江进说:“但罗斐的姐姐不同。她是在家里遇害的吧?小区和附近道路都会有监控。罗斐那么在意他姐姐, 家里也会有监控吧?要找出真相不难。”
“我……我今天突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戚沨忽然说,但话说到一半又顿住。
江进问:“什么?”
戚沨却叹了口气:“没什么。”
这话落地,她便往支队走,江进没有跟上。
几分钟后,戚沨发来信息:“白骨案继续跟进,先联系高云德的亲人。这是我母亲的电话……”
当天晚上,戚沨很晚才回到家里。
工作间依然只开了一盏灯,她将自己整个身体沉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思路却飞了出去。
江进之前提到的那副白骨的几件遗物,连同高云德亲属对他失踪前的描述内容,她全都看了一遍。
眼前似乎再一次出现母亲任雅馨的模样,耳边也同时响着任雅馨当年的抱怨,以及高辉当年言之凿凿的“指控”。
事实上在那天之后,任雅馨也去警局报了一次案,因她是配偶,高云德失踪她不可能表现得无动于衷。任雅馨还说,如果她什么都不做,难保警察不会怀疑到她们母女头上。
就在派出所里,任雅馨和高辉还撞上过一次。
高辉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愤怒,任雅馨气得上头,要不是警察拦着,她们俩非得打起来不可。
一开始,高辉认定高云德的失踪和她们母女有关,过了一段时间便改了想法,将全部怀疑都集中在戚沨一个人身上。
这件事耗费了所有人的精力,无论是高云德女儿、前妻,还是任雅馨,都因为他的“消失”而被迫换了一种活法。
唯独戚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她按部就班地参加高考,考上公大,又顺利地当了人民警察。
放假她会住在家里,依然会听到任雅馨的抱怨,可她已经逐渐免疫。
前几年,她们都没有再提过高云德这个人,她真的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直到大三时,她用任雅馨的身份信息注册了漫画作者,刊登了第一篇短篇漫画,挣到第一笔稿费之后没多久,任雅馨终于说了“真话”。
起因是任雅馨看到了那篇漫画的内容,写的正是一个颇具悬念的失踪案,结局是开放式,却暗示出整个失踪案是“失踪者”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出剧。
任雅馨认定,戚沨映射的是高云德,还在争吵当中说了这样一句:“你敢不敢发誓,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一点都不知情?!”
也就是那一刻,戚沨才认识到,原来在任雅馨心里一直有个问号。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知道?”
或许是听多了高辉的话,或许是警方经过几个月的调查询问了太多问题,任雅馨去了警局十几次,因事情始终悬而未决,令任雅馨陷入一种看谁都像鬼的思维旋涡。
最主要的是,戚沨看上去是那样轻松,丝毫没有被影响,而从事实上来看,她们母女的确就是最大的受益人。
每年过节,高辉都会寄一些东西给任雅馨。
任雅馨大概也是受够了这种精神折磨,后来就卖掉了春城的这套房子,搬去林新住。
而任雅馨对戚沨的那一丝怀疑,也令母女俩几乎断了联系。
戚沨在工作间里坐了很久,遂打开工作台下方的一个抽屉。
里面从大学到现在的所有的素材记事本,除了记录生活里的见闻,还会将遇到的案件要素画下来。
当然,第一篇短篇漫画的设定也是从这里开始。
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男性,经常穿Polo衫,还会将上衣掖在裤腰里。
一串钥匙,上面挂着金属钥匙扣。
一条皮带,穿着一个款式极其常见的皮带扣。
事实上,今天刚听到白骨案细节,甚至是在见到那些一起打捞上来的遗物时,她都没有多想,直到江进提到高辉的描述。
时间过去了才十五年,当年与之有过关联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苗晴天遇害,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戚沨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十五年前的事只是一场臆想。
她摇了摇头,将思绪拉回来,随即拿起笔,翻开新的一页,快速画下几个简笔图案。
宽大且大片留白的床铺中间,躺着一个女人,头歪向一边,身体大部分被盖住,只露出肩膀以上。
边缘还残留着中药痕迹的杯子、底部仍有少量残留的药袋。
一口气画完,戚沨闭上眼,靠进椅背。
为什么凶徒不用枕头?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毫无反抗能力,抽掉她的枕头按在脸上,不是更容易吗?
灌药这种手段实在很难解释,因它看上去是为了救人。
中药起码要熬两个小时,如果是为了杀人而熬药,是否有点大费周章?如果药里下了毒,为什么不直接喂毒药?
既然有中药,就一定有药方,有开方和抓药记录。如此处心积虑,难道就不怕这么多步骤会暴露自己吗?
还是说,这件事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潜入屋内的人并非为了杀人,呛死苗晴天只是一场意外?
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你和他们,聊……
第八十三章
翌日一早, 刑侦支队来了几位家属,其中就包括高辉。
前去接待的是许知砚,这一去就是一个小时。
听许知砚回来说, 高辉的态度表现得很强势, 辨认白骨遗物的时候, 只看了两眼就一口咬定。可那几件遗物还没有做完恢复工作, 看上去斑驳不堪。
高辉直接拿出当年的网络订单记录, 说这都是她亲自挑选的,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不会搞错。
从订单里的商品图片比对来看, 相似度的确高于六成。而且无名白骨同时拥有高云德失踪时的两件关键物品,这种巧合概率极低。
白骨在进行拼组之后,已经得出身高、脚长等相对具体的尺寸, 就连死者生前的体重身材也可以推断出来,这部分数据也和高云德吻合。
原本认领到这里应该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是等法医核验结果, 没想到高辉却话锋一转,问许知砚“戚沨在哪里”。
许知砚并不知道戚沨家里的事, 只观察着高辉的表情,反问:“你认识我们戚副支?”
高辉一听,冷笑出声:“呦, 都升副支了。还真是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这次要真的是我父亲, 就算是‘副支’也保不住她。”
显然, 高辉和戚沨有恩怨。
许知砚没有追问, 也不必追问,她立刻就得出结论:是高辉单方面仇视、针对戚沨。
就“戚队”那个性格,能主动和谁结仇啊?
直到许知砚回到支队, 将高辉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戚沨听。
此时正在戚沨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人。
戚沨看了许知砚一眼,又继续看电脑,神色自若平和,完全没有要给这件事给予任何情绪回应的意思。
片刻后,戚沨才说:“这案子已经归给江进了,你去帮他,功劳对分。”
许知砚一顿,刚要接话,戚沨又道:“如果这副白骨真是高云德,那就和我有冲突,我不便参与。不管做什么决定,你和江进商量着来。还有,查证案情的过程中会牵扯到死者亲属提供的证据,当年所有和高云德有关的资料我都留着,待会儿发邮件给你。顺带一提,高云德失踪之前和我母亲已经领证,从法律上来说他是我的继父。失踪库里建了档,以前的笔录调查应该都能查到,包括我和我母亲的证词。”
查案查到自己上司头上是一种什么体验?
许知砚回到位子后还有点恍神,遂调出电脑里的档案,一边看一边回忆着高辉的盛气凌人,和戚沨的平静无波。
再看背景调查,如今的高辉是一个有百万粉丝的自媒体博主,挂着“女性主义”“为女性发声”的标签,也的确常为弱势女性说话。
粉丝的留言大多是赞美之声,就算有恶臭发言也会被举报,或被粉丝怼回去。
而就在刚才,高辉发了一张自拍照,背景就是春城支队的大门,文字写道:“慈父失踪十五载,真相即将水落石出。”
看到这里,许知砚真是替她捏把汗。
还没有做比对,只是采集了高辉的DNA,高辉怎么就敢肯定那是高云德?万一不是呢,她不尴尬吗?
听到这层疑问,夏正是这样回答的:“尴尬什么,用遗憾的语气解释一下,再补充两句‘不是我父亲,只希望他安好。很心疼受害人及家属,亲人下落不明的心情只有经历的人才会懂。’不就行了?”
随即夏正问:“欸,你不是一直都很赞扬这种女性主义前驱吗?”
许知砚皱着眉头翻看着高辉的自媒体号,说:“我赞扬的是那种发自内心,并非被利益驱使的榜样。但这种为了出名博眼球而作秀的,多给一个眼神都浪费。”
这话落地,许知砚给法医实验室去了一条消息:“DNA比对结果最快什么时候能出?”
袁川回:“牙髓已经提取完毕,初步结果最快今天下午,但还要复验。”
两个小时后,许知砚便收到法医实验室发来的邮件。
而此时的许知砚,正在翻看戚沨打包上传的视频。
十五年前,高云德偷溜进戚沨的卧室,总共37次。
许知砚一开始还能保持心态平静,越往后看越厌恶。但与此同时,她也逐渐明白为什么高云德那边的亲朋会对戚沨和她母亲任雅馨持怀疑态度。
高云德失踪后四年,任雅馨便向法院递交申请,顺利拿到高云德的“死亡证明”。
随即任雅馨就将那套夫妻共有的房产变卖,到林新定居。
这期间也出现过一些阻碍,主要是来自高辉。
高辉自称也有继承权,可高云德父母早在他失踪之前就已经去世,第一顺位继承人就只有任雅馨。
高辉又说高云德和任雅馨有共同存款,高云德每个月都会给任雅馨一大笔钱,但这件事只停留在说辞上,根本拿不出切实证据。
经济上来说,任雅馨是既得利益者。
而从事实上讲,高云德的死令戚沨不必再如履薄冰,整日担心会被继父骚扰。
十五年前的笔录里还有这样几句话:“绝对不能让她那种人考公。这要是当了公务员还得了?我早就查清楚了,我父亲也曾亲眼见到,她有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朋友。她一个人是杀不了人,但她有帮手啊!”
这些问号在许知砚心头浮动着,直到她抽回思绪,点开新邮件,却一时愣住。
DNA的初步鉴定结果:不匹配?!
也就是说,高辉和白骨没有亲缘关系。
许知砚反复看了两遍,瞬间泄了口气。
这就意味着死者身份需要从头查起,要回到大海捞针的第一步。
许知砚将邮件结果转发给戚沨,想了想,没有立刻通知高辉,决定等最终结果出来再说。
……
收到邮件时,戚沨正在春城监狱。
手机上交前一分钟,她快速扫了一眼邮件,有些意外结果——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突然落了空。
这次她来探监还带来了几本新书,都是高幸指名要的。
她上次说会让人送过来,当然也可以采取邮寄的方式,没必要跑这一趟,可昨天发生了太多事,她有很多思绪无法消化,需要一个能正确引导的人来帮她。
当然,这个人不一定非得是高幸。
江进还是副支队的时候,他们是最好的搭档,也曾多次为对方心里的问号解谜,可这次的白骨案是江进主导,她不希望她的个人情绪影响他太多。
何况要说起当年的事,高幸算是比较了解内情的,而她也习惯了听取他的意见。
不说受贿那件事,就只说老师教导学生这方面,高幸的思辨能力她一向都是最认可的。
几分钟后,探监室另一边的门开了,面带微笑的高幸缓步走了进来。
坐下后,他率先开口:“管教说,你给我带了几本书。谢谢。”
戚沨点头,正在思忖如何开口。
没想到高幸却问:“说吧,这次是因为什么想不通?”
戚沨并不觉得诧异,也没有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似乎在自己的老师面前,她就像是显微镜下面的细胞组织一样。
戚沨说:“昨天发现一具骸骨,我以为是我继父。但刚才进来之前接到消息,白骨的DNA和他女儿的并不匹配。”
“找到你继父,你心里的石头应该落下了。这很困扰你吗,甚至愿意来见我第二次?”高幸瞬间抓到重点。
“我对他的死没有任何疑问,就算是困扰,也是以前。当时我被怀疑,的确令我心里很不舒服,但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除了这件事,昨天我去了另一个现场,死者……是一直对我有恩的苗晴天。”
戚沨没想到自己再谈论起这件事会是这样平和的语气,她心里明明是有波澜的,却不知道如何释放。
这两件事前后脚发生,似乎一下子就将她拉回到十五年前,那个她已经远远甩掉最难熬的“过去”。
“你有疑问?”
戚沨先是点头,又摇头:“案件本身有疑点,我心里也有困惑,但我不是来找答案的。”
再说高幸也给不了答案。
不要说他在坐牢,和外面的事与世隔绝,即便没有坐牢,即便他就是主检法医,像是昨天那样的现场,他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想明白凶手的动机和手法。
“你想找人聊聊。”高兴又道。
戚沨没有接话。
其实可以聊天的人很多,但是能明白她的过去又能说到点子上的人,五个手指头都不到。
片刻后,高兴再度开口:“你来探监,走的是会客通道,应该没机会看到我们在操场上活动。在见你之前,我就在那里,正在和几位老朋友聊天。”
戚沨抬起眼皮。
高幸在这里能有什么老朋友,他工作中打交道的不是罪犯就是受害人家属。
高幸笑了笑:“三年前的东区分尸案、五年前的高企主管故意伤人案,还有那起因入室抢劫而起的奸杀案。这三个案子都是我主检,其中两个案子的从犯都在这里。主犯么,只有伤人案的还在,其余两个都执行死刑了。”
这个话题成功转移了戚沨的注意力,她从没有细想过高幸坐牢以后的处境。
“你和他们,聊得到一起去?”
“现在的你不会懂,过去的我也不懂,好像和这些囚犯天然有壁。其实这种想法在我进来以后也存在过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我猛然惊醒,突然认识到我也是囚犯,不管是本质上还是在他人眼里,我和他们都没有区别。你知道吗,犯人之间有非常独特的一套对话体系,也更容易产生共情,能立刻明白对方的处境。即便在进来之前不是一类人,进来以后也会被视为一类,个人认知会逐渐向对方靠拢。就好比说违反纪律,大家都知道为了什么而违反,违反后会面临怎样的处罚。为了减刑、争取表现,每个人都会出卖其他狱友,兴许随便一次交心就会成为被出卖的契机。”
戚风没有插话,从头到尾都很安静。
高幸继续道:“我被捕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手头的案子和伤情鉴定,还有如何利用当时的权力换取更多利益,同时也在担心、害怕、恐惧,幻想自己有一天被拆穿、举报。我一直都有失眠的毛病,这你知道。可自从我被捕,那个病就不药而愈了。等判的时候我在看守所,每一天都在想象自己坐牢以后会怎么样。这里面的‘老朋友们’会不会早就想好怎么联合起来‘招呼’我——毕竟我有份送他们进来。直到我被转来这间监狱,忽然发现过去我最在意、在乎的事,一下子都不重要了。钱在这里有一定作用,但多了也没用。吃的穿的家里人定期会送一些,帮忙改善生活,但也不能送的太好,因为好东西落不到我手里。最好是我什么都和大家差不多,不会担心被□□掠夺,也不用担心被人霸凌。我现在每天想的都是如何进修——我还有几篇论文想发表。我的专业已经生疏了,不知道现在的刑事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出去以后什么都跟不上?当然这些都是异想天开,出去了也做不了法医,最多就是利用既往经验写一些材料……对了,前阵子有出版公司联系我,想让我写一篇和法医相关的纪实文学。我们这里还有人想自修文凭,给了我一点好处,让我帮忙补习。”
高幸一口气念了几件事,直到话音落地,看向戚沨。
戚沨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你已经猜到了。”高幸收了笑,“不管你那个姐姐对你有多大恩德,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你多少忙,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时过境迁,十五年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现在的你和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连着上了几层台阶,无论是社会身份、阶层、个人品质,都顺利完全成了蜕变,而她注定了一辈子都要在原地踏步。你一直念着她的恩情,就说明你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一直在用这件事提醒自己做人不能忘本。事实却是,继续维持这段关系,就需要你一直迁就下去。虽然她遇害了,但从长远来看,你也会松口气——承认这一点并不可耻。改换圈层,是你正式告别过去,向前看的契机。以后你会建立逐步新的社会关系,融入新的团体,占据新的立场,见识不一样的天地。只要想明白这一点,你的困惑很快就能消除。”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而且就快刑满了。”……
第八十四章
探监结束后, 戚沨却没有立刻离开监狱,而是给在这里工作的同学李成辛发了一条微信。
正巧李成辛在休息,微信秒回:“你居然来我们监狱了?”
直到两人碰面, 李成辛疑惑地问:“你是来探监的,还是专程看我?”
“你忘了,我有位老师在这边改造, 叫高幸。”戚沨说。
“哦对,高法医, 他带过你。没想到你们还有联系, 你还来看他。”
李成辛过去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 如今做了管教民警,这个毛病也没改掉, 只是一整天下来说不了几句话,总是憋得慌。
戚沨笑了笑, 问:“如果我说想参观一下, 程序上方便吗?”
“嘿, 你要严格走程序, 还真不好安排。等我去打个招呼,最多一分钟。”
戚沨就坐在狱侦科的办公室里等,还往窗外扫了一眼, 不到半分钟李成辛就回来了,说:“行了,走吧。”
“这么快?”
“你都副支了,咱们都是‘侦’字辈的,来找我这个同学叙叙旧,那有什么不让的?”
这倒是, 要真是走官方正式申请,不仅前后需要做一些准备,兴许还会引人多想。刑侦和狱侦完全是两套体系,属不同部门管辖,平日里互不干涉。特别是在监狱里发生的事,不管是否牵扯侦查,身处外部的刑侦都无权过问,也没机会知道。
走了没几步,李成辛便问:“欸,听说今年下半年要有一个刑侦部门的跟班培训,你知道吗?”
戚沨回道:“听上头说了,这次选拔刑侦、狱侦各出一半人。”
“如无意外,我也会去。”李成辛话落,向两边看了看,遂小声问,“你老实讲,怎么突然想起要参观,是不是要深挖漏罪?”
戚沨回道:“不是,就是想起这茬儿了,不过也难怪你会多想。”
“可你这出也太突然了。”
刚才两人提到的培训,就是为了加强刑侦和狱侦的协作合作才开展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深挖漏罪”,还牵扯到一些犯人的押回再审,以及二进宫、三进宫,这种几进几出的“老熟人”。
“我只是有点好奇……”
两人边说边走到延伸到户外的走廊,从这里可以看到犯人的户外活动区域,不过是隔着一段距离和层层包围的铁丝网。
戚沨看向那边,站住脚:“以前我只是负责破案,别的不会多想。现在倒是好奇那些经我手进来的人,在这里面是什么样的生活?”
“是受高法医的影响吧?”李成辛接道,“他在这里人缘不错,很少和人起摩擦,还给狱友进行过急救。像他这种有专业知识,口才又好的人,在这里很吃香。你别看这是监狱,文化人儿还是很受尊重的。人么,骨子里都慕强。”
戚沨往前走了几步,想更清楚地看到:“他们都后悔吗?”
“嘴上的说辞都一样。但如果是真实想法,不知道。”李成辛说。
戚沨和他对了一眼,挑了下眉。
李成辛笑道:“你在刑侦口应该见过不少啊,嘴上说着认罪认罚,但有几个是心里真的服气?要不是畏惧惩罚措施,你说他们有几个会是那种态度?按照世俗的说法,这些犯人就是‘坏人’,可我从没见过有哪个‘坏人’自认为自己是坏的。他们都认为自己无辜,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走错路。还有人认为是法律不合理,而不是他做错了。也有一些人说,那谁谁也干了什么事儿,法律怎么不管,怎么就抓我?”
“如果从心里就不服,不认为过去的行为有错,将来出去了,重犯的可能性会很高。”戚沨依然看着远处活动区,将正在聊天或做运动犯人们尽收眼底。
“哦,也有一些例外,他们是真心后悔。”李成辛笑了一声,又补充道,“可如果没有严厉的惩罚措施,这些人没有被关在这里,用大把时间去思考过去的言行,你说他们会不会醒悟呢?”
“你的意思是,因为惩罚严厉,才迫使人正视错误。”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想的只会是如何逃避。其实普通犯人还好说,像是那些重点看管的死刑犯,真心忏悔的我是一个都没见过。上个月这里才送走一个,曾想尽办法地争取改判、缓刑,就是绝口不提被他杀害的受害人。讲真的,要不是我乐观,整天看着这些都要抑郁了。欸,你还记得王清吗?”
戚沨点头。
王清也是他们的同学,毕业后也考了监狱,待了不到三年整个人性情大变,离开后连警察都不做了。
“他前两年闹过一次自杀。”李成辛说。
戚沨眼里划过一丝意外,这件事完全没有传到她耳朵里。
李成辛又道:“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当时是在外省,他特意选了离家比较远的地方干这件事,幸好被人救了。我后来见过他一面,说了十几分钟话,他全程都没有笑过一次。他那种眼神我至今都记得,总之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同学了。”
“整日面对的都是凶恶的面相,环境压抑,时间长了心理难免扭曲。事实呢,真是如此吗?”
“就算都是‘穷凶极恶’的人,也有程度上的区分。最起码我印象中有几个犯人表现还不错。但有一点,的确是在我进来以后被彻底颠覆了。”
“是什么?”
“就是‘不再信任任何人’。”李成辛又是一笑,但笑意却只停留在表面。
他也看向活动区,那笑容更像是自嘲:“关系不好的犯人,根本没机会知道对方是否违纪,只有关系好的才会通气儿,这样也更方便互相检举。不要说讲义气,你检举他,就能少坐半年牢,早点出去呼吸自由的空气,见到家人,你干不干?当然,我们管教是不会出卖‘线人’的,所以这件事最终只会停留在处罚结果上。还有那些对你反复保证,说以后绝对不会再犯的话,听听就算了,因为它一定会再发生。我刚做这个第一年,就接触过一个看上去特别无辜的犯人,他每次跟我诉苦都是泪流满面,人瞅着也不坏。我当时真信他会改,结果呢,这已经是第三次进来了,又对新人管教上演同样的套路,说自己一定戒,一定痛改前非……”
“就没有例外?”戚沨问。
“还真有一个。从来没有违纪,还帮我们维持纪律。这里很多犯人都愿意听他的。我个人也比较佩服。”
李成辛边说边指向一个角落,戚沨顺着看过去。
犯人们大多三三两两凑成一堆,有的是两个站在一起,有的是单个儿溜达。
其中有个中年男人原本是一个人走,很快就有年轻犯人靠近,看肢体动作仿佛正在“点头哈腰”。
中年犯人只说了几句话,年轻犯人就离开了,好似还很高兴。
接着又有其他犯人靠近。
一波又一波,直到中年犯人坐下来,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
那人一屁股坐在中年犯人的旁边,两人都没有看向彼此,就这样看着同一方向说话。
这后来走近的男人正是高幸。
戚沨眯着眼睛观望着,就听李成辛说:“这里也就高法医能和徐老师说上几句话。但他们平日往来也不多。”
“徐老师。”戚沨心里已经浮现出一个名字。
“徐奕儒,听过吧。”
“如雷贯耳。”
隔了两秒,戚沨又问:“他怎么会在这里?那个案子我记得是在云城出的。”
“其实他是春城人。虽然法律上没有明规可以申请异地服刑,不过他还是递交了申请材料和证明材料,上头批了,就把人送过来了。”
而且还是大案,金融诈骗,查出来的几千万,经过查处如数上缴之后,还比原有的金额多出了几百万,疑似还有漏罪。
但经过一番调查却没有找到新证据,只能按照他自己提供的证明和说辞,认定为是投资获利。
而这个人以前是金融学的老师,下海后经商,曾被大企业聘请为顾问。
“他在这里自修了法律。”李成辛说,“而且就快刑满了。”
这话引起戚沨的注意,她瞥过来一眼,挑起眉梢。
李成辛立刻笑道:“我可什么都没暗示,就是闲聊天。”
戚沨也笑了:“好,闲聊天。那你不如再多将几件,比如近期要刑满释放,特别需要辖区重点关注的‘人才’?”——
作者有话说:铺垫一小章
红包继续
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姓名:高云德。
第八十五章
王尧也没想到戚沨只是去了一趟监狱, 就“带回来”三个即将出狱犯人的名字。
这三个名字王尧不一定都能记住,只觉得耳熟,直到听到罪名瞬间拧起眉。
戚沨只说:“三个人都是今年出。”
大部分犯人出狱后并不会特别关注, 但也有少数劳改犯会被列为关注对象,还会专门建档。
“两个定格判刑的故意伤人,一个程度较轻的故意杀人。今年是怎么了, 三个赶一块儿。”王尧说。
“原本刑期是错开的,其中两个因立功减刑, 这才赶到一起。不过听李管教说, 有一个说是要回老家,不会留在春城, 如果属实,和当地辖区做个交接就行。”
“你办事儿我一向放心, 你看着办吧。”
“是。”
戚沨刚从王尧的办公室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可现在才下午三点。
天闷得透不过气, 眼瞅着将有一场大暴雨。
戚沨脚下一转, 没有回支队, 反而去了法医实验室。
张法医动作很快, 已经开始整合面部重塑。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白骨的头颅破碎的地方已经重新粘合拼接,面部骨头也做好支撑, 整个“头”放在架子上,还是在面部做支撑点的定点定位。
外面一道亮光闪过,没过几秒,就听“轰”的一声。
雷声之响,连原本专心致志的张法医都被惊扰了,正准备做下一个定点的袁川也跟着抖了一下, 抬头看向窗外。
窗户震动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
戚沨正走进门口,看过去。
不是雨,而是雹子。
“这都几月份了下冰雹,该不是有重大冤情吧?”袁川戏言道,等缓过神,就继续手里的工作。
戚沨来到台前,问:“今晚能出结果吗?”
“那要加个班。”张法医说,“不过照现在的天气看,按时下班是不可能了,我可以多留一会儿看做到哪儿。”
戚沨点头:“好,余下的我接手。明天就可以复验,跟库里的数据进行第一次匹配。”
人类的面部不是完全圆滑均匀的表面,有很多凸起和凹陷,包裹在外面的皮肉软组织也会随之起伏。而这些起伏点就是标志点。
从1877年第一次提出面部重组定点技术,到1978年已经发展到32个定点。也就是说,无论是多大多小的面容,都需要根据骨骼和起伏特征定出相应测量标准。
不过在具体实施上还存在一些小争议,比如白骨的原形态到底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
定点工作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期间出现过不下五次的争议、讨论,最终衍生出两套方案。
直到32个定点都落实了,戚沨刚坐下喝了口水,就嗅到一阵香味儿。
“就知道你还没走。”江进还没进门,声音就传了进来,他一手拿了一把黑伞,另一手拎着外卖盒,就在门口站定。
“你还没走?这都十点了。”戚沨起身道。
江进将伞立在门外,走到屋子的另一边,将餐盒放在空桌上,说:“我才从支队出来,看到这边还亮着灯。正巧在停车场遇见张法医,他说你还在,我就过来瞅瞅。进度怎么样?”
“过了凌晨就能出。”戚沨脱掉装备,擦了手坐下说,“我真饿了,吃饱了再继续。”
江进将筷子掰开,问:“听说你今天去监狱了?”
戚沨点头。
“见高法医?”
“嗯。”
戚沨抬眼,见江进不吃饭,一直盯着她看:“你看什么?”
“有古怪。那么久了不闻不问,突然跑去探监。”江进非常直接,“是去答疑解惑,还是……”
戚沨反问道:“以前你有自己想不通的事儿,不是也会问周老师吗?”
“所以你现在有困惑,因为罗斐的姐姐?”
“是因为我自己。”
“愿意说吗?”
戚沨顿住,安静了几秒才低声说:“其实我原本不知道该跟谁说。还是在我见完老师以后才真正正视了那一点。而在那之前我一直都不肯定,也不想承认。”
戚沨眨了两下眼睛,这才看向他,坦然的目光中还有一丝自我怀疑和歉疚。
“我一直都以为我是个……好人。”
江进不由得挑高眉梢,似乎没有料到戚沨会用这么严重的措辞:“你对好人的定义是……”
“忠诚、善良、是非分明、有原则,不对好人生恶意,也不对坏人生善心。”
“哦,我觉得基本上是吻合的。”
“除了是非分明,好人也应当知恩图报,不忘本。”
江进瞬间明白她的指向:“你指的是苗晴天。”
戚沨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几年前晴天姐刚出车祸的时候,我很着急,很担心她会挺不过去。我甚至想过她就那样离开了,我和罗斐该怎么办——我当时真的接受不了。你知道吗?任凭我过去想象过无数次她突然离开、以及我们接到医院电话的情景,都不如这次的事情来得震惊。可是……除了在现场‘亲眼目睹’的那一刻所带来的冲击感,后面我的所有感觉、情绪,都异常地稳定。以前我以为会经历的痛苦、悲恸、绝望、茫然、无助,它们都没有出现。”
事实就是,当罗斐还在迷失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还对下属大队长下达了正确指示。
“你的意思是,因为太过平静,你就开始自我怀疑?”江进问。
“换做是你,难道不会吗?如果……那是周老师。”
江进没有立刻接话,似乎有些恍惚,又好像在思考戚沨的假设,随即他点头说:“我想我也会。我了找师傅那么久,不惜违纪,可到头来,如果那些焦灼的心情都是假的,我或许也会不知所措……”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但我不认为这是忘本,更像是一种成长。其实我在心里早就接受了师傅遇害的事实,只不过死要见尸,我想求个明白。或许你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