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沨见状,看过去。
江进将屏幕转向她,上面写到:【查查高辉家有没有避孕套、避孕药,或是人流记录之类的。】
戚沨的眼睛睁大了些,瞬间明白了。
江进解释道:“这不是我猥琐,毕竟凶手也是男人,从男人的心态上,我能想到的东西肯定更贴近……”
“不,你说得对。”戚沨喃喃道,“如果凶手是通过别的途径看出高辉有自首的念头,说明他们一定非常了解彼此,或者是凶手单方面看透了高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共同作案杀人的过去,这个秘密又共同保守了十五年,这十五年一定会继续往来。不管是明着还是暗处,高辉心里一定会有块地方给对方留着,因为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高辉成年之前就沉溺于恋爱关系,和凶手发生亲密行为也不奇怪,那么……”
就在这时,傅明裕的微信回复了:“人流记录没发现,但找到一盒避孕药。”
江进将消息递给戚沨,戚沨点头说:“只要他们还保持联系,就一定能查到。”
很快,戚沨就将任务布置下去,包括调查高辉前一天的去向,高辉曾经看过的妇科医生,她生前往来的工作上的同事和朋友等一系列社会关系。
除此之外,还有高辉曾就读的高中学校,那个叫孙菲的老同学,班上的疑似和高辉来往密切的男同学。
案发前一天,高辉没有自己开车出门,而是叫了网约车。
既然是叫车,就有叫车记录。
连同手机里的联系人,来往记录,购物记录等等,这些看似松散毫无直接联系的线索,将会在重要信息的穿针引线之下,形成一张紧密的人生网络。
而要整理清楚这一切,还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
转眼,时间来到一天后。
高辉的尸检和毒检报告均已出炉。
与此同时,粉丝们持续追问着高辉的下文。
直到有人爆料说,高辉好像遇害了,还附上几张在曙光小区拍到的照片,其中一张就是现勘队抬着尸体袋从单元门出来的画面——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6章 第一百零五章 “我估计那个凶手也看出……
第一百零五章
原本粉丝和吃瓜群众只是在关心高辉是否被封口, 这下倒好,谁也没想到那样一个大美女转眼就成了尸体,以这种方式退出网红舞台。
不明真相的人表示震惊, 也有人感到唏嘘,毕竟无论是从照片还是视频来看,那都是一个开朗明媚的女人, 前两天还在微博上和粉丝互动。
也有一些阴谋论逐渐流出来,问所谓的“封口”会不会就是灭口。不过敢附和的人并不多, 这毕竟是在中国, 一个法治社会国家,还不至于这样目无法纪。
这股风很快就吸引了一些带脑子看新闻, 且有点智商的博主们,他们逐帧放大去看, 还做了一番逻辑分析,最后不约而同地得出一套比较贴近现实的结论。
遇害的女网红高辉此前不是一直在为父亲的命案发声吗?
隔了十五年找到白骨, 这就是妥妥的悬案无疑。
会不会凶手还活着, 并且也看到了高辉的微博?
会不会是高辉发现了什么端倪, 于是才成了下一个受害者?
自然, 这波分析之后也有不少人提出疑问。
这样说来,警方是在帮助高辉调查案件真相,那为什么高辉要对警察有那么大的敌意, 还一直暗示说有内情?
再说了,凶手怎么通过高辉的微博就能知道这么多?是不是有获取消息的独特渠道?
再大胆一点推测,凶手会不会就是……
阴谋论逐渐指向警方急于保护的一些有权有背景的特权人士,有的网友还闲的没事干就去扒负责办案的民警身份。
当然,如果只是一般人,不可能通过检索就能搜到相关信息, 可偏偏这个案子是成立了专案小组的,还上了官方网站的新闻。
至于“戚沨”的名字,之前就多次出现在春城网友们的视野中。
第一次是她当上刑侦副支队长,这在春城还是头一次。不止如此,她立过几次功也被报道出来,同时还附上一张照片。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上副支队长的新闻并没有流入大众视野,反倒是因为李蕙娜的案子,令网友们第一次认识她,还是颇受争议的“负面形象”。
如今历史再度重演,此前的新闻也一并被扒了出来。
有人说:“这也不能证明这个案子就是她处理吧?现在支队长这么闲吗,一线没人了吗?下面不是还有几个大队吗?”
有人答:“这案子性质严重,早就上升了。大队估计hold不住吧,要不然高辉干嘛去支队做笔录啊?”
还有人答:“肯定是她在处理,她真的去一线了。有图有真相。”
很快就有人叫“证据”发上网,正是戚沨和江进一同去青云村的照片,两人刚从车上下来,村口还围着一群人,连媒体都到场了。
“嘿,你说巧不巧,我刚搜到这张……”
又有网友将高辉命案当日早上,戚沨和许知砚赶到现场的照片拍了下来,虽然只拍到戚沨的背影和许知砚的侧脸,可戚沨穿的制服上是有肩章的,而车牌号就和青云村村口那辆车的一模一样。
不过戚沨被扒出来的消息,支队根本无人在意,也就是经常上微博的许知砚扫了一眼,也没太当回事。
因为所有人都有一个印象:戚沨这么稳,无论是性格作风还是工作的严谨态度,这点风波哪里吹得动她?
……
这边,戚沨和江进又一次来到高辉家。
这个小区依然是网友们热议关注的重点,两人的出现也没有逃过镜头。
江进左右扫了一圈,说:“这苗头可不对啊。”
戚沨头也不抬,边走边说:“这是公众场所,随他们便。”
江进跟着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有人要借题发挥……”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就住了嘴,又“呸”了三声改口:“大吉大利!”
戚沨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走进电梯才说:“借题发挥什么,你是说有人要动我?那前提一定是我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这倒是稀奇了,查个案也能碰上这种事?”
“也是。”
这个话题很快就翻了篇,高辉家门口依然拦着警戒线,两人穿过去,戴好鞋套、手套便推门而入。
江进是第一次到现场,不过照片已经看过几轮,对于高辉在美容保养方面的投入已有认知。
“不是我说,这么多东西用得完吗?”江进拿起几瓶保养品,忍不住问。
“大部分都会过期。”戚沨回答,“不过只要保存得当,密封得好,一般是不容易变质的,超过保质期也可以继续使用。”
江进问:“这种爱美程度,是不是已经有点‘病态’了?”
戚沨没有回答。
江进等了几秒,看过去,只见戚沨双手环胸,目光虽然落在高辉的梳妆台上,却有点发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
“老戚。”
戚沨醒过神:“什么?”
江进重复了一遍问题,戚沨才说:“可以说是病态,但爱美不是起因,而是病态之后引发的一种外在表现。”
“怎么讲?”
“这些保养品的购买时间,绝大部分是在她的抑郁症诊断书之后。而抑郁症发展到确诊,一般都是中期。稍有症状的初期,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去看精神科。一旦进了那个门,就意味着受助者在心里已经做过一番衡量判断,说明症状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已经靠自身无法维持了。还有,抑郁的症状也包括焦虑。”
“哦,你是说,高辉的过度爱美是一种精神焦虑的外化?”
“戚沨想了想,并不十分确定道:“其实从昨天我到这里就有一种感觉,高辉似乎焦虑的不是美貌,而是……”
“是什么?”江进随口问,又随手拿起一瓶药,边看边答,“健康?”
戚沨立刻看过来,江进也刚好转头,两人目光对上。
几秒的沉默,戚沨说:“不只是健康,还有自身状态的‘完美’。没有好的身体就不会有好气色。一个人的面相、样貌,三十岁以前是父母给的,三十岁以后靠自身。高辉频繁掉发,面色苍白,嘴唇无色,这些虽然可以靠化妆品去掩盖,但她自己看得到卸妆后的模样,自然对于自身有什么问题也十分了解。现在的直播都有浓厚滤镜,她一直戴着滤镜生活,下了直播就会在镜子里看到真实的自己。虽然生活里的人都觉得她已经很漂亮了,可她眼睛里放大看待的却是那些瑕疵、缺点——她只想要更好。这种强烈的愿望长此以往只会加重内耗,她越是计较这些,事实就越朝反方向发展……”
有一种现象是,你越是关注一件事和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就越容易出问题。比如你盯着一个字看超过半分钟,就会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个字,这个字好像“变”得陌生了。
人的身体也是一样,你越是关注身体的某个部位,担心或感觉那里有问题,那个问题就会越明显、越扎眼。
说到这里,戚沨话锋一转:“我想确定的是,高辉焦虑、抑郁的根源是什么,从哪里来的?会不会和那个凶手有关?”
“十有八九。”江进回道。
戚沨看过去,等待下文。
没想到江进却说:“哦,这是基于男人的直觉。”
“……”
戚沨倒是不质疑江进的直觉,追问:“就算是直觉也有个因为所以吧?”
“简单,就一个词:控制。”
戚沨的表情微微一动,没有接话。
只听江进说:“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屋子哪里不对?一个这么爱美的女人,住处却没有男人的影子。哦,也不一定非得是男人,是女人也行。我的意思是,她总得有个情感投射,或者就当是个乐子吧。”
“爱美也可以是爱自己的延伸,不一定非要有另一半。”
“但从高辉之前的表现看,她可不像是自身内核强大到不在乎这些的人。正是因为她在乎,才有患得患失、内耗,进而导致抑郁焦虑的结果。”
戚沨再次沉默了,没有反驳江进,而是顺着这条思路去思考内在逻辑。
当然,从女性意识角度来说,人们往往会陷入举例反驳的思维圈,从其他角度去证明并非如此,接着话题就会被扯远。可现在不是辩论的时候,他们讨论的也不是某个群体,而是具体的某个人。
片刻后,戚沨开口:“焦虑、抑郁,从根本上说是因为将自己长期客体化的表现,出了事就内耗,责怪自己,即便是别人的错,也会不断反思,将错误和不完美都归咎到自己身上。生活和工作里太过在意他人的看法,为了取悦他人而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逐渐变成那个自己最讨厌的人。随即又在未来不断地回忆这些过往,不断地陷入后悔和自责,总是不断清算过去的行为,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更进一步的就是自我厌弃。当然,这也是一种‘完美主义’。”
“你不得不承认,高辉就是这样。”江进说。
戚沨没有点头,却在心里有几分同意:“可就我的印象,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那时候很明媚、亮眼,也充满了自信。什么内耗、自省,根本与她无关。就算出现矛盾冲突,她也只会怪别人。”
“那就是有人改变了她。”江进接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有一个男人作为她的情感投射,而且还是长期的。这个男人一直在控制她。也许连高辉自己都说不上到底那是不是爱,不过一旦被控制,我估计就和爱没什么关系了,就是一方自愿被pua。”
“或许程朵的死就是改变这一切的转折点。”戚沨接道,“其实焦虑说白了就是‘怕’,和认知中的‘应该’没有实现。应该的事没有实现,就会失落,时日长了就有了患得患失。可那个所谓的‘得’其实只是一种想法上的‘一厢情愿’,而不是真的得到。至于‘怕’,高辉怕程朵的尸体被发现,怕真相被揭露,怕自己因此去坐牢,归根结底就是怕承担后果。那个和她一同承担后果的人,也就是给她毒剂的男人,看似和她在一条船上,实则却是一个控制者。高辉越是幻想规避风险,就越是陷入他的圈套,而且这并不能令她忘记过去,反而是在这十五年中,她脑海中还会不断上演过去,并想象自己被捕的画面。”
就像那个男人控制高辉一样,高辉也在控制自己的人生,她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错,不允许走上那条错误的路,于是对未来的规划无比严苛,对自己制定了许多高要求,并冠上“应该”这样的标准。
实现了,是应该的;没实现,陷入内耗,自我谴责。
她要求每一件事都是完美无瑕的,用这些“完美”去掩盖过去的错误,用这些“完美”来不断提醒自己,人是不能犯错的。
残酷的现实是,无论你如何制定计划,如何按照步骤严格执行,结果都有可能不如你意。那或许是他人或大环境造成的,与你无关,可最终它们经过总结整理都归类为你的错处。
当一个人长期处于焦虑状态,身体和行为就会出现一系列应激反应,一旦触碰就会变得非常歇斯底里。
或许在他人眼里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会勾起潜藏在你内心的怒火,给人一种喜怒无常的感觉。
最病态的是,这种内耗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而当你对那个“共谋者”说出来时,又会变成他用来控制你的筹码,加剧这种症状。
想到这里,戚沨忍不住喃喃道:“高辉藏了十五年的秘密,在心里无数次去预设最糟糕的后果,终于给程芸打了那通‘求救’电话,决定自首,这是她做过最勇敢的决定……”
“我估计那个凶手也看出来这次是控制不了她了。”江进接道。
戚沨抬眼,手机也在这时震了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是许知砚发来的消息:“张法医那边出了报告,我们刚拿到。另外高辉这一个星期的通讯记录和监控都已经调到了,根据小区的监控,案发前一天她只外出过一次,中午一点出门,打车到朝阳街,先后去了那条街的便利店、餐厅、银行,和一家律师事务所。而且这家事务所去了两次,第一次待了一个小时,到了晚上六点又去了一次,一直待到八点半。”
戚沨快速看完信息,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在心里复现答案的同时,打字问:“事务所的名字?”
“成慧。”许知砚说,“我们打算待会儿就去一趟,看高辉见了谁,都聊了些什么。”
戚沨吸了口气,再次对上江进的目光。
“怎么是这种表情?”江进问。
戚沨将消息转给江进,只听江进说:“成慧,有点耳熟啊……”
“罗斐就是成慧的。”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明天可能无法更新,有点事情要处理,就算抽出时间也写不完一章,还是后天周四见吧,比心~
第107章 第一百零六章 “你的怀疑重点在他身上……
第一百零六章
许知砚和夏正一起去了趟成慧事务所。
从得知接待高辉的律师是罗斐, 到高辉先后两次找罗斐谈的具体事项之后,两人都有点懵。
罗斐看上去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他二人的来意。
罗斐坦言说, 在网上看到了高辉已经死亡的消息,为了进一步确认曾打电话给她,但无人接听, 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而后罗斐还早有准备地拿出一份律师协议的复印件,上面有高辉的签名。
消息传回支队, 戚沨心里原本的一丝“侥幸”终于落下, 她又一次拨通了王尧的电话——她还从来没有处理过一个案子,需要向上报备这么多次。
高云德的案子与戚沨有牵扯, 这事儿王队早就知道。
戚沨为自己,也为母亲任雅馨去报备,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没想到到了高辉的案子,报备完自己和家人曾与高辉有接触且起过冲突的内容之后, 又因为罗斐的牵扯而再次上报。
这事儿不只是王尧惊讶, 江进也忍不住说:“不是, 我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你前男友一直这么的, 额,公私分明、一码归一码吗?”
江进的用词还算温和,说好听了自然可以说一句‘一是一二是二’, 但要是说难听了,这就像是一种“背叛”。
就好比说,你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算是发小、闺蜜,明知道你和某某有矛盾,某某一直在针对你, 却背着你和某某来往。
虽说这个例子不算恰当,但这也是戚沨心里的疑问。
罗斐接案子一直比较“挑”。
他刚做律师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什么案子都接的情况。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分手,戚沨不止一次地听到罗斐提到自己的纠结,主要是有案子可接和内心坚持的矛盾。
那些案子他不喜欢,甚至反感当事人,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就只能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要一视同仁。
后来他逐渐成名,也有足够的实力,且固定了某一个类别的案源,他就开始听从本心地去选择案子,不喜欢的就委婉地推掉。
那么高辉呢?
高辉难道不在他拒接的名单里吗,这还需要犹豫吗?
而作为高辉本人,她又在想什么呢?
找律师就和找心理咨询师一样,最主要的是客观和信任,而非先入为主地去判定一件事。
罗斐知道高辉和她之间的恩怨,从根本上说已经不能算客观了。
罗斐和高云德也起过冲突,高辉曾多次和周岩强调,说怀疑是罗斐和戚沨联合作案,在那个时候敌对关系就已经确立。
那么现在的高辉又是怎么想的,春城那么多律师不找,偏偏选中罗斐?
戚沨看向江进,问出心里的声音:“如果你是他,你会接吗?”
江进摇头,但很快又顿住,说:“不过也要看情况。”
“比如呢?”
“要么是我有不得不接的理由,比如有把柄在她手里。要么就是她开了一个天价,令我觉得如果不接,我就是个傻叉那种价。但在这之前,我想我会先给前女友拨个电话。前提是我和这个前女友关系还算融洽,一直都有往来,即便不交往也能做好朋友那种。但要是分手了就不再联系了,自然就不用纠结了。”
这和戚沨想的一样,她跟着又说:“给予法律支持是正当行为,又不违法,天价不接的确傻叉。但问题是,高辉根本不会提出天价,特别是在她杀人的事实要水落石出,且准备自首的时候。如果她真这么做了,那傻叉的就是她。”
说到这,戚沨安静片刻,遂吸了口气又道:“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罗斐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高辉手里。”
江进虽然只是顺嘴一提,但这恰恰是戚沨的第一直觉。而她的直觉完全是基于对罗斐的了解。
如果高辉杀人属实,那么这官司必输。
高辉找律师的意义脱罪的意义不大,但找个好律师,很有可能会争取轻判。
刑辩方面赫赫有名的律师大有人在,罗斐并非首选,高辉的选择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最主要的是,罗斐接这个案子,一定会提前考虑到他和戚沨的前任关系,不管怎么说都该打个招呼。
而“把柄”二字就在这个时候蹦了出来。
……
直到许知砚和夏正回来,专案小组很对新的进展又开了一次会。
这次张法医也来了:“在得到程朵生前有毒瘾的线索之后,我们针对她的骨髓又做了一次更为精细的化验,结果依然没有验出毒品成分。从私人戒断中心提供的历史记录来看,程朵最后一次解毒是在她遇害前五年。如果五年没有复吸,的确有可能代谢掉体内的毒品成分,加上骨髓里残留的□□毒剂,基本可以判定程朵已经彻底戒断的说辞是真的。”
既然戒断了,那么程朵为什么还要去找高辉,难道真的是为了重拾迟到的亲情?
关于程朵生前的疑点,似乎已经彻底成为谜团。
张法医抛完钩子,又继续道:“至于高辉,两次毒检都没有发现□□毒剂。高辉的尸体,不仅是口唇和指甲处呈现青紫状态,内脏也发现多处瘀血。经过检材处理,确定高辉是因苯|二|氮|?|类药物中毒身亡。精神科经常开的抗焦虑药物,基本都属于这个类别,劳拉|西泮也属于这类药。”
听到这里,戚沨问:“含量呢?”
张法医回答:“我们这次采用的是液液萃取法,萃取血液中的劳拉|西泮,在LC-MS的分析中得出比较稳定的数据,最贴近事实。结果显示,这部分数据已经超过医嘱提到的服用剂量。”
夏正问:“会不会是她忘记自己吃过一次,后面又吃了一次?我听说焦虑症患者记忆力都不太好。”
戚沨摇头:“就算多吃一片,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可能会觉得头非常晕,非常想睡觉,但只要多喝水,促进代谢即可。为了防止患者服药过量,其实药物剂量和副作用方面早有改善。虽然这话有点绝对,但的确曾有人一次服用超过十片,因此造成胃和肝肾损伤,但没有致命的例子。所以不存在忘记吃了药,又多吃了一片就死亡的可能。不过高辉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家里还找到其他日常药,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床头柜里,还有很多每天都会吃的保健品。”
张法医说:“我们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她体内没有发现其他镇定类药物的成分,不过除了劳拉|西泮之外,还找到未溶解的肌松药的药片以及酒精成分。”
等等,酒精?
江进反应很快:“可是高辉家里连一瓶啤酒都没找到,哪来的酒精?”
“是那份外卖。”
“就是高辉客厅桌上的吃剩下的那份?”
因外卖里没有验出毒素,一开始所有人都没当回事。
许知砚接道:“之前我们就查过做外卖那家餐厅,地址是在朝阳街。监控显示,外卖是在高辉离开之前送到成慧事务所,高辉出门的时候手里正拿着外卖袋。”
张法医说:“虽然高辉血液里的酒精成分并不算超标,但外卖里的酒精含量却比一般的炖肉放的要多。”
有很多药都不能和酒精同时服用,这一点在医生开药的时候大多会叮嘱。曾经就有案例,因为医生忘记多叮嘱一句,给感冒的小孩子开了头孢,加上孩子的母亲本身又缺乏常识,带孩子回家后又让孩子喝了藿香正气,结果导致孩子死亡,将医院起诉上法庭。
而藿香正气、甘草片这类药物,包括一些中餐里都会添加酒精。
有人会觉得少量酒精没什么事,只要不是直接饮酒就行,然而正是这些药品食物里的酒精含量,往往会成为抗抑郁、抗焦虑药物的催化剂。
“那可不可以说,高辉的具体死因,是因药物和酒精起到了化学反应而中毒身亡?”江进问。
“可以这么说。”
“那肌松药又是怎么回事,她的死会不会也和这种药有关系?”
“不排除这种可能。”张法医解释道,“事实上劳拉|西泮就有肌松的作用,服用之后应该尽快睡觉休息,根本不需要再吃一次肌松药。高辉的肌松药是从海外购入的,国内没有生产,她的主治医生也不知道她在吃。而且这个剂量的肌松药下去,高辉只会更快陷入昏迷,错过求救的最佳时机。”
戚沨闭了闭眼,回忆着案发现场找到的那些药盒,特别是已经扣掉一大半的药板:“高辉同时服用这两种药应该已经持续一段时间。如果身体早有警示,以她对自身健康的关注程度,绝对不会继续,很有可能会立刻就医,并停止服药。”
也就是说,关键点是在酒精。
许知砚已经在手机上查询了,这时得出结论:“我看了一下这家餐厅的点评,用黄酒焖鸡块,号称不兑一滴水,是这家店的特色。难道高辉没有看点评吗,随便盲选了一家评分高的就下单了?”
这倒也说得过去,有些人点外卖不会看评论内容,只看评分,有的甚至连评分都无所谓。
夏正接道:“所以这次的案子只是高辉自己粗心大意导致的意外?”
“不可能。”
“不可能。”
戚沨和江进异口同声道。
随即两人对视一眼,戚沨率先道:“如果不是高辉决定自首在先,巧合的概率的确很大,但这么多巧合碰在一起,概率上已经是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人为遥控的概率则直线上升。”
接着江进说:“我保留看法,因为这里面还牵扯到一个知情者的发言。应该等询问过罗斐再做判断。”
说到罗斐,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许知砚下意识看向戚沨。
戚沨仍与江进对视:“你的怀疑重点在他身上?”
“是不排除他有嫌疑。”江进直言道,“假如我是高辉,在一个我不熟悉的街道留到很晚,我想带一份外卖回家,正好身边就有一个在这里长期办公的律师,我一定会问他这里有没有推荐的餐厅。而我正在服药,我很在意这件事,也一定会告诉对方我忌口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高辉会订一份含有大量黄酒的炖鸡回家。”
戚沨没有反驳,事实上她心里也对罗斐存疑。
安静了几秒,戚沨对许知砚说:“再联系罗斐一次,如果他有时间,请他来做笔录,如果不配合,你们再去一趟。另外,请他工作的事务所配合提供监控。”
许知砚回道:“上次我们已经提过监控这茬儿了,罗斐说自己做不了主,要问事务所主管。可对方说,监控可能会涉及他们所的商业机密和个人隐私,他们需要内部审核一下,确认没问题才能给。”
江进轻笑一声,目光却有点冷:“直接告诉他,这是刑事案,情节严重,警方不会侵犯他们的个人隐私,更不会泄露商业机密。他们说明情况之后,我们可以按照程序采取保密措施。相反,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就拒绝配合调取,耽误调查,要负法律责任——他们做律师的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拒给监控反而透露出另一种信号。”
这话刚落,会议室的门就从外面敲响。
很快就有一位民警推门进来,说:“戚队,有位姓罗的律师说来配合调查。哦,他还带了一份监控,说是之前知砚提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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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一百零七章 除非……
第一百零七章
罗斐在询问室里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纸杯里的水已经少了一半,他一直在手机上回复邮件,似乎很忙。
戚沨和江进进门时, 几乎没什么声响。
直到戚沨坐在电脑面前,罗斐才快速抬了下头,见是戚沨, 又低下头说:“我马上好,稍等。”
罗斐一起带来的监控已经送到专案小组, 许知砚和夏正分别拷贝了一份, 各看一个时间短,分别是高辉下午第一次到成辉事务所, 和晚上六点多第二次到事务所的画面。
夏正看了片刻,给江进发了条微信:“视频剪过。”
江进回问:“是掐头去尾, 但保留了高辉在内的全部视频,还是动过高辉出现的视频?”
夏正说:“目前看高辉的部分应该没有动, 只是去掉了高辉到事务所之前的内容。”
江进:“还是严谨点, 叫技术组做一次检查。”
夏正:“好。”
江进回完信息, 就不动声色地朝戚沨看了一眼, 入座时,还将自己的手机放在戚沨面前,让她看到聊天记录。
戚沨扫过手机, 刚好罗斐也忙完了,看过来带着微笑地说:“抱歉,今天实在太忙了,不过目前已经处理好了,我应该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江进也笑道:“这次是我否则给罗律师做询问,戚副支来做记录。”
罗斐抬了下眉梢:“这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戚沨正在建档, 一边瞧着键盘一边说:“这次的案子性质严重,已经不是单一案件,而是连环案。上面很重视,我们也有压力,由谁做笔录都是一样的。开始吧。”
江进瞬间收了笑,无缝接话:“罗律师带来的监控视频我们的同事正在看,我想请问你在来之前有看过吗?是否知道视频内容有没有经过剪辑?”
罗斐摇头:“我没看过,事务所的负责人交给我之后,我立刻就过来了。至于剪辑……因为考虑到要保护商业机密,所以和高辉无关的内容都去掉了。我当时给高辉安排了一间会客室,我在忙的时候都是助手负责接待。除了上洗手间,高辉几乎没有离开过会议室。我们提供的监控视频就来自这间会议室,这部分全程保留,没有任何剪辑。”
江进的思路跟着转动,已经开始设想各种钻空子的可能性——是否有人趁这个机会换掉高辉的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罗斐和助理的嫌疑就直线上升了,其次就是这个律所的其他人,有机会趁高辉离开的时候进入到会议室的人。
但要这样做有一定风险,因为会议室里有监控,而且还有一个前提就是,高辉当日随身携带了药盒。
江进接着说:“有个问题希望罗律师能如实作答,这很关键。”
罗斐到底有经验,瞬间就品出来潜台词:“是不是我的答案,也决定了我的嫌疑是否会进一步上升?”
江进扯出一抹笑,又很快消失:“罗律师真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解释太多,也不需要拐弯抹角,要都是有这样的效率,不知道能节省多少时间成本。我就直接问了,高辉为什么会找你咨询法律意见,并代理后面将要面临的刑事诉讼?”
正如江进所说,罗斐是聪明人。
这时候的罗斐是不可能说“不知道”的,因为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他一定也会问高辉。如果不问,反而说明了他知道为什么,那就进一步证明了,他们二人的关系并不像戚沨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
找律师,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会选择赢面大的,而不是只为了贪便宜,在整个过程里都担惊受怕,生怕对方会因为经验不足而败诉——特别是高辉这样不差钱的人。
赢面大,还要有一定信任。
事实上,高辉选择罗斐这个行为,就已经说明了他们有交情。
这话落下,戚沨便抬眼看过来。
罗斐却没有看戚沨,而是直视着江进,十分坦然:“我和高辉认识有几年了。”
“几年?认识。”江进揪住字眼,“到底是几年?你对认识的定义是什么?如果说知道这个人就算认识,那么你应该认识她有十五年了。”
罗斐回道:“我所说的认识指的是‘社交’,不能说是朋友,但可以算是熟人。这当然不只是互相知道对方的关系,而是有一些往来。具体时间么,我估计超过五年,但我不肯定。”
“那么是因为什么事,在什么样的契机下认识的?”
“是一个朋友的朋友介绍的,当时我们都在一个聚会上。从一开始,我们就认出对方,但没有打招呼,后来是朋友将几个人拉在一起聊天,我们都不方便提到十五年前的事,就想着应酬一下算了。没想到后来高辉遇到一点法律上的问题,要和前公司解约,我这个朋友就将我的联系方式推给她。她问了几个问题,我出于礼貌和朋友的面子都回答了,没有收咨询费。再后来,高辉就找我签协议,还说相信我会更在意专业,不会公私不分。”
五年前?
戚沨低敛眉目,在心里合计着时间线。
那时候她和罗斐还没有分手,不过已经走到冷淡期了。
所谓的冷淡期也不到不说话的地步,主要是因为当时彼此的工作都非常忙碌,罗斐一口气接了好几个案子,而她则跟高幸到处出差,每天不是验尸就是到现场重组案情。
可以说五年前是双方事业的关键上升期,一个人精力有限,能将一头顾好就已经不容易,连抽出时间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难道在手机上说一句“我代理了高辉的解约案子”也没时间吗?
这边,江进将时间点写在纸上,又问:“那么除了那次,你们还有其他合作吗?”
“除了那次,和这次,还有过一次。是高辉签约新公司,让我帮忙看一下合同,并提出修改意见。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联系。”
“就是说你们因为合作而见过三次面,加上之前的聚会就是四次,只聊了工作?”
“不,见面次数应该有十几二十次。”罗斐说,“从咨询到签约,这中间要见好几次,开庭之前也会跟当事人当面沟通,这样是最直观的。除非双方都没有时间,才会用电话。就好比说这次,高辉找我代理刑事诉讼,之前她就已经跟我沟通一次。这次来之前,她就表明有签约的意向,提前通知我,让我找时间做份协议。”
“就是说在这个案子期间,你们见过两次?那上一次的监控带来了吗?”江进问。
“没有,上一次时间超过七天,监控已经覆盖了。”
“七天就覆盖?没有备份吗?”
“按理说应该是十五天,但我们事务所曾出过一些小插曲,从那以后就改为七天,并且基于保护当事人隐私的目的,绝不留备份。”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高辉这次到事务所找你,主要是为了签协议。”
“可以。”
“可如果只是签个字,为什么她要待那么长时间?而且还是同一天内,先后两次到事务所?”
“第一次来,我们主要是在沟通细节,将事情的全部经过交代清楚,然后再核对协议条款。高辉看过合同之后,又有了新的要求,让我加进去。我就让助手去修改协议,高辉便离开事务所,直到六点多以后来了第二次。”
“你们的谈话内容应该录下来了?”
“很遗憾,监控是无声设定。”
“这也是你们事务所的规定?”
“行内曾发生过负责监控的人,偷听客户和律师的沟通内容,并且外泄的事件,而且不止一次,所以……”
“既然监控室无声的,那你本人录音了吗?”
“没有,高辉要求不录音。”
“她在防着你?”
“就算是,这也是正常的。如果律师因为粗心大意,录音被其他人拿到,这对当事人绝对是重大利益损失。”罗斐话锋一转,“不过我感觉她这次更防范的是你们警方。”
江进不由得笑了:“防范警方,不就说明了她向你描述的内容,和她准备告诉我们的‘事实’有出入吗?还是非常关键的东西。”
“老实讲,这是有可能的。撒谎是人的天性和本能,我接过那么多案子,大部分当事人都曾对我撒谎。即便我是他们的律师,他们也会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修饰,尽可能将自己在事情里的形象做一番美化。”
江进没接这茬儿,而是说:“原本只是准备让你交代一下经过,现在看来,还需要你尽可能去回忆和高辉之间的所有谈话内容,可能要超过一小时。”
“能不能这样?我今天先做个大概的交代,稍后我和助手调整一下时间,争取腾出来半天,我再来做一次详细的?”
罗斐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配合了,而且也很了解警方的程序。
在没有切实证据的前提下,江进也不好说“不行”:“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这个时间不宜拖延太久,最好是这几天之内。这样你也能早点放下心。”
“我明白。”
江进看向戚沨,也是询问以来第一次正面交流:“接下来我要开始询问细节,你还有没有补充?”
“有。”戚沨语气很淡,看向罗斐,直接道:“这次的代理不比之前,高辉牵扯的是故意杀人案,她应该知道有多严重。她也知道你和我过去的关系,现在也还有来往。你说不录音,是因为她对我们警方有防范。难道她不担心,你会因为和我的这层关系,而对我们说出实情吗?就算没有录音佐证,你的话对我们的破案思路也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起码有个参考价值。就算你向高辉保证不会出卖自己的专业操守,难道她就一点担心都没有吗?这不太符合常理吧。”
除非……
戚沨十分冷静,并在心里落下最后一句:除非,在高辉的认知中,有百分百的把握罗斐不会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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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一百零八章 “他的话你信吗?”……
第一百零八章
“站在我的角度, 我认为她没什么好担心的。”罗斐的情绪没有波动,似乎对此毫无隐瞒,“因为就程朵的案子来说, 高辉从根儿就没打算赖掉。她已经准备认下一切,她要防范的也不是这一点,而是一些过程、细节上的描述。刑事案件的最终判罚, 往往会因为一些细节而影响刑期。她愿意承认杀害程朵,但也希望能最大限度的轻判。”
听到这里, 戚沨没有接话, 也不在发问。
虽然看不出来她的神色有何变化,却给人一种她完全没有相信的感觉。
很快, 江进就罗斐的话继续往下追问:“你是说,高辉已经承认杀害生母程朵, 对吗?”
“是。”
“可据我们所知,这件事还有一个共犯。”
这话落地, 停顿了一秒, 罗斐神态微变:“共犯?”
江进抓住这一点:“你是不知道, 还是……”
“我不知道, 她也没提。”
戚沨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罗斐反问江进:“我能不能问,你们是基于什么证据确认还有一名共犯吗?”
江进没有正面回答:“高辉有没有告诉你行凶手法?”
罗斐点头:“她说她给程朵注射了一阵毒品,因为剂量过大, 程朵很快就倒在地上,窒息死亡。”
“那不是毒品。”江进说,“是一种致命毒剂。”
罗斐的瞳仁在这个瞬间缩小,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并迅速做出反应:“当时高辉才十几岁,这东西她是怎么弄来的?”
江进回答:“这就要问那个共犯了。”
“所以你们已经确定, 是这个人给了她毒剂,而且也知道注射之后会致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故意杀人罪的构成要件来看,这个人的确是共犯。”
“难道高辉没有告诉你,给她毒剂的人是谁?”江进接着问。
罗斐摇头:“她只说是在一个夜店认识的朋友,她跟对方入了点货。”
“然后呢?”
“然后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出发点和动机,是非常关键的。她回答说,她要将程朵从毒瘾发作和吸食毒品后的模样全都拍下来,如果程朵再找她,她就散播出去,或是交给警方。可她没想到,程朵就那样死了。她很害怕,就打电话给她父亲高云德。不过高辉说自己并没有一起去处理尸体,而是先一步回了家。”
那边,戚沨正在迅速打字记录,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也浮现出十五年前的种种。
这边,江进又问:“高云德在遇害当天傍晚曾和你,以及你姐姐苗晴天起过冲突,这你还记得吧?”
“记得。”听到苗晴天的名字,罗斐神色微滞,“因为那件事,我们先后去过几次派出所做笔录。但没多久就确定了我们没有嫌疑。不过那件事之后,高辉一直耿耿于怀。”
“那你知不知道,高辉其实一直都知道高云德是被谁杀害的,你们这次见面,她有没有提?”
“她没有主动说,是我主动问的。”罗斐说,“那是在签协议之前,我问她,当年是不是真的认为,是我和戚沨联手作案?”
“那她怎么说?”
“她看上去有点心虚,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支支吾吾一会儿才问我,如果说真话,我会不会拒接她的案子。我说不会,那件事在我这里已经翻篇了,但我想知道答案。她这才说,其实她猜到了谁是凶手,也猜到高云德死在哪里。但她被人威胁了,她不敢报警,也不能说出真相。那三个威胁她的人,在得知警方已经开始调查高云德的失踪案之后,还找过她,让她说话小心,不要引起警方的怀疑,否则她做过的事也别想兜住……”
“那三个人的名字,她应该有提到吧?”
“有,我记得很清楚,分别叫张广、陈德和黄启胜。”
戚沨立刻拿起手机,快速发了条微信给许知砚:“请张广、陈德和黄启胜立刻到支队接受调查。如果配合,也愿意主动交代,可以按照自首来算。再通知一线,密切关注三人动向,如有潜逃迹象,可随时先进行逮捕,手续上稍后找我签字。”
“是!”许知砚顿时来了干劲儿,“真是他们仨?”
戚沨没有回,又继续看向电脑。
罗斐正说道:“高辉没有细讲,只是说她在高云德失踪之后,曾去工地上讨说法,一来是为了投资款,二来则是对高云德的失踪有怀疑,想去确认。但她没想到,开小会的时候这三人会突然提到她杀人的事,还说亲眼看到有人在某个工地上埋尸,运尸的车是高云德的。”
“这么说,处理程朵的尸体是高云德一个人完成的?”
“应该是两个。因为对方在威胁高辉的时候,说出的信息非常准确,说不仅看到高云德,还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高云德全程没有接触尸体,都是那个男人在做。”
“既然提到了另外一个人,难道高辉就有没有提过一次他的名字,哪怕是个化名?”
“她说她不认识他,她一早就被高云德送回家了。”
“现在有个疑问,我个人认为不太合理,罗律师处理案件经验丰富,请你来帮我分析一下?”江进的口吻看似商量。
“好,我会尽力。”
“是这样的,我们确定还有一个共犯。可既然高辉已经决定自首,就等于她放弃了‘自保’,为什么还要对你隐瞒有共犯的事实和这个人的名字?这是不是有点违背常理了。”
“的确。”罗斐回答道,随即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会不会是高辉被这个人威胁了,所以不敢说出来?”
“她连承认杀人都不怕,还怕威胁?再说自首之后,她会立刻被刑拘,然后去看守所,那个人还能怎么着?”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提出合理的猜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又能因为什么呢?如果是我,我不仅会都说出来,还会尽可能地将责任更多地推到对方身上。但是……”
“但是什么?”
“高辉一直在跟我反复强调,她在注射那针毒品之前,根本不知道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她从没想过杀死程朵,拿自己大好青春给一个瘾君子陪葬。而我所给出的法律意见,也是从根本上没有故意杀人的主观动机这种角度去打这个官司。当然我也追问过给她毒品的人,能不能提供真实姓名和手机号,或是其他有效的身份信息,她只说在夜店大家用的称呼都是随便起的,对方用的是没有实名的电话卡,还给了她一个,叫她用那个号来跟他联系。”
“这样听,这个人应该连程朵是谁都不知道,他要害的是高辉。那高辉就更没必要对你隐瞒了。还有,那高辉怎么称呼对方?”
“她说大家都叫他小哥。”
“小哥。”江进问,“是个年轻人?”
“应该是。不过夜店那种地方,灯红酒绿,光线昏暗,真实年龄并不容易看出来。”
江进只是笑笑,没接茬儿。
要说罗斐坦白呢,不管是从内容上还是从态度上都做到了,但要说他有嫌疑呢,只能说他这一通发言下来,不仅嫌疑没有降低,反而还上升了。
怎么听都觉得罗斐在隐瞒关键点,除了他就是那个共犯之外,江进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既然他都注意到了,相信戚沨也应该心里有数才对。
江进用余光瞥了一下戚沨的方向,她依然有条不紊地打字,将方才的内容记录清楚。
直到戚沨的手停了下来,江进再次对罗斐说:“这样,今天罗律师先回去,咱们约个时间,希望下次过来可以将所有细节补充完整。你回去以后也再仔细想想,尽量清楚,不要漏下信息,要不然以后我们可能会再找你。”
“我明白。”罗斐微笑道。
这番话的潜台词罗斐自然听得出来,却像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似得。
江进很快将文件打印出来,拿给罗斐签字按手印,又微笑着将人送到门口。
可罗斐一脚刚踏出去,戚沨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姐姐哪天下葬,确定了吗?”
“明天,我原本是想通知你的,没想到却在网上看到高辉的消息。”罗斐转身,终于看向戚沨。
戚沨面无表情道:“明天我就不过去了,替我敬杯酒,记得将地址和具体排位号码发给我,我再找时间单独过去。”
“我懂。”罗斐说,“那我先走了。”
直到罗斐离开,片刻后江进折返,一坐下便问:“他的话你信吗?”
戚沨缓慢看过来,木着脸摇头。
“高明的谎言一定是七成真三分假。”江进又问,“你哪部分不信?”
安静两秒,只见戚沨吸了口气,这样说道:“下一步,我们调查的重点,将放在罗斐和高辉的关系上。他们到底是十五年前就有往来,还是他所说的从五年前开始,只要查清楚这一点,很多事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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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一百零九章 “是你……家里人。”……
第一百零九章
高辉生前提到的三个工地负责人, 最终只有张广在接到警方电话之后,主动来到支队,并且在第一时间询问是否可以给他算自首。
夏正仔细解释给张广听, 自首并不是“你来了,你说你要自首”就能算的,还要看之后的整个审讯过程里你交代的内容和态度。一旦在关键问题上玩心眼儿, 试图转移视线,给自己减轻罪刑而耽误破案, “自首情节”随时会被取消。
至于陈德和黄启胜, 一个是电话讲到一半就挂断,目前“不知所踪”, 另一个则表现得十分激动,还反问通话民警, “她说我杀了她爸,我就杀了她爸吗, 你有证据吗”。
没多久就通过监控证实, 陈德在挂断电话后立刻上网购买了高铁票, 并第一时间赶往高铁站。
这期间陈德和黄启胜还通过一次话, 不到一分钟,黄启胜也同样驱车去往同一个地点。
按照戚沨之前的交代,许知砚立刻调派人手, 准备将两人抓捕归案。
直到两人在高铁站汇合,早已接到通知的站内民警和火速到场的专案小组民警一起将两人控制住。
许知砚接到回报,开心地笑出声,遂第一时间敲响戚沨的办公室门。
没想到进去一看,戚沨却眉头紧锁,似乎被什么困扰住了。
许知砚收敛了笑意, 将一线情况转述给戚沨,本以为戚沨会舒展眉头,没想到戚沨听了却十分平静,还叫她坐下聊几句。
戚沨没有立刻开始话题,她正在整理思路,先是起身倒了一杯咖啡,遂折回来递给许知砚,这才说:“我在想问题,但知道自己太过主观,需要一点旁观者的建议。”
“额,可是我的分析也不一定……”许知砚顿时没了主意,索性老实讲,“我一直都不擅长提建议。”
“你对自己的认知和他人对你的认知是有出入的,事实上你总能看到别人没有发现的细节,心思很细。”戚沨说。
许知砚没接话。
实话实说,戚沨这个人平日看上去对什么都很冷漠,但在专业上却没话说。
上次许知砚深陷舆论漩涡,戚沨的第一反应就是用最小的代价将她保下来——有这样的上司,许知砚感到很安心,很有安全感。
不过有时候戚沨毫无铺垫地突然冒出一句夸奖,也会令许知砚感到意外。特别是那些话听上去不像是因为要达到什么目的而生出的赞美,似乎就是随口一说的时候,就变得更加真诚。
戚沨很快说道:“你们都知道我和罗斐过去的关系,可我从来没问过,在你们看来,对这段关系怎么理解?你可以直接说,我有心理准备。”
听到这话,许知砚忍不住想,戚沨可不像是会在乎他人看法的人啊,难道是一直在乎,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吗?
许知砚措辞道:“有点意想不到。”
“原因呢?”
“就是感觉好像不是一路人。”许知砚话落,又赶紧找补,“不过我想,罗律师一定是有很多优点,否则……”
优点么。
戚沨不禁自问。
罗斐自然是有优点的,还不少,不过要看从哪方面总结。
而在感情上,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应该就是“专一”。
记得之前探监的时候,戚沨和高幸就聊过关于改换圈层的话题,起因为是苗晴天遇害身亡。
高幸的意思是,人离开原来的关系圈,往上走,这并不可耻。
而有些道理也是她破除原有圈层之后才看明白的——一个小团体、小圈层,可以说是一个人的安全感、小世界,也可以说是一种禁锢。
只要沉浸在这个小圈子里,这里面所有人都不会有向上升级的机会,只有先离开它,才会真正睁开眼睛看到外面的世界。
当然这种“脱离”是痛苦的,就如同婴儿离开母体一样。
若不是今天坐在电脑面前一字一句地记录罗斐的证词,戚沨还不会停下来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就我个人的感觉,我很了解他,但又发现其实没那么了解。”戚沨说,“我这样讲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就是那种……一个你自以为很熟悉的人却做出一些事令你感到震惊。如果是在很早以前就看到这一面,我一定不会和这个人深交。”
许知砚接道:“我能明白,是不是那种随时都在‘重新认识’他的感觉?”
戚沨笑了笑,又将话题拉回正轨:“他的笔录你们找时间去看吧,过两天他会再来一次。提前准备好问题,把你们想知道的都提前记录下来。不过面对他,一定要多用询问技巧,越狡猾越好。”
许知砚不太懂为什么戚沨会用“狡猾”两个字:“是不是如果不耍心眼,就套不出话?”
“不,即便你真耍了心眼,也未必能从他嘴里逃出真话。他不仅懂法,而且很擅长谈判,等你和他对上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那为什么……”许知砚又不懂了。
“只有当你绞尽脑汁试图从他嘴里挖掘出真相,却又因为他更善于洞察而失败之后,你才能更直观地判断出来这个人的嫌疑。一个懂法的人,越要隐藏什么,就说明这东西越严重。因为他知道哪些点可以钻漏洞,哪些点钻不过去——他不肯放水的点,才是关键。”
听到这里,许知砚的手臂上生出一些鸡皮疙瘩,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高段位的“心里有数”。
原来侦查思路还可以这样走——不是为了找出真相而动用询问策略,而是为了证明对方在藏些什么。
想想也是,如果坦坦荡荡,又何必耍心眼玩手段,有什么不能诚实讲?除非那不能讲的东西,关系到这个人自身的利益。
……
网络上对高辉的讨论热度依然居高不下。
上面被惊动了,电话打到王尧那里。
戚沨刚去了一趟王尧的办公室,出门后随手点开一直设置静音的手机看了眼,却意外看到一条小姨的微信,另外还有小姨的三通未接来电。
小姨:“小沨啊,我就在你们支队一楼接待大厅呢,听说你在忙,我等你啊!”
直到戚沨来到支队一楼,见到小姨和前台的民警正在说话。
小姨立刻将两大塑料袋的吃的拎过来。
戚沨问:“您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你啊,还能因为什么。”小姨说,“这些都是你妈妈让我叮嘱买的。”
戚沨接过东西说:“这几天太忙了,还顾不上问你们,检查都做完了吧。”
“做了做了,我一切都好,没什么大碍,就是你妈妈……嗯,怎么说呢,医生说最好还是再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戚沨问:“什么样的检查?”
“就说是进一步查查肾。哎,你也知道,年纪大了,难免这里那里有些小毛病。我就说么,你妈妈最近腰老不舒服,经常半夜起来上厕所。”
戚沨追问:“上厕所的频率高吗?怎么个不舒服?”
“就是坐着站着都不得劲儿。频率嘛,怎么都有个两三次吧。”
“她之前不是伤到腰了吗,就随便用了个方子,我想是留下病根了。”戚沨问,“那方子你有吗?”
“没有,这样,我回去跟你妈妈要一份。哎,总之我会陪她去看的,你就放心吧。”
戚沨应了声,又说了两句,转身就要走。
小姨却一把将戚沨拦住,左右看了看,遂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问:“高辉那个事儿,对你不会有影响吧?我和你妈妈都挺关心的。”
戚沨摇了下头:“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就好。”小姨说,“我这不是闲的没事老上网瞎看嘛,正好看到很多人在讨论,还点到你的名字……”
“我没事的小姨。”
“那就好、那就好……”
戚沨扫过小姨的表情,又见她支支吾吾的,随即问:“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没有,就是关心一下。”小姨说,“其实我知道案子的事你不能说,不过那个姓高的和你妈妈到底是夫妻一场,她天天犯嘀咕,我就……”
原来是这样。
戚沨笑着说:“高云德的案子也不会影响到我——只要没做过,就不怕。”
“是,是这个道理。”
小姨似乎还有些担忧,却没有再继续话题,很快在戚沨的目送之下走出支队。
戚沨上了楼,组内只有许知砚在整理材料,其他人要么去收集线索,要么就是审讯张广。
戚沨将零食交给许知砚,说:“我小姨买的,分给大家吃吧。”
“哇,这么多,谢谢戚队,谢谢小姨!”许知砚嘴甜地说。
这话刚落,夏正进来了。
瞧他的脸色,似乎有点紧张。
“不是在审讯吗,怎么这么快?”许知砚问。
夏正却看向戚沨:“江哥还在审讯室,叫我先过来一趟。有个情况……”
戚沨扬眉:“不是张广改口了吧?”
“不是,他倒是都愿意承认,只不过他……”夏正看了一眼许知砚,靠近戚沨小声问,“戚队,我能不能去你办公室说?”
显然这话不能让其他人听到。
戚沨和许知砚对视一眼,随即说:“如果是和案子有关,你尽管说,小组的人都该知道。但如果是你的私事……”
许知砚接道:“是啊,干嘛不让我听?我保证我和张广没关系!”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正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是吧,难道张广说我和他有关?”许知砚又问。
夏正立刻摇头,停顿一瞬,又看向戚沨。
戚沨压低了眉头,问:“是我?”
夏正这才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是你……家里人。”
“谁?”
戚沨反应极快,同时在脑海中设想各种可能,当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任雅馨,尽管认为不可能,心还是一下子沉了下去。
没想到夏正却说:“他说那个人叫任雅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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