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章 “什么都不需要。”……
第一百二十章
这才不到一天, 罗斐就再次见到江进。
但这一次不是电话通知,而是两位民警直接“杀”到事务所请他回支队接受调查。
听听,这次是“接受”而非“协助”。
事务所的同事们面面相觑, 但大家也都是见过大阵仗的,只是意外这一次是当律师的被卷进去,还是他们都认为绝对不会犯错误的罗律师。
合伙人第一时间出现询问缘由, 但民警暂时不能透露,只是拿着齐全的手续前来请人。
罗斐倒是很淡定, 也不知道是早有预感, 已有对策,还是纯粹一贯作风就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就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办公桌, 拿了一个洗漱包和放在事务所的换洗衣物就跟着走了。
听前去执行的民警说,路上罗斐给助理打了一通电话, 交代了几件事, 都是他现在正在处理的案子, 哪一件需要移交出去, 哪一件已经到了尾声,助理跟进即可。
罗斐还说,这次预计是24小时, 情况特殊可能会到48小时,到了时间就来办理手续,如果支队不放人,就需要提供相关证据证明,事务所可以按照法律规定去办理。
夏正听了说:“这是说给咱们听的,料准了48小时内审不出东西?”
许知砚接道:“嘿, 那我这斗志要燃起来了!”
江进没接茬儿,视线锁在白板上,直到旁边的组员问他在想什么,他才“哦”了一声说:“刚才物证科将套在程朵骸骨上的金戒指送过来了,虽然程朵的死因和整个行凶过程已经明了,但这枚戒指还是没有合理解释。”
组员回道:“按理说是高云德给她套上去的才对。”
“那么动机呢?”江进问。
戒指是高云德的,却不一定是高云德给程朵戴上的。
许知砚琢磨道:“原来因为这枚戒指,咱们还以为死者和高云德有感情纠葛,后来才知道死者是高云德妻子的妹妹,和高云德半点关系都没有。而且既然死者是被高辉害死的,那高云德帮高辉善后,为什么要给程朵套个戒指呢,还是有他公司Logo的戒指……”
夏正接道:“也许不是高云德,而是那个真凶。”
“你是指将‘汽水’换成沙|林毒剂的那个人?”许知砚问,“那这个人又是怎么拿到戒指的?”
片刻沉默,没有人接话,所有人都在试图找出一个解释。
直到江进说:“戒指是高云德给对方的。”
几人看过去,江进正在Ipad上翻看所有和案件相关的照片记录,有几张是抓拍的高云德的生活照。
而这里面其中一张刚好拍到他的手,虽然有点模糊,却能分辨出他手上有一枚金戒指。
许知砚回忆道:“发现高云德的骸骨时,衣服鞋子都是全的,就是没有戒指。对了,高辉辨认遗物的时候,她连送过高云德一条皮带和一枚钥匙扣都记得一清二楚,当时一眼就认出来了,却唯独‘忘记’提到那枚戒指。如果高云德一直戴在手上,高辉不可能看不到吧?”
夏正说:“显然是高辉早就知道高云德将戒指落在程朵遇害的现场了,所以才不提。”
这些细节当初扑朔迷离,如今高云德和程朵的遇害经过都已侦破,再回头一看,才发现每一个证据都是对细节空白的补充。
另一组员接着说:“陈德三人都在笔录里说,高云德是很会宣传自己公司,也很自恋,他连金戒指上都要刻公司Logo。但是处理尸体的时候,陈德和黄启胜都没有注意高云德是不是戴着戒指,反倒是张广最后扫了一眼发现手上是空的,中指上有一块皮肤发白,是常年戴戒指留下的痕迹,他还以为是陈德或黄启胜把戒指撸走了,不过他事后也没问。”
夏正说:“戴了那么久都有白印了,尺寸应该很合适才对,轻易不会掉吧?”
这个问题落地,江进突然动了,先是面向几人,随即对夏正说:“这个人中了沙|林毒剂。这是一种毒性很强的生化武器,源于二战实验室。‘你’刚才接触过尸体,手上可能会有残留,要立刻清洗,那枚戒指也不能戴了,交给我,我来处理。”
安静了两秒,夏正立刻反应过来:“哦,好……”
他做出正在摘戒指的模样,一边做一边问:“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毒剂?会传染吗?我刚才碰过她,我会不会有事?”
江进的眼神十分冷酷:“你有没有碰过她吐出来的东西?”
夏正则装出慌乱的模样:“没有,我就只碰了衣服。”
“那应该没事。”
夏正将“戒指”交给江进,又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这手已经开始痒了。”
他还做出挠手的姿势。
江进扫了一眼道:“我带了阻断剂,你先将手洗干净,然后喷上阻断剂,戴上手套,再找辆车。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去做,这具尸体必须尽快处理。”
说到这里,江进停下来,又看向许知砚几人,又恢复成原来的神态。
许知砚睁大了眼睛,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如果我是高云德,我肯定不会怀疑这是对方别有用心——我会真的相信他说的话。”
神不知鬼不觉,高云德就这样留下了自己的“证据”,即便将来尸体被发现,也只会指向他。
“可他们选的埋尸地点是地基,如果尸体永远没有被发现呢?”
“发不发现要看天意。但凡事都想在前面,为不知道是否会发生的事做好应对策略,这种思维可不多见。”江进说,“正常来讲,选好埋尸地点以后,大多数人都会想都埋在这里一定不可能被发现,不会多做这一步。但这个人却在思考一旦发现之后如何脱身,将自己择出去。”
许知砚说:“可如果事发,高云德被拘捕,他一定会将对方供出来啊。”
江进接道:“连留下金戒指这么细节的部署都想到了,这一点对方应该也有准备,我想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早想好下一步处理掉高云德。只要将事情推到死人身上,即便警方认为高云德不可能和沙|林毒剂有关,也会因为‘死无对证’而无从追查。”
夏正问:“那还有一种呢?”
江进看过来:“还有一种我个人认为概率比较低,但最安全的——高云德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根据已知线索,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调换毒剂骗高辉的男生,并不是后来负责处理尸体的那个人。
更为合理的解释是,高辉被男生蒙骗后,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汽水”会杀人,还以为是剂量太浓。
按照刘豫的说法,高辉之前买“汽水”就是担心一口气用会太浓,会上瘾,于是都是一群人分用。
而且他们是将“汽水”注射在果汁或酒精里,已经经过稀释,也不一定会都喝光。而这一次是一整支“汽水”直接注射进程朵的血管中。
也就是说,高辉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事后他二人分别叫“家长”来处理善后,高辉叫的是高云德,而那个男生,直到现在他的身份都不确定,以他这么会自我隐藏的风格,叫来的“家长”必然也是一个谨慎的神秘人。极有可能,这个男生的行事作风都是跟那个人学的,甚至于连毒剂来源都是。
既然性格谨慎,身份神秘,自然就不会因为处理一具尸体而和高云德正视见面,加上当时天色黑,事发突然,高云德可能不会仔细注意对方的长相,只要戴一副口罩就能掩饰过去。
当然,对方应该也不会问高云德的姓名身份,或许他早已知道,只是用毒剂腐蚀作为借口拿走高云德的一枚戒指。
也只有金戒指这种稳定的不易分解的物质,才能在埋尸十五年以后依然留存。
案发当晚的细节随着组内分析逐一明朗。
若说凶手唯一没有料中的,恐怕就是高云德在他动手之前,就先一步死在陈德三人手中了吧。
至于高辉……
许知砚说:“凶手这十五年都没有对高辉下手,就是因为程朵的白骨没有浮出水面。高辉是最清楚凶手身份的人。”
另一组员说:“高云德刚失踪那会儿,凶手不便杀害高辉,那会引起警方的高度重视。但是后来这十几年,他有的是机会啊,何必等到现在?”
许知砚回答:“因为高辉后来有名了,虽然一开始粉丝数没有现在的百万,但几万人总有的。而且她很早就开始带货,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几万人盯着呢。凶手那么谨慎,不会冒这种险。现在动手,就说明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的时候。”
这话落地,夏正问:“江哥,你真相信那个人是罗斐吗?好像没听说罗斐有什么‘长辈’‘家长’啊。”
江进没有立刻回答,静了几秒再说:“所有指向都告诉我,只可能是他。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应该还有问号没有解开。无论如何,先按照程序做吧,找出罗斐作案的直接证据才是第一位的。”
……
审讯室里,罗斐目光平稳,完全没有因为此时的处境而显出半点慌张:“你们的意思是,怀疑我和高辉一起杀人?那个死者还是高辉的母亲。”
夏正问:“你有什么解释?”
“没有。”罗斐将问题抛回去,“应该是你们给我解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我们要问你的。”
罗斐不禁冷笑:“问题就在这里,我不知道我做过这件事,更不知道动机,是你们说我做了,所以应该给出解释也是你们。仅凭刘豫一句话,没有实据,就要将罪名按在我身上,即便用私刑逼我承认,到了检察官那里,我的笔录也只是一份孤证,不可能通过,最后的结果就是退侦、补侦。”
江进全程没有接话,只是坐在那里观察罗斐的神态和用词。
夏正又道:“老实交代对你有好处,等我们拿出证据,到时候可就晚了。”
“法律这块我很熟。我知道你们也不愿意跟嫌疑人长时间耗在一起,所以如果你们真有证据,我刚坐下你们就拿出来了。”罗斐不紧不慢地说,“至于审讯套路,我也略知一二。的确有人会为了能睡一会儿而稀里糊涂地签字画押,可我是律师,熬夜加班是常态,我可以两天不睡觉,直到你们48小时放人。到时候我一定会反过来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以及这件事对我的名誉损伤。还有刘豫,我将诉他一条诬告罪。”
有些案子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陷入“死胡同”,比如已经确实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但就是缺乏关键性证据。有的犯罪嫌疑人因为做贼心虚或迫于心理压力,往往会先一步认罪,再在审讯过程中交代证据。
可这种先让嫌疑人认罪再反向推定的审讯手法,对于罗斐这样的“老油条”并不奏效,所以很快夏正的套路就陷入僵局。
如果罗斐真的耗上48小时都不吐口,而他们在这期间找不到实据,结果就会真像他说的那样。
就这样,审讯持续了一个小时,直到江进开口:“先这样吧,让罗律师先回去休息。”
随即江进又问:“对了,我们需要在24小时之内通知你的家人,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一并告诉我们,只要合规就可以送进来。”
“我是孤儿,唯一的亲人已经走了。”罗斐抬了下眼皮,淡淡道,“什么都不需要。”——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简单来说就是三个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就在罗斐被拘留的当天傍晚, 江进去了一次仁心医院。
接到江进的电话时,戚沨还有些意外,但她没有多问, 心知江进必然有很重要的事,否则不会在调查推进到尾声时特意跑这一趟。
江进买了很多补品和水果,先去病房探望任雅馨。
因为探访时间有限, 两人说了不到十分钟话,护士就来清房。
戚沨和江进一同来到住院部后面的花园里。这会儿已经没几个人了, 病人也都回了房。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 戚沨开启话题:“是有什么要问我吗?”
只听江进低声说:“今天我们正式拘留罗斐,因为刘豫的最新供词, 说他就是当年那个买‘汽水’的男生。”
“这怎么可能?”这是戚沨下意识最真实的反应,她做过很多猜想, 唯独就是没想过这一条。
江进说:“我一开始的想法也是这样,但既然刘豫这么说了, 我们就得做事。”
刘豫是现在唯一一个知道也接触过真凶的证人, 在缺乏其他证据的前提下, 他的证词就变得非常有价值。
安静片刻, 戚沨吸了口气,这样问:“你们是不是跟刘豫提过减刑了?”
江进意会道:“你的意思是他为了减刑,不惜冤枉一个无辜的人?我认为是有证词掺水的可能, 但完全冤枉的可能性不大。”
也就是说在江进看来,即便罗斐不是那个凶手,也是参与者或是知情者。
参与,就是帮凶。
而知情,就可能涉嫌包庇和窝藏。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这条线上的一环, 抓到一个,兴许能挖出萝卜带出泥。
戚沨读出来这层意思,说:“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但有一说一,法律这一块他很娴熟,拘留结束后一定不会罢休。”
“他不罢休,按道理也应该去追究刘豫的责任。专案小组按程序办事,去哪里讲理我都不怕。”江进轻笑一声,“而且话说回来,我倒希望他采取一些措施,越不罢休越好。”
“你希望他做多一点,更容易露出破绽?”戚沨问。
“多做就一定多错。如果什么都不做,我还真拿他没办法。”
戚沨沉默片刻,看着前面的住院部,直到一阵微风吹过,她才转头说:“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比较主观,仅供你参考。”
“你说吧,这也是我来的目的。”
“从罗斐此前自相矛盾的言行和刻意隐瞒这一点来看,他的确有嫌疑,否则他那些操作根本无法解释。但是如果时间点回到十五年前,那时候他的立场是非常明确的,何况还有晴天姐在——晴天姐爱憎分明,绝对不可能允许罗斐和高云德的女儿来往,而且还去酒吧、夜总会,那么晚了还不回家。罗斐那时候一心都铺在学习上,每周有两到三次要补习,他的成绩从中游爬到班里前几名,这些靠的都不只是聪明,还需要投入大量时间。我当时和罗斐、晴天姐说过很多我家里的事,他们也知道高辉是谁,除非罗斐精分,可以一边听我的故事,一边暗中和高辉来往,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毒剂去杀死素未蒙面的程朵。另外,咱们要找的真凶是一个在感情里的PUA高手,不管罗斐多擅长时间管理,都需要分出自己学习的时间去和高辉相处。可罗斐的感情世界……他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戚沨迟疑了一瞬,却没有道出罗斐对苗晴天的心意。
罗斐的确对她有隐瞒,但她不认为罗斐会对苗晴天阳奉阴违。
戚沨脑海中划过当时比较关键的几个时间点,又道:“最主要的是,高云德遇害当天的傍晚,曾经在小超市和晴天姐、罗斐起过冲突。但从时间上来说,如果罗斐真的参与杀害程朵,那么那时候高云德应该和他见过才对。可当时高云德和罗斐的表现都像是第一次照面。”
听到这里,江进说:“可你不要忘了,高云德去超市骚扰他们这段过往,是他们姐弟跟周老师描述的,当时并没有第三人在场看到。你所知道的也是后来他们转述给你的。”
“你的意思是,也有可能是串谋撒谎?晴天姐发现罗斐牵扯命案,于是帮罗斐隐瞒,还编了一个故事给所有人听?”
“这么说吧……”江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我认为在设想其他可能性之前,你首先要放下个人滤镜,将苗晴天视为一个普通人来看,先剥离掉她对你的那些帮助。”
戚沨没有接话,瞬间有些恍惚,与此同时,高幸之前在监狱里的那番点拨也浮上心头。
江进继续道:“我不是让你怀疑苗晴天,只不过就因为你对苗晴天有滤镜,所以你的第一想法就已经将她知情的可能排除掉了。苗晴天也是人,是人就有秘密,然而她在你心里的形象已经趋近于完美。因为罗斐和苗晴天的关系,也曾被你蒙上一层滤镜,而你和罗斐交往过程也是你对他的滤镜逐渐剥离的过程。虽然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猜你一定是发现了某些颠覆认知的东西,对吗?”
江进不了解苗晴天,也不了解罗斐,但他了解戚沨。
戚沨看似对人和事都比较冷漠,很难摸清她的脾性,但恰恰就是这样的人,一旦与之产生情感羁绊,她必然会回馈双倍的真诚和善意。
也就是说,罗斐做了一些事突破了这些真诚和善意,才会令戚沨选择分手。那必然是一件触及她底线的事。
戚沨依然没有接话,只是垂下目光。
直到江进说:“你就当我是阴谋论,但在真凶的身份水落石出之前,我认为任何可能性都要设想到。就比如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那天高云德去小超市找麻烦,并不是因为你和阿姨,而是因为罗斐和高辉一起杀了程朵呢?”
这话落地,戚沨一下子抬起眼皮,看向江进。
四目相交,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晃动的情绪。
“你敢说绝无可能吗?不管是证据还是逻辑分析,只要你能说出来,我就认同。”江进补充道。
戚沨却说不出来,她只是轻轻眨了一下眼,说:“继续。”
江进微微颔首,又道:“这就是我当时建议你离开小组的原因,有些东西只有你真正抽身出来,才能做到客观。其实这个案子的最终结果,我已经有预感了,杀害高辉的真凶恐怕要暂成悬案……”
专案小组的成立,是为了侦破高云德和程朵的死。高辉是在这之后遇害的。也就是说,小组的目标已经达成,但高辉案要暂时择出去,以待来日侦破。
戚沨问:“你认为短期侦破的可能性不大?”
江进无奈摇头:“48小时候后,我会尽量申请延长刑事拘留的时间,希望在30天内能有一个结果。”
然而江进和戚沨都非常熟悉程序和取证难度,他们心里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就现有证据和罗斐对法律的把控来看,审查批捕的可能非常渺茫。”
“所以我才说要暂成悬案。我建议从这以后依然不能放松对案件的监督,和对罗斐的暗中调查。除非他真能做到一辈子不露破绽。”
这样的例子在过去也发生过,眼瞅着破案黄金37天内抓不到实据,于是就在期间先一步放人,将精力和时间节省下来。
犯罪嫌疑人见自己被放了,以为没事了,自然就放松警惕,却不知办案机关一直在暗中监督,直到嫌疑人漏出马脚,再次被刑事拘留。
事实上,从拘留罗斐开始,江进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
戚沨扫过江进的表情:“你老实回答我,当初建议我离开专案小组,你是不是就已经预料到今天了?你觉得我要突破个人情感,会下不了手,还是因为怕我为难?”
江进先是一怔,随即笑道:“你可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啊?”
“可是……”
戚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进打断:“对了,还有个事儿,你小姨任雅珍的情况比之前要乐观一些。张广的杀人嫌疑已经解除了,不过他还需要面临故意伤人和非法处理尸体的刑事处罚。既然他的程度减轻了,任雅珍这部分也就好说了。检察院那边已经提了缓刑条件,就这几天就可以签认罪认罚,律师方面是你来找,还是安排法援?”
听到缓刑,戚沨彻底松了口气:“那就走法援吧。”
以任雅珍的情况,预判可能只会判个一年到三年,如今又有缓刑,那就是不用坐牢。
戚沨又道:“谢谢。”
“这么客气啊。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要是情节严重的话,我也不能徇私啊。”
戚沨笑了笑,这还是她坐下以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但笑容持续时间不长,只是几秒就消失了,她又低下头,问:“江进,你被人骗过吗?”
隔了一秒,又补充道:“或是被人隐瞒过什么事。还是一个你非常相信,认为不会那样做的人。”
江进呼出一口气,看向远处,说:“还真有。”
戚沨又看向他。
只听江进说:“我大伯被带走之前,我真没想到他做过那么多事,连我们最亲的家人都瞒着。”
说到这,他又自嘲一笑:“但不瞒你说,我以前还真的怀疑过。可能是职业病,那段时间接触的案子多,搞得我看谁都觉得有嫌疑。有那么几次,我正和大伯说这话,就突然有一种预感浮现,但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觉得他好像有秘密。从政的人能有什么秘密,小孩子都能想到,但我那时候只能将预感压下去,更不敢往大了想,就告诉自己不要杞人忧天。怎么说呢,他被带走的时候我是很震惊,但并不意外。我早就感觉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想不到是那么严重……”
江进又转过头来,对上戚沨:“被自己最信任的人隐瞒,这事儿我还真点有经验。后来我仔细想过,其实根本不是大伯的演技好,而是我们身为亲人,潜意识里都不愿相信猜到的东西,出于本能地去逃避,自欺欺人,不愿深挖。”
“所以你才叫我要先抽离出来。”戚沨接道。
“哎,我这话不是歧视,就是依照常理就事论事。”江进说,“现在这个社会想要阶级跨越可不容易,普通人有家有业有背景,想要跨一个圈层都很难,何况是罗斐这样什么‘靠山’都没有从零开始的孤儿?他要往上走,如果真遇到站队做选择的关键时刻,一时想歪了选了捷径,是有可能的。”
“如果他真的什么都豁的出去,又没有亲人在身边,的确是有可能。”戚沨跟着说,“可他要顾及晴天姐的安危……”
“那是以前。”江进说,“她后来不是瘫痪了吗?如今又……”
戚沨一时接不上话,不是不知道怎么反驳,而是有些端倪连她都觉得无法再说服自己。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先照顾好阿姨,自己也多保重,我的话有时间就想一想。”
……
江进离开好一会儿,戚沨依然坐在院子里。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她才起身。
她先去买了一份饭才回到病房,但任雅馨胃口不佳,吃了一半就放下了。
戚沨一边收拾一边讲任雅珍的消息转告,任雅馨的心情瞬间放晴。
戚沨又陪着任雅馨说了会儿话,直到吃完饭才有时间打开手机。
骂声已经铺天盖地。
果然,张同来病房闹事的插曲被人发了出去,令才逐渐转凉的舆论又掀起新的热潮。
普通人最痛恨什么?
是凭什么劳苦大众做牛做马,而有背景的某些人却在行使特权、压榨大家的剩余价值?
简单来说就是三个字:不公平。
考试、考公暗中操作、冒名顶替,这不公平。
造假申领养老保险,这不公平。
辛辛苦苦拿到的Offer被人顶掉,这不公平。
当然,当警察的随便一句话,就将普通老百姓送进去,同样不公平。
这不是欺负人吗?当警察不是应该为人民服务吗?你们很了不起吗?那我们就把事情闹大,搞得你当不了警察。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硬的背景,会不会连官方都跳出来给你洗白。
然而当这些消息如潮水般涌来时,戚沨却意外自己能表现得如此冷静。
说心里没有波动当然是骗人的,但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种好像是在旁观他人遭遇的感觉,似乎就是看了一出不真实的闹剧。
任雅馨不知不觉又一次睡着了,她看上去很累,却总是睡不长,每天晚上都要起夜四、五次。
戚沨又静坐片刻,遂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来到楼道的角落拨通了一个电话。
不到半分钟,电话接通了。
“王队,我想向您提出申请,是关于我现在的职务……”——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高辉的死留了一个口扣,和后面两个故事息息相关。虽然高辉和高云德、程朵可以看做连环案,但是从全局来看,她是整个连环故事里的转折点。如果不是她的死,很多东西都不会被发现。
至于前面出现过的npc,接下来也会有更深度的牵扯。
好了,下章就改换地图了,新的案子要来了~
红包继续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他诧异地侧过身,朝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高云德的案子审结已经快一个月了。
宋昕到支队讲课也已经是第三次, 许知砚终于有时间去听完全程,课后还非常积极地交换心得。
宋昕随口问她:“对了,怎么这两次都没见到你们副支?”
许知砚笑容一顿, 说:“她最近很忙,外出学习去了。”
事实上,戚沨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出现在市局, 但上面也没说具体原因,只知道她正在照顾母亲。
侦破高云德案期间, 外面的风言风语持续了没多久便落下, 网友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说戚沨已经被内部审查了, 这个位置肯定是坐不了了。
支队里的人听了却觉得荒谬,难道仅凭一阵谣言就能拉下一个副支队吗, 真当人民警察是纸老虎?
可也有人猜测,会不会真的在接受内部审查, 只是没有宣扬?要不然怎么这么久都不出现, 这很像是江进刚离开副支岗位后的状态啊。
一旦涉及内部审查, 都是低调处理,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上面就是迟迟没有说法,弄得大家心里都没底。
夏正说:“再等等看吧, 我觉得没事。除非过段时间有人升上来,才能定论。”
许知砚却不希望再来个新副支。
在这件事情上,她和夏正的立场基本一致,但还是有一点出入,那就是夏正也不希望换一个人来,但如果换的是江进, 夏正没有意见。
许知砚则像是认准了戚沨。
然而说穿了,不管换谁都轮不到他们来给意见,个人意愿在大局面前根本不重要。
……
平静的生活持续着,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这还是叶晋辉第一次见到“茧房”本人,但他没想到是为了解约。
戚沨一早就让人看过解约合同,基本没有问题,也回绝了叶晋辉想要买下“茧房”笔名的提议。
签字时是在任雅馨的病房里,毕竟用的是她的身份证。
几分钟后,戚沨送叶晋辉走出医院。
叶晋辉说:“我到现在还有点不相信,原来‘茧房’真的是警察。”
他设想过“茧房”的身份,却始终认为一个漫画作者和警察根本不搭边,最多就是相关工作者或是有生活交叉的人。就比如说派出所里的内勤很多都不是警察,而是合同工。
叶晋辉还想趁机打听一下刑警的生活,或是网络上披露的所谓“真相”,但戚沨只说:“任何事都可以用时间来证明。”
现在的戚沨比过去还要谨慎,特别是在经历一场风波之后,她总有一种“自己随便一句话都会被听到的人无限放大、添油加醋散播出去”的感觉。
而对于戚沨拒绝转让笔名的决定,叶晋辉也很理解,现在这个笔名已经有些“烫手”了,公司内部一部分人认为可以趁机炒作,但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毕竟是沾了个“官”字,普通人还是少碰为妙,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被追究出什么责任。
由于戚沨过于“惜言如金”,场面一时有些冷,叶晋辉尴尬地笑笑,又提到之前签约的“茧房”代笔。
哦不,如今已经是公司里正式的漫画家了,笔名“抽丝”。
叶晋辉还将“抽丝”正式亮相的第一篇连载地址发给戚沨,说:“公司可是非常看好他,花了不少资源去宣传。老板说,他很有可能会成为将来的顶梁柱。”
戚沨却只是微笑,并不发表看法,就好像过去那个沉迷画画的人根本不是她。
叶晋辉见话题又掉在地上,忍不住唏嘘:“欸,其实你本人和我想的挺不一样的,怎么说呢,你这几年变化很大……”
戚沨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第一次在网上接触,还是戚沨考上大学之前。
那时候他们都泡在一个论坛上,以陌生人的身份交流,叶晋辉只知道戚沨是个学生,而叶晋辉也刚做编辑不久。
上了大学,戚沨签给了叶晋辉,她最初的笔触十分稚嫩,想法也比较飞,毕竟还没有真正接触过现实法律和现实案件,天马行空的东西更多,贴近现实的东西比较少。
从稚嫩到成熟的过程,也是戚沨性格转变和落地的过程,叶晋辉能明显感受到她的变化,也曾说过,他很怀念她当初刚签约时的脑洞,却也很珍惜她后来的转变,要是两者兼得就好了。
直到走出医院,马路对面就是停车场。
戚沨站住脚,委婉地提醒叶晋辉:“我的身份比较敏感,我和你在线上接触这么多年,一些有心人或许会想从你这里挖东西。但不管他们想要什么,总归目的是不单纯的。如果你不希望惹上事,就……”
叶晋辉立刻接道:“明白明白,放心,我嘴很严的。还有咱俩的聊天记录,我那天看到消息就立刻清楚了,一点痕迹都没留。”
“谢谢。”
“谢什么,我这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话题又一次落地。
叶晋辉说:“哦,那我就先走了。”
“好。”
……
江进一连发了三天微信,戚沨只回了一条:“这几天有点忙,有时间再聊。”
他的话题基本不掺水分,都和现在处理的案子有关,但戚沨就像是“脱敏”了似得半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还有什么事会比这些更值得关注呢?
听说任雅馨现在的情况已经稳定,刚出院,在家里修养。
当然慢性肾衰竭也没有什么好的根治方法,就是用现代医学手段去延长病人的等待期,看最终能否等到肾源。
发完消息后,戚沨便将微信关掉,漫无目的地在网上“闲逛”。
正值冬季,又赶上起风,每一个刚进门的客人都下意识搓手、哈气,然后便到前台登记姓名。
从大门到里面是一条宽敞的长走廊,中间有一块面积“挖”了进去,刚好开辟成等候区。
戚沨就坐在这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从两边出入的人,面前茶几上还有自取免费的矿泉水和糖果。
前台刚登记完,来到戚沨面前,笑着问:“请问是戚沨吗?到你了。”
戚沨点了下头,正要起身,就听到从走廊拐角深处传来一道叫声:“花了三万块钱就是找个人聊天,你们这不是诈骗吗?!既然是心理医生就该治病救人!草,这年头钱也太好挣了,聊几个小时就拿走三万,病还没治好?!”
男人嗓门很大,而这里的环境又很安静,那声音一下子穿透空气,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只见男人一边喊一边揪住一个身着职业套装的女人的头发,硬拖着她往外冲。
“先生,你先放手,放开!”旁边的工作人员一直在劝阻。
而一直被揪住头发的女人,原本精致的妆容已经狼狈不堪,因为挣扎涨红了脸,却还要保持镇静,视图和男人说理:“我们不是诈骗,是正规营业。是你母亲误会了,我们不是医生,是心理咨询师!这位先生……”
“我不管你是什么,你拿了钱,骗我母亲聊聊天以为能治好她的病,你就得做到!你做不到,你就是诈骗!”男人叫嚣道,“走,去银行,把钱还我!要不咱们就派出所见!”
原本招呼戚沨的前台也立刻围上去,试图阻止男人。
男人穿着普通,衣服都是比较常见的大众品牌,鞋子有点脏,上面站着黄色的还未干涸的泥,像是刚从工地一类的地方过来。
男人持续叫嚣着,还对周围围观并已经拿出手机拍摄的其他客人说:“都看好了啊,现在的我妈就是以后的你们,都想清楚了要不要往这个坑里跳,三万块啊就买来一句‘你得自己想开点’,去你妈的!”
女咨询师的头发已经彻底散开,夹子掉在地上,头发披了一脸,却更方便男人抓住。
女人一个踉跄,往地上摔去,男人依然不松手。
戚沨正准备上前,就在这时从大门口进来一道身影,个子高了男人一截,步子很大,几个箭步就跑到跟前,一把揪住男人的胳膊。
“这位先生,你先冷静。”来人声音透着凉意,却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打人不能解决问题,不管有什么矛盾,你先放开她,我来给你解决。”
“你谁啊你!”
“这里我负责。”
男人总算找到管事的,手上松开女人,又反手抓住他:“负责人是吧?你来得正好,我妈在这里砸了三万,她跟我妈就聊了聊天,就打发人走了。到现在我妈的病都没有好,我们去医院看过了,人家就收了几块钱挂号费,还给开了药。我倒要问问,老子花在这里的钱都干嘛吃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宋昕。
宋昕的外套被男人紧紧揪着,也不挣扎,只是侧脸躲过男人喷出来的口沫,看向旁边的助理问:“记录?”
助理立刻递了过来,宋昕接过快速看了眼,又对男人说:“哦,这里写了,您母亲单次咨询费是500元一小时,我们这里负责的咨询师有国家认证,收费透明,符合标准。在第一次免费试用之后,您母亲先后在线上APP购买了三个套餐,每一个都是20次咨询。现在她已经完成了35次咨询,还有25次,并不是你所说的‘聊了聊天就打发人走’。”
“我不管多少次,我就知道这三万块钱打水漂了。怎么着,聊个天就要走三万块啊?你怎么不去抢?”
宋昕说:“我现在有个折中的办法,如果你愿意,咱们就坐下来谈,如果不愿意,你该报警报警。即便是退,我们也只能退回余下25次的费用。毕竟这位心理咨询师已经履行了她的责任,应该拿到报酬。至于您母亲的治疗进展,为什么一直没有明显起色,每隔一段时间就打回原形,情况时好时坏,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你要听吗?”
男人一听退钱,气势已经小了些,但25次的退款并不能打发他,他要的是三万块钱一分不少:“我妈就是更年期心情差了点,根本就没病。既然你们不是医生,凭什么说我妈有事?”
“你刚才不是说去医院看过了吗,既然没病为什么要去?”宋昕浅笑道,“不过我相信就算是医生开药,也无法根治您母亲的情况,最多只是缓解——因为我们根本见不到真正的‘病人’。”
这话落地,安静了两秒,男人反应慢半拍:“什么真正的病人,你指的谁?”
“你在家里是不是也是这个态度?您母亲虽然不用出去工作,但她生活里遭受的压力一点都不比你少,这个年纪了还要看儿子的脸色度日,每天都战战兢兢。你有句话说的对,聊天的确治不好她的问题,心病还须心药医,您母亲要恢复健康就得从根上去除‘毒瘤’。”
“你他妈的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说谁是毒瘤?你了解我们家的情况吗就在这儿胡说八道!”男人一手抬起握拳,比划着说,“信不信我揍你!”
旁边的助理立刻抓住男人的手臂:“你要是打人,我就报警了!”
“报就报,我可不是被吓大的!”
宋昕见状,只是一把握住男人的手腕,就势往旁边迈了两步,还转了半圈,和男人交换了站位。
虽然只是两个简单的动作,站在外围的戚沨却看得很明确,宋昕的力气并不比这个男人小,但他更会借力使力,善用巧劲儿,这才能轻易地让男人跟他换位。
戚沨抬了下眼皮,看向男人对面上方的横梁,那里有一个摄像头,刚好能拍到男人的正脸。
这时就听宋昕说:“在这里动手,刚好有画面,便于我们将来维权——你可以打了。”
男人一愣,往上看了眼,一时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宋昕没给他太多时间缓冲,很快又道:“我听说你是做工程的,这行很辛苦,而且这两年大环境不好,投入的钱未必都能要回来。你的情绪我能体量,你要部分退款我们也可以配合。但你要想清楚,一旦闹去派出所,你可能会被拘留五到十天,我们还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到时候你不仅拿不回退款,还要赔钱。最主要的是耽误你的工程进度,最终吃亏的是你自己。你要是听明白了就松手,跟我去办公室谈一谈,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不收你一分钱,先帮你把问题解决掉。”
方才宋昕的话已经成功阻止了男人施暴,男人也不傻,当然知道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是来要钱的,不是为了送自己进去的。
况且人都有占便宜的心理,不管是在什么情境下。男人最初见到这里的精装修就知道不便宜,自然也从那三万块里了解到所谓心理咨询师的“价值”。
再说是人都希望得到尊重,享受被列为上宾的感觉。
宋昕是负责人,找他咨询的收费标准一定比其他人高,如今他一说两小时什么都不做,就给这个男人解决问题,令男人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满足。
感觉到男人手劲儿松了些,宋昕就势抽身,却没走开,而是看向旁边的助理:“我后面的预约是几点?”
助理有些为难,往戚沨的方向扫了一眼,小声说:“已经到时间了,客人已经……”
“不管是哪位客人,都请他等一等或是改期,客人的损失我个人来赔偿。”宋昕并没有看到戚沨,只对男人比了个手势,“先生,这边请。”
走到这一步,男人不好再发作,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跟着宋昕。
两人刚走了几步远,就听到身后的助理说:“抱歉戚女士,你也看到了,关于你的预约……”
戚沨只落下五个字,干净利落:“我可以改期。”
也就是这五个字,令前面的宋昕脚下一顿。
他诧异地侧过身,朝人群投来一眼。
戚沨也正好看向他,四目相交,又率先抽回视线,对助理说:“也不用赔偿,我可以体量。再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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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听说控梦也是精神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午饭后戚沨就接到宋昕助理的电话, 先是对今天的事情再次抱歉,随即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还提到宋昕今天下午开始, 无论什么时间,都可以按照之前的预约挪出两个小时给她。
此时的任雅馨在屋里睡午觉,戚沨在厨房蒸苹果, 她随口说了句:“那就下午吧,两点。”
下午两点, 戚沨准时抵达, 先从休息区拿了瓶矿泉水喝了两口,才随助理一路走向里面。
这里每一个咨询师都有单独的办公室, 面积不大,但一对一的询问总是够的, 如果需要安排诊疗室就需要提前预定房间。
宋昕是合伙人,据说只有他和另一位合伙人的办公室和咨询室是相连的, 以套间的形式, 中间隔了一道屏风。
戚沨进门时, 宋昕正好从里面出来, 绕过屏风时笑容随之扬起:“戚队,我今早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后来看到登记记录才确定。”
宋昕指了下位子, 戚沨就势坐下,说:“我现在暂时停了职务,不要这么叫我了。”
“怎么?”宋昕反应很快,“哦,那就叫名字好了。”
“嗯。”
宋昕先去水吧那里煮了一壶花果茶,又拿了两个杯子折返, 问道:“我前两天去支队讲课,见到许知砚还问起你,她说你是外出学习了?”
“嗯,的确是趁此机会学了点东西。”戚沨不着痕迹地将许知砚的“搪塞”圆了过去。
宋昕不疑有他,说:“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怎么突然预约心理咨询了,只要说一声,我随时都可以请假。”
“吃饭归吃饭,咨询归咨询。”戚沨微微笑道,“私是私,公是公。如果是一边吃饭一边咨询,反倒是在占你便宜——听说你一个小时一千多。”
“额,我有点糊涂了,你会需要什么咨询呢?”宋昕问,“是为了家人还是……”
“我自己。”戚沨语气很淡。
沉默了两秒,宋昕眼底流露出很清晰的惊讶,但很快消散:“那么在正式咨询开始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当然我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或者这样说,你是否发现自己身上出了一些问题,还是对生活工作有困惑,所以……”
戚沨垂下目光,安静片刻才抬眼:“我可以信任你吗?”
宋昕只说:“你选择来我这里,自然是经过一番评估,也是对我的认可,我想就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信任的。如果你担心的是个人隐私方面,我们行业有职业规范,我个人也有职业道德,是绝对不会发生泄露隐私的事情。哦,不过有一种情况除外,这你也知道……当然你不需要有那样的顾虑。”
戚沨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之前在张魏案里,宋昕就曾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提供了一份张魏的咨询记录。
戚沨点了下头,这样说道:“一线刑警需要有超出常人的抗压能力,但前提是他的心理一定要绝对健康。其实我发现自己有问题已经有段时间了,但一开始我以为是我想多了,直到它给出的‘信号’越来越明确。虽然还不至于影响工作,但如果放任不管,早晚会影响到我的专业判断。”
“所以你这段时间才离开?”宋昕问。
戚沨说:“我的病假早就批准了,我寻求过很多方法,也去上了一个民间的心理学课程,但帮助都不大。我想,现阶段要寻求自救是不太可能了,我只能借助外力。如果最终结果不理想,下一步我只能申请调岗。”
这话落地,戚沨端起已经不那么烫的花果茶喝了口,动作很平稳,情绪也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起伏波动,哪有一点抑郁焦虑的影子?
不过宋昕见过不少像是戚沨这样,表面上再正常不过,甚至可以说用“波澜不惊”来形容的“强者”,实则心理都有不同程度的困扰。
而且越是这样的人,情况越严重。
这个病的外部表现和人的性格有直接关系,有人本就外放,藏不住事儿,有个风吹草动都能让人感知到。但有的人更习惯掩藏真实的自己,不易让人看透,他们的自尊心更强,自然不会将“有病”流露出来。
再者,这样的人忍耐力更超出寻常,真到了寻求外援时通常都是中期以后。
宋昕心里有了判定,又问:“那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就从你第一次意识到‘不对’开始?”
“有三、四年了。”戚沨吐出一个时间,和宋昕之前遇到的那些高知客户的情况基本吻合。
宋昕接着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仅靠自己的能力已经无法控制了?”
“就是在处理张魏案的时候。”戚沨始终很平静,“我发觉我的情绪已经不受控制,不过我没有在人前露出来。”
“你是说在你独处的时候?”宋昕说,“能不能具体形容一下。”
“自暴自弃、自我厌恶、厌世。”戚沨回答道,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仿佛这几个词和她完全不沾边,“以前我很享受孤独,但这几个月我开始害怕,经常会想到未来,会感到莫名的恐惧。那些恐惧感还会随之具象化,变成具体某件事,还会想到和梦到一些非常极端的发展……对了,有一个很明显的信号是,我发现自己可以‘控梦’。”
宋昕当然知道什么是“控梦”,只是没想到这个词会从看似严谨、严肃,对一切都井井有条的戚沨口中。
戚沨问:“听说‘控梦’也是精神分裂的前兆?是这样吗?”
宋昕一顿,解释道:“如果说控梦就是精分,这太过绝对,不能这样说。医生确诊一个人是否有精神分裂是多方面去诊断,还要通过一系列专业检查,而通常这类人也会具备‘控梦’的能力。但也有一类人,他们是很正常的,却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去帮助自己思维归纳,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进化更快,更高维度的,合理利用大脑资源和想象空间的表现。”
说到这,宋昕笑道:“其实我个人也尝试过,但成功率并不高。我还总结出一套方法,可我十分确定自己不是精神分裂。这样吧,你先说说自己的情况,稍后我再跟你分享我的经验。接下来我还要给你做一个评估,也许等评估出来,我会认定你的情况并不算严重呢?”
戚沨轻微颔首,声音不高:“我作为刑警其实一直都有破案焦虑。在他人看来,我对于职位、工作成绩有着非常高的自我要求,虽然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严苛。但警察破案是要求团队协作的,我的高要求也会对别人造成一定压力,而那些压力或多或少也会通过其他方式反馈给我。特别是在我们遭遇到瓶颈时,或是案件难以推进,嫌疑人的口供无法找到突破口的时候,我会开始‘梦’到一些东西。”
戚沨开始描述自己的梦,还用张魏案举例。
就在张魏工作的福利院里,戚沨曾以“访客”身份和他打过两次交道。
张魏很聪明,在发现戚沨的身份之后便出于恶意当面挑衅,还提到戚沨小时候的事。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戚沨一睡觉就会梦到案子。
张魏在每一次梦境里的下场都不同,最轻的是接受法律制裁,而重的就比较惨烈了。
戚沨用一种非常轻描淡写的口吻形容了几种,听得宋昕扬起眉梢,眼底也一闪而过某些东西。
从头到尾她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甚至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仿佛人机复读。
直到最后,戚沨说:“我曾签约过一家漫画公司,笔名‘茧房’,主要画的就是悬疑类漫画。那些故事没有对照现实原型,但我确实受到一些案子的启发,在赶稿期间我也会梦到故事的后续发展,会有意地去控制、选择接下来的剧情,特别是当我陷入两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角色命运的时候……”
戚沨看向宋昕,原本冷漠的眼神终于流露出一丝矛盾和困惑:“真的有那么几个瞬间,我觉得我快要‘疯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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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她真是他见过最为冷静……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戚沨说的是“疯狂”, 而不是“疯”。
这两者有本质区别,敏锐如宋昕自然一下子就抓住重点。
它们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 一个意味着攻击性,而另一个就像是无助的受害人。
生活里总说躲“疯子”远一点,是因为担心一个人“失心疯”了会伤害自己, 而且对方还是无行为能力人。
但“疯狂”的人不仅冷静、理智,心态稳如泰山, 而且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自己需要什么。
听到这里,宋昕没有让戚沨进一步形容, 而是说:“你的破案焦虑是因为案件迟迟没有推进,或者说是没有按照你预计的进程发展, 对吗?”
“是。”戚沨点头,神色看上去四平八稳的, 完全不像是被情绪困扰的人。
宋昕一边记录一边问:“那么你有没有因为受害人或他们的家属的遭遇而感到内疚和同情呢?”
戚沨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垂眸思考了两秒, 随即反问宋昕:“什么是内疚?”
宋昕投来一眼, 又听戚沨说:“我不知道那一瞬间我的心情算不算内疚,不过我确实因为受害人的遭遇而更激发要抓到嫌疑人证据的决心。”
宋昕形容道:“内疚通常是和自责相伴出现的。你认为自己破案不够迅速,延长了受害人和家属的痛苦, 于是自我责怪,质疑、怀疑自己的能力。”
戚沨认真听完,回答道:“我从不质疑自己的能力,更无需怀疑。我也从不追究‘雷霆出击’,硬性规定要在多长时间内侦破。有一说一,受害人和家属的痛苦并不是我造成的, 刑警查案只可能在案件发生之后发生,也就是说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本身就有限,对于受害人和家属最大的‘补偿’就是将嫌疑人绳之以法,而不是让时光倒流,令他们免除痛苦。如果过分共情,我认为从根儿上就不适合当警察。”
“听上去很合理,但如果真像是你说的那样,你不应该会有破案焦虑才对。”宋昕笑道。
戚沨点了下头表示认同:“这也是我搞不懂的地方,有时候我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可有时候又会被一些突然出现的情绪而影响心情。”
“你前面说一直都有破案焦虑,显然这个现象是持续地出现。”宋昕看着前面的记录,点出重点,“你又说在你梦到张魏各种下场之前,是张魏先挑衅了你。那么我能不能这样理解,张魏对你来说就是一次‘强刺激’,他刺激了你的潜意识,进而才激发你那些梦境?”
“强刺激。”
戚沨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似乎同意,又好像有意见。
宋昕说:“你想到什么尽管说,现在还不到‘治疗’阶段,要走到那步需要先了解你的整个情况。但现在你所描述的情景还有很多问号,所以咱们前期的沟通越详细越好。”
戚沨吸了口气,这才说道:“如果你问我,我会说张魏那点本事还没资格刺激到我。但是那天晚上我的确做了很多梦,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的确激发了我的自我防卫机制。我身为刑警,有职责在,要遵守程序,要守法,我不可能在现实中反击张魏,那会对我后面的工作造成不便,所以我只能利用梦境。”
其实戚沨说的情况不只限于刑警身份,很多工种都是如此。为了手里的饭碗,或不能,或不敢,或不愿和他人起冲突,对方都蹬鼻子上脸了,自己还要端着职业素养,用文明合法的方式去处理。
可若是那些程序、规则、法律都不存在的话,若是都生活在一个没有秩序只有野蛮的时代,结果又会是什么样呢?
我忍你,是因为你不值得我拿前途去置气。
我忍你,是因为我知道后面怎么收拾你。
“我再换个问题。”宋昕接着问,“张魏对你的强刺激,你认为是他对你的职业、职位的挑衅,还是对你这个人?哪一种感觉更为强烈?”
戚沨再次沉默片刻,随即抬眼说:“我之所以要上公大、考警察,是因为我十几岁时一段被人欺压的经历。我认为警察是有光环的,而且一身正气,歪门邪道不敢靠近。副支虽然不是多大的官,但我想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嫌疑人,看到我肩上的杠和花,多半会敬畏。说实话,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张魏那样的人,明知道我是来查他的,明知道自己漏洞百出,却还敢当面挑衅。”
“这么听来,你在意更像是他对你的计较,而你的职位和杠杠花花并没有对他起到威慑作用。”
“我不否认。就是因为他那天的行为,我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有恃无恐,一次又一次地对那些受害人下手,视法律为无物。”
说到这里,戚沨停顿一瞬,又道:“就是因为蠢。”
蠢,也可以解释为是一个人自作聪明的表现,不仅坏,而且笨,胆子还大。
“张魏案里的其中一位受害人董承欣,我也认识。”宋昕始终没有明显的表情指向,令人无法从他的神态变化猜测他对戚沨这些症状的判断,“那你对董承欣怎么看?”
“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受害人。”戚沨回道。
“只是这样吗?”
“只能这样。”
“我还以为同为女性,你会更明白她的处境艰难。”
“我是明白,但明白不代表介入。有悲惨遭遇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弱势群体,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人联系相关负责部门,尽可能帮助董承欣度过那段时间。”
宋昕又道:“之前李惠娜的案子我也有关注,去支队讲课的时候也和许知砚聊过。我知道她的案子也是你处理的,听说你们出了不少力,我还以为……”
但宋昕的话只说了一半,随即回了个微笑。
戚沨意会道:“我想是你误会了,我是警察,不是社工。我也想做一个充满爱心,四处助人为乐的人。但我认为那份职业一定要发自内心去奉献才行,真让我去就是赶鸭子上架,不适合的人反而会很痛苦。”
宋昕再次点头:“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比较敏感,如果你不愿意聊,可以告诉我。虽然你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三、四年了,但真的促使你离开岗位,选择以一个‘受助者’身份来我这里心理咨询,一定需要某个外力去推动。只有足够的外力,才能催化出内在的选择。你原来的身份一直都是为他人服务,但现在你要调换身份,还会影响到你非常在乎的职位,我想那个激发你做这个选择的点一定很重要很强烈,绝不是张魏对你的强刺激可比的。”
宋昕铺垫到这里,又话锋一转:“网上的风波我也有看到,听说那个叫高辉的网红和你有点恩怨,那么你对她又是怎么看的?”
问题落下,戚沨许久没有接话,只是调开视线看向不远处小桌子上的花瓶。
宋昕也没催促,就趁着这个时间观察审视戚沨的“变化”。
她的变化很细微,几乎让人无法感知,即便稍稍抓住那么一点,也会瞬间溜走,给人一种好像误判了的感觉。
她真是他见过最为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异性。
作为受助者来说,又非常突出。
但她突出的并非是遭遇,因为来这里的人心理压力都不小,心理曾遭受过巨大创伤的人大有人在。
而他们大多分为两类。一类是手头有点闲钱,认为一分钱一分货,对于心理咨询并不了解,于是来了一波“冲动消费”。还有一类则是高知人群,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在工作里都非常“强悍”,但因为这类人智商高,而且经常扮演着“掌控者”,一旦遇到问题,还是自己无法摆脱的困境时,即便选择当“受助者”也不会放下掌控者的姿态,说是来咨询,反倒像是来“较量”似得——为了证明自己很好,自己没事,即便有点小事也依然是强者。
其实直到刚才宋昕都将戚沨归为第二类人,她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她描述事情时的语气、用词,也都充分说明这一点。
如无意外的话,他想接下来戚沨会对高辉这样形容:“她有那样的下场我并不惊讶,只是惊讶会那么快。她还很年轻,有的是机会重新开始,但我作为警察见多了这样的例子,每个人都以为人生还很长,翻盘机会还很多,却不知道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直到戚沨开口说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高辉活着,尽管她和高云德曾给我的生活带来麻烦。但有一说一,他们死了,我要处理的麻烦反而更多。死人是不能说话的,活着的人就算是说谎也不可能一句实话都没有,哪怕他们是三分真七分假也不要紧,总比开不了口要好。只要还能说话,事情就能解释清楚,我的麻烦就会少一点——法律只能向活着的且有行为能力的人追究责任,而无法去制裁死者。”——
作者有话说:抱歉大家,存稿忘记放存稿箱了……我才发现
铺垫结束,下章进入案件
红包继续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来人,快来人!草,……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家里的事会耽误学习, 影响她规划好的未来。
考警察是为了那身光环,希望那些“小鬼”自动绕道。